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蜡烛灭了

狱卒给张文送来了饭。

他看见他的同事正巧也在附近，忙走过去向他抱怨：“真不知道上边的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让我明天把那里边的人放出来。”

他朝张文那个方向指了指，接着说：“竟然还让我带他去城中心。”

那人一听来了兴趣：“带他去城中心？那不是死刑犯才有的待遇嘛。”他笑着打趣：“那你今天给他带着这顿饭不够好呀。”

“什么呀，”那人叹气，“我还得把这人带回了呢。他要是跑了怎么办，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么麻烦的事情临到我身上。”

“这么说，明天城中心倒是有个表演，上边该不会是想让他去看那个的吧。”

“不会吧，”狱卒想象了一下，打了个颤，“难不成是先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的结局？娜可真够残忍的。”

“残忍什么。”另一个狱卒笑骂，“明天处理的那个人可是真的活该，哪怕是这里面的犯人还赶不上他，谁不盼着这种祸国殃民人赶紧死掉。”

“说的也是。”狱卒点头。

张文躺在角落里早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自己觉得奇怪，他并不想去看什么死刑犯的表演，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去想这件事的原因。

他现在希望的就是活下去，所以，说不准他明天就会逃跑呢。

他笑了笑，坐起来拿过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

第二天下午很快就来了。

狱卒真的打开监牢的门带着张文出去了。

不过有三个狱卒一直紧紧跟着他，这下难逃跑了。

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张文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罗城的中心从来都没这么热闹过。张文和三个狱卒站在角落，不知为何周围的人都忙着围成一群群地窃窃私语，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

“兄弟，看你这样子，怕是不知道今天有什么事吧。”一个人跟那想要赶路却被人群堵在这儿挤不动的人说。

“什么事？”那人确实不清楚。

周围人很快向他普及了今天要发生的热闹事。因为当年引起南国北国千人失踪、死伤无数的罪魁祸首被抓住了，今天便是他行刑的日子。

“可这凶手不是早就被抓住了吗？”那人奇怪地问道，“十年前处刑的那个妖女不就是——”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近来又出现了大规模死伤人的情况，跟那年那一场一模一样。官府这才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啊。”

“啊，”那人惊骇，“那当年可是杀错了人。”

“所以说，这真正的凶手才是罪该万死呢。你可知他做了什么让十年前那人顶罪？”

“做了什么？”

“待凶手被押过来你就知晓了。”那几个人说完都是神秘一笑。

“你们吊人胃口啊。”

不知为何，张文此时竟然心一沉。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总有着不祥的预感。

他的预感成真了。

直到很久之后，这一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会一幕幕出现在张文的眼前。

光怪陆离，清晰无比。

但是画面再清晰，张文关于这一天回忆却始终乱成一团。这或许是南国历史上最荒诞的一天。不论怎样，直到很多年后他在临终之际，当这一天的画面又一幕幕出现在张文眼前时，他才反应过来，他竟然真的亲眼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

从前人们心目中的英雄成了人人唾弃的犯人。

人们大骂着、哀叹着、嚎叫着、疯狂着。

“这个该死的凶手！”

“就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

“十年前那个人就是被他诬陷至死的。”

“十年前那个姑娘正是被这小人威胁，那人是为了天下苍生才为他替死，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卑鄙小人，还我英雄！”

虽然这里没有人清楚他究竟让谁死去，又是如何做到让那么多人死去。不过没有人想要去追究这些小细节。

因为那个被称为真正凶手的人在囚车中被押着上了刑场。

许先生，许三，他就在“卑鄙小人，还我英雄”的呼喊声中倒在了刑场上。

张文当时趴在了地上，他在狱卒的看守下明明是最无力与人争抢前排的，可是却莫名其妙成了离许先生最近的那个人，原来这就是他带出来的原因。

他的前面就是围成一圈的官府官员，他看见许先生就站在刑场上，笑着。

他怎么笑了？不远处正准备“观赏”行刑的男子皱了皱眉。他可不喜欢手下败将输的时候还能笑得这么云淡风轻。

虽然无法接受，但是张文觉得不远处许先生的状态确实是可以用“云淡风轻”来形容的。

会不会？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会有人来救他的。

一定是这样的。

“灿夕。”许先生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直直地看向前面，却没有人映在他的眼睛里，“我来找你了。”他动了动，张文隐隐约约看到，许先生的手里有什么绿色的东西。

“别忘了，我叫许昭。”许三仿佛看到了她现在就在他的面前。

“哪个许？那个昭？”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人就那样看着他。许昭笑了笑。

他紧紧攥着一片绿叶，那绿叶似乎还写着字，不过它很快就要被血浸透了。

许先生无法知道，那天死去的不只有他，还有那些大喊着“报仇”而死去的褐族人，有南国早就病重的国王，有替程钧挡了一剑的程漠，还有南岭被火烧死的那些人。他也不会知道，程钧很快就带着起义军发动了拯救黎民百姓的战争，而张文，也成为了他的部下。后来，程钧成为了南国国王，再后来，他成为了全天下都要跪拜的王。

那天行刑后天下大雨，刀剑四处掠夺人的生命，众人四散逃奔，没人在意许三慢慢倒在血泊中，雨水带着他的血蔓延，也没人注意到，他就那么消失在了那里，消失在夕阳美丽的光亮中。

寂静的森林里，只有风在呼吸。

“是哪个许？哪个昭？”

“以身许国的许，此心昭昭的昭。”

昏暗的屋子里早就不见了人的踪影。只是那桌上最后的蜡烛，忽得灭了。只剩桌上的烛泪，诉说着光明曾经来过。

从此，这屋子再也没能迎接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