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难道是我的钱
上午十点, 辛普伦东方快车吸烟室。
车厢用摩洛哥挂毯装饰,铺着漂亮的柚木地板,热那亚天鹅绒制作的靠枕放在宽大的沙发上。
圆桌上放着一个水晶烟灰缸, 同时还提供烟斗通条,来自远东的茶叶, 以及阿拉伯式的水烟筒。
银行家鲍尔带着得意的笑容,拿出一个金质的古董匣子, 然后用一块紫色丝绒垫在手里, 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面取出了一块金币。
“这是十八世纪铸造的西班牙金币里最具有价值的一种, 国王金币!莱格利斯伯爵,看这背面的王家盾徽,这是专门为王家铸造的, 而且保存完好,看这尊贵又华美的光芒……它的价值是那些金羊毛的上百倍!”
满头白发的法国老贵族原本神情有点不耐烦,在看到这枚金币的时候,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他身边的管家立刻递过来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金框放大镜,这本来是老伯爵阅读信件时用的。
“普通人不了解它的珍贵,我想尊敬的莱格利斯伯爵是不会看错的。”银行家小心地说。
法王路易十四的第二个孙子继承了西班牙王位, 鲍尔相信这些金币在法国会更抢手。
只可惜法国距离英国太近了。
如果那些荒唐的诅咒说法传到巴黎, 他一个铜子儿都赚不到。
银行家按捺住心里的不安, 期盼地看着老伯爵。
老伯爵在抽烟斗, 他没戴手套,更不屑使用那块紫丝绒手帕。
——这又不是什么宝石,一枚两百多年前的金币,他家族的历史都比这块金币久。
老伯爵用放大镜仔细看了两眼, 就知道是真的。
虽然金币成色很好, 但他不会在火车上向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购买古董钱币。
银行家急切地说:“我只按照市场价的一半出售。”
他掀开盒子, 给老伯爵看里面的金币,大概有二十枚。
“我已经联系了威尼斯的一家拍卖行,这是伦敦银行的鉴定师出具的证书,到了威尼斯还会有专门的古董钱币专家做鉴定……如果不是这该死的经济危机,让我名下的工厂全部关闭,财产也大量缩水的话,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老伯爵抬手打断了银行家的念叨,给自己的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管家立刻请银行家离开。
银行家愤怒地走了,结果差点在门口撞到一个矮壮的男人。
“哦,抱歉!”这个男人很热情地跟银行家打招呼,他似
乎要去隔壁的那间图书馆。
银行家审视着这个家伙簇新而笔挺的衣服,料子很好,鞋子搭配却不对,还有那口浮夸的美国腔。
一个暴发户。
银行家记得这是住在六号包厢的美国汽车商。
银行家迅速更换了目标。
珍贵的国王金币他还打算兜售给七号包厢的英国人,那些普通的金羊毛金币,不如就卖给这个家伙吧。
上午十一点,头等车厢。
列车员手里捧着一个红色封皮的本子,正按照包厢顺序敲门。
“女士,午餐供应时间到了。”
列车员来到九号包厢门口,跟瓦妮莎小姐打了个招呼。
他对这位小姐没有起来吃早餐的事一点都不惊讶,头等车厢的很多客人都是睡得很晚,起得很迟。
贵族们的早餐甚至是坐在床上享用的,只有那些买了二等车票的人才会舍不得每天的定额免费早餐,早早地跑到餐车里占据一个空位。
看着瓦妮莎小姐离开,列车员又去敲八号车厢的门。
第一遍,里面没有动静。
第二遍,还是没有动静。
列车员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发车之后,他就没有看到七号与八号车厢的乘客,他夜间是在车厢走廊里值夜的,以便随时响应包厢乘客的服务铃传唤。
虽然免不了打瞌睡,但是列车员确定他没有一次听到这两个车厢的服务铃,从上午到现在也没有在餐车、吸烟室等地方看见那两位乘客。
一个英国人,另外一个……
好像是意大利人?
列车员发现自己的记忆都模糊了,他连忙翻开自己手里的乘客登记册。
“詹森先生?盖密尔先生?”
包厢的门忽然打开了。
列车员对上了那张银质的威尼斯面具,神情恍惚了一下,然后就像看到一个普通一等票乘客那样,态度恭敬地说:“打扰了,午餐时间到了。还有,两位先生在抵达威尼斯之后,需要购买远东线的车票吗?我们会在今天抵达瑞士洛桑车站时发电报,代订车票,保证乘客可以直接在威尼斯车站换乘远东线的东方快车。”
“不用了。”
詹森也打开了七号包厢的门,衣服很整齐,还戴着帽子。
“我们去餐厅,今天的餐单是什么?”
“法国菜,东方快车的习惯是当我们位于什么国家,就提供什么国家的美食。今天有新鲜的生蚝、龙虾、大马哈鱼。”
这显然不能
引起詹森的兴趣。
海里的东西他早就吃腻了。
“还有呢?”
“小羊排,松露与鹅肝。”
列车员领着两位乘客往餐车走去,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服务周到。
车厢走廊很狭窄,两个人无法并排行走。
盖密尔走在詹森身后,比起人类的菜肴,他对车窗外连绵的山脉更感兴趣。
“那是阿尔卑斯山脉,即使在夏天,也能看见雪峰景色。”
“真想躺上去试试。”盖密尔自言自语。
“抱歉,先生……”
列车员面露疑惑,詹森咳嗽一声,轻声说:“我的朋友想去瑞士滑雪。”
“啊,滑雪,您也喜欢那项时髦的运动吗?”
