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家一趟

中海市，树藤湾小区。

位于市区二环，算是附近三公里最高档的小区之一。

深夜，银月高悬。

左远鸣抱着两岁大的女儿，在沙发上玩耍，刚才他收到路朝林的微信通知，明天，《无间道》正式开机，他的角色戏份，这周末开拍。

咔。

大门被缓缓推开。

林珠玉缓步进来，取下口罩和帽子等伪装，那就是电视上人见人爱的大明星，差不多十年前，她还是中影的学生，九年前就是左远鸣的老婆了。

知道的人，都夸左远鸣福气好，明星老婆，身材颜值那都是一等一的存在，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待遇，但真正福气好的人却是林珠玉。

左远鸣十年前，三十出头，还是一个大帅哥，翩翩有度，现在四十出头，大腹便便，早期，因为中影导演系最强老师，在娱乐圈内，还是有点人脉关系，就着那些人脉，林珠玉星途顺畅，虽然没拿奖，但也没烂片。

现在活跃在大众面前，各种通告演出，源源不断。

时间久了，有些圈内关系不常往来，左远鸣在圈内的人脉成了散沙，林珠玉现在几乎是脱离左远鸣，全靠自己独自撑着，照样风生水起。

喝水不忘挖井人。

林珠玉不是。

她忘得很快，她甚至把自己一路走来的成就，算作自己出类拔萃的天赋和努力，如果时光倒流，没有左远鸣站在她的身边，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现在出名了。

左远鸣发福了。

林珠玉也膨胀了。

“这周末难得我没有通告，可不可以陪我逛逛街？”林珠玉往沙发上一躺，瘫在上面，长腿，以及曲线起伏明显的身躯，暴露在左远鸣视线。

“周末？”

左远鸣给林珠玉倒了杯水：“周末不行，我有点事情。”

“什么事情比我还重要？”

“一个学生，喊我帮忙客串演一部电影！”左远鸣没有隐瞒。

他对谁都喜欢说实话。

说谎，好像有种负罪感。

“学生？”

学生这两个字，好像是林珠玉的禁忌词汇，她猛的一下从沙发坐起来，死死的盯着左远鸣。

当她还是学生时，她喜欢学生，毕竟那段时光纯洁无瑕，当她不是学生时，她讨厌学生，甚至厌烦任何和学生相关的东西，因为学生，左远鸣把太多原本拿给她的时间，无私的奉献了出去。

“又是哪位学生的破事？当初我们说好，你当老师，不踏入演艺圈，我主外，你主内。”林珠玉蹙眉道。

“只是一个龙套角色，我正好合适。”左远鸣强调道。

路朝林是这样和他说的，龙套。其实算是配角了，路朝林的本意是害怕左远鸣考虑出场太多而拒绝，没想他听到后，一口气就答应了下来。

林珠玉不想左远鸣演戏，因为不想让他在自己心中那种老师的形象被毁了，当初年少，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按在桌面，痴痴的望着左远鸣。

那是幸福的感觉。

而现在，她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久了，累了，疲倦了。

或许在多数人的眼中，当初是左远鸣追的林珠玉，大占便宜，其实是林珠玉率先出手，在一众女学生中抢得头筹，各种方法，层出不穷。

“龙套？又是龙套？上一次我的剧组有个龙套角色适合你，你怎么不答应去？”林珠玉情绪激动起来。

“上一次，我是因为先答应了学生另外一件事，你是后找我的，做事总要分个先后顺序吧。而且我是一名老师。”左远鸣不疾不徐的说道。

“学生找你，你就可以无私，我找你，你就百般推脱。左远鸣，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学生重要？”林珠玉死死的盯着左远鸣。

那对好看的大眼眸子中，仿佛有着泪花点点积多。

这个问题，真是两难。

简直就和“老妈掉河里和老婆掉河里，你先救谁”的问题没差别，左远鸣的心中，没有答案，一面是工作，一面是家庭，任谁都想维持好中间的平衡，但似乎就连一向格尽职守的左远鸣，也无法把这种度的取舍做好。

左远鸣不知所言。

林珠玉一把推开他，跑楼上去了，听得到哭腔回荡。

没一会儿。

林珠玉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看了眼左远鸣，梨花带雨的冷声说道：“我为了这个家庭，昼伏夜出，通告无数，每天累成狗……算了，左远鸣，和你那该死的学生过日子去吧！”

说完，开门走了。

左远鸣看着，没有追上去，这样的无理取闹，早就不是一次两次，每次吵架，过不了三天就会回来，只是最近，变得更加的频繁，更加触不及防。

关门声太大，吵到两岁大的女儿哇哇的哭。

左远鸣手足无措的哄着，直到保姆过来，才算好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朦胧夜色，拳头缓缓紧握，他想到，当初如果踏入娱乐圈的人是他，而不是林珠玉，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当初，他在老师和踏入娱乐圈的很好演出机会之间纠结，听林珠玉的话，选择前者，而林珠玉在此后没多久，开始出道，靠着他的人脉起飞。

