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Chapter 73鬼太子迎师
徐霜策不知道该说什, 良久沉重地挑了嘴角：“……原来我是那样无私的人？”
“这辈子唯二尝试过救我的人，只有你和宫惟。”应恺苦笑了一，道：“灭世之战后，宫惟不忍立刻履血誓诛杀我, 想尽办法除我杀障, 疲于奔命却无能为。恰逢年你自飞升时见过宫惟一面后, 在上天界越待越走火入魔……”
徐霜策疑道：“我走火入魔？”
应恺欲言又止，神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终只叹着气一摆手，没有解释：“于是你索『性』众对宫惟说，请愿凡来承担杀障, 直到化尽杀孽再回归天界。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其内艰辛可想而知，但你还是坚持这做了。”
“你这个人一向不能简单的无私或自私来评价，而是只做自认为正确的事，不在人的评价，更不屑于知道世人的看法, 是真正义上的了无牵挂。”应恺摇摇, 眼底全是疲惫：“但我与你截然相反, 所以我活得非常痛苦，不管成神还是人都是如此。”
“……”
应恺大概很不习惯『露』出这副姿态，从门边转过身来正正面对着徐霜策：“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义了。不过我还想问一句——你是从何处开始发现我不对劲的？只是因为蝶死梦生？”
两人之间似乎有什无形的东被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徐霜策缓缓道：“不, 从升仙台。”
“升仙台？”
“现世要飞升的不是我而是你。还记得尉迟锐在升仙台上呵斥宫惟一派胡言？”徐霜策顿了顿，道：“那是因为没人相信你是北垣，都觉得宫惟只是想要戕害仙盟盟的妖魔罢了。相反，若宫惟预言飞升之后要灭世的人换成是我, 怕是所有人都将信将疑，觉得我看上去更像是会干出这种事来的人。”
应恺僵立半晌，才自嘲地笑起来：“没想到破绽竟『露』在了此处……早知就不该让你看升仙台上的经过了。”
徐霜策一哂，问：“现实中的你想造通天大道，是因为早就记起自是北垣了？”
出乎料的是应恺摇了摇，道：“并没有。强开天门一事，只是时顺应玄门百家之大势而为罢了。”
千年以来无人飞升，天修士的焦虑已经到达了顶峰。因此玄门百家合打造一座通天长阶，再由有希望飞升的应恺去试，如果真能顺利登天，对所有修士来说都不啻于一个重大的希望。
徐霜策心隐约升起怀疑：“那你现在又是如何记起自身份的？”
应恺说：“这段时间一直梦见自被业火炙烤，隐约有所记忆，但不明所以。”他向圆桌扬了扬巴，“直到看见了它，才真正想起一切。”
徐霜策低一看，是那个青铜楔盒。
千丝万缕终归一线，徐霜策脸『色』猝然变了。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为什鬼修告诉度开洵“灭世兵人颅脑中埋藏着回归现世的钥匙” ——这青铜楔盒中封印的是北垣的恶念，只有让应恺亲自接触到它，才能恢复这数千年来的记忆，才会想要打破幻境，回归现世。
如果更往深里想一步，把时间推移到更早以前：鬼修利霰想要复仇的心理得到了兵人丝，利兵人丝控制了法华仙尊尸体，利这具尸体唤起了应恺对灭世之战的部记忆；然后它把度开洵、霰、徐霜策、宫惟、应恺等人全部引到天门关深渊，集齐三滴血，顺利唤醒灭世兵人，终得到了青铜盒。
每一步都精心计算，每一步都立竿见影。
从开始鬼修的目标就瞄准了应恺，只有借助应恺的量它才能打破这个梦境！
鬼修的身份至此已经呼之欲出，寒自徐霜策心底油然升起。
“……我不会让你们打破蝶死梦生的。”他轻轻地一字字道。
“你真的知道自在说什吗？”应恺眼底似有一丝嘲，“只有彻底毁掉阵眼，这个梦才能平安结束，天修士包括宫惟都能活着回到现实。否则梦境一旦彻底坍塌，所有人都会魂飞魄散——你要不要我再提醒一遍这‘所有人’里都包括谁？”
