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鉴心
巴兰阁内,原本沉睡着的谢昀,被一阵不可抑制的渴望从荒芜的梦境中唤醒。如同一个溺水者一般,伸长了手,紧紧地抓住了塌边围绕着的白纱床幔,眼睛一睁开,迷惘而痛苦。
苍白而干燥的唇畔微启,“酒……”
翻身从床榻上起来,谢昀在空旷的屋子里四处翻找着什么。黑暗之中,只有远处挂了两盏发着很暗淡光芒的油灯。
谢昀搜寻了几番,一无所获。
然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的开始焦躁,生出一些想要毁天灭地的念头来,谢昀在屏风后面蹲下来,双手摸到了供放在不远处木台子上的弓箭,他晃了晃脑袋,手臂往左移着,他记得那儿还供着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剑。
他指尖触碰到了冰冷又坚硬的东西,轻而易举的抬了上来,谢昀拔出了那把剑,左手抚上了锋利的剑身。
“谢昀!”
突如其来的喊声,令谢昀有些惊着,然当他反应过来是谁的时候,那把剑已经来不及收了!划伤了掌心,裂痛感从手传到了大脑,登时便清醒了一大半!
武知蹊绕过屏风,站在了谢昀面前,有些居高临下的将他看着,谢昀藏着右手的那把剑,见血的左手也无处安放的躲着她的视线,没有敢抬头跟她对视,像是个做错事怕责怪的孩子,懊恼而胆怯。
“藏什么?”知蹊颇有些好气的蹲着,要将谢昀背负的两只手往前拉,谁知他一动也不动。
“谢昀?”武知蹊俯下身,歪着脑袋去看谢昀的脸,声音轻柔:“你犯酒瘾了对不对?”
谢昀点头,背后的手一松,那把带了点血迹的剑落在地板上,同窗外洒进来的几道月辉重叠。
他颓然的坐在地面上,一点点的匀着自己的呼吸,时不时的抬眼,悄悄的看武知蹊一眼,又匆匆的假装是在看她背后的花瓶。
“你分明在看我。”演技拙劣,知蹊一眼识破。
谢昀一怔,忽而很是沮丧地开口道:“为什么每次我落魄的时候,你都要这样清醒的在我身边?”
比往常失去理智的时候相比,谢昀此时尚且算清醒,这更令他感到难堪和不适。
“没有关系。”知蹊明白他,“一点都不落魄。”
“武知蹊,不如你就别管我?你回东戎去。”谢昀情绪渐渐的上升,眉心蹙起,语气颇为烦躁,“说不可能的是你,靠近的也是你!偏只叫我陷的越来越深!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嗯?”
知蹊被吼的一怔,心虚而委屈的眼神同谢昀对视,霎时周遭一切都静止般,她恍惚能听到烛火跳动的声音,还有脉搏和呼吸。
“那你可不可以……谢昀,不要出生入死。”过了半晌,知蹊略微哽咽的,带着点哭腔的开口:“你有危险我做不到视若无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指着胸膛,心脏的部位,知蹊眨眼落泪,用非常无奈又可笑的语气对他坦白:“也会心痛啊。”
见她落泪,谢昀发憷,慌了神的凑过去,“你……”
“谢昀。”她有些绝望的喊着他的名字,轻轻叹息,“情不由衷大约就是这样吧?我好像陷进去了,虽然真的知道不能够。”
因为似乎看不到完美的结局,他们之间可以有什么两相满足的归宿呢?知蹊想不通,在她看来,这是无解的。
而这显然是出乎谢昀意料的,因此,即使酒瘾之毒使得他这般意识混乱,也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控制不住的宣泄脾气。
他静坐着听到她带着哭腔在埋怨或是倾诉,心乱如麻手足无措,整个人在极端狂喜与酸楚中反复磋磨,恍然之中,发觉生而为人竟这般脆弱,一个人的几句话,命脉已是岌岌可危。
“不如,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真是比我还能妄想。”她轻笑。
谢昀伸出手将知蹊拥进怀里,“你既说情难由衷,我实在忍不住满心雀跃,却又不得不替你感到悲哀,毕竟我是炼狱里一只不可逃脱的鬼,是这么的渴望你来,又怕你真的来。”
“可我并不打算陪葬,我指望你把炼狱摧毁引入光明,这样,我便不算悲哀了吧?”知蹊双手僵硬的放在身体两侧,任由谢昀跪在身前抱着自己,任由他将脸埋在肩窝,她自顾自的,又轻哑道:“你幼年昂扬立志,要令大齐国泰民安的时候我见过,却没见过意气风发游历天下,少年时的你,我时常想,那段我所缺见的岁月,旁人道你无端完美的时光究竟是怎么样的?”
“不怎么样。”
他回的很不屑,知蹊不理,只轻抚着谢昀的轻颤着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后来发觉,即便现在你是这般被民众所唾弃,仍然不是恶人不算讨厌,那你大约永远都会是这样,无惧世俗,心怀赤诚。”
“说漏嘴了。”他窃喜,眼中泛起的潮湿在知蹊的发间掩没,谢昀心软如棉,“你说漏嘴了知道吗?”
“哪句?”知蹊一怔。
谢昀捧着她的脸爱惜的望着,眼神有暖如春日的光,“你见过幼年的我?怎么我忍着这么久没拆穿,你自己竟先摊牌了?”
“……那又如何?”
“不如何,如何都好,怎么样都好,是你就好。”
很想很想把武知蹊占为己有!这真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啊!谢昀许久许久都不曾这么快乐了,尽管身上伤口痛的他咬牙切齿。
他轻快道:“倘若当时你替花翠微嫁给我是真的嫁,我定夜夜梦里笑醒。”
知蹊拿开他的手,微恼着嗔道:“北襄那事,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嗯。”
“什么时候?”
“花雾容进王府的那个晚上。”谢昀诉说着那晚的事情,仍有些意难平,“你喝醉了之后,在屋顶上告诉我,你想母妃。”
知蹊尴尬之余有一点点的小讶异,谢昀明知道真相,他却一直保持沉默,甚至装作不知,如果刚才自己没说,他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提起?
“为什么不早说?”
“实际上我想挑明很久了。”谢昀老实地说:“可因这里是大齐,我担心你惶恐不安,担心你离开。”
谢昀心思一贯细腻,这一点,武知蹊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他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那样体贴人心一些。
“我在东戎长大,早已是齐人,离开还能去哪里呢?”话锋一转,她又问:“若我不想,也不会说漏嘴,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说?”
“你想告诉我……”
说到一半,谢昀停住了,他大致可以明白为什么,但是他想听武知蹊说出答案,于是摇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