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巧辞暗斗 小宅待客
告辞了夏茹，满含心事地回到书院。一抬头看见玉娟笑盈盈站在门口，见我回来，快步迎上：“小姐可是累了？是否回府？”
一时竟忘了今日是她非要陪我进宫了，“无碍，和我去书院凉亭里坐坐就好。”掩下心中恨不得飞奔回府的迫切，领着玉娟走向书院屋后的凉亭。
“小姐可是有什么要对娟儿说？”玉娟嘟着嘴坐在石凳上，“玉娟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一心把小姐当做亲人相待，可是……”
“娟儿，”我轻声唤她，坐在她身旁，“还记得是八岁那年我在回京路上遇见了你，那时候你怯怯地看着我的马车。我下了马车，问你是不是在等人，你说娘去世了却无钱安葬，父亲给你母女的活命钱也被黑心的舅舅夺了去，才站在官道边上希望能碰到好心人。你只比我小一岁，但那时我觉得你是那么坚强，又那么脆弱。我让管家帮你埋葬了大娘，帮你教训了舅舅，我本打算将你带回家做个丫鬟，你却说你要守着爹娘的屋子一个人生活，要让村里人看得起你。那时我就想啊，这样的小女孩是要经过多少的事情才能这样倔强和这样刚强。”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想着当时的一切。刚刚痛失了姑姑的我，在路边遇上了有和姑姑一样眼神的女孩让我的心柔软下来，只想帮她。
“小姐，你别说了。”玉娟的眼眶已有些红，声音微微嘶哑。
我动一动身，换个舒服坐姿继续陷入回忆：“可是我回府三天的晚上，管家说那个救过的小女孩找过来了。我急忙跑到府门口去迎你，看几天前还生龙活虎的你已经瘦弱不堪，穿着我送给你的衣裳却是破破烂烂，脚上的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了。那时候虽然已经是春天，可是太阳一落还是冷得厉害，你的手和脚都冻得紫。从村子里到府上的路不长，可你一路打听竟是绕了大半个京城才找到。我抱着你，喊着管家去请郎中，你却在我怀里笑着说，舅舅把你赶了出来，你无处可去才回来投奔我。我让你别说话留些力气，你却执意要说，找到了我就找到了家，一定要我答应你做我的丫鬟，见我点头你才肯让管家抱去换衣裳瞧郎中。那时候你多傻呀。”言语间已有些哽咽。往事历历在目，身边之人却不复往昔。
“小姐……小姐给玉娟取了名字，教会玉娟吃饭穿衣的规矩，教玉娟读书认字，教玉娟女工绣活……”玉娟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掉落，“玉娟的娘对玉娟都没有这么好，小姐，小姐还和我，和我睡一张床……”玉娟已开始不断抽泣。
是啊，那是多好的时光，两个小女孩一起嬉戏，一起欺负家里请来的先生，一起逗小小的恒磊玩，玩累了就三个人脏兮兮地在我的床上沉沉睡去。想着往昔，我亦有些情难自制。“可是玉娟，这次你的错处真的很大，若我不处置你，你想想你在府里的处境能如何？”
“小姐对玉娟的好，玉娟都记着，这次的事……是玉娟贪玩，玉娟认罚。可是小姐，为何不再让玉娟侍奉左右？”虽是抽泣，言词中有着执迷不悟。
叹息一声，几不可闻。“娟儿，你那样往外面跑，可是有了心上人？”不待她回话，我佯装生气，“有了也不告诉我，到底还是不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小姐……没有。”玉娟急于解释，眼里一派认真，丝毫不见哭意。
“那，难不成你要等我嫁了人家，你要跟过去做了小？”我仍然一脸笑意。
她眼中划过一丝喜色，却仍是推辞：“小姐怎么能这样说笑，玉娟可是要照顾小姐一辈子的。”
“玉娟，”我握上她手，“我可不希望你陪我一辈子，你应该在你心上人身边。我是不会让你陪我的，哪日你碰上了心上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看她脸上一片羞涩，我继续趁热打铁，“你说你在我心里重要还是新来的云裳重要？当然是你，所以我想每天在府里的一些粗活让她做了，在外边我只带你出来，你岂不是更轻松？”
“小姐……小姐的恩典玉娟一生难忘。”玉娟终于软下来，我也呼出一口气。
