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1)
宋知意与孙晓提前在车上等着, 周衍之似乎有好些话要同陆清宁讲,可彼此静默了半晌, 又都相顾无言。
“那, 我先走了。”陆清宁松开他的手, 周衍之忙往前一握。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周衍之笑笑, 陆清宁从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东宫太子,说出这番话也不怕人笑你, ”她垫着脚,将他的衣领整理好,又慢慢松开手, “如今你手里握着的,是大魏的江山, 你毕生所渴求所追逐的权利, 周衍之,你得好好的。”
南下的马车只有两辆,轻便随意, 陆清宁连画眉也没带。
车行远, 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
曾宾低声,“殿下若是不放心, 属下可暗中跟随..”
“别..”周衍之拂手, “若是被她发现,定要恼我。”想起昨夜的缱绻,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心情也慢慢轻松起来。
山路难行, 车轱辘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动,癫的车上人不得不扶稳车壁。
宋知意不过挠了下下巴,便被一块石头癫了起来,径直落到孙晓怀里。
她跪趴过去,手被他握着。
孙晓本在假寐,被她一撞,吓了一跳。
“你,这是?”他抬手一举,宋知意重新坐回对面,心跳却是乱了。
“别误会,我只是没扶好。”宋知意挑开车帘,看向外面,陆清宁在后头的车里,也不知为何,非要单独乘车。
眼下车里气氛怪怪的,她咳了一声,又朝车夫小声道,“停一下,我去后面坐。”
孙晓声音压了上去,“别停,继续走。”
宋知意有些恼怒,又听孙晓道,“陆姑娘定然有心事,你现在过去,平白给她添了烦恼,不若等等,等她唤你。”
这番话让宋知意消停下来,她支着下颌,偷偷瞄着孙晓,那人笑了笑,“你若是想看我,便光明正大的看,我又不同你收银子。”
“咱们俩,真的见过?”
“见过。”孙晓笃定。
宋知意虽然性格飒爽,可总觉得孙晓诓她。
若是见过,她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日,澡堂,你以为大伙儿都睡了,我就在你的隔壁间格...”
宋知意的眼睛越睁越大,忽然伸手朝他一指,“你是那个捏着嗓子说话的人?!”
孙晓脸红了些,“没有捏着嗓子。”
分明是因为哑了声音。
宋知意一拍窗牖,“你看见什么了?”
隔间也看不到什么,只是听她开口说话,卸去伪装后是个姑娘。
“没看见...”宋知意松了口气,又听那人道,“就看见两条腿,还有后脊...”
“流氓...”
.....
“人呢?”宋知意撩开帘子,看见里头空无一人,登时吓了一跳。
孙晓附身上前,蹙眉回头,“快去将消息传回上京,片刻不能耽误。”
.....
两月后。
山清水秀的小院里,零零散散有几只鸡在跑,院子一角种了几株芍药,翠竹,井边放着一个木盆,放了两条待洗的帕子。
门吱呀一声,穿了粗布衣裳的陆清宁将头发利落的盘成髻,插了一支桃木簪。
她边走边挽袖子,坐下后,刚泡进水里手,外面的竹门便有人轻轻叩了叩。
陆清宁抬头,看见来人后,眉眼一弯,“婉婷呢?”
李婉婷没来,送药的是宋三思。
他走进来,将药放到旁边,拉过去木盆,熟稔的盥洗。
“怕有人生疑,我行动便利些。”
两人沉默些许,宋三思又问了遍,“你知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如果你停了我开的药,极有可能不断遭到蛊虫的侵蚀,我虽没有万全的把握救你,延迟几年总不成问题。
可是,你若是自此往后为了孩子放弃...”
陆清宁坐直了身子,目光朗然,“我觉得自从有了孩子,精气神好了很多。”
“说来说去,总是说服不了你。”宋思思开口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努力皆是徒劳,可他总想试一试。
“你调理好身子,日后也是能有孩子的...”
“可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以后,连你都说了,没有万全把握。他来了,来的凑巧,你不知道我经历了怎样的思量,宋三思,我真的想清楚了。”
那一夜的鱼水之欢,竟然真的让她揣了崽崽。
她失去过,故而有些异于常人的激动。
她也衡量过,比起不确定的生命,她更想要这个孩子。
“来之前,婉婷跟我说过,这是安胎药,之前的方子定是不能用了。”他叹了口气,“一日两次,小火煎炖,之后我不会让婉婷过来看你了。
你若是不想让他找到,天下这般大,总能避开。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跟婉婷会买好送来给你。”
宋三思经常神出鬼没,陆清宁点了点头,笑道,“这里什么都有,你最好也不要过来,临产时帮我找个稳婆便好。”
这处宅院本是她很早之前买下,下面是挖了很深的地窖,屯粮屯银,便是在下面过几个月,都不成问题。
“听说,他找你找疯了。”
“哦,等日子久一些,便不记得我是谁了。”陆清宁没有过多反应,接过他洗好的帕子,起身挂了起来。
“知意被他骂的惨淡之极,连从前的兄妹情分也不顾了。”
“他俩本来就不是兄妹,不顾便不顾吧。”陆清宁回头,目光灼灼,“你不用拐弯抹角试探我,总之我不会回头的。”
“可真是狠心。”宋三思临走前,又嘱咐了吃药的事,人离开时,已经暮色四合。
上京城的夜,天高星稀。
周衍之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何她前一夜柔情缱绻,后一日便能决绝离开。
曾宾从身后现出,犹豫着拱手报,“殿下,似乎发现了顾德海的身影。”
“顾德海?”