“……”
“包括柳虚之，包括温修阳，包括尉迟骁，包括你看着长大的长生，也包括你自。”应恺顿了顿，道：“还包括正在禁殿中等着你回去的……宫惟。”
徐霜策脸『色』从来没这难看过，应恺扬起眉梢：“这天仙门上万修士都要为我一人陪葬，真的值得吗？”
两人久久对视，徐霜策终于闭上眼睛，道：“总还有其他办法的，应恺。我去找宫惟，劝他自解开蝶死梦生术，所有人也一样能活着回到现世。只要你愿向玄门百家说明情况，此事尚有转圜余地，至少通天大道已经被完全摧毁……”
“没有摧毁。”
徐霜策神情一凝。
应恺惋惜地道：“你上升仙台杀宫惟时机刚好，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毁掉法阵的根基。所以回归现世后，我仍然可以设法再造出一座通天长阶来。”
徐霜策袍袖中五指攥紧，少顷睁开了阴沉锋利的眼睛：“梦境中境是不会真正死亡的，你以为破境只需捅宫惟一剑那简单？”
应恺平静道：“那只是你没找对毁掉阵眼的方法。”
阵眼？
徐霜策突然想起一事，脑海中闪电般识到了什：宫惟的眼睛！
就在这时，殿外高空中毫无预兆响起一声巨响。
轰隆——
整个地面霎时剧震，桌椅纷纷移位，瓷器摔倒粉碎。徐霜策疾步来到窗前往外一探，天穹赫然『露』出了一道史无前例的巨大豁口，猛烈的阴风向人间席卷而来。
“妖风来了，妖风来了！”
“救命啊！”
“娘，娘！”
……
奔跑的民众在哭叫中纷纷化作桃瓣，闪着绯红的灵光，一蓬蓬飞上天际，消失在了幽深的天洞后。但这点灵对整个天地来说于事无补，更远处高空还在接二连三坍塌，恐怖的黑洞一直向地平线延伸而去！
砰地一声，应恺拂袖合拢窗户，呼救哭号顿时消失了。
“忘了告诉你，”他淡淡道，“其实我一直很讨厌听到人们的哭喊，如今终于可以关上窗了。”
徐霜策牙关一紧，转身奔向屋门，却被应恺伸手拦：“想去为宫惟灌注灵？没的，马上就要彻底坍塌了。”
“让开！”
应恺一笑：“你猜这波会有多少人恢复现世的记忆？”
徐霜策眉宇一紧，瞬间出手伸向应恺掌中的不奈何。但应恺反应更快，两人闪电般交手数十招，气劲纵横交错，墙壁、石柱、地砖纷纷爆成碎块。轰隆巨响中徐霜策后背砸上屏风，沉重的玉石屏风顿时化作齑粉，他连顿都没打就飞了出去，重重砸塌了半边墙！
“你这灵怕是连平时三成都不到吧。”烟尘蓬然散去，应恺一步踏上前：“你再这样去，幻境坍塌之前怕就要魂飞魄散了。”
徐霜策食指拭去嘴角的血，瞳孔冷沉，对视的刹那间应恺突觉不好。
但他还没来得及回，身后疾风已然来到，直直扑向他掌中不奈何剑——又是徐霜策！
身前那个以指拭血的“徐霜策”砰一声消失，竟是替身术！
应恺瞳孔一缩，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徐霜策指尖已触到不奈何剑柄，眼见神剑便要解锁出鞘。
但就在两人错身刹那，风扬起应恺衣袖，『露』出了深嵌进他手臂血肉中的一块碎镜片，霎时映在徐霜策眼底，上面赫然血刻着半个字——曲。
电光石火间徐霜策认出了它。
幻境太乙二十八年深冬，宫惟“死”后大半年，一具巨型镜棺被发现遗弃在岱山深处的松林里。镜棺高达半丈，重逾千钧，棺盖上血字刻着古的封印符，斑驳不清的棺姓氏只剩一半，“曲”！
一只烟雾般的尖锐指爪从镜中升起，抓住了徐霜策碰到不奈何的手，紧接着喀嚓！
剧痛蔓延而上，徐霜策猛然挣脱，退后数步，手肘已然反向弯折。他面不改『色』咬牙正骨，又是咔嚓一声将手臂接回，这时只见一大股冰冷邪恶的黑烟从镜中升腾而起，如有生命，滚滚落地，变幻出了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
灰袍兜帽、无无脸，原本该是面孔的地方闪烁着无数猩红光点，袍袖中握着一把妖异血剑，正是那鬼修！
“……”徐霜策转向应恺，每个字都带着寒：“你打开了定仙陵里的镜棺？”
