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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这福隆安已回来了四五日, 朝中半数大臣皆差人送来诸多补品,自回宫后,容璃便没再来看过他,但念及他因她而伤, 还是派宫人送了些补品过来。苏尔辛每日都会清点这些物什, 越瞧越觉得不是滋味,

“您受伤一事定然传开, 于少爷肯定会告知他妹妹,可于姑娘都没个表示,人不来也就罢了,连封信也没有, 真真让人失望!”

在屋里躺得太久, 福隆安感觉自个儿都快要霉, 赶着今日天暖, 便让人将躺椅摆在院中凉亭内,日头斜斜的照在身上, 透着股子草木清香, 笼于周身, 甚是舒畅,但苏尔辛这话却让他很不自在,

“本少爷都没说什么,你失望个什么劲儿?”

“奴才是替主子心酸嘛!“对比之下, 方觉差距, ”您以前那么在乎她, 现在您受这么重的伤她都不会担忧,不会伤心的吗?”

“谢谢您嘞!我才不在乎!”于蕊茵肯定已听闻此事,福隆安甚至都能猜到她是何反应,“她肯定认为我这伤是为公主所受,我对公主好,不喜欢她,对不起她,且我上回还跟她有所争执,我还没道歉,她那么高傲之人怎么可能主动来找我?”

这话甚有道理,苏尔辛对主子是越佩服,“这您都能想得到,厉害了我的爷!那……您要不要去找于姑娘,给人道个歉啊?”

自躺椅上坐起,福隆安若有所思的琢磨着,“去,自然是得去一趟的,但不是道歉。”

不是道歉?那又何必过去?“哦?那爷您打算如何?”

瞧他那双目泛着奇光的模样,福隆安故意停顿,“想知道啊?”

苏尔辛狂点头,十分乖巧的等着解惑,然而等来的却是主子傲娇一哼,“偏不告诉你!”

这关子卖的,让人心痒痒,可主子不愿说,他也不敢多问,料想主子去之后回来总有个结果,到时候自然晓得。奈何太夫人那拉氏最近对主子看管得很严,想要出去一趟也不大容易,又等了两日,趁着太夫人出门上香的机会,福隆安特地将景越叫来,打算拿他做掩护,让他留在他房中,而他则溜出府去。

一听说他是想见于姑娘,景越当即黑脸,“你怎么还没对她断了念想?都伤成这样还要想方设法的去见她?这忙恕我帮不了!”

刚抬步欲离,又被福隆安拉住,耐心与他解释,“误会了!不是找她卿卿我我,而是有正事!南竹那丫头两回诬陷容璃,我要带她去给容璃道歉!”

景越却觉根本没必要,“公主在乎的是你的态度,只要你不冤枉她就好,其他人如何她并不介意。”

“我有错,但那丫头也不能轻饶,上回是赶着伴圣驾才没机会教训她,这次回来定要收拾这胆大妄为的臭丫头!这样的丫头必须赶走,留着是祸害,

蕊茵若是知错,愿意打了她,我还可原谅她一回,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倘若她执迷不悟,两人的观念实在不合,那我自会跟她说清楚,做个了断。”

景越就怕那于姑娘使手段,假装知错,过后再犯,又该如何是好?但他也晓得,人一旦生出某个念头,若不让他去做,他便会一直念着,不得安宁,与其让福隆安日日思量此事,还不如让他去见一面,

这会子他对于蕊茵的执念明显淡了许多,能有这样的决心也是好事,倘若于姑娘真的固执不认错,惹恼了福隆安,兴许两人也就一拍两散了!

暗自琢磨了半晌,景越终于答应,苏尔辛早已打点好一切,福隆安则从后门上了马车,他的腿伤未愈,行动还有些不便,走路得稍微慢一些,于家后门的人,苏尔辛也给了好处,是以福隆安能够顺利悄然进入,若是提前让人通报,只怕他又会被拦在外头。

来之前他还在想着于蕊茵会是什么态度,自己该不该原谅她,未料到得她房间附近,竟听得里头有说话声,外头也没个丫鬟,想必是来了客人,都在里头伺候着,

听墙角似乎不大好,他本想就此离开,等客人离开再说,转身的瞬间,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出于好奇,福隆安驻足细听,

这声音他略有些印象,似乎是于蕊茵的表姐,但听她道:

“不是做姐姐的说你,你有时候也太傲气了些,你们不是正闹别扭吗?福隆安这会子受重伤,这正好是个由头,你去瞧瞧他,即便富察府不好进,你差人送些补品,或者写封信送过去总可以吧?

