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儿女情长
湖北,武昌府。
“邢妹妹,这里有捎给你的信。”迈青韵迈着款款莲步而来,将手中的信件交给邢岫烟。
邢岫烟这才从入定状态中脱离出来,最近她修炼有些过于沉迷了,虽然生意也没落下,但是状态还是比之前要差一点。
只不过,邢岫烟修为精进以后,身段也越发高挑精致了,最近她也在教迈青韵一起来修炼,两女之间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迈姐姐,迈大人的病情如何了?”邢岫烟拉着她坐下来,关切地问了一句。
“无事,只是入秋以后有点受凉,歇息几日就好了。”迈青韵说道。
“那……你最近修炼得怎么样了?”
“刚刚突破灵宝境大成,比起你来,还是慢了一筹。”迈青韵笑了笑。
“我也才突破灵宝境圆满境界不久呢,迈姐姐这已经不算慢了。”邢岫烟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快拆开信件看看罢,好让姐姐看看你的小情郎又写了些什么趣事?”迈青韵打趣了一下。
邢岫烟本来挺自然的表情顿时一阵脸红,如今两家都互送聘礼了,只等甄辂从川中回来就能完婚了,甄辂上回还在信件里说让自己作主要不要回姑苏再办大婚,也免得岳父岳母一路赶路辛苦。
邢大娘如今身怀六甲,实在不方便赶到湖广来,这个事情甄辂是知道的,所以他让邢岫烟自己拿主意,不用理会自己的感受。
“这次他又说了些甚么?”迈青韵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邢岫烟的表情时而纠结时而欣喜的变化,不由得歪着头问了一句。
“甄郎在信上说,最多到十月底他就要回来了,要不就先到姑苏拜了天地置办家业,再回湖广来办大婚,那时候,妈妈她也该生产了。”邢岫烟说道。
母亲如今都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实在不好再劳动她赶来湖广,不如就姑且折中一下,等母亲生产后再办也不迟。
“他倒是考虑得很周祥,想来他现在的修为一定远超你我了。”迈青韵点了点头,对甄辂这种安排还是满意的,给女孩子回信的时候从来不提公事上如何如何,只讲些儿女情长的私事,也是担心女眷们担心自己。
据说甄辂还每月谴人送信回京,免得明月庄的尤夫人和贴身丫鬟们担惊受怕,毕竟,丫鬟们都指着甄辂发月钱呢。
在这方面,甄辂一向心细,除了日常生活的亲切问候,还常常附带几句暧昧的情话,把个邢岫烟都看得面红耳赤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另外就是从川中捎来的土特产,她和迈青韵都不知道收了多少回了。
如今她和迈青韵都算是未来的“老板娘”,必然是要帮着自己打理湖广安置下的各类产业,不熟悉业务怎么能行?
“迈姐姐,甄郎给你回信了吗?”
“当然,内容挺实在的,问父亲的病如何了,还能不能做证婚人喝喜酒云云。”
“那他没送你什么礼物?”邢岫烟促狭地看了她一眼。
“川东地界的特产糕点,算吗?”
“当然算啦,甄郎一般都不会随便送人礼物的。”
“因为他馋你我的身子?”迈青韵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说得是呢,甄郎好像从来不避讳这一点,说不准,他还能更荒唐一点,把姐姐的婚事也一起办了……”
“那不是正好?咱们互相喝对方的喜酒咯。”迈青韵有些玩味,要是甄辂站在这里,说不定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甄辂真正带给她的礼物当然不是糕点那么简单,而是裕隆帝下旨赐婚的诏书,现在那张诏书就在迈柱的书房里,老父亲得偿所愿,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就等女婿平安归来,他好把两女的婚事一起安排了,正好结个妯娌,亲上加亲嘛。
尽管有点突然,但是她确实也算是甄辂的兼祧妻了。
当然,这一点还需要甄辂回京以后来确定,但是肯定不会耽误太久,无非就是这一两年之内的事情。
虽然是利益联姻,但是迈青韵对甄辂这个人还是很感兴趣的,她很想知道,甄辂为什么这么懂女孩子的心思。
……
帝都,神京城。
九月二十四,放假一天,累得筋疲力尽的张廷玉从九月十五夜一直睡到次日下午申时,起身兀自浑身酸疼。
他散穿着一件酱色风毛湖绸夹袍,吃过点心,在西花园书房中倚窗而坐,信手从架上抽出一本书,刚看了两章,便听檐下鹦鹉学舌叫道:“有客来了,中堂爷!有客来了,中堂爷!”
“此鸟真是善解人意。”外边突然传来一声笑语,接着便听帘子一响,裕隆帝已经走进来,含笑对愣着的张廷玉道:“浮生难得半日闲。朕搅扰你来了。”
跟着便见到傅皇后的娘家胞弟傅恒、陈弘晓还有平郡王石福彭——都是裕隆帝的至亲,毓庆宫的陪读——一齐随侍入内,在裕隆帝身后垂手而立,含笑看着张廷玉。
裕隆帝身着便服,一手执着湘妃竹扇,撩袍坐下,说道:“这里好清幽,只园里秋色太重,肃杀了些。朕方才去鄂尔泰府看过了,他还沉沉睡着,没惊动他,就又踅到你这里。怎么,连茶也不舍得上么?”
