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肠断梓州(5)
垂眸,原是她的食指搭上了他腕上的脉上,神情紧张而专注。
转瞬,唇角却拉出了弯弯的弧度,她抬起头,满意的笑:“太好了,你身体已无甚大碍了,虽仍虚弱,好好调理半月,定能好全。”
他默默捕捉她眸里的星光,他醒来了,她便欢快得像个孩童,他却不敢去想,昨夜的每个片刻,她是如何度过的。
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萧宸景不可能轻易便放过他们。
是的,他虽蒙了面,甚至刻意变了声,可是,单凭他昨夜在林中克制不住对她动了情,他便能猜出来是他。
萧玄景将双手撑在她身上,垂眸看着她的面容,虽仍带着兴奋,却掩不住她眉间眼底的憔悴,他缓缓用手指捻了垂落在她耳边的一缕丝,细细缠绕间,又想起昨夜她衣衫褴褛,回眸瞬间那凄苦的一跳。
眸底乍然划过一丝冷冽。
他,碰了她!
他狠狠握紧了拳头,臂上青筋暴起,伤口崩裂也全然不顾。
他会亲手杀了他!
他周身散的冷戾教身边人下意识颤了双肩,她怔怔看着他,有些赅怕。
“阿玄~”
眼里一道极其狠厉的光转瞬即逝,变作了邪气十足的笑,他俯下身子,对着倾歌的耳边轻轻飘出一句:“怎么,倾儿是不是突然现自己这么快又爱上我了?”
他刻意装出的邪肆越教她难堪,倾歌身子微微抖,突然拔身站起,力道之大,甚至推得他身子向后一倾。
他身子一僵,抬眸,微愣。
“我……我去外面找柴火。”
她有些语无伦次,话毕低眉转身便要走,手腕却被人自身后用力一握,她心底一抽,就听他说:“我去。”
他说话间,已经站起了身,经过他身边的一瞬,她却猛地自悲痛中醒来:“你的伤……”
“无碍。”
他沉了声气,话毕,阔步踏了出去。
倾歌看着他的身影,及至消失在洞口,晃似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她身子一软,倏地跌摔在地。
他找来了柴火,还顺便摘回来些果子。
看起来,他都洗过了,他将果子递到她手中,转身,默默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进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两只剥了皮的野兔。
他旋即便搭起柴火,用一根坚实的木棒串起野兔,在火上烤了起来,香味很快弥漫开来。
她悄无声息看着他的动作,周身被火烤得暖烘烘的,心底,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是皇帝,哪里做过这些,一次微服,却将诸多禁忌都打破了。
他们之间,也再不似从前。
傍晚的时候,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干草,她静静在一旁看着他将那些干草捣软,又依次在冰冷的地面铺陈开来,最后将旁侧的他的大氅一拉抓过,掀开再铺下。
夜里,他便让她躺在上面。
她不肯,心疼他身上的伤,执意要他躺。
他不说话,冷着脸起身,二话不说将她拦腰抱起,三两步来到那处临时的小塌前,小心翼翼放了上去。
她要挣扎,他的身子却旋即压了上来。
“你……干什么……”她低呼出声,心尖微微一颤。
“嘘~”他的墨眸沉沉深锁着她,撑起的手臂往下一弯,暖热的胸怀便紧紧裹住了她的身子。
“阿玄……”她有些惊怕,音色却已见娇软。
他不理,薄唇已然贴上了她的耳垂,随着他的开口,阵阵热气缭绕,蛊惑着她的心神。
“倾儿……说你爱我……”
“我……”她开了口,却倏地又愣住。
他的手此时已然顺着她腰间的撩拨着。
她承受着,怕他生气,掐紧手心逼着自己不去回想昨夜自己被那人压在身下的不堪场景。
正当他拉开她肩头衣物,低头正要吻上去的一瞬,眸色却怵然顿在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上,眸底乍现了一抹阴鸷。
所有动作瞬间止住。
心口不禁秫然一慌,一时间,她也惊诧了,红着脸去探他,却被他一把揉进了怀里。
耳边只有微细的风声,伴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半晌。
“怎么了?”她终于委委顿顿地问出声。
“没事。”他堪堪自怔愣中回神,默默翻过身子,仰身躺在荒草上。
“你现在有身子,睡吧。”
稍倾,他的话再度低哑传来。
脸色微微灰败,倾歌背过身,任泪水滑过脸庞,落入尘土。
她知道他在意什么。
她骇然苦笑,他甚至连她向他辩解的机会也堵绝了。
身后传来窸窣之声,他旋即躺下来,不动声色的自身后揽住她,轻轻在她肩上抚着。
她不敢哭出声,身子却控制不住地颤着。
萧玄景默默凝着她挺直的瘦削背影,脸色铁青得难看。
临安镇。
他们又回到了初来住的那家客栈。
房中,莫修盘腿而坐在榻上,左臂躬着,半侧着身,一只手指指间拈了一缕绷带的一头,另一头被他含在嘴里。
显然,他在为自己包扎着伤口。
嘎吱的响动过后,门开,他的身后突然站过一个人。
是玄舞。
她呆呆在他身后看着。
他臂上的伤,是昨夜危急之时,他替她挡掉的一刀。
奈何她那时年岁尚浅,总归不明白,不过素不相识的人,他怎么会这般毫无顾忌地待她好。“那个,多谢你。”
他早察觉她了,之所以迟迟不声,不过等她过来,却不想……
莫修陡地掉转过眼光,一双凌厉的眼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救她是心甘情愿,不需要她与他之间这般生分。
“不必。”
他缓过神来,冷淡地哼了一声。
玄舞未曾料到他会这般冷冷地对她,心里不禁也浮出丝丝委屈,看在他面上的目光也不由变得幽幽的。
她绞着手指,半晌,又抬眸望向他,低低道:“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不劳费心。”
又是冷冷淡淡的一声。
玄舞被他激得脸孔一阵白又一阵红。
他一定要这样同她说话吗?那些偷袭的黑衣人,又不是她派来的!