周衍之神色凝重,转身,透过曾宾看向远处,“起死回生,还是另有内情?
是父皇召他?”
“今日属下跟过去,隐隐约约看他的样子,有些像,不能肯定,于是跟紧了些,却听到圣上同他的一番密探,似与夫人离开有关。”
.....
温泉宫在上京城的城东,周遭奇山异水,风光无限。
周衍之等在寝殿的外厅,一盏一盏的茶水灌入腹中,终于看见魏帝缓缓步入的身影,他没有急着起身,待他走近些,方站起来,身姿笔直的微微低头。
“何事找朕?”魏帝有些疲累,眼底泛着乌青。
“阿宁身上的蛊毒,是你下的。”他声音冰冷,眼中充斥着愤怒。
魏帝没有意外,挥挥手,遣退了前厅侍奉的宫人。
“你为何要这样做?!”
“朕只是赏她一个郡主头衔做做样子,哪成想,你却当了真,果然与礼部商定太子妃选擢一事,岂不荒唐!
你的太子妃,必然要出身高贵,名门不说,将来于你功业必然要有所助益的...”
“如同母后于你?!”周衍之拧眉,喉间带了恨意。
魏帝抬起眼皮,淡淡的道,“放肆!”
“戳到你的痛处了?”周衍之哈哈一笑,手掌拍在几案,顷刻震碎,“当年你由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是如何一步步的踏入东宫,最终执掌皇权!你扪心自问,对母后,你究竟亏欠多少!”
“狼崽子是要与朕翻脸?”魏帝摩挲着手指,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未动怒。
“翻脸?我从未与你同心过,何来翻脸一说?”周衍之宽肩窄腰,气势熊熊。
“想造反?坐朕的位子?”魏帝眯起眼睛,后脊靠在椅背上。
“你以为那个位子我稀罕?呵,只有你才拿他当命一样守着...”
“是啊,一旦坐在这个位子上,一辈子都是皇权的傀儡,直到死,才能卸下身上的重任。你今日敢来质问朕,便是做好了决定,要踩着朕的尸首,攀上大魏的皇位?”
魏帝斜斜靠着,并不慌张。
周衍之闭了闭眼,扬手一指,“负心人杀负心人,有何不对?”
“说的好,”魏帝嘴角弯了弯,咽下喉咙里的腥甜,“你我皆是负心人,天意。”
“你身上流着一半朕的血,想否认,都难以推却。衍之,你杀不了朕的...”
话音落,长剑没入他的胸口。刺透衣裳穿过肩胛。
周衍之紧紧握着剑,冷冷的拔出,“这一剑,我很早就想刺你,为了我母后。
你从来都知道什么对你最重要,不管是母后,贵妃还是大哥或者我,为了权力,都得让路。
我们算什么,你一句不满意,阿宁就得死吗!我受够你了!”
“怎么不刺了?”魏帝虚虚躺在椅背上,喉间的腥甜终于不用再掩饰,嘴角不断溢出的血像是汹涌而去的水流,很快浸湿了衣裳地面。
周衍之的怒气慢慢平息下来,他垂眉,将剑扔到地上,“你又设了什么阴谋诡计?”
不管是什么,他既然来了,也没想着全身而退。
不是他死,就是他亡。
几千个暗卫包围了温泉宫,将原本侍卫撤除,羁押。
他就是来夺权的。
“你母后,闺名单字一个软字,那时候朕无权无势,却也真的喜欢她。”他咳了几声,喷溅出的血洒到周衍之衣袍上,绽开大朵的猩红。
“阿软没嫁给朕的时候,是天空上最明亮的星星,耀眼夺目,很多人都喜欢。可她偏偏挑了朕,你外祖父,的确给朕不少助力,可他不该妄自尊大,擅权越位...”
“所以你容不下他,可你利用他的时候,不也是为了他的权力吗?”周衍之别开眼睛。
“你不懂,被人钳制的感觉,就像是束手束脚的奴隶,衍之,你比我好,至少没人成为你的累赘...”
