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老父之忧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霍光和田延年一生与简牍公文为伍,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份货真价实的宗籍底档。
而这,才是真正让霍光担心的地方。
“卫太子,史皇孙,刘病已……刘奭(shi)。”
霍光望向林默:“这简牍,是哪里来的?”
林默答道:“就在宫中。天子刚入宫时,曾与我遍查底档,发现此物。只不过当时只到刘病已一代。刘病已生刘奭的记录,是林默自己加上的。”
又是一句真实的谎言。
这份底档,早在当年刘病已出宫时便被丙吉设法带走,作为日后刘病已确认身份的凭证。后来刘病已和许平儿生下刘奭,为了怕孩子将来无法确认身份,又在后面加上了刘奭的姓名和生辰,直到最后经许嘉和小乞丐之手交给林默,这份底档已经远离深宫十多年了。当时刘贺三人遍查底档,就是把底档查个底掉,也是不可能发现。
但偏偏,刘贺调查底档的事情早被田延年得知报告霍光。如此将货真价实的底档和确认发生过的调档行为联系起来,林默这一手,竟然没有让霍光发现丝毫破绽。
“当初为何没有发现此物?”
面对霍光责备的眼神,田延年一时难以接话。当时太后生子后,霍光第一时间便责令田延年遍查宫中底档,生怕错过已知的世宗血脉。
那时田延年可是信誓旦旦的回答,除了昌邑王和广陵王,世上再无世宗血脉。如今这怎么又蹦出一个,而且还是身份高贵的嫡子嫡孙?
见田延年语塞,霍光又看向林默:“这刘病已人在何处?”
林默答道:“不知,巫蛊之乱后再无此人记载。想来当日应当死于卫太子之乱。毕竟那一年株连的人太多了。”
林默不紧不慢的回答,说的好像这就是事实。
霍光沉思良久,没有继续追问刘病已。
他开始思考孩子的新身份。
毫无疑问,刘奭是个好名字,更是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身份。如果太后之子真的能顶着这样的光环降生,那将是毫无争议的天选之子。
至于姓不姓霍,大将军已经不在乎了。他早就已经想好,要在死前将一切真相写成一封诏书,待孩子元服之日开启。那时,他将被追封为帝,成为新史书上的开国之君。
最后的隐患,就是刘贺。这位当今的天子,会允许一个外姓子嗣顶着如此光环降生么?即便刘贺眼下迫于威胁立下城下之盟,待他霍光百年之后,谁敢保证刘贺不会为难这孩子,甚至会将这孩子的底细昭告天下?
从这个角度,霍光也需要刘贺的誓言。
林默看出了霍光的疑虑,他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说了,只要大将军当众盟誓,陛下可以将来敕封此子为王,带着太后搬出椒房宫,之国就藩,当一个旁支诸侯。只要他不留在宫中祸乱宫闱,天子甚至可以留他为卫太子继嗣。”
区区一个诸侯王,当然不能令霍光满意,这一点林默深知。但是此时此刻,他必须表现出刘贺只是将这个孩子当做太后偷情的野种,更要假装下去,表现出他们还被蒙在鼓里,以为陈夫人真的怀有身孕,等着让刘贺‘淫乱’而生的孩子承袭大统。
当一个傻子,是霍光留个刘贺唯一的一条出路。否则,今晚大将军就会带兵闯进温室殿。
为了孩子,更为了灭口。
林默说完,像是一个命运的赌徒,将自己手中的全部筹码全部推出,只待骰盅抬起,亮出最后的结果。
“大将军……”田延年望向霍光,却见老人像是入定一般,直勾勾盯着竹简,甚至连呼吸都停住。
“告诉天子,好生照顾孩子。明日午时,老夫和百官进宫盟誓。老夫给他安稳,他到时要还老夫一个孩子。如果那孩子少一根手指,老夫只怕再也做不了大汉的忠臣了。”
霍光说完,命人将林默带走。
望着林默转身离去的背影,田延年还想再劝劝霍光,可是霍光却将那宗籍竹简一把塞到他手中。
“叫心腹人好好查查,当年巫蛊之乱卫太子府上死的孩子里,有没有这个刘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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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月光下,杨敞一党也同样难以入眠。
第三天快要过去,他们依然没有听到温室殿里的死讯。
无论是孩子,还是刘贺,甚至是霍光,一个都没有。
“父亲,难道真的要去见大将军,拼个鱼死网破?”次子杨恽怀中抱着刘奭,不安的问道。
自从他将孩子从许平儿手中夺来以后,就一刻都没有让孩子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为此,夫人蔺氏一直将孩子当做他的私生子,自从孩子入府后,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当然,孩子的存在还是一个绝对的秘密,大哥杨忠对此毫不知情。
杨敞犹豫的望向张安世和丙吉:“两位觉得呢?眼下这个时机……”
丙吉性子急切,也参与最深。当年刘病已被救出宫皆是他一力为之,如今对于刘奭,他依旧最为上心,不等杨敞说完,开口道:
“杨公,不能等了。如果林默没有刺杀刘贺,霍家那孩子也生死未卜。如果霍光子时一过,带兵冲入宫闱,弑君杀驾,而我们又不在现场,等霍光在宫中立住脚跟,我们再举义旗就为时晚矣!”
“右将军,你觉得呢?”杨敞望向张安世。
“前几日,大将军的确和我谈起过调兵之事。”张安世显得比丙吉沉稳的多。“但是我看,如果此时林默还没杀刘贺和那淫种,恐怕就算霍光急着入宫,也不会以那淫种的性命冒险。当下,这盘棋还是僵局。”
杨恽在旁道:“哎,猜什么,直接去问大将军不就好了?就说是听见宫中骚乱,过去问一问有无大变。”
“竖子!”杨敞见儿子一脸轻松,由得怒而大喝道:“天子之乱,乃是深宫之乱,如无密探,外臣如何得知?老夫还没说,你为了这孩子竟然杀害了许嘉兄妹!你可知许嘉兄妹是什么人!将来若是皇曾孙即位,你这谋害皇后的罪名如何得脱?!”
“皇曾孙要是能即位,父亲还要这孩子做什么?儿子是莽撞,可是儿子反正没让到手的皇曾孙跑了。”杨恽不甘的回应着父亲,一边张安世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
“住口!你这逆子竟敢顶嘴……”
他还要训斥,却听门外管家气喘吁吁的拍门声:“老爷!!”
“何事惊慌!”隔着书房门窗,杨敞怒气冲冲的喝问道。
“大司农大人来了!”
田延年来了?!
“快!书房后有暗室!”
他连忙引两人躲起,次子杨恽抱着孩子,一时无处可逃。
“罢了,就说你怀里的是尚儿(杨恽之子)。”杨敞临危不乱,特地将小刘奭的襁褓整理好,整了整衣领,拉开了书房的门。
田延年的身影正好买进书房庭院的大门。
“杨公!深夜叨扰了!”田延年一脸跋扈相的迈进书房。
杨恽怀中,小刘奭应声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