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无意而为（下）

学籍的事不但轻松解决，还顺带着拖出来一个大产业。这事儿要是办成了，不但能彻底解决自己家的吃饭问题，还能帮二舅家、材里的乡亲们一把，把化肥那件事落下的心病给治了。

本来赵林还打算用这一千多块钱跑趟广州，倒点电子表之类的东西来卖，这东西利润高的不像话。

不过和能形成一个产业的粉条生意来比，持继性和影响力都差太远。一个是倒买倒卖赚取差价，一个却是生产创造。

单纯的赚钱是没有意义的，对于赵林来说现在以及未来的二、三十年里，赚钱的机会太多了，和生命中的其他事比起来，赚钱这件事儿变得没那么的重要了。

在回来的这段时间里，赵林一直不敢面对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父亲的病，脊柱受伤造成的截瘫不是有钱就能治好的病，别说八零年就是再过二十年也一样没有什么好办法。

其实在家里这样的环境下这么久还没有生并症，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靠着厂里给的工伤补助以及变卖家产，能做到的也只是正常导尿排便罢了，像恢复性的药物和治疗已经断了很久了。

克制住脸上出现的阴霾，赵林和辞工在家的母亲一起把赵红阳送到了医院，检查结果不容乐观。

医生开的药物也只是缓解疼痛类的，手术、药物都没用，只能通过加强营养和一些恢复性锻炼来乞求奇迹的出现。一位中医给开了副化瘀通络汤，已经是在目前这种医疗条件下能够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虽然知道赵林赚回了一大笔钱，赵红阳还是不同意住院治疗，拗不过的俩人只好再次把他接回家里。

和绝食自杀相比，赵林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县里的医疗条件说起来还是有些恶劣，比在家养病差不了多少，而且整日看着一屋子的病患，在心理上的压力恐怕还要更大些。

让赵林难受的是，跑遍全城居然都找不到一架轮椅卖，赵林只能拿张一张草图去找赵瞎子，让他试试看能拼出来一架不。

修自行车的这个人叫赵卫国，和赵林还是本家，脸上烧伤百分之七十多，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看到点东西，那样子能止小儿夜啼。

不过大家对他很是敬重，连最胡闹的小子也不会背地里说他的闲话，因为他是保家卫国时受的伤。

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以“我赵瞎子……”开头，虽然没办法做任何表情，但是谁和他说话都能听出一股调侃的味道，所以虽然容貌吓人，人缘却还不错。

其实他也不过二十七岁，绕八百圈的亲戚之后，赵林该着叫他一声叔。

“叔，你看能不能这个东西能做出来不？”赵林递过去一根烟道。

赵瞎子接过烟塞到嘴里，用牙咬住熟练的啜了一口道“啥东西？”

把图纸摊开，赵林比划了一下道“我画了图，你看一眼。”

赵瞎子看完图点点头道“太没挑战性了。”

赵林知道他是工兵出身，可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怎么还不信啊，我赵瞎子当年在部队可是改装过汽车的，你这玩意儿就俩轮子，连个链条都没有还不好整？”

“叔，你真牛气！”赵林捧一了一句。

“我这有废自行车轮子，去厂里借个焊枪焊个架子装上就得，两天就弄好了。”赵瞎子傲气道。

“那你看，要多少……”赵林搓搓手，不好意思道。

“别跟我提钱，给我哥做个轮椅要什么钱，再说我又不娶媳妇存钱干嘛？”赵瞎子直接打断赵林的话道。

他帮人修自行车也是这样，常常不收钱。反正娶不上媳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什么负担，只求个心情好，日子过的也是潇洒。

“去厂子里的东西也不能空口白牙拿就用不是，你看看得叫上谁，一起去吃顿好的怎么样？”赵林建议道。都是吐口唾沫钉个钉的人，说了不要钱就肯定不会要，再提就不美了。

“行，那我就宰你一顿，前几天我帮人焊前叉的人情正好还了。”帮人修车不要钱还倒欠人情，就算不毁容估计娶上媳妇也得被他气跑了。

“就这么定了，晚上我在街头那家等你们。”

回家学习的过程也是给赵红阳做心理疏导的过程，一举两得，这个是不能少的。而且下星期就要去学校报道，进门的考试也跑不掉，学籍管理虽然不严，但是平白让人帮忙造假成绩，还是没必要的。