“衍之,大魏的天下,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马上就要完结了,关于结局,我想了很多种,最后定了这个版本,算是he吧。
关于魏帝,他是一个悲情皇帝,只能这么讲,后续会给他和袁皇后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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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继续侮辱我》,文案如下:
陈怀柔长的唇红齿白,如花似玉,偏偏是个缺心眼的蠢姑娘,
蠢不打紧,她是沛国公的独女,有钱有权,
江元白清隽优雅,博学多才,偏偏是个穷秀才,
穷不打紧,陈怀柔喜欢他。
陈怀柔倾尽所能,明目张胆的追求他,
送他真金白银,他嫌她俗不可耐,
送他名师指导,他嫌她多管闲事,
送他官场关系,他嫌她卑鄙下流;
他忍无可忍,直言拒绝:我跟姑娘没可能,请你不要侮辱我。
陈怀柔的蠢,不可饶恕。
从此以后,陈怀柔果真不再烦他,他耳根子彻底清净。
后来江元白扶摇直上,位极人臣,
却无缘无故得了个怪僻,有事没事在沛国公府门外溜达,
第一日,陈怀柔视若罔闻,
第二日,陈怀柔接了媒婆的拜帖,
第三日,陈怀柔盛装赴宴,引得世家公子频频驻足;
江元白急了,尾随其至府宅后巷,
面红耳赤的道了句,“阿柔,你怎么不来侮辱我了。”
追妻火葬场--
江狗狗很纳闷,我的阿柔怎么变样了。
——分割线-——
《你看看我呀》文案如下:
淮南侯嫡幼子姜蔚,生来风光,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却总是追着一个小丫鬟打转,
穿身新衣裳,乐不可支的咧嘴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斗鸡赢了,抱着掉光毛的公鸡美滋滋的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玩骰子赚的盆满钵满,哗啦把银子倒在孙念安面前。“都给你,你看看我呀!”
孙念安擦完几案,懒懒的抬头睨他,“姜蔚,你烦不烦!”
后来,天下大乱,淮南侯携全家出逃,路上唯独丢了姜蔚,
昔日金贵,一朝丧犬,被所有人踩在脚底取笑,
有个女孩蹲在濒临冻死的姜蔚身边,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姜蔚,你看看我呀!”
……
有人说孙念安命好,攀上姜蔚这个高枝,转眼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只有姜蔚自己清楚,在那段如丧家犬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有一双小手拉着他,从泥泞昏暗走到阳光和煦。
他发过誓的,一定要娶她做妻子。
81、081
两年后
大魏新帝自登基伊始,便勤政爱民,忙于前朝而致后宫空缺。
不光没有主位,便是暖床的丫鬟也不见半个。
这日,他从书房回到寝殿,已是深夜时分,内侍服侍着盥洗完换了寝衣,他照例寻了两本古籍,斜靠在榻上翻看。
几案对面的薄衾里头,似有东西一拱一拱的蠕动,他放下书,好整以暇的倾身上前。
他伸手挑开被衾,先是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屁股,紧接着他回头,一双眼睛明亮亮的瞪着自己,腮颊边还有龙须酥的碎渣。
肉团子。
一岁多点的肉团子,脸胖嘟嘟的,头发扎成两个小髻,看见周衍之的时候,也不畏生,摩挲着就爬了上去。
周衍之蹙眉,肉团子捏着他腰间的玉佩,当玩具一般耍完,时不时还冲他嘿嘿一笑。
周衍之伸出手,将他嘴边的碎渣抹掉,带了些许打趣的意味,“你从哪来的,到朕榻上作甚?”
他的腮颊软绵绵肉乎乎,手感极好。
“爹爹..爹..”
周衍之浑身一颤,像是被烫到手一样,连忙将他丢到一旁,拍打着衣裳光脚站在地上。
“来人!来人!”
肉团子不明所以,张着胳膊要他抱。
内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甫一看到榻上的小人,忽然吓了一跳,“这,皇上,这是您的……”
“谁送进来的?!”
周衍之有些气息不稳,眼神暗中扫了一圈,波动的心难以平缓,他的手攥的紧紧的,甚至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后,让他有种莫名的贪念。
会不会是她回来了?
会是她吗?
还活着?
