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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权佞01原来不是朱笔

“专擅弄权、买卖官爵。太.祖立科举为选官之策, 霍路竟使之以金银开路,令有才德者不得进,唯以钱财论之。朝廷之风自此堕矣。其大罪一。”

“鸿顺六年, 潞州水灾、朝廷赈灾百万两,竟有大半入之橐中。为官者不以民生为计, 借公务之便以谋私利。其大罪二。”

“……”

“…………”

“……蓟州告急、军粮不足……霍路却擅调户部款项、修筑楼台……全不以边关安危为要务。其大罪十。”

“……”

御榻之上, 一身明黄衣袍青年猝然惊醒。

他按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宫殿内侍却只静悄悄地站立在自己位置,像是不敢上前, 又像是对这一幕早就习以为常、知该如何作为。

过了好一阵儿,赵璟才从那梦境中回过神来。

他一抬手, 底似是木雕柱子似的内侍像是才活过来, 立刻又有人呈上巾帕来,赵璟胡『乱』擦了擦额上冷汗, 再放下来, 就又有人将帕子接回去。

他吐了口气,转头看了眼身边那位已经有些年纪大内总管。

老总管躬了躬身,道:“吏部侍郎萧予、兵部尚书罗茽求见。”

这位总管显然知道哪一位在这位陛心里地位更重一点,连报名字都这么多讲究。

赵璟因为刚才梦心烦意『乱』, 倒是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他抬了抬手,示意把人宣进来。

兵部尚书罗茽是个一脸正直甚至显得有些憨厚中年人。

但是经过数年前朝堂清洗,还能留来的先帝时期官员,显然不可能是个和面相一样憨直到老实人。

但他确是足够谨慎、甚至谨慎都有点谨小慎微地步。

现在御座上这位新主人不喜欢先帝时的那套奉承,他也不废话,直接就禀明来意。

还是匪患的事。

都是老生常谈了,先帝、也不只是先帝,还有赵璟爷爷、太爷爷一块齐心协力留来的烂摊子。

大抵老赵家基因确实不错, 就是技能点点得有点歪。

他们中有是沉『迷』手工立志做个匠人,有是书画一绝人人称赞,有是建筑大师、天天修院子……反正有着最好的资源、最大的权利,他们总能在自己有兴趣领域做到最好。

就是本职工作干得不咋地。

不过,那几位大抵也并不怎么关心那些。

老百姓活不去怎么办?

那当然是当“匪”了。

不过那会儿大家都不好活,就算是“匪”也吃了上顿没顿,那点战斗力跟流民也没什么两样,连带着派去剿匪的一群膘肥体壮的花架子都能对付了,还能借着这肥差回来领个功。

不过赵璟登基之后,一系列政令达,百姓休养生息了好几年,总算把民生养回来点。当然,一块儿肥的,还有这群已经落草为寇山匪了。

隔差五闹上这么一回,成不了大患,但却也不能不管。

但这都有固定处理流程了,实在不值当上报一遍。

可兵部尚书专门过来一遍还是有原因,在正正经经地将山匪之事禀报一遍,末了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秦二公子请去。”

赵璟怔了片刻:“是……守疆弟弟?”

“他不是才十一还是十岁?我记得还是个白身吧?”

“回陛,秦二公子今年正满十岁,确无官职在身。”

罗茽也因为这事儿头疼,谁都知道,秦将军和萧侍郎早在陛登基前,就是他至交好友。再有七.八年前那一桩事,现在秦家满门就剩两根苗苗了,秦将军还在蓟州,留这个幼弟在京城。

结果转眼一看,就成了他手一个大头兵。

要不是点剿匪编制的时候,他多过去看了一眼,还不知道手底多了一个比他还金贵的小兵呢。

赵璟:“他还算不上成丁吧?”

言之意,就算募兵也征不到他头上。

罗茽擦着额上汗应“是”,又道:“是、是……手人疏忽。”

实际上,募兵那地方哪有那么些识字,都是看看模样差不多大,签个押摁个手印就完事儿了。

秦家再怎么样也没到缺衣少食地步,和旁人不起来,虽然秦年纪比人差那么一大截,个头却不是最小的那个。要不是罗茽过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有个千夫长和同僚嘚瑟着手来了个能人,罗茽还真就没发现里边混进来这么个宝贝疙瘩。

赵璟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还用朕教?”

