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死人的眼睛

年年如是，清明的小雨如期而至，今年的清明也不例外，刚晴过的天空，又开始莫名其妙的下着雨。

娜琪没有出门，吸取了往年的教训，清明是不适合她外出的日子。

早上起床感觉全身无力，头晕晕的，拉开窗帘，外面是绵绵细雨，她煮了点儿粥，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要睡过去，往常煮粥她会用小火慢慢的炖，今天，娜琪为了节省时间，改为了中火。

砂锅里的水很快就开始冒出了小小的气泡，娜琪将一杯东北大米倒进瓷盆，接连洗了三遍，直到洗出的水变得清澈。

头晕的程度越来越严重了，娜琪能够忍耐这样的痛楚，她好像比常人更能忍受身体的病痛。

砂锅里的小泡泡变成了大泡泡，水在锅中使劲的翻腾，娜琪将洗好的米倒入滚烫的水中，盖上锅盖，将中火调节为文火。

药放在抽屉里，她不想去拿，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今天正是清明节，虽然娜琪今天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做，但是她还是想去那个世界守候着。另外，她很久都没有上班了，手上的积蓄越来越少，她需要多捡一点硬币。

锅盖上有水冒出来，娜琪赶紧揭开了锅盖，一股浓郁的米香溢了出来，木勺在锅里开始搅动，舀出一勺，发现原先的大米已经变得酥软，娜琪关掉火，盛出一小碗粥，放在桌上等待凉下来。

床上的温度还在，娜琪重新钻回被窝，她现在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大约只过了两分钟，娜琪就睡着了。

雨一直在耳边淅淅沥沥的下着，慢慢的，娜琪感觉到了雨水浇在身上的温热，这样的雨让她感觉很舒服，她光着脚，身穿的是睡衣，脚下湿漉漉的，长期浸泡在水中的地面滑滑的，娜琪小心翼翼的迈着每一个步子，她走得很慢，她看见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人们以为先人会去阳间和他们相会，实际上，阴间的人并没有离开阴间，他们和平常并无分别，忙碌着生前忙碌一生也没忙完的事情。

硬币依然是满地都是，娜琪将一枚枚硬币从浅浅的雨水中捡起来，有些被雨水冲刷得铮亮，有些上面留着黑色的污渍，娜琪将干净的直接放进口袋，脏的就先放弃。

由于只要干净的硬币，娜琪就没有待在原地捡，她一直在更换地方。

有好多次，娜琪直起了身子，再次弯下腰的时候，口袋里的硬币全都掉了出来，滚了一地，娜琪不得不重新开始捡她的硬币。

口袋很快就装满了，娜琪打算将接下来捡到的硬币装进袜子里，但是她今天连鞋子都没有穿，更没来得及穿袜子，懊恼的感觉在梦中好像一直都有，每一次，她来到这个世界都后悔没有带一个大袋子过来，要是那样，每次就可以多带点硬币回去，可是，她每次穿越都是以这样的睡衣装扮或者是简约的外套加牛仔裤的装扮来到这里。大概是，有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办法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她能使用的仅仅只有那几个小口袋。就算卷起来的裤腿也算上去，娜琪一次也只能带走大概一千多元的硬币，这个世界虽然富有，但是凡事都有它自身的规则。

上次来到这里的孙婆婆住的是第一千零五十五间集装箱，距离她去逝已经超过了四十九天，娜琪当然算出她已经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她的灵魂早就已经化为了乌有，但是娜琪还是忍不住朝第一千零五十五间集装箱看去，那里已经换了新来的人，娜琪不免伤感起来，那个慈善的孙婆婆永远的消失了，娜琪再也没有机会和她打招呼了，她也不会再给自己送来老家的土特产。

在这个互不相识的大城市中，能够互相善待的人很少，像孙婆婆那样真心心疼自己的人不多，她也走了，娜琪感觉身边失去了一大片的温度。

孙婆婆刚刚去世的时候，娜琪并没有觉得悲伤，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因为娜琪知道，在另一个世界中，她还活着，她还能见到她。

现在，娜琪却有种真正想哭的冲动，因为孙婆婆彻底的消失了，无论在哪一个世界，她都不会再回来，死亡的概念，对于娜琪来说，整整延迟了七七四十九天。

但，死亡终归是死亡，无论怎么延长，生命终归有一个终点。那一天或早或晚，它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一定会到来。

在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都开始了祭祖的活动，鞭炮声声，鲜花朵朵，孝子在坟前磕头下跪，祈求自身的幸福安康。可谓是热闹非凡。

那个世界里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给这个每天下雨的世界上的人看的，但在这里，依然是冷冷清清，听不见鞭炮声，闻不到花的香气，也接收不到人们在坟前的祈祷。

正在胡思乱想，娜琪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姑娘，姑娘。”呼唤一声一声的传来。

娜琪很诧异，难道是叫自己吗？这怎么可能，死人的世界通常都是一片死寂，有史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死鬼主动的和自己讲过话，即便是自己过去和他们搭讪，很多时候也是吃了闭门羹，因为他们已经脱离了尘世，没有任何的眷念，所以更没有聊天的需求。

但是，娜琪还是循声望去，她发现了一双热切的眼神，那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的眼睛。

他怎么会注意自己呢？莫非他还有什么尘缘未了？不可能，在过奈何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一遍又一遍的洗过脑，他们不需要再理会尘世间的一切，包括爱恨情仇，都需要放下，他们不需要再过得如世人那样累，但是，他们也必须放下世人所拥有的幸福，一切悲苦的，幸福的，所有事情，全都与他们再无关系。

