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残事了
冬日的寒风随时令的流转愈加凛冽,素来是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锦织城也终于迎来了一年之中相对较冷清的时节。
说是清冷,但锦织城实际的人流却依旧不少,真正让锦老爷子冷下来的,还是雷廷荣代表雷家来与锦家商讨联姻的事。
两日前,锦霏凰亲口说出脱离锦家这句话的景象似乎历历在目,每每想起,他都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窜起的恙怒。
这个丫头,尽管知道她不能以常理衡量,但他终究还是小看了。
一个女儿家,还是出身于世家的女儿家,怎么会轻易地说出与家族断绝关系的话?
世家的关系,理当是最不易断绝干净的。且不论出身那一支的血脉亲缘,就单单是旁支亲族的根枝缠络,也是轻易割舍不得。更别说,世家给族中人带来的利益了。
或许,凰儿确实是不重功利的人,但她对亲情还是犹为看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会做出如此的决定。这样的决定,对她来说,无异于自剜其肉。
难道,他真的逼迫太过了?
锦老爷子不禁又是一阵出神,难免开始思虑起自己当初的决定来。
见锦老爷子似是有些恍惚,雷廷荣止住了继续客套的念头,开始轻声提醒道:“锦老爷子?”
经这一声呼唤,锦老爷子蓦然回了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对雷廷荣老练地笑着,话语低缓沉稳:“哈哈,抱歉抱歉,人老了,一到这寒冷的时节,精神便有些不大好,让廷荣侄儿见笑了。”
这话确实是不假,但锦家富足堪比国库,哪一处的暖阁高台不是置备了过冬的无烟炉,不但冬日也能温暖如春,还尚无由火炭引致的烟尘之敝。因此,锦老爷子这话,明眼的人听了,知道只能取一半。
雷廷荣这些年来主掌对外事宜,对这些辞令早已熟稔,便体谅地摆手而笑:“锦老爷子不必这般客气,廷荣是晚辈,理当照顾您这个长辈。您还是要注意身体才好,若是因廷荣而使锦老爷子伤了身体康健,就真是罪过了。”
“见笑见笑,我们接着谈。廷荣侄儿方才,可是谈及我家凰儿与雷楼小子的婚事了?”
“不错,不知锦老爷子对此有何指教?”
雷廷荣微笑地道。
“这个,对于这件婚事,老夫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锦老爷子老眼深处精光黯了黯,“只是,凰儿这丫头她不久前离家了。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赶不上下一年的联姻了。”
“哦?霏凰侄女她离家了?不是前不久方从北冥回归?据闻她与雷楼在北冥遇上了不少事,这会儿可不应该是在家中好好休整一番吗?”
雷廷荣显得有些疑惑。
面对雷廷荣的话,尽管知道他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锦老爷子总觉得品出了点问责之意来。
想着锦霏凰当日离开的一幕幕,她失望的眼神和毫不回头的决绝,锦老爷子默了几息。
“……凰儿师门急召,老夫屡劝无用,她到底还是离家去了……”
说着这一句由儿子自孙女处听来的一道对外解释,他忽而心有所动。再又念及她说出脱离家族前的那句话,更是心头一震。
凰儿她……已是算好了一切……
拿捏好时间恰在雷家来人前将这事彻底说开,且又告知了应对之辞。没有在两家正式定下婚约之后再与家中闹开,便是保全了家族的面子。又为自己的离开做出了一个尚算合理的说辞,一般人根本无力去空崖探究真假,这样,也就同样给了逼得家中女儿出走的锦家一份体面。
这丫头,还真是……那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啊……
锦老爷子心中默叹一声,对雷廷荣辞到:“因此,凰儿怕是无缘与雷楼缔结姻缘了……”
雷廷荣了然地点了点头,在他看来,锦霏凰能不能与雷楼结亲根本不重要。甚至,这场联姻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雷家与锦家的合作,仅限于流云霜矿,联姻算是雷家给锦家的一个诚意。说来,可能还是锦家要比雷家对此事更加看重一些。因此,他是无所谓这场联姻是成与否的。
“如此说来,那这场联姻该做何处置?不如便就此作罢?”
雷廷荣试探着问出一句。
锦老爷子闻言,内心却是陡然有些激动,连连便笑着否定到:“不不不,虽然凰儿这丫头是没办法了,但这姻还是要结的。”
雷廷荣面色不改,顺势便问道:“那不知锦老爷子想要安排贵家族的哪位千金嫁入雷家?莫非是二小姐锦霏霞?”
听得就突然提到锦霏霞的名字,锦老爷子不由又是一怔。
若在以前,要是锦霏凰不能嫁入雷家的话,他可能真的就要让锦霏霞替了她。
可现今……
他还记得那日锦霏凰以什么话起的头,持久的沉默只是等待着断绝妹妹替了她的可能……
“不了,”锦老爷子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霞儿年纪还是有些小了,她也不合适。”
看着锦老爷子又一次否决,雷廷荣忽然意识到今日的锦老爷子似乎有些奇怪,较之上次相见,他今日明显得要瞻前顾后、犹豫了一些。
“既然如此,那锦老爷子是打算将这事暂且先搁置?”