张廷玉早已慌得伏地便叩头,说道:“恕老臣失仪之罪!老臣在先帝爷手里办了十三年差,从没这个例——哪有皇上倒来看望老臣的!折煞老臣了!”说着一叠连声命人“快,把去年蓄的那坛雪水刨出来,给皇上煎茶!”
“雪水煎茶,好!”裕隆帝微笑着点点头,“就在这外屋煎,水将沸时告朕一声,朕亲自为你们泡制。宝亲王府几个太监都是煎茶好手,都是朕教出来的呢!——坐,坐么!”他亲切地用手让众人,“今儿我们都是客,不要拘君臣之礼。坐而论道品茗,不亦乐乎?”众人便纷纷施礼谢座。刚坐好,还未及说话,便听园里刨雪水坛的小厮一声惊呼:“呀!这是甚么?”张廷玉温怒地隔窗看了看。
“相爷!”一个小厮捧着湿漉漉一杯土,兴奋地跑进来,笑嘻嘻道:“真是个稀罕物儿,紫红蘑菇,蟹壳儿似的,还是硬的!”张廷玉正待发作,突然眼睛一亮,矍然起身道:“灵芝!皇上临幸臣家,天生祥瑞——”他突然想起前天裕隆帝还在朱批上申斥河南巡抚孙国玺“妄言祥瑞,以朕为可欺之主。”忙顿住了,面现尴尬之色。
裕隆帝何等精细的人,立刻看出来了,呵呵笑道:“祥瑞还是有的。天下兴,河图洛书出;天下乱,山川河湖崩。衡臣读书五车,不懂这个理儿?象孙国玺说的‘万蚕同织一茧’,叫他进上来,他说是传闻;说‘谷穗九茎同枝’,朕昔年在藩邸见过——其实是一个大瘪穗,散分成几小穗而已。
朕在山东曾亲自到谷地看,多得很,老百姓管它叫‘傻穗’,光长个儿里头没籽儿!这样的“祥瑞”为人君的敢信么?”
平郡王石福彭在旁插言道:“万岁这话,实是天下之福。纵观史册,王莽新朝‘祥瑞’最多。其实是‘中有不足而形之于外’。他自己也要用‘祥瑞’哄自己。“祥瑞”多了实在有百害而无一利。”
陈弘晓在旁却道:“只要是实,该报的还是要报。就如今日,主子也没通知衡臣,突然临幸,偶然索茶,就有紫灵芝现世,不能说冥冥之中没有天意。
张廷玉见气氛如此宽松,高兴得脸上放出光来,笑道:“皇上临幸,就有紫灵芝出,这是国之瑞,也是寒家承泽之瑞。不论诸位王爷怎么看,老臣反正心里高兴。”
“这是衡臣的家瑞。”裕隆帝笑道,“不过恰逢朕来它就出现了,朕心里也实在欢喜。”说着便索纸笔。张廷玉忙不迭捧砚过来,和傅恒一头一个抚平了纸。
裕隆帝饱蘸浓墨凝重落笔,极精神地写了“紫芝书舍”四个大字。他的字本来就好,此刻神完气足运笔如风,真个龙蛇飞动堂皇华贵,张廷玉先叫一声“好”众人无不由衷喝彩。
裕隆帝自己也觉得意,取出随身小印,说道:“朕的玉玺尚在刻制,这是先帝赐朕的号,倒可用得。”遂钤上了。众人看时,却是:
长春居士四个篆字,与端庄凝重的正楷相映成趣。钤好,指着纸道:“这个赐予衡臣。”
在一片啧啧称羡中张廷玉叩头谢恩,双手捧了纸放在长案上,吩咐小厮:“谁也不许动,明儿叫汤家裱铺来人,我看着他们裱。”
正说着,李卫闯了进来,一进门就说:“这边翰墨飘香,那边廊下小僮扇炉煮茶,张相今儿好兴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李卫今儿——”他猛然瞧见裕隆帝坐在书案前,猛地顿住了,竟象钉子般定在了原地。
“今儿要享口福,是么?”裕隆帝含笑道;“怎么,李卫,不认识朕?”李卫这才醒过神来,忙伏地连连碰头。道:“臣是皇上的狗,怎么会不认得主子!只是太突然,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裕隆帝道:“起来吧。朕原说明儿召见你,今儿倒巧——把袍服去了,坐傅恒下首去。”说着便听僮儿在外高声禀道:“相爷,水响了!”便见一个小厮用条盘端着几个精巧玲珑的碧玉小盅和茶叶罐进来。张廷玉忙亲自接过捧到裕隆帝的面前。
众人仔细看裕隆帝怎样行事。只见他掀开茶罐,捏一撮茶叶看了看,说道:“这碧螺春,还不算最好的。明儿朕赏你一包女儿碧螺春你吃吃看。”一手撮茶,向各杯中抓药似地各放少许,一个小奚僮已提着刚煎沸的壶进来。
裕隆帝挽起袖口提壶在手,向杯中各倾约半两许沸水,干燥的茶叶立刻传出细碎的咝咝声。
他静听着茶叶的舒展声,极认真地观察着每个杯中的水色,一点一点地兑水。
坐下笑道:“吃茶以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水愈轻而色味愈佳。
你这是隔了年的雪水,不及当年的好。这可不是酒,越陈越好。”张廷玉看那茶水,碧澄澄的色如琥珀,满室里荡漾着茶香,笑道:“老臣哪里省得这些,只道是吃茶可以提神解渴而已。只一样的水、茶,老臣从没闻过这样香味!”说着便要端。
“等一等,这茶半温才好用。一点一点品尝才上味。至于解渴,白开水也使得的。”裕隆帝摆手止住了,说道:“方才是王者香,现在已是隐者香,你们试闻闻看。”
众人屏息细嗅,果然茶香与方才不同。方才香得又烈又醇,这会儿已是幽香,如空谷之兰清冽沁人。
李卫摇头嗟讶道:“皇上圣学渊泉,真叫人棠木结舌,吃一口茶竟有这么大学问!”