应恺回之以平静的回视：“还没完。”
只见鬼修的身体还在逐渐发生变化，烟雾凝成实体，灰袍伸出皙的双手，身躯拉长挺拔劲瘦；兜帽中浮现出五官与脸，竟然是一张十八||九岁少年面孔。
他皮肤苍，容貌俊俏，诡异的猩红光点隐没在眼底深处，嘴角含着几漫不经心的笑容。这副相貌与宫惟起码有五相似，但身量更高，肩宽腿长，慵懒中有种冰冷强大的压迫感。
灰袍空落，化作一身黑衣，腰带袍角绣着绚丽的彼岸花。
与此同时，他掌心中那把剑终于褪去了不自然的红膜，闪现出真正的血『色』寒光。
“总算被放出来了，真是不容易啊。”他声音懒洋洋地，却有种低沉华丽的腔调：“蝶死梦生发的那一刻连我都以为要完蛋了呢。”
徐霜策面『色』如冰，轻声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宣静河打入黄泉深处了……鬼太子。”
少年指尖弹了弹衣袖，闻声作一顿，抬看向他，然后蓦地眼睛一弯。
“我师尊骨之硬天罕见，初将他请进我精心打造的牢笼中，确实是花费了好一番功夫。不过他现在求生不得，亦求死不能，我总算能放心了一点。”
鬼太子背起手，他明明是那种极有攻击『性』的长相，笑容却十愉悦亲切，这强烈反差让人更加『毛』骨悚然：“多年不见，来无恙，东天上神？”
徐霜策心念电转，袖中无名指蘸血在掌心迅速写了个字，面上却不声『色』：“现世中仙盟那急切想要打造通天大道，是不是有你在背后暗中『操』纵？”
鬼太子眼睛弯弯地：“你觉得呢？”
“你跟宫惟是什关系？”
鬼太子表情不变：“你猜？”
这时轰隆剧震贯穿天地，却是从北方天际传来——就说话这须臾间，天地竟然又塌了一块，而且是在沧阳宗方向！
徐霜策后一划落笔，飞身抢步上前。应恺机变之快无与伦比，抽手便将不奈何掩到身后，谁料徐霜策却是虚晃一枪，写着血字的掌心在他胸膛一按，赫然是个“禁”！
应恺作戛然顿住，全身僵立原地。
说时迟那时快，鬼太子一剑斩来，徐霜策紧擦剑锋闪身避开，沧阳宗袍裾被无声无息削掉一角。
就差那千之一须臾，此刻已绝无可能夺回不奈何。徐霜策闪电般退向殿门，同时一掌按向鬼太子天灵盖，掌心禁咒红光氤氲，岂料一刻手掌却直接从他颅穿过，按了个空！
“啊，不好思。”鬼太子想起什似地歉然道，“担心师尊无人照顾，我的身体已经丢在黄泉陪伴他左右了。”
他剑势狠辣与表情截然相反，血剑自而上斩向徐霜策咽喉，眼见便要身首离！
！
血剑被重重挡，亮响震耳欲聋，是定山海！
场面一瞬静止，两把交错剑身上映出了徐霜策外的眼神。
只见应恺竟然硬生生挣脱了血字禁咒，尽管因此而筋骨开裂，嘴角溢血，紧握剑柄的那只手血肉寸寸崩裂见骨。
“徐霜策是我唯一的兄弟，”应恺盯着鬼太子，目光森寒犹如剑锋：“你忘了吗，曲獬？”
鬼太子一直很愉快的表情到此刻才有了微许变化，不过立刻又恢复了常态，彬彬有礼做了个请的手势：“噢，那不好思。”
鬼太子话音刚落瞬间，徐霜策侧身退后，但应恺身上的血字禁咒已经被彻底打破了。两人顷刻交手，定山海数次紧贴徐霜策耳侧划过，剑气将周围墙壁摆设爆得四五裂！
鬼太子曲獬背着手站在不远处悠闲观战，突然开口道：“实不相瞒，东天上神，我还没感谢你呢。”
徐霜策知道他只是出言扰『乱』，凝神并不答言，闪身避过定山海剑锋，身后石柱顿时划出一道长达丈余的深深剑弧。
“宫惟与我斗了上万年都不落风，心思细密天罕见。他开启蝶死梦生之前先把我封在了镜棺里，导致我前二十八年都无法出现在幻境中，直到你在升仙台上……干净利落地把他给捅死了。”
定山海剑气在徐霜策左臂划出一长痕，鲜血成弧一喷而起！
“他‘死去’的十六年间失去了对幻境的控制，我才能勉强让镜棺出现在岱山，然而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出棺找上应盟，又被封进了定仙陵。”
鬼太子自大概也觉得命运多舛，笑嘻嘻地叹了口气，话锋陡然一转：“——话说回来，我一直被封在镜棺里，你猜数月前为什我突然又能现身临江都了？”
