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一夜

再醒来的时候, 家里安静的出奇。

敖珀已经走了。

夏日渐尽，日光烫的让人心头焦躁。

蒲小时起床以后去了趟敖珀房间，发现那里整理的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

她怔了许久, 转身去拆客厅的隔板墙。

她开始选择自己想要的世界。

隔板墙是粗糙的塑料复合板, 其实很好拆除。

蒲小时以前有很多次机会把这碍事的板子弄走, 偏偏等到敖珀走了以后才好像突然醒过来。

她个子娇小，力气不算大，卸螺丝组件时差点伤到手。

一个小白脑袋突然冒了出来, 小眼睛黑亮。

“糯糯？！”蒲小时惊喜道：“你留下来陪我？！”

糯糯亲了亲她的手指尖，动作飞快地过去啃螺丝。

一人一鼬花了二三十分钟把横贯整个客厅的假墙完全拆除, 空间登时宽阔许多。

她松了口气，把两版地图的复制品贴在白墙上, 简单收拾两下准备去煎蛋做早餐。

电话紧跟着打了过来。

“小时！！校长他真的过来了, 还问你在哪里！！”

蒲小时呆了两秒, 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他们都做了什么。

敖珀陪她从凌晨修结界到天亮, 她忙昏过去回家也没睡多久，脑子里全是某龙王不放心的絮絮叨叨。

遇到什么特征的妖怪一定要躲着走, 碰到意外该用什么求救，要小心伪装在人类之中的邪祟……

校长！！昨天他们去找校长来着！！

“我爸在陪他和几个老师参观厂房，你也赶快过来！”

“好, 马上到。”

出租车一路开得飞快，司机还有心思和她聊天。

“小姑娘丝巾选得很好看啊, 在哪个商城买的, 我给我闺女也挑一条。”

蒲小时『摸』着脖颈旁边冰丝质感的丝巾，笑道：“朋友送的，我也不知道。”

“噢？”司机拉长声调：“男朋友喔？”

丝巾角晃来晃去, 像是跟着应和。

小时家离工厂有大半个小时的车程，路上刚好有空看近期的新闻。

一觉醒来，虫群已经扩散到几乎整个西南，附近省份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影响，情况并不乐观。

大面积虫云扑到高铁飞机的挡风玻璃冲击作黑黄一片，致使多个线路接连停运停飞。

农田牧区和林场覆盖面积大，全靠人力不能解决问题，『政府』也在紧急调动无人机扩大扑杀面积。

从边境线到附近几城，从几个小城市扩张到整个省份，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八月底越来越近，一旦到了粮食收获的节点，前期积压的所有虫群都会引爆。

蒲小时看手机看得心头发凉，抬头左右看窗外路边的情况。

人们还在说笑聊天，没几个人觉得遥远西南的灾情与自己有关。

“小姑娘很关注时事啊，”司机瞥了眼她的手机，把车内空调开大了些：“不用太担心哈，这种新闻年年都有，也闹不到咱们这儿来。”

蒲小时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仓促点头付钱下车。

与此同时，胡志诚和其他几个老师快要结束完工厂的参观，心里暗暗生惊。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梦，带着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还真的全部应验。

胡志诚睡醒时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学生们耍了，可脑子里有一行地址挥之不去，索『性』带着熟人真的过去一趟。

没想到进门见到的是过来取第二批样品的秦教授。

他们在学术圈里互相认识，以前还同桌吃过饭，实在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秦教授见着人，了然蒲小时真的过去给他托梦了，两三句寒暄完就带着人往里进。

几个老师还一头雾水，胡校长越往里走越『毛』骨悚然。

他昨晚亲眼见到无边虫群，还有白骨空骸一般的城市。

都是真的，全部都不是恶作剧，是十几天，也可能是几天以后的景况。

“目前我们有两成的救灾物资捐赠给了西南多个城市，还保留了一部分应对将来的问……”

“秦教授，”胡志诚伸手找了个能撑住自己的栏杆，说话都声低气短：“你也觉得，那些虫子飞得到琼城来？”

后者『露』出为难的表情。

“附近几个省份的边缘线……已经被蚕食的差不多了。”

一切真如他们所料，蝗虫单只攻击『性』低进食量小，一旦成群行动且被彼此声响激怒，不仅身形颜『色』会有明显变化，繁殖能力进食效率也会急速扩张，身上毒素让鸟类都敬而远之。

胡校长后退一步，踉跄道：“不……这些实在是……”

“小时过来了？”秦仿招手道：“我们在这边！”

胡志诚打了个激灵，看见跟梦里一模一样的那位时脸都白了。

那男孩子呢？？他怎么没来？！

蒲小时并不客套，两三下从背包里取出路筠做好的计划分配表，以及分区标『色』地图的复印件。

“二级指挥权交给您，时间不早了，赶紧的吧。”

旁边几个老师听得冷汗往下淌，完全不知道这学生哪儿来的底气敢支使校长。

胡志诚下意识接了东西，还在不住打量她。

“校长，”蒲小时笑了起来：“您要是觉得我证明的还不够，咱们现在再证明一遍？”

