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又至
沛柔带着李嬷嬷从香山回了燕京,李嬷嬷却说她不愿意跟着沛柔进定国公府去。
沛柔无法,只能让纭春陪着她,住到了齐延位于定国公府附近的一个小院里去。
大家大族,一般是不允许置私产的,更何况燕京城居大不易,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财买了这样的一个院子。
第二日就是除夕,提亲的事情,自然是要等出了正月再说了。
沛柔也并不心急,与太夫人呆在一起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
况且她还要说服定国公与太夫人,终归也是需要时间的。
齐延说她没有看他给她的信,那天夜里风雪交加,她就坐在窗旁的贵妃榻上把他给她的信全都看了一遍。
今日的心境,已经与那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再看他写的那句“愿以三尺青锋,怀八千里云月,此心不改。”也有了些心潮澎湃之感。
从今往后她会与他夫妻一体,携手并进,无论他是鸿鹄还是燕雀,只要他此心不改,她总是与他站在一起的。
“丙子年元月初七。与乡君相约于醉春楼,路遇罗幕翠,见一宝石牡丹花簪,虽难拟秾芳红袅生香,值此冬风肃杀之际,余心亦甚喜。生花彩笔,亦难绘乡君半分美丽,借此珠钗以寄朝云,聊诉余心中倾慕之意。”
沛柔一边看,一边把那支珠钗找了出来。
原来在房中的织夏已经被她赶了出去,只有她一人坐在房中。她就坐在梳妆台前,把这只珠钗插到了她的发髻里。
绿鬓如云,饰以艳丽珠钗,即便不施脂粉,她也的确是很美丽的。
可她又难免患得患失起来,齐延今生,难道只是爱她的容色不成?
“丙子年元月十五。上元佳节,万家团圆,余坐于房中,亦无甚可喜。偶然听闻灯市文会,胜者可得名贵兰草,既然无事,不若出门赴会。燕京物华天宝之地,人才辈出,几番比试之后,兰草终易其主。”
“上元夜,朗月清辉洒于金水湖上。赤壁之赋,冠绝于天下,余最爱其旷达洒脱之意境。湖上清风与天边明月得与伊人共赏,此情此夜,虽人生须臾,相逢之忆却无穷无尽矣。”
沛柔已经活过一世,尽知人生短暂。她能再醒过来,已经是上天垂怜。
她活在今生,不知来世,所以才不愿错过齐延。
与其说是她给他机会,其实又何尝不是她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丙子年三月十七,羁旅于郑州。虽有其献相伴,月盈则亏,坐于旅舍窗下,亦觉心中有无尽孤寒之意。别来季春已半,灞水河畔青草,可曾有丽人游幸?”
“白日曾至黄河堤坝,年年筑堤,百姓亦年年流离。安土重迁,黎民之性。流离无定,其中苦楚,自不为外人道也。况贪官蠹役,远坐于金谷园中,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岂有余力睁眼一窥人间苦处。”
“来日辅佐其献功成,定将以此为念,修堤筑坝,无一垛不量,无一厅不拆。使我燕梁百姓,再不受漂泊无依之苦;国之虫蠹,亦当伏尸于堤坝之下,以谢千古之罪。”
如今燕梁负责黄河沿岸堤坝修筑的河道总督仍然是武宁侯,也就是三皇子名义上的舅舅。
户部年年拨款下来,这堤坝也是年年修筑不成。
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今上究竟在想些什么,既然武宁侯无能,就应该早些换下才是。
可七年过去,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却仍然是武宁侯。
若是齐延把这一张信纸放在第一张,她自然也就不会再继续误会她了。
那时候她以为与他道不同,他越情深意切,只会越让她遗憾今生无缘而已,她自然是不愿意看下去的。
她若能早些看见,大约也就不会同意与柯明叙订下婚约,害的他白白伤情一回。
数月过去,木樨花已经落尽,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已经好些。
*
除夕夜,团圆之夜。若是没有意外,这大约是今生她在徐家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去年除夕时,诸事未定,即便众人团团相聚,内里亦是愁云惨雾,各有各的无尽忧愁心思。
今年海柔出嫁,柯氏退居于熙和园中,常氏亦不愿再与丈夫同坐一席。剩下的人倒是皆到齐,共贺新春之喜。
团圆饭毕,杨氏和如今的四叔母汪氏以及陆嬷嬷陪着太夫人抹骨牌,沛柔只在一边凑趣。
与昭永七年她刚进府时的除夕夜相比,如今忙里忙外的人已经成了大嫂陆氏。
大哥润声和儿子松哥儿坐在罗汉床上,似乎在教松哥儿说些吉祥话。
松哥儿生的白白胖胖,听着他爹说话,时而藕节似的小手拍拍,露出几颗乳牙,十分可爱。