徐霜策心里其实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在应恺疾风暴雨般的追击中面如寒霜，一言不发。
“啊，是的。”鬼太子微笑道，“因为梦境里被你捅死之后，现实里的宫惟终于油尽灯枯了，他对梦境的控制已经降到了低，甚至连镜棺上的封印都无法再维持。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你在升仙台上果断手……”
徐霜策厉声道：“住口！”
他硬生生打偏定山海剑锋，一指隔空定向鬼太子，灵激『射』而出！
鬼太子一偏，轻而易举避过了那道灵：“你知道宫惟为何那着急要把你驱逐出梦吗？”
徐霜策一手强格挡应恺剑势，另一手接二连三向鬼太子指出凶悍气劲，均被鬼太子从容避开，含笑的声音纹丝未变：“因为只有你回了现世，那把静止在他心腔中的不奈何才能解除锁定，瞬间穿胸而出，梦境顷刻崩塌，他就终于能从支撑蝶死梦生的漫长痛苦中解脱了。结果谁知你不仅没死，还狠心把他给杀了，导致他不得不再把梦境继续运十六年。这十六年来他现世的身体极度痛苦，每一每一刻都在神衰竭的剧痛中咬牙煎熬……”
徐霜策猝然振袖：“我让你住口！”
暴烈的灵流冲向鬼太子，将后重重推向石柱；与此同时定山海斩，徐霜策刚要硬接，应恺另一手却抛出一物，仿佛在空气中划开了狭长幽深的裂口。
徐霜策终于来不及躲避，刹那间他认出了那件法宝。
——芥子壶！
裂口劈盖脸而来，顷刻间便把徐霜策罩了进去，左、右、身后三面霎时变成了黑暗虚无的密闭空间。唯有眼前一面仍然连通殿内的正常景象，但徐霜策伸手一推，根本纹丝不，已经被透明的屏障死死关住了。
徐霜策厉声怒吼：“把它打开！”
应恺退后半步。
鬼太子从一地狼藉中站起身，轻松地拍拍衣袍尘土，微笑道：“你还是样子没变，东天上神。总忍不住要打听关于镜仙的一切消息，哪怕半点不好都有可能把你刺激得情难自抑，走火入魔。”
徐霜策牙关绷出咯的一声，闭上眼睛片刻，面容渐渐镇定来，再睁开眼时已经变回了那个冷静如坚冰般的沧阳宗。
挣脱禁咒时应恺全身关节都受了伤，持剑的右臂受创重，鲜血兀自顺着定山海剑身往流淌，一滴滴落在脚边的地砖上。徐霜策视线从地上那滩血迹上收回来，不再看鬼太子一眼，沉声道：“应恺，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应恺却说：“我是。”
他声音中有种认命般的坦然和平静，问：“你知道为什年你我一同治水，生出杀障的却只有我一人吗？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来治水的，你是来救我的。”
徐霜策一怔。
“数万百姓跪求仙门，我扛不住压想要去治水，你却说此非天灾，实乃人祸，即便要救也不该如此出手。激烈争执后你拂袖而去，然而真到了我快被洪水淹死的那一刻，你又突然出现，终我们两人一同战死在滔滔太湖中，一起迎来了打开天门的宫惟。”应恺伤感地笑了笑：“你们都曾经试图救我不止一次，只是你现在忘记了而已。”
徐霜策像是全身都被浸在了冰水中，良久低哑道：“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成功过。”
“是的，因为我的杀障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应恺眼底现出微许自嘲：“从跪在山门前的百姓喊出第一声‘见死不救，猪狗不如’的那一刻开始。”
砰！
徐霜策猝然一掌重重按在透明屏障上，但话音尚未出口，只见应恺一拂袖，无形的气劲把徐霜策向身后黑暗推去，芥子壶遽然合拢！
“对不起，霜策。”应恺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平静而疲惫：“这一次你俩都不再来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