兴许真的活着。
他也曾着人暗中跟着宋三思,可宋三思行踪诡异,往往跟到中途便会失去踪迹。
肉团子趴在榻上,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衍之,手指嘬进嘴里,砸吧砸吧的响着。
周衍之激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一开始的忐忑兴奋也变得冷漠淡然。
他走上前,睥睨着一脸无知的肉团。
内侍暗中擦了把脸,心里默默叱骂起今日当值的小内侍来,皇上寝殿向来不允外人出入,更何况微有洁癖的他在榻上发现了孩子。
今日怕是要倒大霉了。
他面色愈发难看,腰也略低了些。
半晌没听到动静,他悄悄抬了抬眼皮,却发现肉团两只白嫩嫩的手正抓着周衍之的袖口,将自己的口水擦了上去。
他脑子又是一热,轰隆隆的几声闷雷滚过后,他连忙小跑上前,一把捞起肉团子,跪下请罪,“皇上恕罪,奴才看守不利,奴才这就带孩子下去……”
袖子上有一团脏污,口水的痕迹很是明显。
周衍之抬着胳膊,颇为嫌弃的睨了眼,内侍浑身哆嗦不停,怀里的团子却不知是不是被挠到了痒痒肉,一个劲的咯咯笑。
内侍只想用手堵住他的嘴,殿内的气氛愈发低沉下来。
他后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临近仲春,天气真是燥热啊。
周衍之摆了摆手,便有人上前替他脱了外衣,月白色的锦衣显得腰身精瘦干练,他走上前,两指捏着肉团子的脸,看着他的眉眼,嘴巴,秀气的鼻子,又抬眼问内侍,“跟朕长得像吗?”
内侍一惊,哪敢信口雌黄,当下额头密密麻麻浮了一层汗珠子,结巴道,“奴才..奴才眼拙……”
他咯吱窝底下的小人像是个烫手山芋,一时间不知该继续抱着还是赶紧放下。
“你抖什么?”周衍之淡淡的问他,又直起身子,拍了拍手,“放榻上吧。”
话音刚落,便听内侍苦着脸道,“小……小公子尿了.……”
周衍之蹙眉,呵了声气,这胆子,吓尿了吧。
待宫人们给小团子洗完澡,换了干净的锦衣,已是深夜,寝殿内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热气,烤的周衍之浑身不舒服。
“支开窗牖。”他斜卧在榻上,扫了眼对面啃手指的肉团。
内侍刚走近窗前,又听周衍之略显烦躁的声音,“罢了,去拿几碟能吃的糕点,给他。”
肉团子对周遭一切都很是好奇,明晃晃的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周衍之,见他不耐烦的样子,也不知畏惧,低头像蚕蛹一般从几案下头钻了过去。
蠕动到周衍之脚边。
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周衍之吸了口气,忍住想要踢出去的脚。
肉团子的脸红嘟嘟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花,嘴一瘪。
周衍之心道,不好。
下一刻,一声破天响的嚎叫自寝殿传出。
翌日宫中人人皆知,魏帝平白多了个“儿子”。
韩晓蛮一边走一边拽着韩风的衣角,柔软的披风在身后簌簌鼓动,“你知道从哪来的吗,多大了,男孩女孩,怎么就跑到榻上去了,宫廷近侍守卫不利,是不是要究你的责?”
她的脸圆圆的,麦色皮肤略厚的唇,乌黑的头发盘成坠马髻,依旧簪着那支兔儿形状的簪子,灵动的眼睛多了些许慈爱的光环。
韩风反手攥住她的指尖,往怀里一带,“眼下宫中无人知道孩子从何处来的,你虽与圣上自小相熟,还是需注意分寸。
圣上唤来前来照应,实则是对你我二人的信任,有心之人若是从中作梗,自然防不胜防。”
临近寝殿门口,韩风又握着她的手,再三警醒,“阿蛮,咱们孩子只比他大一点,若是两人争执起来……宁可委屈了咱们孩子,也不能得罪他。”
韩风活的谨慎,尤其事关韩晓蛮。
两人回头,嬷嬷怀里抱着一个小人,乌亮的眼睛像极了韩晓蛮,嘴里塞了一个樱桃煎,吃的津津有味。
黑漆漆的眼睫垂下,总角系了两条红丝带,粉嫩嫩的。
“真的..是宁姐姐的孩子?”韩晓蛮仰着头,眼睛睁的很大。
韩风叹了口气,“这个名字你也不要再提,圣上如今听不得陆清宁三字。”
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两个内侍手里抱着恭桶出来,紧接着又有两个宫女陆续出门,是有气味的衣裤。
韩晓蛮皱了皱眉,身后的小人嘴巴也跟着撅了起来。
殿内的熏香撤去,换了清雅的百合,插在广口瓶里,入门便能闻到,沁人心脾。
周衍之似乎叹了口气,韩晓蛮以为自己听错了。
“乔乔来了。”周衍之起身,向着嬷嬷走去,接过乔乔后,抱在怀里,女孩柔软的馨香恬淡自然,嘻嘻笑着,小手摸在他的脸颊,亲了亲。
“皇上,孩子吃过了吗?”
韩晓蛮熟稔的走到塌前,见肉团子一样的孩子嘟着唇,水汪汪的大眼睛刚刚哭过,眼眶还是红的,见韩晓蛮靠近,他往后支着腿退了退。
到底是有经验,没过多久,韩晓蛮便用拨浪鼓将他引到身边,抄手抱了起来。
她用手指抵在他嘴边,团子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口水黏在她指头上,“皇上,孩子饿了呀,没给喂吃的吗?”