这个中年男人，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心累。

另一边。

也在中海市。

没名字的老旧小区，三楼。

路朝林刚刚到家，老妈郭雯雪做好一大桌子菜。

炖排骨，青椒肉丝，芋儿鸡，炝炒青菜，凉拌黄瓜……

围坐在桌子前的人，只有他们娘俩，他爸还在牌桌子上。

郭雯雪看着，和普通家庭主妇差不多，为了生活而劳碌奔波，又有谁能够想到，她当年也有着辉煌而璀璨的前途，那时候，才刚刚踏入影视行业，凭借一部《林中少女》摘得金龙奖最佳女主角，前途无量，光明万丈。

这开局，至今是个传奇。

她塑造的那个敢爱敢恨的少女，在二十年前是很多人心中的白月光。

拿奖后不久，通告满天，郭雯雪却做出一个震惊影坛的决定，她要息影，并退出娱乐圈，狗仔不眠不休，才把扑朔迷离的真相挖掘出来。

当时郭雯雪和彼时还是三线导演的路剑顾恋爱，双双坠入爱河，从相识到相恋，结婚，一共花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郭雯雪许下了一辈子。

路顾剑当时在事业上，尚还有些起色，但后来，拍了一部《风中雨里行路人》，文艺到爆炸，不光观众看不懂，就连影评人看着也是一头雾水，对导演来说，不管多大咖位，一部电影扑街，第二部就很难拉到投资。

在郭雯雪的鼓励下，路顾剑后来再次起航，又拍了一部《黑色的夜》，也是一部文艺片，不尽人意，这是他导演生涯的最后一部作品，然后渐渐的隐退。

刚开始，郭雯雪和路顾剑还有点积蓄，日子过得还可以，但因为导演之路的失败，路顾剑心有不甘，挥霍无度，积蓄几下就被豪赌败光。

然后。

两人搬来这个房龄早就超过二十年的老旧小区，租在这边，抚养路朝林长大，在路朝林的童年中，父亲永远缺席，只记得母亲郭雯雪的陪伴。

接受完原主记忆。

路朝林真的想冲到牌桌子上，把父亲路顾剑按着打一顿。

影坛，退出容易，想再次进入，难上加难。

这个世界，规则就是如此。

郭雯雪这二十年来，为了家庭付出了所有，每天不是在打工就是在打工的路上，为了把这个家庭建设的更好，有些时候连扛水泥那样男人的活，她也是来者不拒，有时候因为影后身份曝光，还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骚扰。

这些时候，当初许诺爱她一辈子的男人路顾剑不见踪影，这一切，只有郭雯雪一个人默默承受，在路朝林看来，郭雯雪就是太钟情，爱得深沉。

路顾剑这样一无是处的男人，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败，甘愿让那样的黑暗笼罩自己一辈子，这样的垃圾，为什么值得郭雯雪这样好的女人去爱。

爱一辈子。

掏心掏肺。

路朝林真的是差点肺炸。

意难平。

貌美如花的老妈。

生生被路顾剑那样的人渣，熬成生活最真实的模样。

“小路，夹菜吃啊，这么晚才到家，肯定饿了吧。”

郭雯雪一边给路朝林夹菜，一边笑着说，笑容中，存在一丝丝难以掩藏的疲倦。她身上穿的衬衫，洗的泛白，上面的广告都消磨了一半下去。

“老妈，对不起，让你遇上了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把这个家，建设的更好！”路朝林放下筷子，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郭雯雪。

“傻孩子，说什么呢。”

郭雯雪没太在意，笑着道：“现在这个家就很好啊，对了，听说导演系从大一下期开始，每个学生会自主制作短片，你的呢，给老妈看看。”

“我的作品因为太优秀，辅导员把我的底片拿走了，全校展映呢。”路朝林撒了个谎，《三日千秋》那样的垃圾作品，他不想拿出来丢人。

“你先吃，我出门买瓶饮料！”路朝林说着，站起身来。

“不用出去了，我都准备好了，放在冰箱里。”郭雯雪望着路朝林朝外走去的背影，喊了声，路朝林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留下声音。

“我想喝新鲜的。”

“？？？”

郭雯雪一头雾水，饮料还分新鲜不新鲜，是我落伍了吗？

路朝林本意并非买饮料，而是在附近的一个茶楼找到路顾剑，牌打得不大，一块两块，但路顾剑意志低沉，没有一个男人的样子，他看不下去。

看到路朝林。

路顾剑还是按下暂停，和三位牌友说了几句，跟路朝林出去，茶楼后面是个院子，里面种着各种花卉，还有三棵梧桐树，蝉鸣不休，这里基本上没什么人走动。

“我说了，我不回去吃饭，不空。”路顾剑以为路朝林是来喊他吃饭的，强调一句。

“哦！”

