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醉她只听到他在发觉她额头并不烫的
苏曜沉息, 垂眸:“吃。”
“哦。”顾燕时瓮声。
晚膳其实用得还,而后虽然去散了散步,一路颠簸来南市, 现下也并不大饿。是以勉强吃了半碗, 就觉得有些撑了, 迟疑地看了苏曜一:“吃不下了……”
“。”他颔首, 起身将酒坛拎了过来。
酒是烈酒, 小二备了只颇为精致的酒盅。苏曜却不拿, 信手翻过只干净的白瓷碗,豪气地倒出碗。
再将酒坛放下,他就将其中一碗往前一推:“喝了。”
“……”顾燕时盯着酒碗愣住。
这酒香气浓郁, 只消这样坐着都能闻到酒香扑鼻,可见是有多烈。
酒量并不大,从未沾过这样的烈酒,一时直被熏得屏住了呼吸,小声道:“这也太烈了。”
“呵。”苏曜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看着,“你不是说你道嫔妃什么样?今日心情不大, 你陪喝喝酒, 说说话。”
顾燕时抿唇, 心中挣扎了几度, 觉得他的要求没什么错。
于是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先尝了一口。
烈!
顾燕时一口酒刚咽到一半就被呛住, 猛地别过头连声咳嗽。呛得双颊通红, 苏曜似没看见,垂眸也端起碗,自顾自饮了口:“你家里这些事, 你想要个什么结果?”
黛眉一下子蹙起,手不安地捻着腰间系带,逃避地央他:“们……们不说这个,不?”
“不。”苏曜仍自喝着,“说陪说话,怎么还挑三拣四?”
顾燕时贝齿咬紧,心里紧了紧,强自舒气。
道,宫中嫔妃原也是没有太多选择的。先前能在他前那样,半是他肯惯着,半是为是太妃。
在他张口闭口叫母妃的时候,多少多了些底气。
现在不同了,看着这烈酒,有些为难。
可这样简单的相处,是想要的。
顾燕时深深吸气,沉默地顺着他所问想下去,方才那一口酒的劲莫地翻得厉害,冲得心中难受。而后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懊恼,突然端起碗,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
苏曜中一凛,意欲阻拦,想了想,噤了声。
一语不发地看着喝,喝得猛,不免有些许琼浆从侧流下。当中还呛了声,淌下来的酒多了些许。
待得饮尽,胡『乱』抹了下嘴。
酒量真的不,一碗烈酒下去,颊的红晕就染过了上挑的眉,直红到耳根,一贯清澈的剪水双瞳也变得惺忪,似覆了一层薄雾。
放下碗,拧着眉头缓了一缓,慢吞吞摇头:“不道……”
苏曜略作沉『吟』:“你恨么?”
“……”也不怎么回事,眶一热,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他们待……他们待挺的。”
酒劲愈涌愈烈,说了这一句就失了矜持,伏到案上,嚎啕大哭:“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他们为什么这样!是不如姐姐懂事吗?为什么为了姐姐,就把送给先帝……先帝他……先帝他……”
脑子『乱』了起来,渐渐混沌一片,口吻也变得萎靡,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他那样欺负……那时候,那时候若不是怕他们难过,就活不下去了。可他们……”忽地抬起头,直视着前方,一声声地发出笑,“哈哈……他们不会为难过,对不对?他们只疼姐姐,…………”
顾燕时打起了磕巴,打了许久,一时似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苏曜并不扰,默然地饮着酒,的笑声在某一瞬里辄止,描得精致的眉头搐了搐,泪就再度淌下来。
“呜呜呜呜……”顾燕时伏在案头泣不成声,哭了一会儿,浑浑噩噩地继续说起来,“……连自己的字都没有,是谁呢……”
烈酒激出了许多深埋心底的郁气,思绪不清,哭笑,大约连自己在哪里都忘了。
苏曜一语不发地听着,似也并不需他应话,自己说得喋喋不休。
偶尔说到伤心处,还会伸手够他的酒碗,他也不挡,任由拿过去,自己换前的碗来用。
只酒碗这样交换了几度,话题终是落到了他头上。有气无地笑着,脸颊毫无顾忌地贴在桌上,已被醉意浸透的双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半晌,跟他说:“连你也欺负……”
苏曜底一栗,视线低下去,轻道:“这些事非所愿。只想道大正教的打算,你爹娘他们对你……”
他无喟叹;“没料到。”
“哈哈。”也摇起头,微微转脸,改作下颌抵着桌子,视线就不在他上了。
盯着对墙壁上的挂画,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不怪你。”
说着,被泪水染湿的羽睫低下去,盯着桌,呢喃低语:“是自己傻,怎么敢喜欢你呢?”