“喂了,他不吃。”周衍之瞥了眼案上的糕点,韩晓蛮顺势看去,不禁莞尔。
“宫里没有乳娘吗,正巧我带了两个过来,都是得力的。他太小,不能吃硬的东西,汤汤水水的清淡一些便可。”韩晓蛮拿出手指,团子又瘪了瘪嘴,眼看要哭。
韩晓蛮笑着逗他,不多时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乔乔尚且不知争抢,见娘亲怀里坐着个白胖胖的团子,只用好奇的眼睛盯着,嘴里的樱桃煎却不停。
“你叫什么,小乖乖?”
团子随着她的移动转动脑袋,周衍之松了口气,正要走,却听身后哇的一声哭喊。
他浑身寒毛嗖的竖了起来。
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会放过自己。
夜里本来有两个宫女伺候着,可团子不依,非要循着味道找他睡,他能怎么办。
头一回身旁躺着个肉嘟嘟的团子,生怕一个翻身将他碾成肉饼。
一夜难眠,起身的时候眼睛生疼。
“皇上,这孩子同你有缘.……”韩风轻咳一声,又看了韩晓蛮,两人都暗中打量过孩子的相貌,与周衍之的确有相似之处。
周衍之捏着眉心,又扫了眼啼哭之处,颇为无奈的摆了摆手。
“晓蛮,今日你多费些心,替朕照顾好他。至于乔乔,也一同随你在东寝殿住下吧。韩风,你负责御前护卫,也要留心他们的安全。”
“皇上,这是什么?”榻上有一方帕子,青绿色的绣球纹路绵密,上面用金线勾出“辰辰”二字。
周衍之捏着帕子,喉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
他张了张嘴,声音低沉,“辰辰?”
肉团子先是一愣,旋即张开小手朝着他爬了过去,一边爬,一边眉开眼笑的留着口水,浸到他胸前的衣裳。
他下意识的张开手,俯身,肉团子利索的爬到他面前,肉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衣领,仰面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笑容,分明是熟悉且刺眼的。
周衍之合上眼皮,将孩子抱起来,捏着他的手反复看了几遍,韩晓蛮与韩风面面相觑,也知此时静默才是最好的法子。
“跟朕,像吗?”
韩风抬头,见周衍之专注的捏着孩子的手,并未转过头来,他踌躇,似难以肯定。
“臣愚钝,只觉皇上英明威武,孩子童真可爱。”
“冠冕堂皇。”周衍之嗤了声,又转头走向韩晓蛮,见她一溜烟避到韩风身后,遂换了主意。
“乔乔,来,告诉皇叔叔,辰辰跟皇叔叔,长得像不像。”
乔乔从嘴里拿出樱桃煎,果真认真的看了半晌,又稚气的点了点头,“像……”
说罢,又赶忙将樱桃煎塞进嘴里,继续裹食。
周衍之似笑了笑,肉团子跟着眯起眼睛。
抓着他的玉佩往嘴里塞,周衍之拍了下他的手,敛色道,“脏,你娘亲没.……”
团子糯糯,含糊不清的说道,“死……死了……”
犹如晴空当头,猛然劈下一道惊雷,周衍之面前白晃晃的一片,瞬时失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现言《弄哭你》,调剂一下,应该会接这本开,不会太长,最多20万字。
文案如下:肖年自小养在孟家,
见惯了孟简对女孩游刃有余,玩世不恭的混账样子,
乖巧如她,自然知道孟简招惹不起,
孟简风流成性,有钱有势,身边从来不缺人,
后来他妈要他娶家里那个小姑娘,
他还没拒绝,姑娘吓跑了,
再相遇时,孟简把人堵到墙角,眼眸幽深,“我哪里配不上你。”
肖年一哆嗦,猫儿一般的声音绵软纤细,“你……年纪太大了.……”
82、082
东寝殿的门关了,只支开一扇窗牖,隐隐透出淡淡的米香气。
两个孩子围在榻上,柔软的皮面上摆着零零散散的东西,有玉骨折扇,香锦团扇,澄泥砚台,狼毫毛笔,香云纱.……
内侍小心翼翼的守在塌沿,唯恐看护不利。
韩晓蛮坐在对侧的桌前,正在认真同绣娘学习苏绣,她指肚扎了几个针眼,好歹歪歪扭扭绣了朵达子香。
篓子里还有一堆废弃的巾帕。
“乔乔,你别抢弟弟的,你让他一些。”韩晓蛮腾出空,看了眼对面玩的孩子,两人正同时拽着香云纱,不肯松手。
乔乔一听娘亲没有偏向她,立时就委屈的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辰辰一见,先是愣了愣,旋即爬过去,小手擦在乔乔眼角,献宝一样把香云纱蹭到她身上。
乔乔脾气上来,哪肯理会,一摆手,将辰辰推开。
辰辰虽然像肉团一样,却很是灵活,翻了个身,又坚持不懈的爬了过去,嘿嘿一笑,香云纱罩在他脸上,隐约可见那白胖的脸盘。
门开,韩风进来,脸色不虞。
韩晓蛮屏退了下人,起身过去,“圣上如何?”
