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别恨共吾心(十六)
这几日,她心上生闷,一日甚过一日,忽而又惊醒,星竹在外头听得动静,忙进来。
她道:“不碍事,只是一阵梦魇..”
星竹听她气息不稳,过来一看,枕上竟大片是汗,便是慌张了。
“大惊小怪,别去告诉皇上,我无事。”
她撑着起身,星竹只好听命,又给她端了水来,沁润了嗓子,这才好些。
星竹道:“虽是无事,可娘娘近些日子总是如此,不然,让太医开张安神的方子来。”
她点头,又差星竹睡去,眼见着是要天明,她却没了困意,梦中所见,如同眼前一般,她害怕了。
梦里有二哥,他来了这里,要带她回去,龙君聿便要杀了二哥。她求他,发誓她不会走,他到底不肯相信她。
梦境乱极了,她只知道又惹了龙君聿生气,哪怕是在梦里,依旧搅得她心上,不得安宁。
等到白日里,不待他来,匆匆便去了。
小黑见是她来,心下大喜,将人带了进去,好险是松了口气。
龙君聿见她来,不冷不热道:“一味躲着朕,这时候怎知道来了..”
别扭又傲气,萧雪近了跟前,朝他撒娇,“哪里有故意躲着你,不过是这几日心里闷,又怕惹了你生气,想来还是不见的好。”
“哬!照你说来,使了小性子,却是为了朕好。”
她点头,一并将方才所梦,与他讲来。听罢,龙君聿起身,揽她入怀,恼道:“朕猜想,是要为了你梦里的二哥求情,这才过来。”
“除去要为二哥求情,还要过来瞧瞧你。”
“为何来瞧朕?”
虽是如此问,他心下想的却是,这臭丫头早该来了,让他苦等。轻轻戳着他的掌心,低声道:“怕你生气,这就来了。”
指尖戳得他心痒,“朕倒不至为了你二哥,与你置气,不过你现在就得答应朕,往后无论何人要来带你走,你只能留在朕身边,从今往后,便断了回去江都的心思。”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你还认真起来,早知道我就不来告诉你..”
龙君聿捉着她不放,是要让她答应,萧雪纳闷极了,笑他道:“好好..我答应了便是,你快饶过我..”
如此说了,也答应了,他仍是不能放心,只差让她立下字据为证。
暗自里也觉着是荒唐了,她人就在眼前,哪怕是夜珩寻了来,她自然也不会跟着走。
萧雪盯着他面上瞧,只见他瞳孔当中,印下了她的容貌来,幽黑的眸子里,藏着她一角容颜,不禁弯了眼角。彼时,究竟是谁迷了谁的眼眸,难以认清,沉溺到了骨血中,也无需再去分辨。
一束火光燃得很快,他面上明了又迅速暗了下来,若不是借着火光,几乎不让人觉察,在那平静面容下,隐藏着肃杀之意。
密信燃尽成灰,她望着灰烬,低声问:“为何要告诉我?”
“倒是同你那梦境相似了,实则朕本不想告诉你,任凭他们来了京城又如何,妄想带你走。”他过来拥着她,继续道:“你自然也不会跟着他们走。”
萧雪心下一惊,“怪不得你让我断了回江都的心思,竟是为了这个。”
“不错。”
她回身,与他四目相对,又笑问:“你便是这般不放心,认定了我会跟着他去?我不能忘了,那时是他不要我了,亲手将我送来了这里,而今,又来寻我,该用何种说法呢?”
龙君聿轻轻叹息,吻上了她的额头,才道:“朕哪里是不放心他,只是不放心你二哥。倘若是你二哥知道了此事,执意要夺你回去,恐怕朕也要输给你二哥..”
“原来..你是害怕二哥哥。”
他伸手来捏她的耳朵尖,痒得让她左右躲不过,又笑又闹了一阵子,她又求饶,“你不怕二哥哥就是了。”
见他沉着脸,萧雪凑近了来哄,“从前于江都的萧雪,自那日被送下了山,便是没了。如今,你看着的便是这京城里的萧雪,她一人来了你身边,只得你一个亲人而已,我想,她应不会跟着往昔的二哥哥去。”
爹娘,还有大哥、二哥与紫兰,她已是回不去了。天意也罢,造化弄人也罢,哪怕是二哥当面要带她走,她也不能。
这一切都太迟了,她道:“我舍不得你,怎会离开呢。”
在她的细语轻声里,总是能够将帝王心,寸寸抚平妥帖。
龙君聿回望着她的目光里,便只剩了柔,同是让她沉溺在其中,“可信了?你总是小孩子脾气。”
他不否认,哼道:“管它何种脾气,朕都要留着你在身边才好。”萧雪笑着摇头,伏在他的膝上,数着他掌心纹路。
小黑外头道:“皇上,兰妃、容妃正在外候着。”
她一听,便端坐了起来,这就要走,“我不想见她们,当作是我躲着罢。”
捏着她的腕子来,不放她走,龙君聿起身道:“你不见她们,朕也不见。”又吩咐小黑,将她二人打发了。
“等等..”