有一千块打底，怎么节省着过也比之前扛大包时要好很多，医生又特别吩咐要多补充蛋白质，所以一到放学时间，老三老四飞着就回来了。

“妈，今天吃什么？”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说的一点也没错，要不是沈岚拦着，五斤排骨都不够他俩造的。

“吃完写作业去，老盯着厨房干吗？以后天天吃，看不腻死你们。”赵林才吃到一半，他们已经在舔盘子了。

“快腻死我吧。”赵海不服气的回了一句，气鼓鼓的跑去写作业了。

赵青还在眼巴巴的看着，不时耸动鼻头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下一顿啊？”

吵吵闹闹才是家，以前人人都是一副顾全大局的样子才叫压抑，心里的想法都能表露出来而不是藏在心底深处，才是一家人正常的过日子态度。

赵林很喜欢现在的样子，他宁愿要两个敢顶嘴的贪吃贪玩的弟弟妹妹，也不要他们还没开始成长就变成了大人模样。

吃过饭再讲客吃饭，不是有钱任性，而是礼貌，这年头大家还很饥饿，请客的主家总不能吃的比客人还猛吧，所以请客前都会在家先吃点。

赵卫国拉着一个黑黑瘦瘦、穿着工装的小个子进到饭店的时候，赵林已经坐在那里研究水牌了。

饭店藏在街头一户人家里，不过四张桌子。菜单什么的都没有，只在靠里边的窗户上挂着一个木板，上面写着今天提供的菜式。

看到赵卫国进门，赵林连忙喊道“老板，人齐了，上菜吧。”

点菜之前，饭店老板听赵林说是讲客，不过只有三个人，主动给他说四个菜足够了，两荤两素倍有面子。

本来还怕不够，菜上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想差了。这哪是四盘儿菜啊，明明就是四盆！红烧肉、酥肉炖菜、红烧茄子和一个土豆丝，外加一瓶酒一盆米饭，满满当当一桌子。

赵林怀疑老板是用花盆盛的菜，十块钱就给这么多，也不怕赔死。

赵卫国满意的看着桌子上的菜和酒，他对钱没追求不代表对任何事都没追求，帮忙做轮椅不要钱是一回事，坐桌吃饭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赵林在这上面扣扣索索，那再大度的人心里也会不舒服。

“这是丁海峰，比你大不了几岁，你俩单论好了。”赵卫国介绍道。赵林叫他叫叔是亲戚关系，丁海峰叫他叫哥是朋友关系，确实不好定位。

丁海峰是机械厂技术科的科员，算是干部身份。才十九岁，车铣刨磨样样精通，数学比大学生身份的技术科长还好，而且还会制图，修机床，反正厂里技术上的东西没他干不了的。也没上过学，这一身本领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被人逼问急了就说“祖传的！”

他家祖上八辈儿都是农民，他爹大字都不识几个，这话说出去有人信才叫怪了。

“听说过，听说过。这个哥哥我认！”赵林也是这一片生这一片长起来的，这种牛人也只听过没见过。有他在，对轮椅的最后一点担心也消失无踪。连忙打开酒瓶给他俩满上。

“你画的图我看了，很工整。”丁海峰说话细声细气，标准的知识份子形象，怪不得人家都说他家祖坟冒青烟了，几辈子没出过读书人，一下子就冒出来这么个堪比大学生的牛人。

“我那是瞎画，也不知道成不成，有你把关我就放心多了。”赵林笑道“快吃，不够我再要点。”

“够了，够了，再多就浪费了。”赵卫国拦了一下道“这得十块钱吧，你说你不给你爸抓药，花这钱干什么？”

话该说得说，不过手上的筷子一样舞的飞快，油光亮的大块红烧肉丢进嘴里，三两下就消失了。

“抓了，叔你还不放心我么。”赵林笑笑，把他又空了的杯子给满上。

四盆菜三个人吃确实多了点，赵林又是填饱了肚子来的，桌上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他俩吃的，一直到谁也不想动筷子了，三人才继续说起话来。

“叔，我送我爸去医院检查，看到还是有很多需要轮椅的病人，不过专门从定做太贵，你说要是咱们自己做一批来卖怎么样？”赵林喝了一小口酒道“他们都和我爸差不多，整天不能动，能躺在病床上有人照顾已经是条件好的了，谁也没那么多钱买轮椅，心里面肯定特憋屈。”

直接说做生意是会被人看不起的，所以头上得带顶大帽子，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