如若什么表示都没有,他又会怎么想?肯定认为你不在乎他,受伤是男人最脆弱的时候,你得趁机挽回他的心才对。”

然而于蕊茵始终耿耿于怀,“他都能为公主做那么多,我还挽回什么?怕是心早就不在我身上,否则上回也不至于对我那么凶的指责我。”

表姐暗叹妹妹还是太年轻,不了解男人的脾性,

“那还不是因为你最近对他太过冷淡,那位四公主又温柔可人,男人都是这样,很容易沦陷于女人的柔情之中。毕竟他是世家少爷,习惯了旁人的讨好,让他去讨好别人,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他便不乐意,所以你得收放有度,冷几日热几日,一直冷的话,谁也受不了啊!”

于蕊茵之所以如此是有原因的,“可福隆安不一样,他不喜欢温柔的女人,就喜欢我这样的,得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总觉得抓不住你,他才会一直牵肠挂肚。”

闺房密语随着屋内燃着的沉香缓缓传至墙外,听在当事人耳中,震心惊情!福隆安一直以为,于蕊茵的冰冷傲气是与生俱来的,从未想过,这竟然只是她拿来对付他的一种招数!若不是亲耳听到,他真的无法相信,一直在乎着的姑娘居然这样看待两人的相处,故意吊着他只是为了让他惦念!

这样的心态简直可笑,而更可笑的还是接下来的话,那表姐又在继续劝她,

“放风筝需要把线拉长,但若放太长,线就会断掉,风筝就会飘向其他地方,再也回不到你身边。一旦失去了他,可就难以挽回,那你曾经所做的努力可就白费了呢!”

想起曾经的自己,于蕊茵也是很佩服的,

“其实那时候我根本不喜欢福隆安,仗着自己是世家少爷皇亲国戚就桀骜不驯,丝毫不把旁人放眼里,却不知怎的,他偏偏对我好,我都懒得搭理他,若不是哥哥跟我说他家世好,攀上富察家,往后于家就可飞黄腾达不用愁,我才不愿理会他呢!”

这……便是于蕊茵愿意接近他的原因?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的姓氏,他的家族和地位!倘若只是为这个,那么之前的相知相悦又算什么?虚与委蛇的蒙骗?欢笑是假的,偶尔的冷漠才是最真实的她吧?

日头下的福隆安头脑懵,下巴微颤,手指紧紧的捏在一起,缓了许久都无法接受,只觉浑身刺烫,面上像被甩了一耳光那般,火辣辣的疼!

后面她们又说了什么,已然入不了福隆安的耳,只因那一腔热血已被残忍的真相浇灭,此刻的他浑身抖心冰凉!于蕊茵那轻飘飘的言辞似锋刀飞入他心脏,毫不留情的扎进去,再狠狠一剜,搅得他生疼,痛至无法呼吸!

原来不是所有的接近都是因为喜欢,也可能是因为利益,原来不止官场有尔虞我诈,情场也有筹谋算计,原来于蕊茵肯与他相处,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有什么魅力动了她的心,让她选择妥协的,只是他家族的荣耀罢了!

亏着他还将于松岩当朋友,认为书香门第的公子皆是两袖清风光明磊落,亏他还对她一片赤诚,即便她任性耍脾气,他依旧包容忍让,纵使她撒谎,他也还想着再给她一次机会,末了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所认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厢情愿,先前为她所做的一切越显可笑!

要上前对质吗?似乎没那个必要了,此刻已然清清楚楚,还问什么呢?再问也只是自取屈辱!

回府的路上,偶有虫鸣鸟语,在他听来竟像是讥笑一般,嘲笑他的愚钝和后知后觉。

自始至终,他都默然不语,即使主子什么都没说,苏尔辛也能从他那幽黯的眸子里看到复杂的情绪变化,从震惊到失望,再到悲愤,他没选择泄,只是强忍在心,紧抿薄唇,一言不!