忽而想起了一事来,她问:“容妃过来,难不成是为了沁宜?”
要是为了沁宜,便不能将她们打发了,此事还得早些了结才是。
“为了沁宜,更不必见了。朕已将沁宜交给你抚养,容妃那里,她早该知道。”
“只是..”
她心下的担忧,他都明白,“朕替你说来,只是这宫里的女子,不能小瞧了她们,各个已是将心眼长实了,自然没了地方揣着善意。”
朝着外头瞧去,她接着道:“不曾盼着,她们能拿出善意待我,不过她是沁宜的亲娘,如此一来,旁人便会说了,是我仗着皇上,将沁宜夺了去。虽是不必要与她交好,这般交恶,却也让人头疼。”
龙君聿过来,在后抚着她的发丝,宽慰道:“你的心思,她们不会懂,为何又要来难为自己。万事有朕在,在朕身边,只需你安心。”
方才不曾哭,这会儿听罢,眼圈便是红了。有那么丁点儿委屈,在他的呵护之下,便也算不得什么。
在他身前,轻轻用额头蹭着,她傻傻想着,将心给予了他,此生便不怕了。于是落泪又笑,黏着他久久不放开。
去往京城的路上,萧云便是乐了起来,一夜之间,那受得的凉气也好了,身子亦无需修养,离了那义州,浑身舒畅的厉害。
“喂..你倒是说句话。”
夜泽不搭理他,就是不作声,让他在旁着急,心下暗自乐呵。
萧云过来赔不是,“那日是我火气大了些,说话也没了分寸,怨我怨我..”
夜泽白他一眼,前头去了,学着他的样儿,也闹起脾气来。
“你等等我..”
萧云在后追上,赔笑道:“你这人,还记仇呢,你瞧皇上可曾计较,我看啊,王爷得将心思放宽些。”
“你倒好意思来教训本王,别忘了,是谁为了王祁,险些要闹翻了。需放宽心思的人,恐怕不是本王。”
一语激得萧云面子无处放,只好是红着脸,接着道:“方才不是说了,怨我不对,王爷要是觉着还不痛快,只管责骂我就是。”
“哼!”
将手里的鞭子扔了一旁去,恼道:“你与本王置气,倒也罢了,本王素知你的性子,只会恼你一时,岂会一辈子不搭理你。”
有些话,如今也不必藏,他随处坐了草地上,又道:“你却不该在皇上面前耍性子,要不是看在和妃的份上,皇上不会饶你..”
提到了小妹,萧云面上兜不住笑意,瞬时冷了脸,“是我愚昧。”
“岂止是愚昧,皇上有心试探你,瞧你闹得好脾气!皇上怎会千里奔赴义州,只为了救他王祁,他算得什么东西,能让皇上如此!”
夜泽不便告知他其中真实原由,只在旁稍稍提醒。愚蠢一回便是够了,长久下去,皇上定不能容忍他,哪怕是她的二哥。
似乎是听明白了,萧云想了一回,才问:“不是为了王祁,皇上为何要来这里?”
此处不比别地,皇上怎可如此冒险,他想不明白。
“你我只用跟着,旁的不必问了。”
撂了话,捡了鞭子起身前去了,萧云一时脑袋转不过来,又想着,只要不是为了那王祁,究竟是为了何事,都也无妨。
心上松快了许多,又因此处地旷草茂,更觉怡心怡神。带着好脾气,一路到了京城去,兄妹二人,只怕是要相见了,萧云仍不明。
早早便是打点妥当了,夜泽将密信给了来人,又吩咐:“只需交给贵妃娘娘,旁的不必说道。”
“是。”
来人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来历,为了赚些散碎银子,便也能够铤而走险,拿过这差事。
那小太监去后,夜泽过来道:“只一封信罢,连个物件也无,只怕她不会相信。”
他半晌无话,与她之间,可留有什么物件,夜泽方才问了,才是细细想来,竟是一物也无。
虽无物件,他心下仍是盼着,二人能够心意相通。倘若她见了信,定会与他相见,揣着这般执念,只恨此刻不能到她身边,带着她回去江都。
夜泽更不敢多言,暗自退了下去。阵阵偏额作痛,他冷笑,又念,或许不见才是最好,若是二人见了面,往后又该如何收场,当真是要为了她,搅动天下大乱。
额上疼痛更甚,扶额低笑,如今他才知,往昔他待她的情意,比不得皇上半分,实为讽刺。更在猜想,三日后,她可会出现。
一念过罢,心思又沉,暗自笑骂自己活该,却不便去找萧云闲谈,只怕言语上出了纰漏,让萧云知了实情。
暂且全数忍了下,慢慢回了房,静待其变。
那小太监仔细揣着信,进了宫门,便寻着往琼华宫去。路是认得的,只是心下慌张,愈是想要快步,愈发走不动了起来。
提起袖子,擦了把汗,又将信笺揣紧了几分,日头毒辣,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万分艰难迈着步子,一直往前去。在前头等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小黑。
小黑拿了信,前去回话,萧雪那时已是回了琼华宫,前头那一封,可予她看,而这一封,龙君聿是要瞒她。
“是由何人带进来?”
