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蛛弦

蒲小时冷不丁被牵着手，有点慌张地看了眼敖珀, 又看向身后的沈判官。

“不, 不太好吧。”

“怕你丢了。”敖珀径直向前，反而牵的更明显：“地府路通八方, 谨慎为好。”

沈判官噗嗤一笑。

敖珀瞥向他：“笑什么。”

“今儿月亮真圆, ”沈判官摆手道：“你们看不见我。”

俗话说北榆南榉，各地盛产的树种很不一样, 但这里却同样也有大片榆木林, 看样子像是有上百年历史。

每一棵老榆树都像极了遮阳伞，树干拐杖般枯干虬曲, 顶上蓬出既薄又宽的圆滑伞盖，细看是长穗般的细小叶片堆叠于长枝, 一缕一缕披散张开。

上百株榆树立在血红气雾里, 如高矮老幼的无数人影持伞静立，随着距离远近变幻轮廓。

蒲小时原先被同桌牵着还有点分神, 后面走了没几步简直要攥着敖珀的手。

她胆子小, 玩个密室逃脱被npc拍个肩膀都能吓到尖叫，真进入这种鬼影绰绰的地方双腿已经开始发抖。

沈判官同他们走到榆林中央, 施施然展开土地给的纸条，把那户人家的地址念了一遍。

“找的是他五年前故去的母亲杜月英对吧。”

敖珀颔首：“先见一面, 老人家要是愿意, 我带她去托个梦。”

沈判官收了纸条念了两声，榆树林间有『迷』雾向两侧退散，两棵老树重回春时, 枝叶舒展葱郁再生。

“进门的时候不要回头，笔直往前走。”判官守在门前道：“过了桥才能随便看，听见了吧小朋友？”

蒲小时还没反应过来‘小朋友’叫的是她，敖珀就已经牵着她穿过鬼门，眨眼间一切景物扭转变幻，由荒无人烟的林野变作江南水乡般的小镇。

原来那些树是传送门？！

小镇处在夜『色』里，天是灰蒙蒙的雾蓝『色』，桥外岸边有许多人家在劳作往来，静谧又和缓。

每户人家的房子都各不一样，有些还贴着明显是电脑打印出来的彩画，仔细一看，是故人和儿女们烧来的心意。

蒲小时拽紧敖珀生怕走丢了，被小披肩裹得紧紧实实还是觉得冷的透骨凉。

她哈了口气，刚仰头就瞅见天上在飘纸钱。

像是白『色』焰火成簇绽开一般，方圆一体的纸钱打着旋儿飘『荡』下落，明明边缘有焰光灼亮，却是自灰烬变作整体，乘风飘到好几家的门前，像是能感知到边缘般稳妥摞好。

有老人倚着栏杆眺望高处，也有老婆婆纺线到一半看见家人寄来的记挂，泪眼婆娑地伸手接。

“老罗，你家闺女又想你啦？”

“哎，我还托梦叫她少来看我，拦不住啊。”

“哈哈哈这也是福气啊，请我喝杯酒，走走走。”

蒲小时忽然想起自己去世好几年的爷爷，鼻子有点酸。

也不知道能不能去见一面……

敖珀循着沈判官给的指引，顺着门牌号找到杜老太太的家。

富商一心记挂着重病去世的母亲，逢年过节没少孝敬，仪式心意全都很足。

也正因如此，杜月英住在偌大的园林庭院里，还有老朋友往来拜访，过得算是怡然自得。

龙王来访，鬼使阴差都早早打过招呼，还生怕礼数不周到，特意带着差役在门边相迎。

老太太生前就信神佛，死后阳数未尽还要在鬼界多生活几年，知道这事以后惶恐又激动，也特意换了最得体的衣服，早早和老姐妹们在这边等着。

“龙王爷驾到——起礼——”