当执念变成了笑话,他还能怨天尤人吗?终是没资格啊!

满怀的不甘自胸腔溢出,冲至唇边,却又凝不出字句,终化作苦笑和嗟叹,怪只怪他天真痴傻未设防,才会被她蒙骗,因她而一再犯糊涂,伤了兄弟和公主的心,尽管他们大度不在意,选择原谅,可得知真相后的他实在无法原谅这般愚蠢的自己!

待在福隆安房中坐立不安的景越还在担心,不知情况如何,万一太夫人回来现儿子不在,他又该怎么交代?

正惆怅间,忽闻外头有动静,景越立即开门,便见福隆安已然归来,刚松一口气,却又察觉他的面色似乎不对,走路的姿态浑没了先前的意气风,低垂的眉眼透着一股子悲戚,似那霜打的茄子一般,毫无生机。

不过出去一趟而已,怎会变成这般?景越顿觉诧异,难道是两人谈崩了,于姑娘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以分道扬镳?

若果真如此,他应该很生气才对,不该是这般情态啊!

顾不得多想,景越跨出去几步,迎他进屋,料想他的情绪异常低落,便也没追问他到底生何事,只让下人们出去,亲自为他斟茶,

“今儿个天阴,外头有风,出去一趟怕是会手脚冰凉,你又有伤在身,气血不通,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再说。”

最寻常的关心,却让情绪濒临崩溃的福隆安鼻头一酸,闭眸强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微润的眼角,低哑出声,

“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对我好。除却富察家族的光环,我还有什么?我又算什么?不过是任性狂妄的毛头小子一个,若不是因为我阿玛,我有什么资格做御前侍卫?”

看着桌上摆放着的各家送来的补品,他越觉得讽刺,

“这些补品,真的是送给我的吗?我有什么能耐值得他们上心?那些人不过是看在我阿玛的面儿上才会借着探望我的由头来巴结表示,根本不是真的关心我!”

景越本不想问他和于蕊茵的事,可今日的福隆安实在太过异常,一再贬低自己,甚至开始对人生质疑,让人隐隐生忧,不得不去问个清楚,

“珊林,你到底怎么了?忽然生出这么多感慨,究竟生了什么事?”

旁人他会瞒,不愿将自己最脆弱最可悲的一面展现,怕被耻笑,但他眼前的人是景越,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也就无谓荣耀或难堪,直接说了实话,当他再次复述时,竟似又被刀子捅进心脏一般,才刚的口子尚未愈合,还鲜血横流,再扎一刀,无非是想让自己记清楚这痛楚和耻辱!

“我所以为的真情实意,不过是一场虚伪的算计,倘若我不是富察家的子孙,她应该根本不会跟我相处,呵!景越,你说我是有多蠢,两年了,竟瞧不出她的真实心意,一直都在将就着她,想着她是姑娘家,矫情一些也正常,理该包容,

直至今日我才晓得,她不是娇气,只是懒得应付我,才会找各种借口耍脾气,终究是不在乎我的啊!

但凡有一丝在乎,她也不舍得这般冷落我,不顾我的感受,永远都等着我去认错,等我去找她,”

虽觉悲哀,但此刻竟又有一丝的庆幸,“也亏得今日我心血来潮去找她,否则怕是还会继续被她蒙在鼓里瞒骗着!”

对于这样的结果,景越只觉这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往景越也曾随福隆安一道见过于蕊茵,陪他们用过宴,仅仅只是短暂的相处,景越也瞧得出来,那于姑娘面向福隆安的眼中根本没有郎情妾意的欣悦,她那高傲的眼神里,似乎只有自己,旁人都得围着她转,她才会觉得有成就感。

此时此刻,他很想说一句,“早与你说过于姑娘不是什么好人,你偏不信!”但也只是想想,景越并不会真的说出来,毕竟福隆安正困在看破真相后的泥沼里,自暴自弃,走不出来,身为兄弟,他该做的是拉他一把,而不是踩他一脚,

“早一日看清便值得庆幸,至少你没有再被多骗一日,她别有目的那是她待人不善,被欺骗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愚蠢,只能说你太真挚,不管她如何,至少你问心无愧,千万不要因为她的虚伪而怀疑自己的价值。

试问我们这些个后辈,谁不是仗着家族的庇荫才比旁人少努力几年,我若不是乌雅氏族的后人,也不可能有今日的一切,咱们入宫做侍卫的大都是世家子弟,或多或少都得靠家人,但这侍卫又分四五等,如何在众多侍卫中脱颖而出,得皇上赏识,那就各凭本事了!

