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青史一笔载浮沉(1)
“妾知夫君不信,因妾身本也不信。岂料姐姐却越说越是激动,说自己既妄得了夫君的垂怜,亦辜负了百里公子的痴情,她无以为报,只能以死谢罪。妾知姐姐不过是一时想不开,故而冲至姐姐身边想要阻止她跳下去,却到底还是没来得及……没想到夫君见了此情景,竟就开始无端怀疑妾!难道妾在夫君心中,竟然如此不堪吗?”白月衣以袖掩面,哭得委屈至极。
姬无夜却犹且不信,仍旧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之中:“不会的,阿凝她不会的,她舍命救了我,她还曾与我从容赴死,阿凝她……”
“若非姐姐一心求死,为何夫君跳下去救她,她反而将夫君推了上来?”白月衣顺着他的话接道。
“那为何,为何她还为我写了那样的诗?满城春色还无味、还无味,一别如斯……”姬无夜哽住,痛苦地抱着头,无法再言语。
白月衣暗暗惊了一惊,他竟然已经知道这许多,却要如何圆过去?她正暗地思忖,但见姬无夜悲伤不已的神情,想他此时必然已经心绪大乱,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既然这样,只要再火上浇油即可。
“夫君,此一时、彼一时罢了。方才百里公子将姐姐的遗骸敛去,如何痛楚如何心碎的模样,夫君也是亲眼所见的,难道即便是这样,夫君也要自欺欺人,不肯相信吗?”
“够了。”姬无夜喝断了她的‘好言劝慰’,面色灰败,可见心如死灰。
“夫君,虽然姐姐去了,但这对姐姐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夫君你就放她走吧。您还有妾身啊!这么多年来,妾身一直一心一意地爱着您,也誓要一生一世地追随着您,如今妾身腹中已有了夫君的孩儿,夫君您就是为了我们娘俩儿,也要节哀——”
“我说,够了。”姬无夜一双漆黑如墨的深瞳落在她的身上,却像是黑洞一般毫无神采,直直地吞噬了一切,连一丝光影的流转也无。
“夫君不信我?”白月衣看他起身,不由得急了。
“我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她活着,这些又有什么紧要呢?”姬无夜仿佛于一瞬间沧桑了许多,步伐失魂落魄:“可她已经不在了。”
是夜,大炎王朝最负盛名的铁血将军,站在风里雨里,在晚晴居门前伫立了一整夜。
无人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
【第一节】
同夜,季府的另一边,赏心院。
“她当真如此说?”懿贵妃激动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没错,她说皇宫周围封印,将会在近日消失。”白月衣肯定地点头。
“可惜近日进入了梅雨季节,无法观测星象,卜不得慕容凝到底有没有死。”懿贵妃蹙眉,显然有所顾忌。
“娘娘一直果敢,怎么此时反倒犹豫不决起来!那慕容凝坠进诛魂收魄修罗阵之中,是我亲眼所见,她如何还能有命活下来?”
“我曾听闻,从上一代宫主慕容怜开始,未央宫便一直在研究诛魂收魄修罗阵的解法,万一,慕容凝已经掌握了破解之法,故意放话,匡我们入局呢?慕容凝心思诡谲,不得不防。我总觉得此番她如此轻易便丢了命,有些说不出的蹊跷。”
“娘娘的疑心可真是重呢。实不相瞒,无夜为了救她也从凤临楼上跳了下去,而她对无夜倒是一片情深,硬生生拨了心神将他推了上来。纵然她慕容凝有通天的本事,如此一分神,还如何能在我们的精心布局下讨得性命?难道姐姐竟如此妄自菲薄,小瞧耗费了我们如此之大精力布置的诛魂收魄修罗阵吗?”
“没想到那姬无夜竟为了她做到了如此地步,却到头来反而是害了她。这慕容凝聪明一世,却到底还是败在情这一字上。”懿贵妃有些意外,唏嘘道。
“我费了好一番说辞才让无夜打消了对我的怀疑,这一着实在是太冒险了。娘娘,既然谋害慕容凝的事我们已经做了,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应该趁着未央宫和皇帝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快刀斩乱麻,一举成事,否则恐夜长梦多啊!”
“此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还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宫中对我最大的威胁陌上尘早已被我下了昏睡咒,大约没个十天半个月醒不了。除了他,皇帝身边其他关键已被我一一打通,其他人更是不足为惧。等我现皇帝周身术法薄弱,便立即将他控制。那么,宫外还需要你与我里应外合。如今姬无夜已经不够情倾于你,你打算如何做?”