小黑回道:“是膳房的小太监。”见皇上面色不佳,小黑又道:“已是处置了。”
龙君聿拆了信来,薄薄一张纸,几乎让他捏碎成灰,纵然纸碎成灰,那字迹却无法消散。
好一个三日后!
从前有他与她的十日之约,他夜珩便是以三日为期,来迫使她露面。实为可憎!可恨!
“皇上,可要派人前去..”
“三日后..想要带她走,实为白日做梦!”信笺到底成灰,他吩咐小黑,“既然来了京城,岂有轻易放他走的道理,且将那客栈看严实了,不可让他溜了去。”
苏合香熏暖帐中,她轻轻摇扇,鼻尖萦着香风不断,却半晌不见他笑,只沉着脸,怪是吓人。
凑过来问道:“白日里还好好的,又是谁惹了你,应不是我罢?”
龙君聿自然不能告诉她,除了她还能有谁,来牵乱他的心思。世上唯有一人,让他放心不下,只她而已。
见他不答应,萧雪正是纳闷,欲要再问,听得星竹外头道:“二公主正是哭呢,要见娘娘。”
当时便是将他忘了脑后,掀了帘子,速速披了衣裳,便外去了。留他一人在房中,脸色本就沉,这会儿更是由沉转黑,被她气得不轻。
沁宜见是她来,这才不哭了,小心拽着她的衣角,生怕萧雪也不要她了。
“沁宜是不是害怕了?”
那孩子不敢回答,却是蹭着她,不愿分开。
星竹一旁道:“二公主应是起了梦魇,方才入睡时还不闹,一下子惊醒了,才哭闹了起来。”
萧雪抿唇,抚着孩子后背,哄着问:“沁宜可是想回碧轩宫了?”
倘若是这孩子同她娘亲分不开,何故要让她们母女分别,应是要将二公主送回去才是。
见二公主迟迟不答,萧雪心下想,定是这般不错。看来,二公主尚年幼,带了她来这里,无亲人在,是要害怕的。
旋即吩咐,“明日一早,就送二公主回去。”
那孩子一听,“哇”的一声,便是大哭不止,抽泣着道:“沁宜听话..”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只会说这一句来,萧雪不明白到底是何故,暂且是柔声哄着,却不见好。
正是无法子,龙君聿进来,见一大一小,二人这般,原本还在生气,这会儿又是好笑。
“父皇..”
见他来了,二公主止了声,就要行礼。萧雪留意到这孩子一旦见了龙君聿,便十分拘谨,笑道:“你一来沁宜就不哭了。”
小脑袋凑在她肩头,虽是不哭了,却不敢作声。方才是大闹不止,这会儿又半句话也无,那孩子的小模样,让她心疼。
他命星竹将二公主抱去,二公主这会儿倒也听话,乖乖跟着星竹去了。
萧雪见他又沉着脸,起身来了跟前,“明日送二公主回去罢,那孩子应是想她娘亲了,让她来我这里,并未有别的心思,却是忘了,这样小的孩子,跟亲娘是分不开的。”
他面色更沉,牵着她的手来,不发一言,带她回了去。
她打探着问:“你不高兴了?”
只听他“哼”了声,又将她的指尖捏的紧。萧雪纳闷,又问了数句,龙君聿仍是不搭理她。真奇怪,他今儿是怎么了,莫非是因沁宜哭闹,想不出哪里出了岔子,暗中伤脑筋。
半晌才听他道:“你倒是会替她娘俩考虑。”
更让她不明所以,急急问了,“可是容妃有事?”
这才松开她的指尖,朝着她额上轻弹,“还不甚太傻。”
碧轩宫里,傍晚时候便是又闹了一出,容妃打定主意,要拿二公主做文章。已到了这步田地,更是无所顾忌。
萧雪见他话中有话,猜想定是出了乱子,央求着他告诉。
“你要将沁宜送回去,她亲娘却不要了她。碧轩宫朕去过了,容妃是将沁宜给了你,往后这孩子也只能跟着你。”
她犯了迷糊,“给了我?”
迷瞪着两眼,追着他又问:“难道是,容妃不要二公主了?或许是,我领了二公主来身边,让容妃不高兴了,这才故意说了气话。”
不懂那容妃究竟作何盘算,垂眸细想,半晌也未弄明白。
见她迷糊的可爱,让他减了几分恼怒,心上更是一片柔,“随她们折腾去,既然容妃将沁宜给了你,方才那般心思,往后不必有了。”
“可是,沁宜又不是小猫、小狗..”她替那孩子难过了起来。
又道:“或许是我错了,那天不该一时意气,领走了二公主。要不是那日没忍住,便没了今时的窘迫。如此一来,搅和了后宫不提,等日后二公主渐渐大了,明白了其中道理,是要伤心的,而这罪魁祸首,便是我了..”
“瞧你,又拿旁人来为难自己。”
一时间扭转不过来,闷声也不吭了,只想着明日该如何面对沁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