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君华大小姐
君府书房。
“舅舅好。”
“岚儿来啦,坐。”君言一身南唐的朝服,文官儒袍。虽然已年逾不惑,却仍旧有着当年名动阳城的俊朗气度。
小桌上已然备好了茶盏,瓦蓝色的瓷釉淡如君子。
“是雨前龙井。”
君夫人年轻时于茶道上颇有研究,东璜岚从小耳濡目染。
虽说性子静不下来,烹茶之术仍旧不过初学境,辨认些茶品却也还算能叫得上名字。
“瞧你这模样,倒是比你娘幼时活泼许多。”君言捋捋长须,感叹道,“我昨日去探望了她,似乎还是老样子。”
“是啊,现在这样子,不发魇地时候也还过得去,她为东璜家操心了几十年,松松气也好。”东璜岚同时安慰着舅舅和自己。
“嗯。”君言点点头,有些怅然地望向远方道:“这些年老夫派去屏山的人全都空手而归,那年到底发生何事看来我们是无从得知了。”
东璜岚闻言也在心里小小叹了口气。
偌大的妖族部众下落不明,父辈们的牺牲就像是毫无意义的云烟。
连史书上也只会有东璜氏窝藏妖族,残杀无辜,雍帝亲征剿灭这么简单一句。
衣袖覆盖下的手指冰凉。
君言看着自己的侄女,想起了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儿君华,沉吟片刻道:“你爹娘可有和你提过,妖族除了转移到屏山,还有没有什么备选计划?”
东璜岚秀眉蹙起。
按照她自己的怀疑,最有可能的是内含山河乾坤的上古神器无字幡。
可是话到了嘴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哎,也罢,那时你也只是个孩子。”
君言叹气着在屋中踱步,转而问到:“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再过一年你就要及笄了。”
南唐和雍州一样,女子到了十六周岁,家里便会为她举办笄礼。
一般这样的场合都是父母给操心着办的。
“我是你舅舅,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君言看着她冷下去的神色放缓了语气,“若是有喜欢的人了,舅舅也可以帮你张罗张罗。”
怎么舅舅和娘都想把她嫁出去。
除了嫁人,他们对她就没别的期许了么。
“谢谢舅舅,但我现在还没什么想法。”
“傻姑娘,你的娘和哥哥也是我的妹妹和侄子,你不用为了担心他们耽误自己的大事。”
君言以为她只是担心家人,笑着捋须道,“那个百里公子听说对你颇有意思,他是百里家唯一的嫡子,这些年我看他在这南唐也算扎下根来,将来想必也不会差。”
他是不差。
但也不代表自己就要喜欢啊。
“好了好了,先不说你了。”她不说话,君言就当她是小女害羞了。
“我这些日子总在琢磨君华的婚事,她比你还大上一岁,今年及笄之后,我有意将她许配给辰泽,你看如何?”
“君哥哥谦谦公子,当是良配,只是不知道他们自己的意见如何。”
东璜岚端起茶盏,一张小脸隐藏在水雾之后,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舅舅将整个君家交给从远亲那里抱来的孩子,看来终究是不放心的。
只是儿女亲事,又怎么好用来巩固关系亲疏,若不能两厢情愿,只怕对双方都是伤害。
“明日借着鬼公来,我已邀了些南唐的官属家眷们来府里,就是给你们这帮孩子办的。”君言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君华那孩子长大了,有什么心里话也不和我这个当爹的说了,你帮舅舅看这点吧。”
“好。”
嘴上答应着,东璜岚心里却有亿点点犯难。
那位大小姐不爱搭理人,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她和君华都却几乎没什么机会交流。
这个忙,她想帮也帮不上啊。
从舅舅的书放出来已是午时,东璜岚犯了困,摸进自己的寝房倒头就睡着了。
与此同时,兰芷榭中已乱成了一锅粥。
“啊!”君夫人抱着头蹲在地上,惊恐地大喊着,满头的灰白头发胡乱地披落在地上,满眼布满血丝。
一旁的几个丫鬟都不敢靠近,知道是夫人又犯了病,只能急忙跑着去找笙公子想办法。
谁知这报信的丫鬟刚出了兰芷榭便与一人迎面撞到了一起。
“哎哟,没长眼睛吗,忙忙慌慌地赶着去投胎啊。”
那人骂骂咧咧地拍拍裙摆,红绸金甲鲜亮无匹,正是刚从校场回到家的,君氏家主君言的独女君华。
丫鬟吓得不敢回话,哆哆嗦嗦地软了手脚,跪得毕恭毕敬,只希望这位凶神一样的小姐能放过自己。
“说,发生什么事了?”君华小姐抱着双肘,眉峰高挑。
“是……君夫人……又发魇了。”
君华此时也听到了兰芷榭内传出的惊叫声,并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色,“成天吵吵个没完,爹也不说送到别院去。所以你这是又去请大夫?”