韩风脱了外衣,叹气道,“太医开了方子,又行针在脉,好歹苏醒了,醒来后,却是一口汤食没吃。
春日还有凉气,入了肺腑激的不停咳嗽。”
韩晓蛮看看辰辰,咬着唇努力想法子。
“我过去看看。”
韩风犹疑,又听韩晓蛮道,“他伤心也罢,见了孩子总要吃两口的,放心好了,我不会多说。”
……
西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又浓又苦,直入鼻腔钻入肺腑。
韩晓蛮怀里抱着辰辰,两个内侍苦大仇深的对她摇了摇头,又将视线投到辰辰身上,方要接手过去,便听床上那人低低一声,“抱过来吧。”
内侍的手嗖的缩回袖中,韩晓蛮抱着辰辰上前,福身后,辰辰睡梦中嘬了嘬嘴,又含着手指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这孩子心大,在哪都吃得好睡得好。
这样的年纪,本该是离不开母亲的。
韩晓蛮拍打着他的后背,望见周衍之深不见底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冷战。
那双眼睛威严中充斥着心如死灰的绝望,在看见辰辰的一刹稍稍燃了些许火星,又默默的沉寂下去。
他伸手,韩晓蛮正犹豫着,又听他道,“给我孩子。”
辰辰的小手一只塞进嘴里,一只揪着韩晓蛮的衣裳,分开的时候,嘟囔了几声,又在周衍之手臂上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角落,继续安睡。
不过短短几日,周衍之便跟瘦了一圈似的,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嘴角干裂,气色也比之前差了许多。
“皇上,其实……”来之前韩风特意嘱咐她,不要逾矩,有些话心知肚明,却不能冒天子忌讳。
可她着实有些按捺不住,她一咬牙,索性摊开,“宁姐姐若是活着,必然不愿见你如此低迷消极,她将孩子送过来,大约是怕离别苦。
宁姐姐那样聪明的人,怎会不知能相濡以沫,何必相忘江湖……皇上,为了宁姐姐,你不该这般形态,即便不是为了辰辰,也该想想宁姐姐拼死生下他的决心……”
“她没死……”
周衍之虚虚抬了抬眼皮,将辰辰贴着自己小腹放下,就像一团柔软的粽子。
“她不过跟我赌气罢了。”
韩晓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低下头,绞着衣角,又慢慢将眼睛移到辰辰脸上。
甜糯的脸压出两条红印,小嘴微张,丝毫不知他正躺在大魏天子腹上。
“你下去吧..”周衍之咳了两声,用手掩住唇,眼皮微垂。
韩晓蛮道,“那我让宫人重新温上汤药,一会给你送过来。”
“不必。”
……
西寝殿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韩晓蛮抬起头,天湛蓝湛蓝的,怎么有股莫名的冷寒呢。
曾宾和曾文在韩晓蛮离开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周衍之跟前。
“皇上,已经查到那人踪迹,是个高手,看身手像是江湖中人,跟踪他出了宫门后,他便有所察觉,奴才不敢跟的太紧,以致打草惊蛇,故而他很快匿了踪迹。”
曾宾说完,曾文又道,“大致方向是往金陵去的,金陵城依山傍水,陆通判被厚葬以后,原陆家附近地段也成为炽手可热的富户区。”
“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在陆家附近。”周衍之看了眼辰辰,眸中虽深沉却毫无方才的绝望之意。
“奴才是这样想的,只是陆家周遭林立而起的宅院许多,没有皇上的旨意,奴才不敢细查。”
周衍之摩挲着手指,沉思半晌,道,“引蛇出洞吧。”
……
右手手指被水泡的浮白一片,指肚上的针孔清晰可见,陆清宁吐了口浊气,浑身出了层虚汗后,虽无力却有种解脱感。
她将水往身上撩了撩,又把鬓边的头发抿到耳后,有几缕搭在肩膀,荡在水中,犹如水草般浮荡,她的脸同样惨白虚弱,嘴唇毫无血色。
出水后,她从榻上拾起浴巾,将身子一裹,径直躺了下去。
“还活着?”有人冒了出来,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不自觉的瞥到陆清宁胸口,陆清宁仿佛已然习惯了似的,动也未动,只懒懒的嗯了声。
“今日蛊虫终于肯食体外血了,着实不易啊。”她抱着胳膊,一本正经的说道。
生完辰辰的时候,虽有宋三思的药物调理,可蛊虫还是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产后出血加之蛊虫啃噬,宋三思冒着风险将她转移到金陵城,找到何红云的师兄,苍术神医。
苍术神医与何红云当年各习所长,苍术以奇门蛊术为主,何红云擅刻画骨皮。
眼前这人,正是苍术的小徒弟,也是苍术唯一的女弟子,花跳跳。
她话很多,平日里几乎都是她在说,陆清宁听。
“要多谢你素日里的照顾。”陆清宁并非敷衍,她声音有气无力,眼睛半睁半合,露出的锁骨因为皮肤的异常白皙,显得那枚小痣愈发娇艳。
“拿什么谢我?”花跳跳一听,立时来了精神,抬脚踩着凳子,手臂压在膝上,好奇的望着陆清宁。
“金银珠宝,任君挑选。”陆清宁也不含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舍弃些黄白之物算不得什么。
今日蛊虫啃食体外血,那便有法子将其引出,日后身子大可慢慢调理。
“我要那些俗物作甚,我可不稀罕。”花跳跳刹那间失了兴致,手里捏着一把穗子随意的摇来摇去。
陆清宁蹙眉,“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除了黄白之物,还能有甚?!”
