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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青钰天生有一双上挑的眸子,眼尾尖削,寒光锐利,不过是极淡的一眼,便能让很多人退避三舍。

她看着章郢,却见这人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不由得略一掠唇角。

她声音平静,冷然回怼,“区区参军,本宫与你们谈何私事,有何可谈?”

一边的张绅连忙道:“听说公主近来请了平西王府的三公子过来,公子『性』情顽劣,不知轻重,公主可否让臣等将其带回王府?”

青钰淡淡一笑,“哦,是这件事,只是本宫瞧他有眼缘,不介意他如何顽劣。”

张绅尽量保持谦卑,“只是公子实乃自己偷跑出府,而今世子不放心公子,何况此举于公主无益,更可能惹人闲话……”

“你要弹劾本宫?”

张绅不由得额上渗汗,弯腰道:“臣自然不敢……”

“既然如此,章郢放心与否,与本宫何干?”

青钰端起茶杯,微呷一口,轻描淡写两句,将张绅堵得哑口无言。

长宁公主惯是蛮狠做派,她在京中敢放狗咬人,便是不将大多腐旧规矩放在眼里,也并不遵守朝臣的那一套规则。

但章郢不觉得这是聪明的做法,无论身居何位,过于张扬,便是把自己的弱点送给别人。

张绅不料公主如此不好说话,语气急了几分,“公主此番前来青州,想必不欲与世子交恶,为何不和平共处,公主所愿之事,臣定竭尽全力办成……”

青钰打断他道:“本宫说了,无欲无求,只瞧着阿绪顺眼。”她斜瞥一眼张绅,口气冷了下来,好笑道:“你有什么用?”

张绅张了张口,“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三言两语,青钰气定神闲,张绅已经招架不住。

青钰重重一搁茶盏。

碰的一声响,章郢闻声看了过去,便见青钰侧身收回手的刹那,发间钗子泛出淡淡的红光。

像是红玉,也像是价值连城的血玉,形状有些眼熟,只是被珠帘遮挡,看不真切。

章郢心念微动。

他曾送给阿钰一只血玉钗子,正是他与她定情所用的珍宝,联想起之前季韫所调查之事,章郢竟开始猜想,这会不会就是他送出去的那一只?

黑眸略冷,章郢终于开口道:“两相谈判,总有筹码在前,臣等求公主放走三公子,不过只是最开始的一步,不过看来公主连面子都不肯给,后面之事,又该怎么谈下去呢?”

青钰的目光瞬间落在章郢身上。

她道:“谈什么?你一个五品小官。”

章郢哂笑,负手而立,不紧不慢道:“五品小官,公主不放在眼里,只是臣掀不起风浪,未必有人掀不起。”

青钰笑了,“世子?”

“正是。”一边的张绅连忙应道。

青钰率先抚掌,冰冷地讽笑道:“看来本宫带的郎中医术极好,方才本宫才来探望过世子重疾,转眼间,世子便能威胁到本宫这里来了。”她将“重疾”二字咬得极重,煞有其事地偏过头,吩咐道:“赏那郎中千两。”

一边的婢女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章郢转目笑道:“还好还好,之前世子本是病着,直到知晓公子被公主瞧上,这才心生毒火,碰巧以毒攻毒,把病给气好了。”

青钰冷颜回敬:“看来本宫得多气几次,才能让世子『药』到病除?”

章郢敛袖淡笑,目光寒凉透骨,“多谢公主好意,不过『性』毒之物,还是远离为妙。”

短短几句,你来我往,剑拔弩张。

身边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一边的几位随从更是吓得肝胆欲裂,唯恐这个小小的录事参军,直接惹怒公主,闹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收场难看。

青钰看他这般有底气,直觉此人不好对付,眼底渐渐染上一股戾气。

真的是有意思,还从来没人敢直接闯她的地盘,还就这样讽刺她的。

只是两方涉及正事,在不知对方筹码的情况下,谁先『露』出急切,谁就丧失主动权。

青钰现在不知道他们卖的是什么关子。

她上下打量着章郢,冷笑道:“本宫只和有诚意之人合作,不过看来二位态度令本宫生厌,还是趁早离开罢!雪黛,送客!”她说着便要走,不欲再次纠缠。

此人有备而来,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她需先拉开距离,省得掉入陷阱,反被他抢得先机。

身后忽然响起一男子的惨呼声,随即一声闷响,宛若肉体狠狠砸在地面的声音,一持刀随从厉声道:“老实点!”