跪在一旁的丫鬟有些哆嗦起来。
从前小姐还在琴山上学时和君夫人关系也算不错。
但自从长安岭一役,东璜氏从此没落,整个君氏也跟着投奔了唐国,小姐对君夫人的态度便急转直下,没犯病的时候还尚且过得去,这一病起来更是厌弃得厉害。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笙公子说……大夫没用,夫人若是发魇,告知于他即可。”
“笙公子?”君华嘴边的嘲意更盛了,“一个捡来的孩子也在我们府里做住了不成?”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传来君辰泽肃然的声音:“君华小姐,无端污蔑非贤,笙公子乃君夫人所生,是你的亲表哥。”
而他的身边同行的,正是笙公子和百里足足二人。
“哼,就凭你也敢教训我?”
君华俏脸一扬,全然不把君辰泽放在眼里,“不过话说回来,你不也是个鸠占鹊巢的家伙?”
“诶,君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粗鄙之人,这谈吐为人可是没上过学,不识礼仪。”
百里足足什么人,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上次惹他的人,都被他卖到山沟沟里去了。
他的眉峰挑起,就连本就桀骜难驯的头发都翘了起来。
“辰泽,这君府书香门第也不怕被污了名声,还是早些打发走的好。”
君华平生最恨别人说她才疏学浅,手里的红缨枪倏然竖立。
言语上她自知讨不了好,弗如手底下见真章。
正要动手,却听一旁的笙公子缓步走上前来打圆场:“事皆因笙而起,二位千万别伤了和气。”
温润中夹杂三春暖,听不出半分的恼。
就是火焰山也被他一句话熄成华清池了。
“只是家母病重,还望华姑娘念在她终究与你姑侄一场,许我探望。得罪之处,明日我定当亲自去请罪。”
这......
还叫人怎么生气。
在他面前还能怒发冲冠的人自己都会觉得自己过分。
君华此时也偃旗息鼓,狠狠挖了百里足足一眼便转身阔步而去了。
百里足足还想再问候她几句,被一把按住。
捋了捋满头炸毛,他半眯起眼睛阴侧侧地说道:“笙公子的生世哪里容得她如此编排,传出去岂不是白费了大家的苦心。”
“让她去,府里的丫鬟嘴严,不会传出去。”君辰泽摇摇头。
一旁还跪着的丫鬟听完连忙发誓自己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而外面的人只道东璜笙还好好地活着,所有的暗杀便会先冲着他去,妹妹就能相对安全地长大。
这也许就是家主当年作主让君夫人收留笙公子的原因。
百里足足与君辰泽说话的时间里,笙公子已经抢了几步走进兰芷榭中。
他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用力抱住君夫人瘫倒在地不住颤抖的身体,熟练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反复安慰着:“娘,笙儿在,不怕。”
“……”君夫人嘴里不住地发出喑哑的声音,却喃喃不成语。
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君夫人在笙公子的怀里,渐渐地平静下来,似乎对他颇为依赖般,紧紧地用手抓住他的手腕不肯松开,一直到最后闹得累了沉沉睡去。
笙公子小心翼翼地将君夫人放置在床榻上,拢了齐纨帐,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中。
离开前他还不忘嘱咐伺候的丫鬟小心服侍着,若是清醒过来便为夫人准备沐浴。
“君夫人可好?”屋外等候多时的君辰泽关切地问道。
“还好,现在睡了。”笙公子有些疲惫地笑笑,方才君夫人紧握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指印。
“下次换我侍疾吧,我身体好,扛揍。”百里足足自告奋勇道。
“胡说八道,男女有别,你我都只能在屋外候着。”君辰泽知道这家伙不着调,总忍不住沉着脸教育一番。
“嗨,我这不是未来的女婿么,不用那么见外吧,”百里足足一刻也正经不起来。
“你这女婿当不当的了还两说。”笙公子忍不住笑道。
平日里两人可没少拌嘴,百里足足这一腔郎情是都给了石头。
“说什么呢,你妹妹我娶定了。”百里足足不依不饶,一爪子便勾上了笙公子的肩膀。
“你放心,你妹妹嫁我,我连人带银子都是她的,想怎么消遣就怎么消遣。”
这一幕看得君辰泽直摇头,但又拿这个行事无状的家伙没有办法。
东璜岚睡眼朦胧地走到院子里,就看到这勾肩搭背的两人和走在他们旁边,刻意保持距离的君辰泽。
“岚儿!”百里足足夸张地冲她招手。
东璜岚原地转身。
“我这会儿正要去给商行看铺面。”百里足足笑出两颗小虎牙,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像个大傻子。
“你不是感兴趣那间街角的铺子么?你不要我了下手了。”
东璜岚抬起一半的脚悬在半空。
她看上那间铺子好久了,苦于囊中羞涩一直没有下手。
天知道她做了多少小动物的偃甲娃娃,才凑够了八九成的费用。
咬咬牙,她又无奈的转了回去。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