她心里通透，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话直接。

“您68年出生，妈妈葬在老家田边的坟里，坟边三棵柳树一条水沟，您小时候还在水沟里遇到过一条白蛇。”

“当时旁边老人差点把那条蛇用锄头剁烂，您还把人给拦了下来，白蛇绕着您脚踝转了一圈游走了，对吧？”

“不可能——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你怎么知道？！”

蒲小时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能看见无数幻象。

“二十四岁学校翻修的时候，『操』场西南角里挖出来一对铜镇纸，还有几个鸡血木紫檀木的小盒子，您把盒子交给市里文物局，铜镇纸留在家里书桌上了，直到家里老人频频做噩梦您才又还回去，有吗？”

“不要再说了！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胡志诚慌忙打断道：“计划给我，我今天去组织校里开会！”

旁边几个老师全程听得下巴收不回去：“胡校……”

“先回去！”

胡志诚被眼前这个十六岁的高中生看得只想跑，甚至想出了工厂就去找道观驱驱邪。

没等他领着人往回走，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爸，你在哪呢？！”

“蝗灾的新闻你看到了吗，专家说搞不好还有五六天它们就要过来了，我今天去超市看好些东西都被抢完了，你在哪，我开车过来接你！”

胡志诚拿着电话猛然站住，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

电话里女儿的声音愈发焦急：“您别不信啊，刚才电视台都播了，二姨他们家那边居然都进蝗虫了——开车过去也就七八个小时，多吓人啊！！”

“知道了，我等下给你回电话。”胡志诚挂断手机，迈步走回他们面前。

再抬头时，两眼复杂而又凝重。

“老秦，你也知道，咱们这个身份，不可能随便陪孩子胡闹。”

“一步走错，赔的是几十年打拼出来的名声和职位……”

秦教授拍了拍他的肩，把另一份数据评测表递到他手上。

“科学和『迷』信，大可以两者都看顾一二。”

“但如果双方结论都糟糕到让人生畏，逃避只会扩大损失。”

胡校长欲言又止，目光渐渐黯淡，如同终于决定割舍掉什么。

“好，我加入。”

两天时间里，昼与夜的分割变得让人不安。

大家从未恐惧过入睡，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往往一觉醒来就有恶化更多的消息。

“据前线记者报道，本日下午16点30分，上万只蝗群突然空降于c市中心公园，造成引发大规模市民惊恐逃离，专家提示，遇到虫群时请保护好口鼻，同时——”

“h市郊区农田遭遇蝗群侵扰，目前已有先后几批无人机出动驱虫，请勿购买使用成分不明的驱虫『药』剂防止中毒——”

消息如燎原之火，从街头巷尾传到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

一座城市，附近几个城市先后出现危险的时候，人们还觉得事不关己。

可事情已经开始往越来越失控的方向发展。

[买花『露』水有用吗？？我囤了六七箱被老妈狂骂浪费钱tat]

[怎么听说蚊群啥的也会过来凑热闹？不要啊！！！我最最最讨厌虫子了！！！]

[坐标k市，卧槽今天一拉开窗帘看见有虫子成群结队飞过去我差点昏古去……]

[坐标p市二环内，已经有居委会大妈拉标语提示要加固纱窗了……还有什么车在喷洒『药』水，我好慌啊啊啊。]

[到底有什么可以驱虫啊，别搞得最后所有人重金属中毒结果虫子屁事没有！]

[你们说这玩意儿不会是外国送来的生化武器吧？]

[说不定，呸！真毒！]

2020年8月29号。

蒲小时凌晨三点突然醒过来，发现玻璃窗上趴着一只蝗虫，触角正在窸窣抖动。

她一瞬间睡意全无，呼吸颤抖起来。

-2-

早在8月25日，超市里抢货的速度快速上升。

平日里到了晚上才卖完的蔬菜水果，先是十点半就只剩几根被挑剩的土豆黄瓜，后来九点过来都框框干净什么都不剩下。

驱虫剂灭蚊『液』被卖到脱销，以至于淘宝店的库存也在半夜又有新闻爆出时直接被清零，购买按钮当场灰掉。

先前各地区的蝗蝻防治早就做过几轮，由飞机大面积喷洒过卡死克或者□□原油一类的『药』物，现在不仅是郊区农林山河周边投放微孢子虫用以诱杀。

电视台转为24小时轮播蝗灾相关新闻和扑杀进展，琼城上下纱窗装两层三层的都大有人在。

校长授意之后，琼城二中出面捐赠了大批物资赠予周边农田，其中细密眼孔的防护网数量最多，全部采用了可降解材料，在这个节骨眼上堪比一场及时雨。

其他几个学校也坐不住，由校方出面号召学生家长捐款，临时采购物资帮忙布防。

胡志诚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直到亲眼看见蝗群从西南一路北上才心里石头落地，不合时宜的庆幸起来。