边说边笑出来,一声接着一声,带着沙哑,无比压抑:“你是皇帝,怎么敢喜欢你呢?”
言及此处,伤心事再度触及心底,伏进臂弯中蹭来蹭去,竭将泪水抹净:“爹娘……爹娘都不喜欢!没有人喜欢,怎么还敢喜欢别人……呜呜呜呜呜……”哭得昏天黑地,手突然伸过来,抓在他的胳膊上,“苏曜——”
似乎想凑近些与他说话,却身子一倾,险些栽下去。
“燕燕。”他忙将扶住,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双目『迷』离地抬起睛:“你别管了,不?”
衔着笑,笑容在酒气浸染中愈发失魂落魄:“爹娘……爹娘不是什么人。弑君是……是死罪啊,你该杀了……才对。”
说及此处,骤然脱,要往下栽去。他勉扶着,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滑,他只得站起身,用自己的身子挡着,让坐稳在椅子上。
于是只得向后仰去,仰靠着椅背。他站着,他们正四目相对。
仍自沉醉地笑着,摆一摆手,姿态大度:“你别为难,愿意……给先帝殉葬。不用另外修墓,是不是会办许多?”
苏曜呼吸凝滞,别开睛缓了半晌,强笑:“你胡说什么,不怕先帝了?”
“不怕了!”断然。声音甚至有些兴奋,还张牙舞爪地想站起来。
他按着坐回去,的兴奋依旧写在脸上:“想过啦,先帝……先帝再可怕,也死啦。死人不会比活人更可怕。”
苏曜望着的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久之前,在去白霜山的路上,他拿殉葬的事开过玩笑,声音轻轻地说,不怕给他殉葬。
现下,却觉得他比先帝更可怕。
他如鲠在喉,怔了怔,恍惚更甚了一阵,笑意转而更浓起来。
“嘻嘻——”眉开笑地伸手,像想够他的脸,但他太高,没气起来,便够不到。
够不到,也就算了。
仰在椅子上,思绪涣散地品评:“你长得真看。”
“……”苏曜沉了沉,“你也看。”
“你长得像……像从前认识的一个人。”『迷』『迷』瞪瞪地说着,苏曜心头一紧。
神情变得认真,拧着眉头思索了半晌,继续说下去:“是……上辈子认识的人。哈哈……你道吗,上辈子是太妃,后来……后来新帝登基,这个庶母跟他,们……”
他微滞,迟钝地反应过来在说什么。
真是喝高了。适才他们说了句殉葬,一晃神的工夫,就将现下当成了下辈子。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轻轻打了个嗝,酒气冲得头昏脑涨,望着房顶,觉得房顶都在转。
安静了片刻,呢喃道:“他曾经对很的……”
“他曾经对很的……”神思恍惚地复了一遍,神情渐渐麻木下去,双目变得空洞。
然后,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万千心事化作了一声叹息:“不说这些了。”
苏曜忖度须臾,见坐稳了,就自己坐回去:“你想不想听听上辈子的事?”
“你上辈子?”仍仰靠在那里,垂眸费地看了他一,欣然点头,“说来听听。”
“啊,上辈子凄苦得很。生母是妾室,而且走得早,父亲妾室很多,儿子也多,根本记不得是谁。有个大哥,对不错,却也早早失了『性』命。”
他说着,谨慎地扫了的神情。见只是在听,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才继续说下去:“所以一直活到二十多岁,都没什么人在意。”
“怎么可能!”不信地摇头,『迷』『迷』糊糊地笑起来,“你说你父亲妾室很多,那你家很有钱啊……总会有人巴结你吧。”
“你想得简单。”他抿着笑,饮起了酒,“巴结与关心,终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他顿了顿,牙关不自觉地紧咬了一下,淡看着桌,继续说下去,“生了病都没什么人关照。下人们不过应付差事,多一句话也没有。有一回高烧烧得难受,越难受越盼着有人来看看,就一直撑着不睡,一直等,等了一整天。”
他嗤地一笑:“也没人来。”
顾燕时怔住,在大醉中恍惚觉得他惨,涣散的目光吃地抬起,落在他上。
苏曜皱皱眉头,仰首将酒饮尽。
然后他像方才一样,不顾仪态地信手抹了下嘴。
这些旧事像刺,饶是深埋心底,偶尔一想仍会不适。他素来不爱与人提及,更不愿如此细说,这样与人徐徐道来,似乎还是一次。
他沉了一沉,深吸了口气:“后来啊……有个小姑娘,很有趣。到身边,最初是有求于,被趁火打劫只就范。但之后,们过得还不错……跟别人不一样,『性』子温柔,心很软。在生病的时候,会愿意留下来陪一陪。哪怕刚刚惹生了气,看在生病的份上,也不大计较。”
顾燕时听得双目放空,须臾,一字一顿地说:“你惨喔。”
他皱了下眉,目光瞟过来,脊背直了直,认真争辩:“不是吗?这点小事,你都这样记得,可见平日对你的人……确是太少了!”
