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逆风2

“是我明白太迟，其实早就无路可退，所以就当为了在大齐土地上活着的千万万的人，我再不退了，无论怎样，沈扶风，我再不退了。”

谢昀赤诚坦荡的说着这些日夜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话，将纠缠困扰了他很多年的最终选择摊开给他最不想给的人看。

这个人为了他牺牲过同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时到今日，谢昀也算刨心自鉴，彻底坚决。

“众叛亲离也算尝过几分，负伤流的血也够我经脉半身，已是这般了，就算我厌恶痛恨这些算计权谋！也还是要争一争，不为别的，当诺年少初心，大齐天下，吾欲令之国泰民安的誓言。”

沈扶风看见那丝微亮蓬勃成一道天光！熠熠生辉，经久不灭！

他跪下瘦弱的身躯，严谨庄重的朝谢昀行了叩拜大礼，额头抵在手背上，久久俯身不肯抬起。

“跪我做什么。”谢昀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伸手去扶。

沈扶风仍不愿起身，只是动情地说：“在下记得年幼踏进书院，先生教的第一讲便是无国何家。寒门年少苦读拜官，谏议触怒党派继而被贬如今，位卑却不敢忘国！”

沈扶风昂起头看着谢昀，发自内心的笑道：“殿下曾说，也许世上也曾有过无数个沈扶风，他们也怀了满腔衷良勠力效国，奈何不逢良时，不遇明君。”

“我说过。”谢昀还是要拉他起身，“起来。”

“依殿下今日所言，在下百感交集，证明往日所谋，皆未错付！为了不叫天下更多的沈扶风望而却步，请您造良时，做明君！”

此番铿锵坚定的话自病秧子口中说出，颇叫人感慨，翟循想起来前几日，两个人在夜里相互灌酒，谢昀问自己，这个世道好不好？能不能更好？也想起他先前在高楼上对自己隐晦的表达。

这一幕，翟二斤忽而也想跪一跪谢不平，谢他终于有所抉择，谢他未辜负年少时的宏图大志。

往后的日子里方向回转，他从前是拼了命费尽心思爬出临城，现在是要后退，往城中最阴森的地狱里行进了。这段通往目的地的路还有多长的距离要走，他已经计算了好多年。

今日生辰有愿，不求一步登天，只求上天垂帘，周身之人都要无灾无恙，长安太平。

往后便不庆生了，不庆了。

他于这刻想起了武知蹊，想到她和自己一样的期许，想到她说过人生自主，除非自愿，否则谁也无权干涉选择。

如果叫她知道自己要走回头路，必会问自己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为什么决心舍弃山高水长自由自在？为什么同豺狼虎豹去争夺？

那么到时候一定要高深莫测的答：因为看不惯，所以取代。

若不霸气果决，岂能压得住那夜叉？

然后她也一定会沉默半晌，将模糊不清的主意藏在心底，三缄其口的仍旧表示，人生自主，除非是你自愿，否则谁也无权替你选择。

她当下不肯表示也并不打紧，要死乞白赖的追问，她便无话不说。

想到这里，不知是因记忆中知蹊的骄矜，还是因为多年纠结终于有了抉择，或说两者都有缘故，谢昀如今看庭院高墙，竟觉无边壮阔，万物生机。

只是可惜嬷嬷看不到了。

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已不剩几个。

……

谢昀晚上做梦了，梦见盛嬷嬷牵着自己的手走进东宫，她和蔼的眉眼笑着，弯着腰对自己说：“殿下，嬷嬷带你回来了。”

他午夜梦回从榻上惊醒，第一次守在巴兰阁寝殿过夜，同屋不同榻的花雾容很快察觉到了，因为心中有事，所以一直都未入睡。

“殿下？”

谢昀擦去额上的汗珠，看着屏风映衬出她辗转的身影，“何事。”

“妾身因一事难眠。”花雾容坐起来，酝酿良久才说：“宫中送来的阖安菜，两道皆是凉食。”

她能透过那层绣着层峦山川的屏风，窥见谢昀闻言怔愣，约莫半晌，他才一言不发的躺回去，什么都不说，也不问。

他很聪明，这一点花雾容从不质疑，所以话只说到这份上，不用自己再添口舌惹他反感，心中无亏自然好眠。

谢昀自然懂这其中缘故道理，他不会去怀疑是沈扶风害死了盛嬷嬷，也不会怀疑是沈扶风对魏良择这个旧时便有矛盾的人，出于私心而挑拨自己去做一些决定。

他只是在回想，认识沈扶风的这五年，他都为自己做了些什么。

初识时，谢昀十八，因一手好字注意到他，几次攀谈后，沈扶风对于谢昀人生中那个最重大的选择给予充分肯定，十七那年他为了帮助北遥军而留在遥关退敌，因此让皇叔趁机登基那事，他是唯一不觉可惜不觉自己痴傻的人。

沈扶风当时说：天下之大黎元为本，殿下并未做错选择，只是群狼环伺难免应措不瑕，顾此失彼实是定数。

后来他苦求母亲尸骨不得，一把火烧了东宫时，沈扶风托信给他，教他冷静，也教他求人不如求己，并让他反其道而行之，不要执着于证明母亲没有害死父亲，不要困顿于叔父虚伪的说辞，教他从事情最末开始调查，而母亲最后见的人是她的恩师李问京。

之后谢昀开始颓丧，开始疯疯癫癫，这些他做的戏，沈扶风和魏良择都看懂了。他理解自己对于朝政的厌恶和痛恨，魏良择只是为此心急如焚，多次同谢昀争吵，要他去争，要他去害人。

于是谢昀索性就游历诸国，在旁人眼中他是研究美人策论，实际他喜爱勘测这天下地形，将所见一一描绘成图册了。

谢昀二十岁那年去赴他的婚宴，在十里州县被刺客重伤，沈扶风新婚当晚用利剑威逼新娘为他诊治。

他的新娘梅宁是这个世上最高明的灵医，而其门规便是不得替凡人诊治，在梅宁受挟为他医治时，他半昏半醒间看到沈扶风跪在她脚下，哀求地说：“卫昀，便是卫齐，此间纷乱世道，唯此人是希望，阿宁，多谢你救太子殿下！”

可他还是抛弃新娘随着自己回都城了，而梅宁则因违誓，诅咒发作一夜苍老了五岁，背负弃妇之辱，遭世人耻笑。

而后他们便，再没见过了罢？

这也就是谢昀从武知蹊口中得知阴毒只有梅宁能解的时候，仍然不愿去十里州的原因，梅宁所苦，自己难辞因由。

再是去年，沈扶风说当时朝廷最大的弊端必除，将祸乱朝纲的毒瘤，那位戚氏国舅指给谢昀看。

沈扶风曾因弹劾国舅举荐的户部侍郎，而被朝堂国舅党羽所排挤，随意在他头上安了个罪名就差点革职流放，谢昀只好用不太靠谱的名声去将他救下来。

这在外看来，沈扶风这个病秧子此后就成了谢昀的男宠。

谢昀告知他自己想要退，想要借由国舅事件退下，沈扶风尽管非常失望，却也尊重他的选择，帮他事事安排好退路，细致又沉稳。

太多了，数之不尽。

谢昀明白他，所以夜里这个谎言便无意义计较太多。

可能沈扶风仍旧觉得谢昀是因为盛嬷嬷逝世，才下定决心要解决掉魏良择。

却也只有谢昀自己清楚，即便嬷嬷没死，他迟早也会做出这个决定，除掉魏良择，除掉一切祸乱大齐的毒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