他怕做多了事担责被批，更不想被‘高中生’指手画脚，属实几分不见棺材不落泪。

校长拖延着只揽荣誉不做事，但总归是默认把一部分禁令放开，让学生们不用担心被责备规劝。

路筠大常听说权哲说蒲小时每晚都在修补结界，带着朋友直接建立了八校真局同盟，微信拉满十个群分发任务。

会编程的单独建组做城内物资分配程序，会宣传和公关的帮忙找企业官方沟通更多，三管齐下推进事情。

其余人优先给学校小区附近铺设护林网，其次把防灾物资发放城际快递并且和周边村落建立联系网，物资储备点就设在琼城各区的土地庙里，多方随时保持联系。

连着四天日夜，蝗群犹如丧尸『潮』般扩张北上，所经之地寸草不留。

[h城告急！！请求驱虫剂支援！！]

[f城交通线瘫痪！！]

[k城出现大规模蝗群，如非必要请勿出门！！！]

琼城出现第一只蝗虫的时候，官民全体早已严阵以待许久，尽全力地想要把虫群拦下绕开。

浓白烟雾横贯整座城市，让这里好似工业时代的伦敦。

期间有草『药』被市民成捆焚烧，也有官方批下的化学试剂。

“所有学生都回家！不上学也不要出来！保护好你们自己！！”

“你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记得戴好面罩不要吸入太多，小心中毒啊——”

“没有必要都不要出门，家里纱窗全部再检查一遍！！”

蒲小时咽下褪黑素，拉拢窗帘。

她再次昏沉睡去。

“你来了？”权哲抱着拂尘蹲在屋脊上，侧身道：“我身体放在秦仿家里，他会帮忙看着，路筠这边也说了，她等会就带电脑过来，一边守着你身体一边给校盟那边布置任务。”

“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最好每八个小时回神一次，喝水吃东西都是小事，主要是怕家里进东西。”

蒲小时快速点头，询问道：“你看见蝗虫了吗？”

“看见了，还不算多。”权哲伸手指向东南方向：“看见那边了吗，四角结界已经部署完毕，所有守城的生灵死士都在等。”

等一场不允许被看见的战争。

天光将亮未亮，太阳停留在城市边缘，流泻出尖锐的光。

蒲小时一按肩头痣抱出琴来，询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去西北，敖大人走之前叮嘱过，让我们去相对安全的地方。”

权哲正想拜托土地爷爷带他们一程，糯糯蹲在蒲小时肩头忽然吹了声哨，小白云再度出现。

他们跃入城市高空，再度乘风而去。

夜『色』里，无数人还在工作不休。

现在琼城还没有爆发虫灾，大多数人穿着简单的t恤衬衫，在连夜给绿化带铺设护网，以及往所有蝗虫可能产卵的地方喷洒『药』水。

醒目处都贴了红底白字的告示横幅，叮嘱市民们注意垃圾分类谨慎丢弃，以及关闭门窗减少外出。

夜『色』里有长条飞蝗来来去去，三四只一列神出鬼没。

蒲小时坐在云边往远处看，身侧偶尔也会有不同空间的蝗虫经过，发出尖锐可怖的鸣叫声。

“蒲小时，你看云。”

她随即抬头，发觉琼城四面都有黑云压城，高悬过月。

她好久没有看到这么阴沉天气。

天幕像是被吞吃将尽的围棋棋盘，高中低三层散布着深浅形状不一的云层，混『乱』翻搅在一起，空气闷热『潮』湿的让人喘不过气。

深黑绛紫墨蓝一晕染开，黯淡星光也被悉数遮住，举目处处阴沉又浑浊。

“我们看到的是云，他们看到的会是什么？”

“是影子和痕迹。”权哲叹气道：“尽会柿子挑软的捏，一看大都市有老神仙镇着就远远绕开，来咱们这种小城作妖。”

他们很快抵达西北结界，站在一众修道前辈的身后。

蒲小时抱着琴坐在云中，远远瞧见他们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清的亲切。

这里大多数都是道僧修士，也有身形轮廓完全不似人形的大小灵兽，自天际最高处向上下左右四处分散开，如同数重星光织成一张网。

结界犹如水晶般半透明的厚实屏障，此刻亦有暗光闪烁，仿佛灵气涌动往来。

远处传来一声阴戾的嘶吼声。

“来了！”权哲表情一凛，举起拂尘捻出一张符纸。

黑云厚雾再度膨胀扩张，逐渐『逼』近结界的边缘。

蒲小时看向被遮盖到几乎不可见的月亮，突然又看见了深云里窥伺城中的那三双眼睛。

她心里悚然，强撑着没有后退。

青铜钟声自远而近响了八声，黑云骤然撞上结界正中央，无数只妖爪自其中紧跟着探了出来，犹如千臂蜘蛛般惊悚。

蝗群就跟在阴云之后，即将从四面八方冲进城里。

彻夜未睡的人们高举火把，守护在城市的最外缘。

“所有无人机准备——”

“三级『药』物喷洒准备——”

“扑杀电网就位！”

夜空中长风高啸，犹如被激怒的龙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