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元宵母妃。他启唇,月色下一张清
上元节清晨, 宫中偏僻处不起眼的院落里,苏曜在一股苦涩的滋味中醒来。
心知是在喂『药』,他没什么挣扎, 是睁眼接过碗, 将余下的『药』汁一饮而尽。
喂『药』的宦官无声告退。林城坐在几步外的木椅上, 睃了眼案头的沙漏:“迟了一时辰。”
苏曜点了点头, 林城见他面『色』较往日苍白, 不免担忧:“陛下感觉如?”
“还好。”他边说边拿起床头小几上的茶盏, 饮了口清茶,冲去苦味,“陈宾怎么说?”
“没说什么。”林城摇头, “臣倒觉,陛下大不必如此。过节而已,苦年年这样折磨自己?”
“不能让母后知。”苏曜淡声,又缓了两口气,站起身,走向挂着衣服的木架。
林城轻笑:“陛下平素那样子,若硬说上元节出去逍遥了, 太后也未必起疑。”
苏曜眉心微跳, 不理会他的揶揄。摘下那件玄『色』广袖直裾径自穿上, 遥望了眼置房中一角的铜镜。
男子发髻简单, 他睡觉又不大。即便这一觉睡很长,发髻也并不太『乱』。
他是自顾自系上腰带, 穿上大氅, 就房门处走去。
房门推开,风雪扑簌而来。
但入了春,风雪也不太凛冽了, 在融融春日下了几许温柔。苏曜轻缓一息,侧首:“你早些回家。”
“不去。”林城想起父亲就烦,撇着嘴,后背倚向靠背,双腿翘到桌上,一副“莫劝小爷”的鬼样子。
苏曜懒理他,摇摇头,踏出房门。
遥遥候立的两名宦官即刻迎上来,低低地躬着身:“陛下。”
“回吧。”苏曜淡吐出两字,便信步往前走去。这院子不大,前后院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余丈长,他不时就出了院门,宦官即刻回身,将院门上锁。
这是方偏僻的院落,素日罕有人至。院门也已斑驳,他没让人修,反倒连带来的铜锁都专门做了旧,任谁看了都当这是一方废弃的院落。
加上有无踪卫暗中守着这地方,过去数年,他纵月月都来,宫中也无人察觉。
唯一的意外是在一雪夜。
突有人走错了地方,跟他问路。
苏曜回到紫宸殿,简单地用了膳,心无旁骛地歇了半日。
寿安宫在傍晚时会设家宴。这样家宴上消他在,妃嫔之间刀光剑影必定不断。所以太后索『性』不邀妃嫔,让他去,与太妃太嫔们一同用膳。
对这位母后,苏曜心情总有些复杂。
卯时,天『色』已近全黑。苏曜步出紫宸殿,坐上步辇,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下至寿安宫中赴宴。
慈安殿里的宴席尚未开始,但太妃太嫔们闲来无事,都愿意早早赶过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
寝殿、内殿、侧殿一时都很热闹。先帝没了,太妃太嫔们没了往日争斗的心思,处也和睦起来。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聊一聊近来新养的猫儿狗儿,就像寻常人家颐养天年的老『妇』人。
是,顾燕时注定是其中不太受欢迎的一。
她年纪太小,论资历远比不过旁人。前些日子自太贵人加封太嫔便罢了,如今不足一月又加封太妃,饶是太后将理由说周全,仍不免有几位太嫔心里不平。
这几人要么进宫极早,要么膝下有儿女,如今却要屈居顾燕时之下,当不忿。
顾燕时是刚到侧殿就不知不觉就被她们围在了当中,听了好一会子冷嘲热讽。
“到底还是你们年轻人心思活络,知如讨好太后。不像我们,岁数大了,纵是想陪太后聊上几句,太后也不爱听。”说这的是位徐太嫔。
一旁的方太嫔掩唇而笑:“不是么?咱们都让宫规约束惯了,比不小姑娘敢想敢做。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凑到了太后跟前,好处倒一捞一准。倘若早几十年进宫啊……”方太嫔又笑了声,“必是有事的狐媚子。”
“狐媚子”这三字都说出了口,方太嫔却还能笑着转向她,手和善地在她膝头拍了拍:“我就说这么理,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别挂心。”
真是什么都让她说了。
顾燕时低着头、含着笑,听不开口。
她知自己这太妃的位子是怎么来的,当不能拿这身份压人。
况且,让她们说几句也没什么。
太嫔们到底和后宫妃嫔不一样。她们已是以含饴弄孙的人,位份之差虽会在吃穿用度上有所差别,却也不值她们去下狠手害人。
几句刻薄,她听了也就听了。
况且,这样的事便是放在她身上,她也不能不恼——活了半百年纪,突让小丫头压了一头,谁能高兴呢?