青钰霍然转身。

那双从容的、平淡的、压抑着怒意的美目,迅速地冷却了下来。

她死死盯着被摁在地上的男子,此刻才认出这个人来。

……

三年前,她刚刚恢复长宁公主的身份,就在此地,亲手割下了县令高平的头颅。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杀人,也是她平生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

她让人将高平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让人将其鞭尸,再利用监察御史贺之清,联合当地官员,完成了君延最后的心愿。

那是一封万民书。

以万人之名,泣百姓之血,其心昭昭,动天彻地。

万民书言:青州官吏沆瀣一气,上下包庇,暗自结党,知府姚怿将当地蝗灾灾情知情不报,放纵下级官员克扣饷粮,更受高铨贿赂,并欺压杀害当地百姓。

青钰的怒火,在君延死后,被高铨彻底点燃,势必烧尽整个青州的土地,贺之清官职虽小,权力却大,加之其并非望族,便协同青钰烧起了新帝继位之后的第一把火,那一场令长安城内权贵纷纷侧目的赈灾贪腐案,以姚怿为首的一串官员,俱被抄家流放,最后都相继而死。

但,姚怿究竟有罪与否,其实有待商榷,说是查贪污,可主审官员又各有势力牵扯,姚怿是清平候薛举的妹夫,也或许是这样的身份,葬送了他的『性』命。

青钰确实是用了手段的。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正是姚怿之子姚广,此刻用一双含着恨意的双眸死死盯着他,奈何被人死死摁在地上,这才没能冲上来找青钰复仇。

青钰以为,当年那些事情她做的很干净,所有知情之人都已经被封口了,没想到在此处,还能见到姚怿遗孤。

她抬眼,冰冷瞳仁直直盯着章郢,“所以,你们这是在威胁本宫?”

她彻底变了态度,章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缓步上前,走到珠帘边,隔着那帘子,帘后佳人倩影越发清晰了,他淡淡道:“公主随心所欲惯了,不知底下民生多艰,姚公子被公主害得差点死了,后来即便被特赦,也落得个当街乞讨的境地。当年一案牵涉重大,姚广证词已经重新交由都督府,上达天听,姚家一案还待细查,公主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见青钰不言,他话锋一转,低笑道:“只是究竟如何,皆看公主。”

青钰眼皮一跳,登时双目腾火。

气氛冷凝下来。

一边的雪黛只觉心惊,她自小陪在公主身边,三年前公主归来时『性』情大变,当年之事,牵涉至公主的亡夫,平时他们连提都不敢提,唯恐公主情绪失控,更遑论其他,可如今,居然有人敢当着公主的面说,要将当年之事挖出来重新审查?

简直是直接触了公主的逆鳞。

青钰掩在袖中的双手微微发颤,眼底渐渐漫上一层戾气,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章郢微一转目,一边的张绅连忙出来唱白脸:“公主金枝玉叶,何必与臣等计较?其实,我们也不敢真的与公主作对,此事其实很简单,只要公主把小公子交出来,公主在南乡县一切行事,臣等一定竭尽全力,有都督府和总管府一起配合,公主岂不是方便许多?”

青钰站在原地,听着张绅的话,心知肚明,自己被渐渐说动了。当年的事情一旦被人全部挖出来,她不能赌那个后果,她用尽手段完成了夫君的心愿,不可就此功亏一篑。

她说:“好,随本宫过来接人。只是这姚广,要给本宫处置。”

章郢笑道:“他如此无辜,公主都不肯放过么?”

青钰漠然道:“我算不得什么好人,算他流年不利,世上哪有人无缘无故怜悯别人?”

对她来说,只有完成目的一个选项。

章郢道:“好。”他抬手,侍卫便将姚广押上前来,那姚广不住地挣扎着,被人狠狠一脚踹倒,左右开弓打了两耳光,恶声恶气道:“还不老实点!”

姚广拼死反抗,却被迫脸贴着地,只不住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青钰的身影。

青钰冷淡转身,正要离开,姚广却忽然不知哪来了力气,大喊一声:“长宁!我杀了你!”按着他的侍卫略一松懈,居然让他挣脱开来,整个人掀开珠帘,朝青钰冲去!

青钰听到那一声怒吼,便猛地转过身来,便看见姚广一张放大的狰狞面孔朝自己扑来!

她浑身血『液』降至冰点,遽然后退,姚广一扑而空,又伸手朝她脖颈抓去,青钰直逃出帘外,猛地拔出侍卫腰间佩刀,便朝前一刺,正中姚广心脏,姚广连哼都不曾哼一声,整个人便轰然倒下。

鲜血如薄雾一般洒了一地。

青钰的白裙上溅了血,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下来,没入泥土,刀刃寒光仍旧泛着冰冷的光。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会有此变,连章郢都微怔在了原地。

章郢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坏事了。

姚广虽是罪臣之后,但他毕竟也是个大活人,越是身份敏感的人,越是不能轻易动手杀人,将自己的把柄递入政敌手中,之前他们能说动长宁各退一步,可如今长宁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人,这件事便很难圆过去了。

他们不是长宁的人,她会怎么做?

张绅急忙道:“公……”第二个字还未吐出,便见青钰刀尖一转,对着他和章郢。

青钰冷冷挥手,他们身后的大门猛地合上,彻底隔绝了光亮。

所有人心底一沉。

青钰说:“只有死人,才绝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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