他眉心跳了跳,含笑:“是啊。”
看他不与争,十分满意,咂一咂嘴,歪头:“你继续说!”
不再聊伤心事,大醉的样子变得傻乎乎的。苏曜没见过这样,忍不住地想抱,继而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是“下辈子的一个陌生人”,便忍住了。
他想了想,轻道:“后来,把弄丢了。”
顾燕时一愕,脊背直起来:“是小孩子吗?”
苏曜:“不是。”
“那怎么弄丢了!”不解,“……不认识家?傻吗?”
“不傻。”苏曜笑笑,“是做了些不的事情。”
顾燕时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问:“你……打了吗?”
“没有。”他摇头,“利用办了些事,说不恨,但也不愿再信任了。不该怎么办……”
顾燕时杏目圆睁:“然后你就死了吗?”
“啊?”他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们是在聊“上辈子”的事。
他就点头:“是啊。”
“可惜。”顾燕时扁嘴,暗想这真是对苦命人,或是对怨侣。
唉,世间情情爱爱的事情,总是这样子的。
心下『乱』七八糟地感慨着,前之人的目光却凝在上。斟酌了半晌,他缓声询问:“若没死,你说该如何做,才能让再信任?”
苏曜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实在卑鄙无耻。
他在套的话,趁着大醉探的心思,实在有失磊落。
可他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唔……”顾燕时鼓着嘴,认认真真地思量了会儿。
他目不转睛地静等,半晌,却见耸了下肩。
“嗨,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豪迈地摆手,笑了声,仰头晃脑地说起了大道理,“信任这个东西,没了……就很难扭转的。看就算了,一别宽,你和都轻松,对不对?”
“可怕去寻死。”他睇视着,“而且……那时很难过,每日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不想一直如此。”
顾燕时愣了愣,眉头拧起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啊?”
他点头。
“那你还伤。”撇嘴,一而再地摇头,“想开点,算了吧,这辈子……这辈子……”扯了个哈欠,“别再干这种事了。”
苏曜噎声,牙关咬紧。
他只道趁着醉,能寻到一个愿意接受的解法。却不就算在醉中、就算以为在别人的事,说出的话也这般绝情。
他像真的把弄丢了。
.
苏曜心情沉郁下去,顾燕时无无觉,鬼使神差地端起碗来,饮了一碗。
已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了,却隐约道先前心情不大。喝了这么多酒、说了这么多话,心情倒不不觉地了许多,只是……
晕。
苏曜无声地自斟自饮着,余光忽见前的人往旁边栽,下意识地起身挡去。
这回,变得一点气也没有,往他身上一贴,哼了声,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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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马车缓缓驶进了皇宫,停在宣室殿前。
皇帝未归,殿中一直灯火通明。殿前的宫人们见御驾回来了,不约而同地就要往前迎,转而却见皇帝抱着贵妃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步入殿门,不咸不淡地丢下一个字:“滚。”
宫人们一阵瑟缩,无声地望向张庆生。张庆生垂眸摇头,示意他们退下,看了皇帝的背影,无声地叹息。
苏曜走入寝殿,将顾燕时放到床上,刚吸着凉气活动了下肩头撕裂般的痛,床上的人无无觉的翻身:“渴……”
他回头一看,已往床边打了个滚,忙一手将阻住,一手去拿床边矮几上的水。
他喂喝了口,就没动静了。他再度帮抱起来,挪回床榻里侧去,也很乖。
他立在床边看看,心神复杂地叹气。
小鹌鹑,心硬起来竟不留一点余地。
他摇摇头,俯身帮卸去珠钗、褪去外衣,草草地将自己的衣裳也脱了,信手丢在地上,就吹熄灯火,躺上了床。
他今日喝得也不少,适才要顾着,没觉得什么不适,但一闭,眩晕就翻了上来。
苏曜深吸气,缓了缓不适。头脑仍一阵阵地往下坠着,坠进梦乡深处。
恍惚之间,他身边突然动了动。
隐约察觉是燕燕挣扎着要起身,他蓦然醒过来,刚要伸手扶,往他身上一栽:“呕——”
一股浓烈的酒味一涌而出,带着些许酸味,漾了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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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顾燕时遍身不适,却偏生睡得昏沉,几度在难受里想醒过来,都被一股巨扯拽着,硬生生将拉回梦里。
梦里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明,倒是少了前些日子的痛彻心扉的难过。
不过了多少时候,有个声音忽而清晰,是个略显苍老的男音,带着薄怒,厉声质问:“陛下怎能如此胡闹!”