不过,这些她倒也没听太久。
因为齐太嫔来了。
“聊什么呢?这样热闹。”齐太嫔人未到声先至,顾燕时转过头,她正将手搭在她肩头,满面的笑容,“过年这几日忙着四处走,倒没顾上贺你晋封。哎,真是好事,你年纪小,日子还长,封位高些才能过安生呢,不能像我们一样凑合。你又还能让太后过也乐一些,真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她声音清朗,快言快语地说了一通。顾燕时讷讷地应了声“是……”,便忙要起身请她坐。
齐太嫔一按她的肩头:“坐着吧。”说着自己寻了张空置的绣墩,安坐下,又问她们,“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几位太嫔视一望,不好说。
这小丫头扎眼,齐太嫔却是宫中处年的老姐妹了。又因齐太嫔素来不争不抢,人缘极好,她们看出她与静太妃关系好,便也不想为了这么一小丫头和她惹出不快来。
几人间一时就安静下来,齐太嫔一瞧,笑了声:“怎么还不肯说呢?罢了,那我也不问。静太妃——”她度看向顾燕时,“太后也爱吃我做的点心。今日上元,我想做两给她,太妃帮我打下手?”
“好。”顾燕时立即应声,就与她一起往殿外走。
慈安殿的侧殿修极大,齐太嫔拉着她走远了些,回眸一扫,压音笑:“别跟她们计较。她们在宫里闷了这许年,难受的事憋,说不免刺耳。”
“我知。”顾燕时抿着笑,点点头。足下迈出殿门,余光忽见有人影,她唯恐撞了人,连忙往后一退。
对方也止了步。四目对,她迎上一张熟悉的脸。
苏曜垂眸,端正一揖:“静母妃安。”
礼罢,他注意到一旁的齐太嫔,遂又添上一句:“齐母妃安。”
顾燕时一时怔忪。
不论私下里如放纵无礼,消他想演,就必能做好君子端方的样子。
这副样子又偏偏很好看,让她挪不开眼。
齐太嫔笑言:“适才刚听太后吩咐宫人专门备了陛下爱喝的茶,陛下快去吧。”
“诺。”苏曜抿笑,目光在顾燕时面上一转而过,“快开席了,两位母妃有事?”
“去给太后做两点心。”齐太嫔没提适才的不快,“其实早些时候已蒸上了,怕宫人出错,亲自去取来才安心。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苏曜点点头:“两位母妃慢走。”
顾燕时闻言,颔一颔首,就继续往外走去。
苏曜目光移到她背上,伴着她出去,心里轻笑:还真不理他了?
顾燕时走在前头,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
她心底被激起一阵悸,迈出外殿门槛时终是下意识地回了下头。他却正继续往里行去,背影颀长。
她凝神,默默地将目光收回来,跟着齐太嫔继续往小厨房去。
待她们回到殿中,家宴已开席,殿中歌舞正热闹。
顾燕时尊封太妃,座次往前移了不,倒与齐太嫔分开了。左右两位她又都不太熟,大时候便都很沉默,偶尔附和着说笑两句而已。
酒过三巡,元宵端上来,众人都凑趣地吃了些。接着气氛便松散下来,众人三三两两地离了席,去殿前殿后的院子里找合适的地方,静等烟火。
宫中的烟火总会放很好。尚工局有能工巧匠,能让烟火放出各样不同的花式。
除夕那晚,顾燕时见过一“福”字的,橙红颜『色』炸在夜幕上,喜意十足。
也不知今晚会有什么新花样。
顾燕时心存期待,拉着兰月的手去了后院,想找视角好些的地方看尽兴。
不同殿前是一片宽敞干净的广场,后院是方偌大的花园。小桥流水、假山凉亭都有。
顾燕时刚到院中就看上了那座假山上的亭子,那地方高些,必能看清楚。
她伸手一指:“我们去那边!”
语毕她加快脚步,绕着石子小路行向假山。
没走两步,已有烟花放了起来。她直嫌这小路铺太过蜿蜒,眼看着离那假山并无远,却害她硬要绕来绕去走上好一阵。
终行到山边,顾燕时找到石阶,拾级而上。
假山上的石阶同样是蜿蜒的,要拐两弯才到山顶凉亭。
石阶为留韵味并不十分平整,眼下天『色』也已晚了,顾燕时拎着裙子,每一步都走小心翼翼。
如此专心致志自不会摔了,是若前头有人非要到了面前才能看到。
苏曜安坐在一旁的假石上,以手支颐,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步、两步。
小母妃走真小心。
三步、四步、五步……
他的黑靴猛地映入眼帘,她终一下子抬起头。
“母妃。”他启唇,月『色』下一张清俊的脸上,邪邪地眯起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