“……昨日老夫的长孙来信,他想叫老夫替他向贵家族的长女提亲……”
锦老爷子略显踌躇,本是锦家有求与雷家,现下却反倒要雷家嫁个女儿到锦家来,这在他看来是极为不妥的。
“不知,贵家族可否能赏光成了这一段婚事?”
“哦?霏云侄儿看中了雷榭那丫头了?”雷廷荣略感意外,却没有什么拒绝的意思,“我倒是并无意见,待我回去将此事告知大哥,让他问问侄女的意思,若是她应了,此事便就此定下吧。”
锦老爷子明显松了口气,他对此并不担心。
锦霏云在帝都早与雷榭相识,两人也都互有情意,这些都是他在信中说清了的。在得知了锦霏凰离家的消息后,他便是连夜送了信回来,这既算是回护妹妹,又有借此为她消除些对锦家大计的影响的意思。
既已如此,这便算是,当下最好的结果了吧。
…………
北域幽门,天威驻地。
近日来,项镇军一反往年沉稳持重的做派,北冥军被他一波波地遣出,不计后果地在北冥封锁了数道卡线,意欲将锦霏凰传报的那三个越族十巫绞杀在这北冥雪域之中。秦羽锋的天威军也几乎是倾巢而出,由他亲自带领着加入了北冥军的封锁线构筑。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族十巫不但没有找到,原本像是配合着与他们围剿着什么的狄族也开始不满于北冥军在他们领土上的大肆设防,引发了不少冲突。
幽门关空了许多,往年的这个时候,无论是北冥驻军还是狄族,都不会在这严冬时节大张旗鼓地派兵行动了,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百年罕有。
借此之利,又在杜若曦的暗中帮助下,巫真与巫彭巫罗早在多日前便偷偷潜入了幽门关,一直藏在天威军的驻地之中。而北冥军与天威军乃至北冥狄族却还在徒劳地在雪域之中大肆动作,巫真看了,唯有不屑地讽笑。
巫彭与巫罗已是南下了,他们循着自己下在那个带走天命之凰的建苍少女身上的索踪药气,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将天命之凰擒至手中,带回南越。
一切,只需静待便可。
杜若曦在巫真的不远处坐着,仍在思索着该如何劝下秦羽锋不要再白费力气地封锁北冥。
先前天威军营的一场火给他带来莫大的恐惧,他要再不建立更多些战功,待班师回朝之后,说不定还功不抵过,反而丢了性命。抱有这等想法,秦羽锋这段时间才这般积极过头地参与了北冥军的行动之中。
瞥了眼杜若曦手持巫书,却明显走神的样子,巫真缓声出言:“你还在担心你的小情郎?我劝你最好不要与他说太多,尤其不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你应当知道,若是你与我们的关系暴露了,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因此,我才让他连自己中了蛊毒都蒙在鼓里。”
听到巫真提起了蛊毒,杜若曦原本还算平和的面色不免阴沉了下来,看向巫真的目光也重新带上了一抹冷意。
“你别这么看我,虽然当时因为巫彭没能将朔方城攻下,而差点延误了巫罗攻入幽门关为你那小情郎解蛊的时机,但他现在不还是好好地活着呢嘛。”
“可要不是锦霏凰的那只鸟在此前啄过羽锋,误打误撞之下灭杀了朔晦蛊,他可能就会因此而死!”
杜若曦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扬了扬,心绪已然有些难平:“说到这个,她的那只鸟竟然敢啄羽锋,还让他受了不少苦头,我就恨不得当时在狄族部落的时候狠狠地教训那个畜生一番。”
看着杜若曦陷入了这等情事纷扰中,巫真默不作声,即刻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将养修行。
杜若曦犹自愤愤不平地咒着,因心上人受伤而生的恼恨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减的。
半晌过后,营帐中细微声响才渐渐消息下去,杜若曦刚要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巫书,那盘膝静默了许久的巫真却蓦然气息一爆,引得这个营帐都震了一震。
惊愕地抬眸,却诧异地见到一直隐藏在袍服阴影下的巫真竟然震裂了盖在头上的袍檐,隐约地显露出一只激红了的眼珠。
“你怎么了?”杜若曦皱了皱眉,颇有些不满,“怎么忽然搞出这么大动静?若是被发现了,我可不想再帮你掩饰了。”
灰袍下的身形剧烈地颤抖着,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巫罗死了,巫彭也受到了重创,他们在追索那天命之凰的时候,进入寂梧山,遭到了暗算。”
“寂梧山……”
杜若曦微张了张唇,片刻的惊讶过后,嘴角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
“还真是不自量力啊,断天堑你们想必不会陌生,那寂梧山可是与断天堑齐名的三绝地之一。我看你们是在南越待太久了,真以为越族重出便能轻松取了这天下?”
毫不留情的讥讽没有任何顾忌地说出口,她不怕惹恼了巫真,即便是现在,她不得不与他们相合作来为秦羽锋获取更多,她却依旧对他们抱有相当的仇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