她却在这时又想起闵淳心来。当时三皇子想拖许家下水不成,恐怕康平侯会因此迁怒闵淳心的生母。
她没有能力影响康平侯府的事,便还是将这件事托给了润声。
润柔与丈夫崔浚初也并无什么长辈在燕京,因此今日她也带着丈夫和儿子过来,与徐家人一同过节。
她的儿子菽哥儿已经有四岁,正是顽皮爱动的年纪,就在屋子里满地的跑,要乳娘过去抓他。
家中没有太多会跑会跳的孩子总是寂寞,如今他倒是给屋子里增添了不少欢笑声。
二哥沁声则陪着怀孕的刘氏,松姐儿躺在榻上四仰八叉,睡成了“大”字形,夫妻俩轻声说笑,时不时回头看看女儿,眸中尽是幸福之色。
他们家的人从来都是很好的,她只希望他们能永远都这样好。
三嫂常萍君也赶在腊月时进了门,与三哥海声为夫妻不过十数日。他们看起来关系倒只是平平,分坐在屋中。常萍君在和沐柔说话。
浔柔到底曾经养在郭氏屋里,与四哥浣声时常相见,此时就是他们坐在一起,偶尔与彼此说几句话。
至于沛声,最近沛柔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得到赐婚旨意之后,沛声就如同痴傻了一般,终日笑个不停。
他与赵五娘的婚事定在四月初,他该不会就要这样一直笑的到四月份吧。只怕赵五娘就更嫌弃他了。
说来她和赵五娘也真是有缘分,赵五娘嫌弃沛声,她嫌弃齐延,半斤八两。
齐延与她成婚,往后还真得称沛声一句“丰之兄”了。说来他们两个性格差了这么多,也真不知道是怎么能做朋友的。
夜色渐深,即便松鹤堂中各处都点了炭盆,渐渐地也觉得有些寒浸浸的。
太夫人打牌打的正高兴,一时也顾不上这些。沛柔就站起来,进了内室,准备给太夫人找一件披肩出来。
内室里无人,灯光昏暗,沛柔正要让绾秋点灯,却忽然见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人,吓了好大一跳。
“清姐儿?你怎么在这里。”难怪方才她环顾四周,却一直没有找见清柔。
清柔就站起来,跟沛柔问好,“五姐姐好。”绾秋只点了屏风附近的一盏灯,沛柔便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去。内室里就只剩下了姐妹两个。
过了年,清柔有十一岁了。她与沛柔并不同母,生的和沛柔最多只像了三分。
若要说起来,反倒是和永宁郡王妃更相像些。
可她也才十一岁,为了柯氏的事情,这段时日便一直愁眉不展。柯氏如何,她已经不想评论,但清柔不该如此。
沛柔便在她身边坐下,“家里没有与你年纪相近的姐妹,倒确实有几分无趣。你平日在家中无事,可以常常下帖子把要好的姐妹请到家里玩。”
“熙和园阔大,你的春蓑楼待客也好,不要总是一个人枯坐。”
清柔看了她一眼,只是低头道:“五姐姐说的是。”
沛柔便不说话了。她总觉得清柔是有事要问她的。
果然她又等了片刻,清柔重新抬起头来,“五姐姐,我母亲和我大舅母究竟犯了什么错?”
连柯明叙都不清楚这件事,她又怎么会说给清柔听。
“只是母亲身体不好,所以无力照管家中诸事而已。柯大舅母也只是病了一场,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不。”清柔摇了摇头,“五姐姐,你在说谎。我明明听说了那一夜你们都在父亲的书房里,之后大舅母和我母亲是被人搀着出了书房的。”
“而且,在那之后你和柯表哥的婚约也取消了。”
沛柔望着清柔写满了倔强的脸,只觉得有些心疼。柯氏作孽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祸延自己的女儿吗。
“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告诉你,不过徒增你的烦恼。你的母亲爱你,所以不愿让你知道事实真相,我也是。”
“不如这样,等你满了十三岁,办过了属于自己的春宴,若你还想知道,我就把这一切都告诉你。”
“你母亲犯了错,可是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你自己也应当如是。你如今正是最好的年纪,人生苦短,何必自苦。”
清柔的脸色未变,“五姐姐如我一般大的时候,也能将世事洞明若此吗?若是不能,不过也只是在慷他人之慨罢了。”
“正是因为当年我与你一般大时,做了很多错事,吃了许多苦,所以我才不愿你也如此。”
沛柔前生,细细想来,大事上几乎没有一件做对。
“或许人就是如此,非要亲眼看一看,才知道究竟如何,也才懂得后悔吧。”
清柔没有再说话,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沛柔。
或许是今上终于走出了元俪皇后遽然薨逝去的阴霾,昭永十七年的最后一夜,燕京城上空燃放起了五彩的焰火。
新年又至,新的一年,她的人生又会有许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