“好了，以后可不能再有这般的脾气。”我劝着她，“走吧，天气怎么这么热，咱么回府凉快去。”我起身走向门口。
就要出书院门，李泽正要进入。我本只想点头而过，“方姑娘小心看路。”李泽竟这样说。我心中一动，回压下心中悸动，微笑致意。
一路任凭心中翻滚，仍是安然。在“落霞苑”门前打了玉娟，快步走进门去，看向云裳的眼光有些歉然，却现她眼中疼惜更多。
“沐儿，我在城中听说辰公子大捷却不见信鸽飞来，就去城郊驿站问了，驿兵说这几日只见一只信鸽飞过，算日子应该进城了，可是……”云裳急急解释，我的心却一点一点下降。
“云裳，那是皇家的信鸽，是建辰寄给公主的，我今日在皇宫中看到了。”我出声打断了她，这些日子我性子越任性，我却束缚不住。“我累了想休息，你帮我给娘带句话，晚饭就不去前厅吃了。”
“小姐，”管家在院门口轻声唤我，看那神色，我已知晓。
“云裳，不管谁来找我都说我不舒服睡了好么。”我回身吩咐，转向管家走去。
*
小宅密室内。
“没想到梓仁这么个规矩的人也会有这样的心思啊。”未等我入内，就听到熟悉的爽朗声音传来。
“司马伯伯，父亲，司马公子。”我一一行了礼，起身站在父亲身后。
“梓仁，这就是那个爱哭的小娃娃吗？已经长这么大了。”司马空定定看着我，“别说真是女儿长大就像姑。”他指指司马直，“哈哈，这位还记得吗？他可抱过你啊。”说话间露出暧昧的笑。
“爹，不能这样说，方姑娘已经这么大了，那是多小的事啊。”司马直站在其父身后，微有些羞涩地看我。
我朝他笑笑，走到一旁净了手，泡一壶茶端上桌，不料司马空却嚷嚷起来，“梓仁你这女儿好不豪放，习武之人哪有喝茶的道理，拿酒来。”
“司马，这本是沐曦的小宅怎会有酒。”父亲为我拦下这差事，回头看我，“他们是你从小就认识的人，不必拘礼。”
即是父亲说了，我索性不再疏远。眼珠一转，莞尔一笑，“父亲怎么知道沐儿这里没有酒？”转向司马直：“司马公子跟我来。”说罢开了机关，走出密室。
等我捧了酒和酒碗走回密室，只听司马空一句：“此人不错，小小年纪有如此智慧，以后定成大事。”语焉不详，我也不去追问。
“司马伯伯，酒来了。”将酒坛放在桌上，一一倒满酒碗，“请。”抬头望向司马空。他和父亲一样呆呆坐在椅上。
“沐儿，”父亲痴痴开口，“你和你姑姑真像，在哪里都埋酒。”言语中有我未听过的温柔。
“伯伯，”我端起一碗递向他，“沐儿可算得上豪放？”
“雯儿！”司马空从椅上弹起，双手握住我肩膀，“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见过得激动与温柔。若说建辰给予我的温柔是一滴水，那此刻司马空给予的则是整片海洋。
想起建辰，不由得心中一疼，却忆起一件快要忘记的事。“伯伯可知残尘是谁？”我隐隐觉得眼前之人或许能解开这个尘封许久的秘密。
“雯儿，你果然是雯儿，残尘是你给我的字，你还记得……”眼前的人用力摇晃我的双肩，手中的酒几乎要洒出。
“是你？”反应过来的我瞪大双眼，用力挣脱他的虬臂，放下酒碗，转身跑向原来的房间。气喘嘘嘘跑回来，见屋内三人姿势未变，想必这段时间他们心中已是波浪滔滔。
“残尘，你真的是残尘？”我冲向司马空，见他万般心情却无法说出，眼睛盯住我，紧抿嘴唇，轻点头。我从袖口掏出一个黑色荷包递给他，突然怯懦地不知说什么好。
只见司马空见到荷包时神色变了几变，终是夺了荷包，却捂着心口缓缓坐下去。“雯儿啊，我的雯儿……”
我似是明白了什么，走到司马直身边轻推他，让他和我一起出了密室。
“父亲一直不相信雯姑姑离世了，看来那个荷包是信物。”司马直走到院中替我解了疑问。“不说这些难过的事了，”他径自从酒窖里取出一小坛，拿了两个碗，倒上酒，自顾自坐在月光下的院里，“说些快乐的事吧。”见我未动，又起身，“唐突姑娘了。”朝我做了一揖。
我方回神，“不是，沐儿刚才只是觉得好熟悉，想起一个人，失神了，还望公子不要介意。”言罢我也坐在地上，端起一碗酒，送到嘴边轻抿一口，看他也坐下，徐徐开始讲书院里的事。他想听那个人的事的都告诉他。
司马直，你以为你掩饰得好么，晚宴那日，你看向杨霖的目光有如三月春光，我可是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