白月衣自信地笑了笑:“我自有我的法子说服无夜对我们死心塌地的,这个就不劳娘娘费心了。只待到时候娘娘得手之后,便拟下圣旨,昭告天下将楚琅定为太子。此举必会招致皇后一党强烈反弹,但如今最大的兵权握在无夜手中,他们虽然有慕白上将军的支持,但只要有无夜的授令,他们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最主要的还是朝中该如何应对,右相定然会率群臣反对。立国本乃是大事,若是得不到臣子支持,光凭皇上也是定不下来的。”
“难道你忘了左相杨舜羽了吗?”懿贵妃挑眉一笑。
“此人刚正不阿,如何肯为我们所用?”
“正是因为此人刚正不阿,只认死理,所以必然不会被右相所左右,只要皇上将楚琅立为太子的理由站得住脚,他定会鼎力支持的。若再能拿下未央宫的清尘宫主,朝上的局面便也能在我们的控制之内了。”
“未央宫清尘宫主,素有冷面罗刹之称,是比杨舜羽更难搞定的角色。不过,只要她在朝堂之上不明确表示反对,相信跟风的官员也会不少。既然娘娘想要攻略她,可是要派楚琅一试?”白月衣心领神会地一笑。
“没错,慕容凝死的蹊跷,你的那番话骗骗姬无夜还行,想要瞒过其他人几乎不可能,未央宫更是不可能对此事善罢甘休。此事查到我们的头上,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我们必须要在她们现端倪之前,火速地将一切都变为定局。”
“娘娘所虑甚是,我们这便分头行动。”
——
长夜已经过去,天色渐渐转亮,却仍旧是一片雾霭蒙蒙,斜风细雨。
一顶披风温柔地搭在了姬无夜的肩头。
“阿凝!”姬无夜一个激灵从迷蒙中惊醒,一把捉住了来人的手,目光里满含惊喜。
“夫君,是妾身。你怎么如此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竟然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白月衣忍住了心中的不悦,好言劝道。
姬无夜悻悻地收回了手,渐渐清明的眸中失望之情不言而喻。
他淡淡地收敛了目光,心不在焉地回答:“只怕我还活在梦中,总觉得阿凝还活着。往日竟未曾现,你与她竟长得有几番相像。”
“夫君觉得妾身像姐姐?”白月衣的面色可谓难堪。
“不,只是乍一眼罢了。她……就是她,与任何人都并不相像。”
他自顾自说完,空气便静默了下来。白月衣抿唇而立,显然是极度地控制着情绪。姬无夜却分毫也没有察觉,静了半晌,他挥了挥手,显得十分颓然:“若没有旁的事你便退下吧,留我一个人静一静。”
“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你竟然颓丧短志至此吗?眼下除了慕容凝,将军难道就没有别的牵挂之事?”白月衣的话音突然转冷,冷不丁的指责让姬无夜也恢复了几丝清醒。
“你什么意思?”姬无夜站起身来,语气已然不满。
“月衣此来,本是有桩大事想要同你商讨。但见你如今这样,怕也是半分也听不下去的,月衣也没什么好说的。”
白月衣负起般地转身欲走,却被姬无夜一把抓住了手腕,沉沉命令:“说。”
“妾身请问将军,四年前将军遭受了怎样的追杀逃亡,又是怎样活了下来!一年之前,我们又为何非要回到永安?灭门之痛,血海深仇,难道将军你都忘了吗?”白月衣却是毫无惧意地盯着他。
姬无夜直视着她的双眼,墨瞳中翻涌着无尽的风暴,一字一顿地吐着字,似是连呼吸也痛:“忘?怎敢忘?怎能忘?我何曾有一日忘?”
“既然未忘,将军,若是知道此为何人所为,要如何做?”白月衣满意地看到他的如此反应,她了解这个男人,也知道最能戳中他的那个死穴。
“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姬无夜的声音压抑暗沉到让人透不过气来。
“将军要将此人千刀万剁,碎尸万段怕是不可能了。但却也能看到他痛不欲生,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知如此结果,将军可满意?”白月衣在心里轻笑,慕容凝啊慕容凝,你也不过如此,即便是他对你有情又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到底还是不如灭门之仇来的重要。无夜他,现在乖乖听我的了!
“是谁。”无形的暗黑之气在姬无夜的身侧聚集,一时之间,仿佛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的那个将军又回来了。
“四年前,谋杀姬氏一族满门忠烈者,便是当今圣上,昭和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