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红尘

小娃娃的奶音实在是太清澈，他实在忒久不曾听着声音了。仿若失聪了许久的人终于恢复与外界交流沟通的能力。那一刻，震惊，其实是大过于惊喜的。

那团子抬起头，紧闭着眼睛，小嘴也紧紧闭着。在胸前双手合掌，到底是年纪小，两只手怎么也合不拢。小团子便暗自纠结着，白白嫩嫩的两只小手动来动去，怎么瞧着也不虔诚。

了心的耳边仍旧是绵绵的童音，“要松子糖，还要桂花糖，还有还有，还要冬瓜糖，阿瑜要好多好多糖！全都要！”

了心过了初时的震惊后，便听得想笑，瞧着那跪拜下去的蓝色小团子，仿若都散发着甜味，那般爱吃糖。

爱吃糖啊，那些刻意压制记忆中，多年前的岁月中，似乎也有那么一个姑娘，穿着湖水般的蓝色，爱吃这天下所有的糖。

洪义初年，五月，筌都。

少年的了心还不是上林寺的一代禅师，他还只是师傅坐下的普通弟子罢了。那年，他随师父出寺化缘，走到了一家酒楼，那小二见到他师父戒尘，便知是上林寺的和尚，不敢慢待，将师徒二人留了一留，便着急去寻掌柜了。

掌柜出来，见着戒尘禅师，实在是惊喜，想拉着进去坐坐，到底是出家人，不好逼迫。便叫人赶紧去装了素菜，拉着戒尘便在门口攀谈起来。

因着上林寺的好名声，筌都的酒楼没有不给面子的，若是化缘到他家，更是觉得幸运。戒尘禅师更是上林寺难得的一代宗师，谁有缘遇见都是要拉着问一番寿命前程。生意人问得更多些，什么时候赚更多钱，如何保住家产，了心随着师父出了这几次门，早已听出茧子了。

他虽为师父弟子，日日念的也是修身养性的佛经，敲得是一尘不变的木鱼。可到底，他还是个将将十五的少年郎，心中还有着好奇与玩乐。

便不再听他二人对话，余光悄悄移至边上，看着这街上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是与寺庙中完全不同的世界。

穿红着绿的妇人，长衣短褐的男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每一声，每一句，每一眼，都是滚滚红尘。

他随师父从山上走下，一路经过山林，荒无人烟，到樵夫家化到一碗粥，到村子中化到几块馍馍，到镇子上化到三两小米与几块红薯。。而今，身处此地，才懂得什么叫繁华与喧闹。

戒尘禅师早已在佛学上有所成就，早可以静守寺中端坐台前，为百姓解惑。可偏偏他总是会在一年中选一段时间出门化缘，或近或远，时间或长或短，带着弟子或孤身一人，不过随缘罢了。

了心也曾不解，戒尘禅师并未以佛学之深奥向其解释，只稍稍提点几句。

“师父本非出家人，乃因缘际会出了尘世，入了上林寺，你师祖门下。你师祖为为师取法号为戒尘，愿吾与尘世断绝。可，不入世，何谈出世。出入之间，心无波动，便是真正的戒尘了。”

了心似懂非懂，师父也不替他解释，他便也随着师父四处化缘，以解话里玄机了。

“我的糖人拿好啊，别弄碎了！”

了心的思绪被一清灵的女声唤回，那是同年京声，木鱼声，叫卖声，呵斥声，大笑声都不一样的声音。了心朝着那声音处看去。

一着湖蓝色罗裙的少女将将从马车上下来，飞舞的裙摆宛若前几日他在山中看到的小小游鱼，灵动又鲜活。

那少女下了车，还不忘提醒后边的侍女拿好她的糖，了心才注意到后面的侍女侍卫人人皆拿着好几包东西。他虽不曾见到里头，到底也是闻着隐隐约约飘来的几分香气，甜丝丝的，闻着便让人开怀。

待到师父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了。这时，他才发现，同师父聊得不亦乐乎的掌柜正弯腰迎着那少女进酒楼，周遭的人也都不由得避开了，却仍是偷偷的拿眼去瞧着他们一行人。

“瞧着那蓝色，怕不是哪位郡主或公主？”

“可不是，不然谁敢穿那颜色！不要命啦！”

了心跟在师父身后，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才反应过来，蓝色，是独属于皇家的颜色，那个姑娘，是皇家的贵主。

戒尘走了几步，发现他这个平时老成的弟子，还在失神。便停了下来，示意了心望酒楼那看。少女一行人早就进去里面，门口只留着几个看热闹的路人。

戒尘仍旧看着酒楼，似乎并未认真对了心说话，语气沉沉。

“那个，也是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