一众人纳头便拜，再抬头时瞧见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不由得面『露』惊愕。

鬼差听沈判官谈过好几次，便是敖珀不『露』龙角也能认出来，恭恭敬敬地行大礼以表尊崇。

后面几个白发老太太愣了半天，颤颤巍巍地跟着行礼。

敖珀在他们面前站定，慢条斯理问了几句。

“前因后果都已经说清了，”鬼使连忙道：“咱们这边一切配合，托梦显像都好说，看王爷您吩咐了。”

敖珀略一颔首，看向为首的老婆婆道：“你的儿子在现世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杜老太太面『露』愁『色』，深深鞠躬才又开口。

“龙王爷，蝗灾的事情……这边早就传开了。”

鬼界这边消息灵通，但和人间联络有诸多掣肘，哪怕知道要生出事端了也不能随意干涉。

可这里有谁不急的，现世动『乱』会影响好几代人的生活，能预先告诉一星半点也好啊。

“大人，请问我给儿子托梦的时候，能不能多叮嘱他几句，让他也过得平安稳妥些？”

敖珀思索片刻，还是应允下来。

“旁敲侧击，不可说破。”

杜老太太长长缓了一口气，忙不迭道：“我今晚就去找他，让他把那坛酒拿去龙王庙。”

敖珀嗯了声，不多留念转身就走。

蒲小时原先还觉得他是同龄人，碰见今天这种场面时才觉察出几分威仪，噤了声不敢说话。

他们原路返回，敖珀发觉她没声音了，淡淡道：“怕我了？”

蒲小时小幅度点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想给你敬香。”

“行啊，”敖珀从善如流：“初一十五，逢年过节，清香三柱，记得去龙王庙看我。”

蒲小时差点呛到：“咱两将来读大学以后靠上香联络？别人家好歹能捞个微信漂流瓶哎。”

少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随缘。”

他们再度迈过鬼门，回到榆林之中。

沈判官蹲在树根旁拿草叶逗着蛐蛐，瞧见他们回来了，变戏法般『摸』出来一个小包裹，交递到敖珀手里。

“造琴的老道人我打听过了，那位已经转世好几回，现在投胎去了俄罗斯，未必能找到人。”

“不过他留了包东西，早早就交代好，说是要转赠给持琴的人。”

松风寒在唐时顺水入江，后来被龙宫收为己有，与其他宝物一起在深海里不见天日。

如今终于有了持有者，这包赠礼理所应当物归原主。

敖珀把时代气息浓厚的麻布包裹交到蒲小时手上：“归你了。”

蒲小时先是一惊，小心翼翼道：“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沈判官笑眯眯道：“我『摸』了两下，感觉是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

麻布裹了里三层外三层，解开到最内里处，竟是七环通透柔韧的琴弦。

青年凑近了细瞧几眼，捻了两根『摸』了又『摸』，表情变化道：“这是山蛛丝？”

敖珀笑道：“难怪这琴放在龙宫不肯响，先前乐姬试了好几种弦，半点声音谈不出来。”

“当然不响，”沈判官拉开佩刀在指腹一刮，待殷红血『液』汩汩流出时当着他们的面往琴弦上一抹，伤口登时被蛛丝修补的完好如初：“半点不错，真是得着宝贝了。”

蒲小时把琴弦裹好，试探道：“那个……我可以看看我爷爷吗。”

沈判官怔了下，询问她爷爷的葬处和名字，完事掐指一算。

“晚了，上个月刚转生，瞧不见了。”

蒲小时啊了一声，又问道：“他过得还好吗？”

沈判官笑着点头：“新的一家积善行德，日子过得很顺。”

一觉睡醒，山蛛丝就摆在床头，瞧着像尼龙线一样。

蒲小时仔细把琴弦收进柜子里，和城隍爷送的双倍饭锅摆在一起，不放心地又上了一道锁。

糯糯趴在她的肩膀端详着小铜锁的款式，突然听见窸窣声音，很警觉地支起了身体。

“嗯？我房间吗？”

蒲小时闻声过去，发觉窗户那边有动静。

“——诶！是你们！”

一只狗一只兔子还有一只小老鼠在窗台花盆边蹲坐得像一排wifi信号，正眼睛亮亮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