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心上红尘

“那个，也是红尘。”

当时师父的话了心不懂，可他瞧着师父严肃的神色，只觉得仿若比佛经还深奥。可偏偏这又不是可以捧在手中的佛经，可以反复研读，反复揣摩。可他又隐隐知道，其实师父是懂的。后来，他也懂了，那不是凡世的红尘，那是心上的红尘。

在他出神之际，那个小姑娘实在想不到更多的糖，已经被起身的母亲牵着蹦蹦跳跳的出殿门了。蓝色的身影慢慢从圆变成一个个跳动的小小的点，然后消失不见。了心的世界又恢复成原来的那般平静。好似，从来不曾被打破过。

了心却再难回神，那个小团子，也叫“阿瑜”啊。

他的阿瑜呢？

五月的楚阳热得仿若地上能冒出火来，可屋里却不曾放冰，也无人打扇，只床榻上铺着厚厚的被子，鼓起一个小小的包，满室皆是浓浓的药味，充斥了一股苦涩与压抑，还有死气沉沉。

床榻上的鼓包却原来是个人，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只露出瘦得颧骨突兀的小脸，像还没来得及盖上白布的尸体。嘴唇微弱的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的身边根本没有人，没有人会去注意到她，所有人都觉得她还不如死了。有的是恶毒，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是怜悯。

她的贴身侍女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凌辱致死了，她怎么也护不住她们。她也快死了，明明她的身体好的不行，却还是再几个月内急转直下，油尽灯枯。她的丈夫在外面打仗，谋划打她的母国。她本来不知道的，后来，好几个穿着艳丽的女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极尽嘲讽。监视她的侍女叫她们夫人，原来是她丈夫的妾。再后来，她们每天逼她喝一碗药，很苦，她想死，但那个药让她身体越来越虚弱，连拿剪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她死了，死在日益强盛的楚阳，死在艳阳高照的四月。她死前那一刻想说些什么呢？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或者只是无意识的呢喃，毕竟她的精神早被那药给弄坏了，谁知道呢？谁又在乎呢？

那，他的阿瑜呢？

她出嫁那日他第一次违背戒规悄悄下了山，站在人群中看她。她坐在高高的台子上，被马和人抬着走。周边的百姓都闹哄哄地围观着，他们知道这位高贵的公主要嫁给楚阳的王来替他们换来一个停战。他们高声祝福着，他们希望这位娇小的公主能够挡得住楚阳成列于郑国南部的百万大军，他们希望这位瘦弱的公主能够撑得起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和昏聩无能的皇室。

了心挤不过去，只能极力向前看，可实在太远了，他看不清她的脸，更看不清她的表情，是笑还是哭。他只看到她穿着繁复无比的刺目的大红婚服，在华丽的台子上端坐着，像寺里头的一尊菩萨。

可他知道她最不爱红色，那次事后，她见着深红都像是见着血，会止不住的发抖和眼晕。若她仍是郑国的公主，自然应当穿着蓝色的嫁衣下降，尊贵又美丽，可她是楚阳的王后了。

他想冲过去，拉下她，带她走，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行。总之，她不要当这个被牺牲的公主了，他也不愿当这个无能的和尚了。他们一起私奔，逃离筌都，天下总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这天下能容得下杀人如麻的恶人，能容得下昏庸暴戾的君王，能容得下口蜜腹剑的臣子，也该容得下他们！

可是他又知道，她是不会愿意的，她是公主啊，那么尊贵的公主啊！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她亦直言：“总归，不过痛快一死罢了！”说得潇洒，却满含热泪。

后来，她的确是死了，死在远离故国的他乡，死在没有满塘芙蕖的四月。

凡间情事断，心上红尘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