苏曜躺在茶榻上,漫不经心地咂了咂嘴:“怎么怪朕胡闹,不是你前日说伤势已平稳了?朕不懂医,哪里道还不能饮酒?”
“你……”陈宾被他的胡搅蛮缠气得吹胡子瞪,“饮酒便罢了,伤口新撕开,陛下无所察觉?怎的还能……还能任由贵妃吐在上!”
顾燕时一愣,惊坐起身。所幸床幔还挡着,深吸气,努平复不安。
苏曜还是那副胡搅蛮缠地口吻:“朕不道伤口撕开啊。”他顿了顿,诚恳解释,“贵妃不,朕哪道会如此严。再说,喝完酒总不免有几分迟钝,是不是?”
“……呸!”陈宾直被气出了江湖脾气,愤然击案,“你这样的病患,若在江湖上,早让老夫一掌拍死了!你休要仗着老夫欠你的就这样无法无天!”
“哎,大夫息怒,息怒。”苏曜赔笑,笑音却比适才更气人了些。
顿了顿,道:“这伤你得帮朕瞒着母后。”
“嘶——”陈宾更气了,气得直磨牙,“你这么痴情,走江湖去算了,当什么皇帝!”
“朕倒是想。”苏曜撇撇嘴,“从前还真想过,等大事了了,就带燕燕走江湖去。可现在不要了啊,若去走江湖,日日只能盯着一个人看,心里更烦,还是留在宫里照顾吧。”
顾燕时滞了滞,惶『惑』不解:何时说不要他了?
明明只是想换个方式相处。而对他而言,应该也没什么分别。
“呵。”陈宾冷着张脸,不客气地讥嘲,“再这般来几回,陛下能把自己的命照顾没了。”
“那也没什么不。”他语气轻松,并无所谓。
他原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的那一个,为有,他才觉得日子有了些意趣。
是以相较于死,他更怕没了,他却还继续活着。
陈宾对他没办法,没再多说一个字,黑着张脸帮他包扎了伤口。
他径自穿衣裳,活动了下肩膀,颔首:“有劳了。”
“可别再有下回了。”陈宾拧着眉,“这伤原没多,伤势也不复杂。偏陛下三天头地非得抱……抱人,惹得伤情反反复复。陛下还年轻,来日方长,等伤养了,什么时候不能互诉衷肠啊?何必急于一时!”
“道了道了。”苏曜连连应声,却一听就很敷衍。
陈宾见状,终是懒得再多理会,摇摇头,就背着『药』箱走了。
顾燕时呆坐在床上,恍惚想起他先前抱的一次一次,蓦然掀起一阵愧疚。
这人,身上伤没……怎的也不说呢?
低着头,讷讷回不过神。俄而听见木屐踏过地的散漫脚步声,乍然意识到他在走进,莫地一阵心虚,赶忙躺了回去。
冲着墙壁,盖被子。不多时,床帐被揭开了些。
苏曜定睛看看,见一只脚『露』了出来,探手拽了下衾被,给盖。
而后他直起身,缓了口气:“昨天喝多了,先由着睡。让御膳房备些热汤热粥,等醒了,随时送来。”
“诺。”宫人们轻声一应。
他想了想,似怕再病起来,探手『摸』了下的额头。
顾燕时心弦紧绷,禁不住地缩了下脖子。
但动作不大,他没有察觉。
只听到他在发觉额头并不烫的时候,轻轻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