简直就是对金银珠宝的极大蔑视。
“我要你的肉团子玩。”花跳跳不怀好意的直起身子,吊儿郎当的绕着软塌走来走去。
“你一个小姑娘,难不成要养孩子。”陆清宁不解,挑起眉尾好整以暇的打量着花跳跳的神色。
“我要团子来炼药啊!”
……
陆清宁不想理她,一刻都不想。
足足憋了三日,到底是花跳跳没沉住气,讨好似的在她浴后送来了润肤粉,左一个宁姐姐,又一个宁姐姐的喊着,只把陆清宁喊得头晕目眩,这才罢手。
“既然你原谅了我,那我且告诉你一件大事.……”花跳跳抱着胳膊,嬉皮笑脸的看着她。
“我可没有原谅你。”陆清宁想起她要拿团子炼药,不由沉了脸色。
“宁姐姐,你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不拿团子炼药,我跟你开玩笑的。”她攥着她的胳膊,不停地摇晃,“而且,今日的大事,可是有关团子啊。”
陆清宁猛地睁开眼睛,便见花跳跳神气的吐了吐舌,“大魏皇帝怕是不行了,他要立嗣了!”
……
曾宾将宗亲各族的名帖都一一摆好,呈在案上,曾文点了灯,小心翼翼的挪近,回身,周衍之哄睡辰辰后,赤脚走下地来。
两人面面相觑,曾宾火急火燎的捧着鞋子上前,想给他穿上,却被周衍之一个眼神斥了回去。
周衍之来到案前,先是翻开正前方那本册子,这是表亲舅舅家里的嫡子,年仅五岁,据说三岁可作诗,是个难得的奇才。
他捏着额心,不由回头看了眼睡得呼呼作响的辰辰,心中难免忧虑。
再翻开一本,这是桓王的长子,已经有十四了,年轻体健,当初桓王可是先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是有袁家做支撑,想必现在的大魏,又是另一番局面。
他信手将册子扔远了些,将身子往后一靠,合眼沉思。
自从立嗣的消息传出,宫人看待辰辰的目光又变了几分。
原想着这位得宠的小主子大概是魏帝与人生下的皇子,可有谁会绕开儿子,选宗亲之子作为储君人选。
周衍之病了许久,外面各种传言纷至沓来。
或说魏帝内里虚透,大限将至,或说魏帝伤心过度,损精伤元。
总而言之,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大魏恐要有新主了。
……
陆清宁做了个噩梦,梦中有人不断追她,她拼了命的跑,却总也跑不快,身后那人幽怨的眼睛,就像噬魂的鬼,她一眼都不敢看。
忽然,手掌猛地拍在她的肩膀,她一惊,陡然惊醒过来。
半夜,窗牖支开,明晃晃的月光在地上投出洁白的雾纱。
她拢了拢衣领,恶心涌上喉咙,小脸瞬间煞白。
这感觉折磨她许久了,生完辰辰后,几乎每日都会这般痛苦。
好容易平静下来,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虽不指望辰辰能成为储君,可周衍之莫名其妙的宁可找旁支继承,也不打打辰辰的主意,是没认出儿子,还是怨恨自己,以致牵扯上了辰辰?
难不成是羊入狼窝,辰辰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此想着,她胸口又是一阵疼痛。
83、083
水深火热中的辰辰,正横躺着,将手举在头顶,占据了周衍之大半个床榻,他一人睡惯了,一朝竟被孩子逼到了床边。
忽然,辰辰好似做了什么梦,没多时,便委屈的皱起眉头,嘬着小嘴伤心的哭了起来。
周衍之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他,拍了拍屁股,辰辰慢慢停止了抽噎。
他屏住呼吸,想要放下,却见辰辰手脚猛一哆嗦,周衍之咽了咽口水,暗道,“真是冤家!”