即便傅叔叔再怎么身居高位,倘若你是个不学无术的无用之徒,那么皇上也不可能屡次提拔你,你的能力和潜质,皇上都看在眼里,升官也是理所应当,千万不要因为一件小事就妄自菲薄。她眼拙,不知珍惜,那你也不必再将她放在心上,无视便是最好的反击。”

道理他都懂,可又真的觉得自己太混账,再回想过往所做的糊涂事,福隆安越痛恨以前的自己,

景越也晓得再多的劝说皆无用,还得他自己看开,这心结才能真正开解,点破即可,不必再多言,只会适得其反,现下不该打扰他,该给他些时日,让他慢慢接受才好。

安慰过罢,他没再多留,拍了拍福隆安的肩膀,告辞离开,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此事对福隆安打击太大,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他一直沉浸在自我否定的困苦当中,实在难以承受就借酒浇愁,借此麻痹自己。

眼看着主子这般颓废,苏尔辛很担忧,劝他莫再饮酒,“您的伤口尚未愈合,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不得沾酒,极度伤身啊!”

这会子他还怕什么伤身?只想用烈酒浇醒那颗蠢笨的心,“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喝死又如何?活该!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简直蠢到极致!我看似拥有一切,其实什么都没有,抛开富察二字,我福隆安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管旁人怎么看,奴才一直都觉得主子是最好的主子!”

这样的话在福隆安听来太过虚假,执杯哼笑,仰头再饮,“少在那儿阿谀奉承,我经常训责你,算哪门子的好主子?”

或许主子的很多行为都是不经意的,但却改变了苏尔辛的命运,点点滴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奴才家里穷,八岁就入宫,做了个小太监,一直被人欺负,十岁那年又挨打时,您路过顺手救下了我,看我被打还不哭,说我很坚强,就向皇上求了情,将我指到您身边伺候,自此后奴才便一直跟着您,这些年您所经历的一切,奴才都看在眼里,

您在宫中做伴读,与五阿哥做朋友,得皇上赏识,难免有人看不惯,在背后说您的坏话,您最讨厌旁人说你只是仗着家里的势才得宠,便一直很努力很用功的读书,为的就是想用实力去证明自己并不是纨绔草包,

旁人都说您争强好胜,得理不饶人,可奴才知道,都是他们先挑衅,背后说坏话,您为了堵他们的嘴,才会去反击,其实您内心里渴望朋友,谁若是待您好,您便会加倍回报。

对奴才更是没话说,很多时候奴才因为马虎而犯错,您都会既往不咎,甚至还帮我隐瞒,我家人病重,您还请最好的大夫去医治,一切的一切,奴才都铭记于心啊!所以千万不要认为自己不够好,是于姑娘眼瞎不知珍惜才对!”

尽管苏尔辛极力劝慰,可福隆安一想到自己因为于蕊茵而做出伤害容璃的举动就觉无可原谅,

“好事我做过,仗势欺人的事儿也干过不少,其实真正眼瞎的是我,连是非好歹都看不清楚,最混账的事就是冤枉容璃,愚行不可饶恕!”

当晚他饮酒也就罢了,苏尔辛只当主子是派遣烦忧,可次日晌午他又在饮酒,苏尔辛怎么都劝不住,也不敢告诉夫人,生怕主子又挨训,只能去找景五爷来劝,一去才知五爷并不在府上,在宫中当值,幸得苏尔辛在宫中当过差,也有腰牌,能够顺利入宫,奈何到得宫中四下寻找也没见景五爷。

向旁人打听才知,今日宫中选拔新侍卫,景五爷过去把关,要到傍晚才结束,似是不得空。

这可如何是好呢?五阿哥尚在围场伴驾,估摸着还得三四日才能回来,可愁坏了苏尔辛,二爷性子倔,能劝动他的没几个,思来想去,苏尔辛将心一横,决定去找四公主。

实则他也晓得,少爷得罪过公主,公主怕是不会管此事,可这会子实在没招,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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