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她的独白

昏昏沉沉地从梦中醒来，我发现自己坐在了囚车里，周围是冲着我指指点点的百姓。

看哪，那个坐在囚车中的恶毒女子。

而我这个正坐在囚车中的人，这个刚刚在监狱中饱受“酷刑”的人，没想到现在还能穿着整洁的衣服坐在这里，连发型都是正式的。

倒是辛苦他们了。

最初发现自己坐在囚车里的时候，说实话，我感到了不堪。这种“不堪”的感受令我感到羞耻，我都快死了，竟还在乎别人的眼光。

可是我的确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这么关押在那么多人面前，承受他们的嘲笑和鄙夷。

至于那些孩子和那些抗议者的死亡，这样的事令我恐慌也令我悲伤。我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做那些可怕的事情，可是真正的凶手就是“审判官”，我根本无法辩解。

我坐在那儿尽量安慰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在乎。

尽管我真的一想到许二就咬牙切齿。

我真的太傻，到现在才知道这些人想要做什么。我的手印、我的亲人、我的家乡，还有那本册子。

我想起那时候哥哥在监牢中告诉我的话，他说他真的很后悔，他以为只要他一个人牺牲，我们褐族便可以在那里安居乐业不必再搬家。可是他没想到许二想要的是让我们两个牺牲。

哥哥到死都无法相信，许家和北国的朝廷想要的是我们整个褐族都在今天消失。

就像我根本无法相信，许昭接近我把我带到王城是为了帮我找到哥哥。

我看到了人群中的那个人，他现在的样子对我来说无比陌生。

许家的三公子。

我想起人们是这样称呼他的。

我移开眼光，不想再打扰我面临死亡时纯净的心情。

可是他竟然就那么离开了。他不想亲眼看着自己辛苦行动最后的成功果实吗？

我有些想笑，便忍住了眼泪。

车子开始往前走，我的思绪顺着车子一起颠簸，我在那个黑漆漆的屋子中一直想不明白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要承受这些，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们面临死亡的原因是我们还活着。

周围人的议论声朦朦胧胧地传到了我的脑海中。

“妖女？”原来他们是这么叫我的。

我有很多名字，比如灿夕、小夕、夕夕，可我没想到我都快死了还能拥有一个新名字，对了，除了这些名字，我小的时候母亲还总是喜欢称呼我为“我的宝贝，我的好孩子。”

母亲，我的母亲。

我一直避免自己想到母亲的样子，我假装忘记了她的笑容和她那时候站在门外看着我远离家乡的样子。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照顾好母亲，是我害了他们。

思绪突然被打断，我听到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一个个果实从高空砸到了笼子上，接着是汁水溅到我的身上，还有一大块西瓜砸到我的额头，有些疼，但是我没有躲开西瓜的攻击。

汁水顺着我的脸往下流，粘粘的，散发着奢靡的清香。

我的眼泪偷偷藏在了其中。眼泪越流越狠，我在临终前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畅快流泪的机会。

很快石子也登上了舞台，它们从高处落下砸到了我的身上，这些强烈的疼痛终于酿成了我最后一次昏迷。

幸好这次昏迷时间很短，不然我就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掉了。等我缓过神，囚车已经停在了那片土地附近。

我说的那片土地——是指的尤其喜欢吞噬生命的那片土地，这是北国的某些人指定重犯的行刑地。这是我从好心的许二口中得知的。

囚车被打开，我刚踩上这块腿就发软摔倒在地。爬起来再摔倒、爬起来再摔倒······

我跪在地上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们把我拖到了行刑地。

灿泽？

我恍惚间看到个哥哥的身影，他就站在那儿对着我笑。

哥哥笑得真傻。可是我也想要让哥哥看到一个傻傻的笑容。

我试着牵动嘴角，可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小夕，对不起。”我想起那时候哥哥满脸歉意对我说，他总是这样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是我那时候只是流泪什么话也没有说。

谁能知道这些人想做得并不是让我们远离家乡，是永远消失呢？

哥哥，对不起，我错了，你不是胆小鬼。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勇敢的人。如果还可以选择，我还想让你做我的哥哥。

“哥哥。”我忍不住喊出声，可是我的声音就像是汇入大海的小小水滴一般消失在这里，没有人听到我的喊声。

“惩治妖女！惩治妖女！妖女该死······”周围的人群沸腾了很长时间，他们依旧不知疲惫地沸腾着。

就快要结束了。我的心脏知道了它即将要面临的事情，发出哀鸣。

我很快就听到了我的结局——

“立刻行刑。”苍老、衰颓、带着难以掩盖的奸计得逞时的得意洋洋——原来这就是北国这个王的声音。

我早就猜到我会很害怕，但我竟比我猜想的还要害怕百倍。

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这种生命流逝的感受其实贯穿于我们生活的每一刻，但是只有在快到死掉的时候才会这么清晰无比。

接下来的几秒钟格外的漫长。尽管我看不见身后行刑人的动作，但是这一瞬间我仿佛到了高空中，我可以看到周围所有人在做什么。

我这是还没有被杀就已经死了吗？

我看着行刑人拔出剑，他残忍地笑着。

我看着他拔剑刺进了我的身体，鲜血沾染上那把剑干净的皮肤。

心脏颤栗起来，突然静止了。

我扑倒在地上，带着未知的恐惧和迷茫。

可是心脏的悲鸣没有停止。

我有一个愿望，它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要拥有一个幸福快乐的人生，我想弥补我犯下的过错，我想再见到那些我想念的人。

“这倒不只是一个愿望了，”我听见有人回答，“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一次很棒的机会。”

我在陷入沉睡，或许是永远，或许哪一天我会突然醒来，但是我突然听到了歌声，有人唱起送别曲，长长的曲子终了，这是世间最纯洁的声音。

“一祝你长安喜乐，二祝你情意绵长，三祝你即使忘却一切，也能实现你现在的愿望。”她在低语。

周围陷入安静，只有一个歌声在回荡。

是谁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