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在韩信眼中,项羽仍是那
在韩信眼中, 项羽仍是那少言寡笑、威仪深重、喜怒难测的绝世猛将、天下霸王。
而在吕布眼中,项羽也仍是个装得像模像样的大憨子。
二人联袂而入,向座上项羽行礼才至一半, 项羽便打断了他们,言简意赅道:“坐。”
吕布大刀阔斧地在最靠近项羽的位置上落了座,韩信则心里一紧, 在下席安静坐下。
——不知他私自逃营、令贤弟来追之事将由大王轻轻放下、不予追究,还是难以善了。
只可惜在座的另外二人,却无一人得察他此时心如旌旗鼓『荡』, 而径直展开了在他耳中颇显牛头不对马嘴的古怪对话。
吕布面上看着毫无心机, 实则感到心惊肉跳,实在担心下一刻便听得一句石破天惊的‘吾儿奉先’,丢光他那三百多年后的老脸。
得亏项羽神『色』如往常般臭, 他哪里还瞧不出, 自己那忧虑纯为子虚乌有了。
他放下心, 迫不及待地问道:“据卫兵所言,大王已封了布做将军了?不知布可领多少人马?镇守何处?又何时上任?也好叫布做好检阅大军、整顿军纪的准备, 以免凡事仓促, 省得误了大王要事。”
项羽面不改『色』地听着他这连珠炮, 也慢慢悠悠地问:“可用过晚食了?”
吕布答得不假思索:“尚未。”
项羽微微点头,沉声敲定:“先食之。”
吕布整一天都在外头,顶着烈日奔波,之前是生怕多耽误一小会儿、就让先一夜出发的韩信跑没影儿了, 以至于除途中灌了几口水外,确实啥也为来得及用。
刚回到楚军大营,便被项羽传来,这会儿经项羽提醒, 他也意识到自个儿饥肠辘辘,自然不会有什么意义,喜滋滋道:“多谢大王!”
韩信听得一脸『迷』『惑』,闻言回过神来,也向项羽谢恩。
项羽矜持点头。
哪管项羽坐得笔直板正,吕布兀自惬意地翘着一条腿,以为要有一阵好等。
孰料就在他将腿搭上的下一刻,殿门外传来人声,项羽沉声道了句“传膳”后,几位伙夫便在卫兵的引领下,战战兢兢地端着吃食鱼贯而入。
眨眼直接,项羽、吕布与韩信跟前各摆了一份,菜式一致,唯有份量不等。
也只有伙夫知晓,这三份饭食,实则由两份饭食分出,得亏之前做得份量够足,这会儿方不显少。
吕布稀奇道:“咋这么快?”
距项羽方才下令,才过去了几句话的功夫,咋饭菜就做好了?
诧异归诧异,肉食当前,肚子饿得厉害的吕布,实在是懒得琢磨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了,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起来。
倒是韩信看了眼这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晚食,又看了眼神『色』依旧冷傲的项羽,再看一眼他心大得很的贤弟,隐约有了个猜测。
托这赐饭一举的福,他一颗悬了半天的心,也徐徐放下了——倘若项王有心罪责他们二人私自出营之事,这会儿吃的怕就是一顿军棍,而不可能是吕布素好的肉食。
待三人吃饱喝足,随从撤去碗筷,吕布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微感发胀的肚皮,若非场合不对,几乎想往地上一瘫。
他按捺住了这种冲动,重新想起了进门时最关心的那几个问题。
不等他重问一次,项羽已主动捡起了之前的话题,面无表情地回道:“奉先随后寻亚父领将军印绶去,最多可领三万兵马,至于领哪一军、镇守何处……暂还未定。”
吕布眼前一亮,忍不住厚着脸皮道:“臣下有一提议,不知大王可愿一听?”
项羽睨了两眼亮晶晶的吕布一眼,默然片刻,终是微微颔首:“可。”
吕布嘿嘿一笑,试探着道:“不知留于内史地区的那支前秦京师军,已有新帅否?”