这位列车员不仅英语讲得流利,见识也很广博,他立刻谈起了1924年法国夏莫尼的那场盛会(注)。
他说得很生动,到达餐车门口时,詹森甚至觉得车厢太短了,不能听到更多关于人类的冰雪游戏。
所有购买一等票的乘客在餐车都有一个保留的位置,并且集中在一个区域,当列车员走到唯一那张空桌前,取走那两个带有包厢号的标记金属牌时,忽然发现周围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詹森站在车厢门口没有动,他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餐车里的人。
他看的正是前方那一处头等车厢用餐区域。
事实上,餐车里的其他乘客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还在正常地用餐与交流。
托着餐盘的服务生也自动避开詹森,为其他人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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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森是个很显眼的人。
他的容貌英俊,又非常年轻,穿着很讲究,这样的人通常出身良好、身份不凡。
就像刚才那位莱格利斯伯爵一样,大家都会停止说话与用餐,点头致意,这是社交礼仪。
但是——
整节车厢好像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人对詹森视若不见,另外一部分人齐齐地抬头注视詹森。
詹森脱下帽子拿在手里,走到空桌前坐下。
“怎么回事?他们全部能看到你?”盖密尔低声问。
詹森接过列车员递过来的菜单,他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分到盖密尔身上……哦不对,还有两个人例外。
约翰费劲地按着一个络腮胡男人,又拼命捂住对方的嘴,桌上的碗盘叮当作响,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没什么事。”约翰一边对列车员解释,一边问自己的身边的人,“马丁警探,你要干什么?”
“火车上有个戴威尼斯面具的人,你不觉得奇怪吗?”马丁警探从牙缝里挤出词。
约翰吃惊地看他,他昨天上车的时候就发现没有人能注意到盖密尔脸上的面具,就像那是一张普通的脸,结果这位来自苏格兰场的警探跟自己一样具有看破真实的能力?
“那是两个危险人物,我劝你先冷静。”约翰低声警告。
“不行,另外一个不戴面具的人我认识……我在一个命案现场看到过他,当时他带着一个阿拉伯灵媒,站在尸体旁边。”
约翰听了一惊,然后更头痛了,他连忙劝说:“我们在火车上,你急什么,除非对方跳车。还有最重要的不应该是金币……那个盯着金币的盗匪团伙吗?”
马丁警探冷静了,约翰这才松开手。
“你认识那两个家伙。”马丁警探死死地盯着约翰。
侦探无力地说:“做我们这一行的,总是会认识一些危险人物,相信我,这是我知道的……最危险的两个人。”
“是吗?他们是什么来头?跨国犯罪团伙的头目?假|币贩子?军火商人?”马丁警探追问。
约翰正要说话,忽然看到盖密尔朝自己招了招手。
约翰用手指自己鼻子。
盖密尔点头。
马丁警探立刻紧张起来,约翰只能解释:“别紧张,我过去一趟。”
马丁警探想要阻止约翰过去“通风报信”,可是侦探的身手太灵活了,他没拦住。
在那些看不到盖密尔的人眼里,约翰跟自己同桌的人争执了一段时间,然后就跑到詹森对面的空位坐下,连询问都没有,可以说是非常无礼了。
“需要我为二位介绍今天的菜单吗?”约翰努力挤出笑容。
“二位?”
后桌的美国汽车商夸张地笑起来。
旁边桌上的老伯爵露出厌恶的表情,他用餐巾擦擦嘴,起身离开,他的仆人连忙跟了上去。
约翰眉毛一抽,压低声音问:“他们只能看到一个人?”
“你还是那么聪明。”盖密尔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他把声音控制在只有这张桌子上的人能听见的范围。
约翰想要马上离开,但他还是迟了一步,詹森已经开口了:“这件事跟你有关,侦探先生。告诉我,两年前我付给你的尾款金币,你放到哪里了?”
“那袋西班牙金币?我存在一家银行了。
”约翰同样压低声音说。
当时他被记者、警察、还有同行们盯上了,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上有个大秘密。
关于卡洛琳夫人财富来历的秘密。
“……如果我拿出一袋西班牙金币去鉴定变卖,肯定会遇到一系列的阻挠为难,我船票都买好了,急着离开伦敦。如果随身携带这些金币也会引起麻烦,海关那段时间都在抓走私,有权利搜查行李箱,我又不是什么贵族。所以我乔装改扮,然后开了一个匿名保险柜。这两年我根本没回伦敦,那笔钱应该还在银行,我缴纳了五年的存放费用。”
约翰说到这里,心里忽然咯噔一跳。
被诅咒的金币?
“难道那是我的钱?”侦探呆住了。
詹森放下菜单,看着约翰说:“不,是我的钱。一笔没有顺利交到你手上的钱,你肯定没碰触到那些金币,甚至连钱袋都没换就放进了银行。导致这笔钱的所有权还是我,不是你,因为你没‘亲手’拿到。”
约翰:“……”
邪神的钱这么危险吗?
“任何与‘神秘’有关的联系都是危险的。原本这笔钱到了你的手里,‘联系’就会自动结束,可是你没‘收款’。”
詹森用手按着菜单,推给旁边看热闹的盖密尔。
詹森语气冰冷地说:“现在这笔钱又出了别的意外,它开始拥有强烈的攻击性,会让人类惨死。”
说到这里,詹森忽然停住,因为服务生走过来了。
盖密尔看不懂法文,随便指了菜单上的两行,服务生恭敬地接了过去。
盖密尔继续听詹森威胁侦探。
詹森用一种让约翰头皮发麻的声音说:“今天我一走进这节车厢,就感觉这附近六张桌子上的人都欠我钱!你应该去调查,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头等车厢的这些乘客们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