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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月色

谢昀难忍笑意,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只瞧着武知蹊抱着那罐土飞身踩上桌子,借力跳到屋顶上去,动作利落是利落,就是不稳妥,她脚底一滑,整个人就从屋顶掉下来。

谢昀全身冷汗乍起!这距离这速度真是来不及去接!

险些以为要找人唤御医时,竟见她摔前忽地灵巧转了个身,双脚踏实地踩在地上。

武知蹊就立在那里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眼睛底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娇憨,她朝走来的谢昀抬了抬手,慵懒地将手臂搭在他肩上,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月亮,“瞧见了吗?”

“嗯。”

“真好的一轮满月。”

谢昀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笑道:“那可是灯笼。”

武知蹊听闻,仰了仰头,正满夜空的找月亮时,谢昀揽着她肩稍一使轻功,便顺利的跃上了屋顶,将她稳稳妥妥地放在了屋脊正中央。

知蹊将罐子放在了膝上,仍旧是有些坐不住的软趴趴,好几次下巴都要戳在木棍上,将谢昀看得心惊胆战,伸手把她罐子抢了过来,掀了身侧两块瓦片丢下去,将罐子牢牢的卡在洞里。

“谢昀,你去过北襄吗?”武知蹊似醉的更厉害了,此刻撑着下巴,歪着脑袋反反复复的问他有没有去过北襄。

“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她转头,把脸埋在手心里趴在膝盖上。

谢昀听见一阵含含糊糊的歌声,嘲笑她:“吾知蹊,你这是唱的什么东西?”

她不理会,颇有兴致的低头继续唱,声音虽然越发的轻,谢昀却忽然听清楚了。

“少小遍地拾姑茑,竹马攀树摘红棠,试问今昔如何比?君臣两处拟天涯……”

武知蹊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念着这首童谣,声音到最后有点哽咽,她抬起脸,双眼氤氲的望着谢昀,委屈巴巴地说:“我想我母妃了。”

谢昀一怔,看她清泪两行,面颊发红的唱出这首童谣,思绪一下子被拽回了十一岁那年,彼时大齐国弱,北襄皇帝指定了要皇子为质,谢通仅有三子,长子谢昀,次子是庶出,三子才出生不过满月。

原本去的是大弟,可他生母以死相逼父亲,谢昀便站出来了,他觉着去就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初初到北襄宫廷的时候,便认识了一个孩子,生的白皙圆润,头顶寸发不存,一时间瞧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谢昀记得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红艳的小裙子,绑着袖口,昂着头,正在一棵樟树下试图粘知了,光溜溜的脑袋上停着一只花蝴蝶,他好奇便上前问好,那小小的姑娘,转过头流着鼻涕对自己说:“无人予我名姓,只婆子们唤我脆脆,不知何意,你知道吗?”

谢昀是过了一段日子,才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她的身份,北襄皇帝与武贵妃之女,算是正儿八经的庶出公主。

尚为腹中婴孩之时,北襄天师观星象得言:“胎若为子,必是天下霸主,反之则为降灾之女,轻则颠覆山峦,重则灭国矣。”

她是当年北襄降生的唯一公主,生下来就险些被一剑刺死,逢东山倾塌,应了天师所说的轻相,才让皇帝动了恻隐之心,答应哭到双眼几乎瞎掉的武贵妃继续将养这个孩子。

只不过那天师说为掩天眼,孩子从小便不能蓄发,有遁入空门之意,所以脆脆一直光着头到七岁。

她虽以公主之名养在后宫,却无公主之份,生活起居皆交由一个婆子打点,从小便在一处院子里长大,偶尔偷跑出去被发现,是要被罚不能吃饭的,奴婢婆子们给她起名叫脆脆,说她命大,该叫的轻一些,因她的生母武贵妃名为武月,曾宠冠六宫,生下灾女之后,便被皇帝冷落,几乎是失宠,其又意为月危。

谢昀从她口中得知,武月妃会经常偷偷来看她,给她带一些好的吃食,教她唱童谣,因此脆脆非常喜欢她的母妃,其中一首《姑茑曲》她记得最牢,无数次唱给过他听,还说:“这是我母妃自己写的曲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那时候才十一岁,当然还不明白,可有时候脆脆也会问他:“你见过我父皇吧?他生的什么模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凶吗?”

谢昀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皇。

……

武知蹊伸直了腿,动作有些大,差点就一骨碌从屋顶上滚下去,谢昀给他惊着,忙伸手把人给捞回来,“也没见你醉的时候有多老实。”

她还是一幅可怜见的楚楚泪眼,将谢昀的手一抓,就像小时候那样,昂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断倾诉道:“我想我母妃了。”

“谁在想母妃?”

“是我,脆脆,她们都喊我脆脆。”

谢昀震惊之余,还生出了满心的感叹,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北襄宫里的孩子,如今成了吞鬼山的仙师,可仍旧感恩命运,幸而相遇,也幸而叫她醉了这样一回,不然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个事实?

他又想,怪不得姓的是武,武月妃的武嘛!有骨气,总比跟着没见过的爹姓姜要好。

武知蹊枕在他的手上,积压了庞大的心事,如今一遭被酒激发,委屈的不能自已,又说:“那些都是假的,说我若长到十岁北襄便会灭国,可我如今已经二九,北襄还是壮大如此,那天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母妃和我?”

“他们都是坏人,脆脆不必记得。”谢昀本就未醉,此时更是清醒万分,他想起来太多了,那在北襄为质的半年发生了太多,孤寂又难熬的夜里,他总是想家想的睡不着,半夜在院子里放风筝,有一回脆脆就看见风筝找到了他。想到这个,谢昀又问她:“武脆脆还记得有个教你放风筝的质子哥哥吗?”

“有。”武知蹊答得丝毫不犹豫,“质子哥哥放的风筝可以飞到围墙外,他教过脆脆,脆脆却怎么也学不会。”

听她说还记得自己,谢昀眉眼一弯,含了三两酒意温柔,慢慢凑过去,看她鸦羽浓密般的眼睫扑闪扑闪,小心翼翼地再问:“脆脆喜欢质子哥哥吗?”

武知蹊答的还是特别干脆:“喜欢。”

谢昀心突就不会跳了,又低沉着嗓音在她耳边问:“那武知蹊,喜欢谢昀吗?”

她略有些迷茫的昂了昂头,醉眼迷离的望着谢昀,此时也忘了避讳男女大防,武知蹊摸上了他的手臂,肩下那里的,绣着一株纤弱又坚韧的金巴兰。

她仔细的观察着轻轻的摩挲着,这触感叫谢昀浑身一激灵!有些说不上来的酥麻,慌不迭的将她手丢开!

天收!不过是被她碰了手臂,怎么就跟被雷劈着一般浑身起不上来劲儿!

知蹊未觉不脱,追着问:“这朵花,什么花?”

谢昀不自然的躲了躲,“怎么?”

“你说你的母亲是西漠的女子,其实我也想去一次大漠。”

武知蹊说着,打了个酒嗝,难受的直蹙眉头,谢昀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为什么想去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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