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逆风
抛开嬷嬷已经糊涂到要收拾包裹要带谢昀离开的地步,她能不能注意到桌上的菜肴暂且不论,就算注意到了,那么谢昀不吃冷食,这一点她应当非常清楚,送来的菜是冰冷的,嬷嬷自然也不会特地的为他试。
花雾容不知,沈扶风为何要连同府医撒这个谎。
只是很显然,他并不怕被揭穿。
一行四人走回巴兰阁,言谈间气氛压抑。
“两个月前杏杭城的庚王谢鞅突发瘟疫,这件事情查实的确和赢王府有关,是魏良择亲自去做的,并不是寻常的瘟疫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散布的很小心,直到确定谢鞅染上瘟疫,他才离开杏杭城。”
沈扶风便咳嗽着,捂着胸脯和口鼻,一边说着今日探子回禀的成果。
“行事可谓滴水不漏,如若不是我们有目标的查询他的行踪,确实很难摸到赢王上面去。”沈扶风说着这话,也没大波澜,这个结果是如他们所料的。
“那么人皮风筝百鬼围宅,也是他做的了。”
谢昀接连受到刺激,面色本就不好看,此时更是眼神阴森。
周遭原是炎热的,此时倒让人觉察到几丝冷意。
他走近巴兰阁,压不住怒火,一脚将安置在辛夷树下的桌案踹翻,于此细数魏良择罪状,“为了给谢翊争得稳固地位,他亲自操手害了远在杏杭城的谢鞅!也害死了那近乎半城的无辜百姓!”
“同样为了皇权地位,三番四次欲除你而后快!连同崇欢殿,先是令妖邪祸你王府!再是支你离开临城意图杀你于淮水镇!又是设计人皮风筝招来百鬼围宅!今夜更是对你下毒!”翟二爷不可忍受,“这些事情要不是你亲口对我说,我还真不敢信!”
谢昀面色冷郁:“若他仅仅是害我便罢了,可这样桩桩件件害了我身边多少人?沈扶风因那夜病情加重,盛嬷嬷为此身子抱恙失智直至今夜枉死!多少无辜性命因此而亡!”
丙冬噤若寒蝉,唯低着脑袋,暗暗的咬着牙关愤怒交加,他好几年不曾见殿下发这样大的火了,魏良择太过!
院中桌案已经被踢翻,巴兰阁空旷,院中除了树木,也再没什么其他好叫翟循出气的东西,于是拳拳脚脚都交在那棵辛夷树上,接着开口怒骂:“魏良择!好个魏良择!枉顾相识十多年!枉顾错交十多年!如今为了荣华权力卖旧主!害旧主!当真是狼心狗肺!老子要将他千刀万剐!”
此时冷静一些的只有沈扶风一人了,他身影清瘦,着一袭灰色的衣袍站在月下,淡然道:“想必殿下早知道,魏良择被赢王安排进朝督司任命为甲部少卿,任职令应当过几日便会公布。”
翟循闻言又是一拳打在树干上!头顶树冠簌簌作响,蓦然落下来几片叶子,他极度不悦的沉声吼道:“监察百官,纳无名谏言公示天下,上承至尊皇帝,下及至黎民百姓!这般拥有大权的甲部少卿之位!怎么就给了魏良择这种小人!这样大齐还有救吗!”
沈扶风敛了敛衣袖,用愁闷的目光看着翟循,道:“庙堂腐败,则民众悲哀,这是现状,却绝不能是常态,否则泱泱大齐,只能无奈于国运浅薄。”
“谢翊不管用了什么办法让圣上妥协,魏良择是甲部少卿之位已经板上钉钉,他们下个目标一定是孙迁,尽管短时间里不会动他。”
谢昀虽仍旧在气头上,一双眼睛还是那样利锐可怖,声音却已然平静了许多,很显然,无论环境多么嘈杂愤怒,还持的住一份冷静。
他又话锋一转,直勾勾的看着沈扶风,“魏良择和谢翊的关系如今算是敲定了,庚王一死,如今就连圣上都无可奈何于赢王。谢翊还说服了焕亲王府下嫁郡主给魏良择,又是抬官又是联姻,可见魏良择在他那里地位之重。”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谢昀的视线落在巴兰阁的牌匾之上,三个描金大字在夜色里寂寂地反着光亮,“下月底颂和出嫁,无论请帖送不送到,我必将亲自携礼拜访魏少卿。”
沈扶风能猜到他想做什么,只问:“退路是什么?”
“没有退路,只有说辞。”谢昀把瓷碗放在桌上,忽而看到墙角歪了一棵榕树,“当朝国舅都射杀了,不过区区新任少卿,圣上有何理由不再次饶恕我?”
“在下担心赢王到时候会把事情做大……”
沈扶风的顾虑还未说完,倒似突然明白了什么,笑的苍白又无力,边往小道走远,边说:“殿下曾借着射杀国舅一事,顺利的从太子之位走下来,如今也一样,到时候魏良择一死,您就可以辞赦王封号,彻底远离皇室斗争……沈某知道殿下的选择了,多谢殿下,让沈某在有生之年,知道这个结果。”
话已至此,路过二人他便要独自离开了,袍宽身瘦,沈扶风的背影这般落寞凄凉。
他的这些话叫翟循听一头雾水,只着急的抓住谢昀问:“谢鞅并非死于意外啊!谢不平你不是说你不退了吗?沈扶风什么意思?你又什么意思?你不管在深宫里的阿虞了?你也不管先皇后的期许吗?都城以外的大齐百姓呢!你也不管了吗!谢不平!你到底怎么想的!”
谢昀却并未理会翟循的连番质问,追着沈扶风往外走,站在院门处才出了声:“沈扶风!”
他转过身去,眉目间尽是绝望,仍恭敬地抬起手朝谢昀作揖,“殿下。”
“看到了吗?”谢昀指着墙角那棵歪倒枯萎的榕树,嗓音低沉着哀悼般对他说:“树倒了,怎么能怪风大?是根烂了。”
沈扶风看见那棵将死的树,眼中蓄满泪水。
这位鲜衣华服的殿下站在拱门外的灰墙青瓦下,月辉半明半昧的洒在他周正挺拔的身躯,阴影遮去了那双眸子,仍然掩盖不了其眼中如有星海般的光彩,声如青钟之力,荡人心魄:
“像你我这种人,最不能责怪庙堂腐败民众悲哀!因为你我不争,才让投机取巧狼子野心,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人居高居上!他们必然只顾自己,必然无视黎民百姓!”
沈扶风仿若看到荒原里的一丝烛火,正迎风而生,愈烧愈烈,他卑微的藏住期待,嗓音发颤着问:“所以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