嘭。

路朝林一拳打在路顾剑的脸上，很重的一拳，希望打醒他。

路顾剑毫无防备，吃了满满当当的拳击伤害。

“不空？”

路朝林冷笑道：“吃饭不空？打牌随时都有空？”

路顾剑的眼镜被打的跌落在地上滑行好远，他也跌倒在地。

他坐在地上，沉默不语，连看都没看路朝林。

“你消沉了二十年，这二十年，你知道老妈是怎么过来的吗？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每天保底一份工，多的时候三份，五份，当初说爱她的是你，现在对她不管不顾的也是你，路顾剑，我真的很想问问，你是男人吗？”

路朝林义愤填膺。

路顾剑还是不说话。

“你，姓路，一家之主，每天打牌消磨时光，钱输光了还要找老妈要，你这样的人，简直应该写进法律，直接拖进去判刑，那样我肯定会放鞭炮庆祝。”

“你当初只是个三流导演，而老妈呢，她是最年轻的影后！

她获得华夏最厉害的电影奖项，金龙奖影后，现在的娱乐圈，望尘莫及。

当时的她，前途一片光明，而你呢，三流导演，只是个三流导演啊，能有多大的前途。

真的不知道老妈瞎了哪只眼睛，看得上你这个垃圾。

后来你电影扑街，她鼓励你，你继续扑街，她还是对你不离不弃，没说你半句不好。

老妈当年什么神仙姿色，你比我更清楚。

要是换做其他女人，早就傍上富豪，把你抛到九霄云外。

老妈是怎么做的？

跟着你，死心塌地。

你有什么样的人格魅力吸引老妈？你凭什么值得她来喜欢？

没有直面失败的勇气，为什么要选择成为导演，每天都在风口浪尖，战战兢兢，连续的失败，直接就把自己关进精神小黑屋，永不出来。

世界怎样，与你无关。

但家庭是你一手开创的，你总要负责吧。

路顾剑！！！”

路朝林抓住路顾剑胸口的衣服，开始咆哮，声嘶力竭。

沉默了一分钟。

“从小到大，我学业上的问题，你一概不管不顾，从来就是老妈在辅导我，你曾经不了一次抱怨，你的导演之路成不了气候，因为你的天赋不好，出身不好，而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成为导演，考取远近闻名的中影。”

听到这里，路顾剑终于抬起了头，盯着路朝林。

“我就是想向你证明，一个人，没有天赋，没有好的出身，没有任何的背景，照样可以在自己热爱的行业，干出一番事业，你的失败，是你自己不够努力。”路朝林双目炯炯。

路顾剑没有说话，低下了头，仿佛被说中，有些羞愧。

缓了几口气。

路朝林继续道：“我的电影，明天就要开机了，这是我向你证明自己的第一步，等几个月后，我亲自把电影票送你手里。

如果你还有点良知，我希望你明天可以在家，或者在老妈身边，而不是你那群烂赌鬼朋友的牌桌子上，输钱对他们还好，赢了他们的钱，恨不得把你的皮剥下来。自己创造的家庭，努力的那个人只能是自己，明白？”

“老路，在这里啊，找你好久，老汪他们都等着你呢，搞快点，三缺一。”路顾剑的牌友找到他，招呼一声，上楼去了。

“好自为之。”

路朝林说道：“看来老妈的面子上，我暂时还不想跳楼！”

“跳楼？”

路顾剑一脸懵逼。

这话，转的太快。

“有你这样没有责任，没有担当，一天只知道打牌，不知悔改的父亲，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路朝林冷声道，把自己的逻辑抛出来激将。

说完，他缓缓走远。

望着他的背影，路顾剑缓缓的握紧了拳头，眼瞳狠狠颤抖。

进家门前，路朝林深呼吸两口气，拿着可乐走进去，笑容满面的和郭雯雪一起吃饭，路朝林先前离开，郭雯雪的筷子放着，一动没动，在等他。

两人吃着，路朝林说起很多学校发生的趣事。

郭雯雪笑的很开心。

她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

一大桌子的菜，两个人哪里吃的完，路朝林想打包带走，毕竟老妈的厨艺太好了，不过，就在他装袋子，准备打包的时候，一个人打断了他。

路顾剑回来了。

郭雯雪看到他，有些意外，这可不是他平时回家的时间点。

脸上还有淤青。

“你的脸怎么回事？”

“没走稳，摔了一跤。”

路顾剑没去看路朝林，嗓音嘶哑的道：“还有饭吗？”

他几乎把路朝林准备打包带走的美食，全部吃完，大口大口的，像个饿死鬼，路朝林和郭雯雪的饭量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他的十分之九。

反正路朝林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风卷残云。

夜深了。

在这片屋檐下，这个三口之家，算是小小的齐聚。

这一幕，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