每想着大秦军队随始皇帝横扫六国、历经百战,最终一统天下的英伟雄姿,吕布便心旌『荡』漾,向往不已。
试问为将帅者,又有谁不想亲自统领这么一支铁血雄师?
令他别有情怀的,还有另一重原因:自大秦建立以来,也正是凭据这支强悍部曲北上大战匈奴,『逼』得匈奴逃窜至更北之地,方才有了他的故乡九原郡。
随秦末大『乱』,群雄并起,由赵佗所统领的南部军趁机与中原一带彻底断了联系、后更是野心勃勃地自立为南越王;而由王离所领的北部军,以及由临时择取青壮、骊山刑徒所组建、由原少府章邯所领的中部军,则一同于巨鹿败于项羽之手,降卒除楼烦骑士外,皆于新安遭到坑杀。
昔日强劲无比、势不可挡的秦军,却还剩一股最为精锐、驻守关中,并未参战四方的京师军未覆灭。
项羽这时终于睁开了半闭的眼,神『色』复杂地望向与一副跃跃欲试模样的吕布:“暂无。然其部分三股,郎中令军留不得,卫尉军需打散了分编入各军之中,唯剩中尉军——”
吕布目光锃亮,当即喊道:“就是这个!”
那郎中令军皆为贵族或重臣之家的出身,为前秦帝的侍从近卫,无论是谁接受咸阳宫宇,都绝无可能留下对前秦最为忠心耿耿的他们。
其中大部分早让刘邦进驻咸阳宫时杀了,余下不多,再翻不起风浪。
卫尉军为皇宫宿卫军,原为负责宫城保卫进出的卫士,熟悉宫中各处地形,当然不可能叫他们留在原本职位。
同样叫刘邦给拆散了打发出去,临时编入各军,原想着费些心思吸纳他们,却不想自己走得如此狼狈,自然顾不得带上这支还未顺服的部曲。
当黥布与钟离眛所领的楚军杀到时,他们自也是投降最快的。
京师军的这两支,皆是吕布所不想要的。
他最眼馋的,无疑是京师卫戎部队、最精于野战,有整整五万人的那支原中尉军。
项羽陷入了沉思。
吕布的建议,倒也不是不可行。
毕竟楚军虽号称百万,真实兵数仅有四十万出头。
而一度死效前秦、后随前秦王子婴举城投降而让刘邦收编,后又因刘邦狼狈逃窜、辗转落入楚军中的那股前秦京师军,是诸将眼中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
毕竟有资格统领五万兵马的将官,在将才济济的楚军中也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在随项羽征战四野时,他们手底大多已有了一股用得趁手的兵势,即便要收编新的,也不愿硬吃对他们满怀仇恨的这一股。
吕布见项羽似有意动,便知有戏,赶紧趁热打铁:“新安之事才过未久,秦兵仇畏并具,且大王还未命人收抚民心,在这之前若贸然派楚人接管,怕是更易激起反叛之心,而派章邯等人接收,更是极不合适——二十万秦兵死而他们独活,恨意岂会不深?倒是布既非楚人,亦未赴巨鹿战场,正适合接管这中尉军!”
项羽瞟了吕布一眼,好似颇有深意道:“中尉军共五万,而奉先至多只可领三万。”
吕布哪里不知,项羽既说出了这样的话,八成就已答应了。
“大王此言差矣,”他心喜不已,更一脸真诚地说起了瞎话:“既那刘贼十万兵马敢号称二十万,而大王四十万兵马,亦号称百万……足见行伍之辈,无需拘泥于细枝末节。何况大王神威无双,披坚执锐,坐运筹策,直明震寰宇,令江山失『色』,四海鼎沸,江河倒流,诸侯无不膝行瑟瑟,百姓尽都诚心拜服。以大王威望,若对外称那五万中尉军实为三万,天下又有何人胆敢质疑?”
项羽沉『吟』不语,目光高深莫测。
但从他未开口驳斥的态度来看,任谁都知晓,他这是已然默许了。
目睹了这讨价还价的全过程,韩信只觉身处云雾里,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默默无言。
从今日起,他……再不怪项王过去不肯听他谏言了。
若他能有贤弟三分善辩口舌,又岂会一直不被采用?