心下越委顿,她吸吸鼻子,转身不想再理他,却在一霎身子被他自身后一把抓入怀中,乍然撞上他坚实的胸膛的瞬间,她一颗心惊得险些飞到了天外。
“莫修……”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平日个,他在她口中,不是“哎,”,就是“喂”。
莫修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半晌,终于低沉出声。
“告歉,是我不对。”
门口两道身影晃过,转瞬,元景率先进来,乍然看见这一幕,愣了愣,脸上陡然冲起一层恼怒神色:“你敢轻薄我妹妹!”
他低吼出声,三两步冲进来就要朝着莫修招呼上去。
玄舞腰间的力道突然松开,她转身,看见元景的一霎胸口不由一紧,她忐忑着,美目瞠然得看向莫修,见到他也是一脸错愕,却现自己的手一直和他紧紧握着,她一惊,连忙抽了出来,小脸瞬间泛上一抹红晕。
“六哥!”
“过来。”
元景朝她低斥出声,伸手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抬眸,面色铁青地逼视着莫修。
玄舞看着这突来的变故,一时间只羞恼得没处躲,她狠狠在原地一跺脚,转身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萧姑娘!”身后,莫修看了依旧不依不饶的元景一眼,拔腿跟了出去。
云何此时终于自外面走进,元景正要追出,却听他“扑哧”一声笑了。
“你……”
他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一皱,冷眸朝云何打来。
云何随即干咳两声:以掩饰略微的尴尬,他看着他,却依旧难掩嘴角的揶揄:
“六爷,我从前总不信六爷你与佛门有缘,而今,倒是有些信了。”
却在此时,一道青衣突然冲了进来。
是断章。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是刚刚送至的飞鸽传书。
他看着屋中二人,正色道:“帝京来消息了。”
云何看完信上内容,与元景对视一眼,三人心中都无比清楚。
得尽快找到皇帝才行。
翌日,倾歌醒来之时,现那人已不在身边,她陡地翻身坐起,慌乱跑出洞外,却只闻得鸟儿在枝头跳跃鸣叫的声音,哪里有他的身影!
他不要她了吗?
这是爬入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她倏地跌落在地,心口沉沉下坠。
“为何坐在地上?”
头顶陡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微带愠怒。
她猛地抬眸,看到他的瞬间,泪水又堪堪落下。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说得委屈,他面色不改,一只手提着东西,便用另一只手将她拉起。
转身之际,声音却倏然幽冷,“你想多了。”
他说着,从包袱內取出一套崭新的衣物交至她手上。
“你衣物不能再穿了,换上这个。”
他原是去集市了吗?
然而,她的疑问却未能等来他的回应,他起身,大步迈了出去。
阿玄……
她看着他的身影无声地呼唤,双肩狠狠颤了一下,随即凄凄笑了,眸底的泪却不期然滑落了下来。
她默默换上了他给她的新衣,合上衣襟的一瞬,眸子却乍然落在身上那些青紫的痕迹上,她眸色一黯,突然疯了一般冲出了洞内,跑到那处小溪旁,捧起一把水,便使劲往那些痕迹上擦拭着。
可是,皮肉都快被她擦破了,那些痕迹,却只照旧深深浅浅着。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她心口一颤,连忙止住了哭泣,下意识已经拉拢了衣襟,擦去了颊上的泪痕,起身,跟在他走了进去。
他看她眸子红着,知道她是哭过了,眸色便又是狠狠一沉。
接下来的几日,二人之间,便都各自不说话了。
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乎,心与心之间,无形中已然相隔万水千山。
她的手指破了,是他去镇上抓了药,一点点为她包扎的。
她腹中的孩儿随娘,命大。
这几日,他天天为她熬着安胎药,虽依旧冷着脸,却始终没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将熬好的药递到她手上,转身便又要出去。
“你要去哪儿?”喝药的动作止住,她探着身,问得涩涩。
脚步顿下,他侧眸,俊美无俦的侧颜上依旧含了冰霜。
“你好好休息。”
他话毕,已然大步迈出。
她心口秫然一惊。
从此后,他们之间,便都要如此生分了吗?
她剧烈一抖,滚烫的草汁滴在手上,她被烫得一跳。
“小心!”他闪身已近到她身侧,把她手上的热碗急躁地抢过来,暴戾地放在一边,他握住她的手,“烫哪儿了?”
“没事。”那阵疼已经过去,她低垂着眼,生硬地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萧玄景的脸色终于盈满怒色,“你还是小孩子吗?都要当娘的人了,便不知为自己的身子多想想吗?”
他们之间,能够牵连的只有孩子了吗?
看着他的背影,她好想开口,可是开口,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怎么说。
总是话到嘴边,突然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