罗茽也就是打了个保险,他这些年全凭着谨小慎微保自个儿一条命。

昔年同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这位新帝对于先朝旧臣态度实在没遮掩。这些年来,他睡觉都得睁半只眼,出门前都得看看脚有没有踏错,生怕自己错半点就等来一道赐死圣旨。

那会儿在兵营里看见那一个金疙瘩,第一时间就猜圣上打算找由头动手了,当时就手脚发软、背生虚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但这一摔却摔出个清醒来,毕竟陛要动他,实在不必那么拐弯抹角,这才有了他壮着胆子来求证一幕。

心放回到肚皮里去,他这才连声告罪,退出去了。

既然都得了准话,也好处置了。

兵部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事,毕竟是能进来混口饭吃地方,荒年就更是抢得慌。要是没被发现还好,被发现了,也就打一顿军棍丢出去。

就是……打秦二公子军棍?

罗茽哆嗦了一,想起那个现在不在京城的煞神。

秦将军回来,真不会给他一顿军棍吗?

这可是先帝在时,能『逼』着那位霍丞相挨军棍狠人。

别看这些年,霍丞相连提都没人提了。

可真在先帝时候、那位可真真叫一个“只手遮天”啊。

*

等兵部尚书走了,赵璟也没了刚才那天威莫测帝王模样。

他肩膀塌了塌,像是撑不住身上重量,胳膊肘拄在了桌案上,前推的手臂把一桌子奏折都挤得往前移了移。

赵璟看向稍后一步一直没开口的萧予,一时甚至忘了自己最开始把人叫来的缘由。

他看着友人,眼神却似乎没有聚焦,像是注视着什么虚空的景『色』,出口声音有些不稳,“奉珪,朕又梦见他了。”

如修竹一般的君子脸上、神『色』也滞了滞,因为这话,那世人盛赞风姿仪态好似也『露』出了一道裂缝。

好半天才,萧予才回:“……是吗?”

赵璟继续,却不自觉地换了个自称:“我在写罪状、一条一条的……”

“我记得用的是墨,梦里却换了朱笔。”

……

…………

“陛,”萧予出声打断,嗓音发涩,“……您记错了。”

赵璟抬头,脸上表情却好像还在那个醒不来的梦中。

萧予:“那份圣旨不是您写,是先帝留。”

赵璟这才像突然回神:“是啊……是‘先帝’留。”

他没再说话。

但是他知道,那份圣旨他又誊了一遍,不、是两遍……

【凌迟】。

那人给自己选定结局。

赵璟却做不到。

他会仿字迹,是那个人亲自教……

所以他仿着先帝字迹,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仿着那人仿的先帝字迹,将那一条条罪状誊了一遍,最后改成了【赐白绫】。

府库里有假死『药』。

到时候,只要将“遗体”换出来……

他已经登基了,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可以给先生换个身份,只要过几年,等到情况好些,先生就可以重回朝堂……

……

先生身体不好。

也确实该好好修养几年……

……

他学了许多、会了许多。

他会在这几年做得很好,等到先生回来,必然会看到他想看一切。

……

…………

他想得好极了、也天真极了。

然后那人就那么看着他。

牢里油灯摇曳着,光线黯淡,却也足够他看清他脸上神『色』。

那应该是冬天。

确实是冬天。

冷、冷极了。

冷得他从脚底一直寒到头顶,连头发丝儿都像要结了冰,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嘴里哈出的白气。

……

…………

“必须死吗?”他问。

对方只是那么看他,黑『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如不见底深潭,人人惧怕。

可赵璟却知道先生一直是个温柔人,温柔地以他自己方式保护着他能保护的一切……即便以自己为代价。

赵璟第一次发觉,这份温柔到了几乎残忍地步。

毋须再多言语,赵璟懂了。

一定要死。

还得死在所有人面前。

死得声势浩大、昭告天下。

……

…………

但赵璟做不到【凌迟】、也做不到【车裂】……

于是,他选了最干脆一种——

午门斩首、示众。

……

…………

那个冬真是太冷了,冷得他手控制不住地打颤,冷得墨都覆了一层冰。

最后他是怎么写完?

血顺着被拗断的笔杆流来。

原来那不是朱笔。

……是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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