娜琪朝着那个人走过去，她心中有些害怕，她见惯了谁都不理睬的死人，那些人没有感情，没有欲望，宛如在那个阳光世界里种在湖边的柳树，即使随风摇摆，也只是摆设般的存下。

但是这个年轻人热切企盼的眼神让娜琪感到好怕，他的眼里分明是有欲望的，那是一双活人的眼睛！

娜琪下意识的向四周望去，周围的人全无表情，也不关心任何大事小事的发生，娜琪向后倒退了两步，那双眼睛依然紧紧盯着自己，“姑娘，我有事想要问问你。”

娜琪停止了倒退的脚步，这个人虽然面容生动，看起来像极了还有生命的人，但是他应该没有恶意。

娜琪战战兢兢地问，“请问有什么事，你......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是活人是死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世界我去不了了，但你可以去，我想让你去帮我看看我的器官。”

娜琪倒吸了一口凉气，器官，他生前器官被人分离了，这么说，他一定是惨死的，娜琪打算拒绝他。

“怎么了，姑娘不愿意吗？”

“我，我知道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也未必办得到啊，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对你生前的悲剧表示遗憾，但是，我没有见过血腥的场面，我真的不敢去。”

娜琪转过身，想要走开，她头一次感觉外面世界的雨为什么下得那么久，她好想回去，想回到那个充满阳光的世界，在那里，有着成千上万的正常的人，只要能看见那些真正在阳光的世界里活着的人，娜琪就能感到安心。

“姑娘，姑娘......”

那个声音一直在耳边绵延不绝，娜琪一直向前走，她惊恐得甚至不敢回头看，她怕一回头，那个人就跟在自己的身后，她怕再次看到那双在死人的极乐世界里还带着热切企盼的眼睛。

娜琪走了很远，确定那个身影没有跟来，她稍稍舒了一口气，但是娜琪仍然不敢完全的放松，听说有一种恐怖的东西擅长瞬间转移术，要是刚刚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也会用这种邪术，那么在下一秒，一个稍微不留神，那家伙就会猛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要是这里还有一个能说话的熟人就好了，指望着这些木纳的人在危难的时候帮助自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雨一直不停，雨不停，娜琪就回不到那个世界，在这个同样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世界里，娜琪从来都是一个人，就像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家里也总是她一个人，所有的物品都是死的，桌子是死的，椅子是死的，电饭锅和梳妆台也是死的，她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偶尔感到害怕，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要是很晚失眠，娜琪就会感到害怕，但是这种害怕她已经经历了很多年，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习以为常，所以她每天都会去勇敢的面对。

久了，连害怕也成为了习惯。

刚刚那个眼神一直以高频率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又或者，那个眼神带给自己的恐惧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娜琪有大把的时间，刚刚捡到的硬币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弄丢了，大概是弯腰的时候，大概是在路上跑的时候，她听到过硬币掉落到地上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但是，那时候她正在逃离那个可怕的人，硬币掉落的声音早就不重要了。

娜琪打了个寒战，她把手放进口袋里，拳头不知不觉握得紧紧的，指甲抠进了肉里还不知觉。

手心的疼痛席卷着她，娜琪虽然知道口袋中的硬币已经空了，卷进裤腿中的硬币也在奔跑的时候跑掉了，脚下依然是稀稀疏疏的布满硬币的宝地，娜琪没有蹲下来去捡，此时此刻，钱对于她来说就是废物，一点作用都使不上，还会成为行动的负担。

头发湿湿的，身上也被雨水浇湿了，手心里也是水，渐渐的，娜琪冷静了下来，她知道那个人不会追过来了，他只是一个死人而已，他的归处就是那个集装箱，他不会离开那里，当然，除非他真的是一个活人。

既是死人，那有什么好怕的呢，娜琪从来都不怕死人，即便是在活人的世界里，娜琪其实很少主动与人接触，她最好的朋友也屈指可数，真正要好的，实际上也就布诺一个人。

死去的人已经成为了娜琪生命中的一部分，死人让娜琪变得和其他的人不一样，甚至，在死人的世界里，娜琪才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回去见他！

娜琪做出了这样一个勇敢的决定。

往回走的路上，娜琪一直在给自己打气，她不害怕了，了却死人的遗愿原本就是她的使命，尽管从来没有人这样要求过自己，但是她自己就是这样理解的，要不然，上天赐予她这种超能力又是何用意呢？再说了，娜琪从小到大做事都拿了报酬，这个世界有她一辈子也捡不完的硬币。

不好，阳间的雨就要停了，很久没有连续下过这么长时间的雨了，雨随时会停下来这原本就是应该要考虑的事情。

娜琪奔跑了起来，湿滑的路面让她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但她没有放慢速度，她不能让那个人带着遗憾离开。

之前想要甩掉他的时候跑了太远的路，返回的路一样的遥远，娜琪的脚底破皮了，开始只是蚂蚁咬的轻微疼痛，渐渐的，变成了钻心的疼痛。

都怪自己不坚定，才把自己吓得跑了这么远。

已经到了一千零八十二个集装箱，娜琪仔细的查看每一个集装箱，之前太紧张了，她都没有留意他的门牌号，只记得他在孙婆婆之前住的集装箱附近。

娜琪记得那个人和自己年纪相仿，中等个头，衣服的颜色她想不起来了，不过，找到他应该不难。

娜琪发现了一个正在睡觉的男人，他的身边都是管子，他穿着竖条纹的病号服，被子堆放在一旁。

真好啊，娜琪想，虽然身边都是医院的管子，但是至少可以像这样躺着不用工作，相比孙婆婆那些人来说，这个人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