见项羽已然默许,吕布干脆趁热打铁,要讨要韩信来做自己裨将。
不为别的,只因他实在受够了凡事都得全靠自个儿动脑筋的苦日子了。
最叫他悲愤的是,他还不光需为自己的斩刘邦大业动脑筋,还得给想一出是一出的这憨霸王动脑筋……
这话一出,项羽登时蹙紧眉头,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胡闹”。
虽说裨将之位,的确大多由将军择人自定一员,另一员或空置、或由王诏委命,但他擢用吕布为将军,独领前秦京师军五万兵马,已是极其破格了。
而大军裨将何其重要,岂能凭喜好择人?
这自诩韩国王孙、实则毫无凭据的韩信在他身边做个执戟郎中,也有好一阵子了。
但平日里除了献些无用的计策外,一切中规中矩,并无亮眼表现,岂配副将之位?
他实在瞧不上韩信的原因,还有一重:楚军中来自淮阴的虽不多,但也并非没有,是以所受的那场□□之辱,根本不是秘密。
以无双武勇为傲的项羽认为,须眉顶天立地,但凡有些血『性』的岂会忍得下这等奇耻大辱?
如此窝囊惧死,简直枉为男儿。
莫说是如此羞辱,但凡有不敬之处,就如他叔父当年身处逃亡途中,也必然要杀了了事。
若叫吕布知道这各种缘由,定然腹诽这憨王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项氏再落魄,也是楚国名望甚高的贵族,流亡期间不乏人脉相助,哪会愁甚么吃穿。
而韩信家境微寒,父母早丧,无人襄助,自需多些圆滑。若那日不忍那□□之辱,将甄二刺死,一时面子固然是保全了,但杀人偿命,之后却得为此葬送一生,至多是落得旁人口中几声不痛不痒的叹息。岂非亏本极了的买卖?
换做是他,莫说一时之辱,哪怕再旧些也忍得,事后必让那仇家一家子都生不如死便是。
看出他眉眼间极不赞同的神『色』,吕布却只懒洋洋地一笑。
“人各有所长,然需施展其长,先需居大器之位。”
他从来不信‘有大才者,不论身居何位,皆可挥洒自如,表现不俗’的屁话。
倘若哪个瞎子把他吕奉先安置在伙夫之位,或是谋士之位上……
那恐怕不是他哪日忍无可忍,在吃食里下『药』毒死全军,便是一日吵嘴中恼羞成怒,将其他谋士或是不听劝的主公怒而砍死。
他坦然直视项羽的目光,口吻听似吊儿郎当,实则字字凿凿:“论武勇,韩兄确不及大王十之一二;论霸气,韩兄亦不及大王十之一二;论运筹帷幄……”
说到这,吕布眼珠子一转,狡黠道:“还请大王愿信布一回,对此拭目以待。”
只消打上几仗,这憨子必得为韩信之能目瞪口呆,直呼看错人不可!
光是想象着项羽那吃惊又窘于自己看走了眼的呆样,吕布便抑制不住地得意。
韩信听得听得满心熨帖,又觉热血沸腾,面上滚烫。
他虽少言,却非愚鲁,而是心如明镜。
背地里其他楚兵窸窸窣窣的嘲笑、道他故作清高,他自是一清二楚的。
他明白吕布打第一天起,便是与他诚心相交,并无图谋;而经月下相追之事,他更清楚了对方对自己无与伦比的看重。
他自幼孤寒,破落不堪,屡屡受挫,得到最多的便是轻蔑、质疑与不以为然。
却是生平第一回,得如此郑重的肯定。
并且还是当着当世无双的霸王——项羽的面。
韩信心绪激『荡』,项羽仍是面无表情。
但吕布的话既说到了这一步,足见心意之坚……罢了,便由他去吧。
横竖再坏,也不可能坏得过身为楚国左尹、却暗中通敌的项伯了。
思及午时便应已行刑完毕的叔父,项羽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由你。退下吧。”
他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撵了他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