他一说众人都是一怔:什么“圣学渊泉”“棠木结舌”?傅恒掩嘴而笑,说道:“又玠卖乖出丑了。必是将‘渊源’念成‘渊泉’,‘瞠目结舌’误为‘棠木结舌’了!”裕隆帝一想果然不错,啧地笑了。众人一齐哄堂大笑。多少天来服丧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尽。
“你李卫仍旧是不读书!”裕隆帝笑得咽着气道,“听说你在下头还是满口柴胡骂人?”李卫红着脸忸怩地说道:“书也读点,读得不多;骂人也改了些,没全改好。”
傅恒在旁打趣道:“算了吧你!如今是骂谁,谁升官。上回我去山东,你的一个部从给我请安,笑着说他快升官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我们李制台昨个骂我“贼娘好好地搞”了!’你这不是长进了么?”话音才落已是笑倒了众人。
于是大家开始品茶,果觉清香爽口,每次只呷一点点便觉满口留香,与平常冲沏之茶迥然不相同。
“茶乃水中之君子,酒为水中小人。”裕隆帝呷着茶扫视众人一眼,大家立刻停止了说笑,听他说道:“朕生性嗜茶不爱酒。也劝在座诸臣留意。”
“但为人君者,只能亲君子远小人,你不能把小人都杀掉,不能把造酒酒坊都砸了。因为‘非小人莫养君子’嘛!李白没酒也就没了诗。”裕隆帝说着,一手端杯一手执扇,起身踱步,望着窗外灿烂秋色说道,“孔子说中庸之道为至德。这话真是愈嚼愈有意味。治天下也是一理,要努力去作,适得其中。比如圣祖爷在位六十一年,深仁厚泽,休养生息。他老人家晚年时,真到了以仁治化之境,民物恬熙。”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朝众人点点头。
这是极重要的话,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静听。裕隆帝一笑,又道:“大行皇帝即位继统,见人心玩忽,诸事废弛,官吏不知奉公办事,小人不畏法度,因而痛加砭斥,整饬纲纪。
不料下头蝇营狗偷之辈误以为圣心在于严厉,于是就顺这思路去铺他的宦途,凡事宁严不宽,宁紧不松,搜刮剔厘,谎报政绩邀宠。就说河南的田文镜,清理亏空弄得官场鸡飞狗跳。
垦出的荒,连种子都收不回,硬打肿脸充胖子。河南饥民都涌到李卫那里讨饭了,这边还在呈报丰收祥瑞!我不是说田文镜一无是处,这人还算得上是个清官,但他确实是个酷吏,他的苛政,坏透了!”他的目光火花似的一闪,转瞬即熄。
谁都知道天正二年,还是宝亲王的裕隆帝曾经到河南私访,回来向天正帝回报“田文镜苛察媚君”遭到天正帝严斥的事。
如今事过十一年,要翻案了。一怔间,裕隆帝又道:“因此要取中庸,宽则济之以猛,猛则纠之从宽。如今下头情势,毛病在太猛。清理亏空,多少官员被逼投河上吊,发配充军,就如江南甄家,跟着太祖皇帝从龙入关,跟着圣祖保驾扈从,那是什么功劳情分?先帝一声抄,抄得一文莫名,抄得灯干油尽,朕就想不通下头这些官怎么下得了手!”
别的人听了倒没什么,李卫听了,身子不由得一紧。
天正五年,第一次查抄甄家的行动发生时,他就在南京任两江总督。张廷玉心里也是一缩,当时的查抄旨意是他草拟的。
“朕不追究什么人,今日是论宽猛之道嘛。”裕隆帝莞尔一笑,“于今日形势而言;要想政通人和,创极盛之世,必须以宽纠猛。这和先帝以猛纠宽的道理一样,都是刚柔并用阴阳相济,因时因地制宜。朕以皇祖之法为法,皇父之心为心。纵有小人造作非议,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