遂又抱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待天明的时候,辰辰终于饿醒了,周衍之困得眼皮抬不起来。
宫女抱了孩子去东寝殿,韩晓蛮刚备好膳食,回头望见辰辰明亮的大眼睛,立时眉开眼笑的同乔乔道,“乔乔,母亲在你座位旁摆上弟弟的椅子,好不好?”
乔乔抬头飞快的瞥了辰辰一眼,又噘着嘴极不情愿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个弟弟总与她抢母亲。
乔乔本来在玩花绷子,当即丢到一旁,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一把抱住韩晓蛮的腿,又挑衅似的回望辰辰。
辰辰先是一愣,旋即咿咿呀呀的张手,却是冲着地上的乔乔。
宫女在韩晓蛮的示意下,将孩子放在乔乔身旁,然后去准备孩子的汤羹。
花跳跳打了个哈欠,伏在屋檐上的腿微微挪动,守了半晌,有些腿麻。
从西寝殿跟到东寝殿,辰辰怎么看都不像受人冷落,吃亏受气的样子。
陆清宁原是想亲自进宫看孩子的,可蛊虫尚在体内,血引子也并未找到,若是为了个肉团子让解蛊之事前功尽弃,未免本末倒置。
为母心切,自然也是失了理智的。
此番花跳跳出来寻找血引子,要的是至阳至纯的精血,恰好也能顺路进宫看看肉团子,她眯着眼睛,将瓦片往旁侧移开。
陆清宁以为正备受煎熬,受尽委屈的孩子,此刻正霸占着旁人母亲的膝盖,抬头嘿嘿笑着,乔乔埋头垂在大碗前,一边喝粥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
可真是个磨人的肉团。
一席饭吃完,两个孩子自顾自的坐在宽敞的地毯上,一人把玩花绷子,小手勾扯着上头的交颈鸳鸯,一人弓着屁股到处乱爬。
宫女们正收拾膳桌,韩晓蛮去了外头。
“辰辰.……”韩晓蛮把腿挂在梁上,倒垂着冲着辰辰小声喊道。
辰辰没听见,乔乔倒是立刻转过头来,正正对上花跳跳的眼睛。
乔乔瞪大了眼,嘴唇动了动,花跳跳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乔乔果真没有声张,宫女出门,花跳跳顺势跳了下来。
“乖。”她摸了摸乔乔的脑袋,又啪的一声拍在辰辰屁股上,嫌弃道,“没良心的团子。”
这一巴掌彻底燃起了乔乔对花跳跳的好赶,她看着团子的屁股上慢慢浮起的红印,吃饭时候的不爽顷刻间烟消云散。
“姑姑.……”乔乔拽着花跳跳的袖子,很是崇拜的望着花跳跳,花跳跳嗯了声,盘腿坐下,“姑姑真厉害。”
这马屁,花跳跳甚是欢喜。
“肉团欺负你了?”花跳跳捏着辰辰的腮帮,辰辰皱起眉毛,方要大哭,却见花跳跳警告似的朝他努了努嘴,辰辰的眼泪霎时憋了回去。
受气包的模样,乔乔心里又舒坦了些。
从前陆清宁经常要泡药浴,每每此时,辰辰便爱哭着找她抱,花跳跳可烦,她又没有多少耐心,索性吓他,若是敢再哭,陆清宁便再也不会见他。
原以为肉团子听不懂,可警告之后,肉团子难得瘪着嘴,只肩膀一抽一抽的,却不敢哭出声来。
“那我把肉团子带走可好?”说罢,花跳跳作势站起,一手提溜着辰辰,欲跳窗而出。
乔乔被吓懵了,一时间没有反应,就在这时,花跳跳故意逗她,一支窗牖,翻身往外一滚。
迎面一张巨网盖了下来,将她和辰辰网个正着。
这下轮到花跳跳懵了。
不该这样的,她原本的设想是,她假装跳出去,然后乔乔哭,她在从窗口露头,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特么的这张网子什么意思?
周衍之披了一件外衣,初初从榻上起身,面上依旧是难以掩盖的疲惫。
他走上前,步履从容,花跳跳急赤白脸的喊道,“背后使阴招,不算不算,快放小爷出去!”
“你女扮男装,行踪诡异,跟我谈使阴招,未免倒打一耙,不自量力!”
一口气说完,胸腔内的瘀滞带到喉咙,又痒又痛,周衍之微微颔首,压着那股不适,厉色而斥。
花跳跳舔了舔唇,略显心虚,“你能看出来我女扮男装?”
周衍之闭了闭眼,显然对她无甚耐心。
连三岁孩童都能看出来她是个姑姑,还好意思质问旁人。
花跳跳被五花大绑送进了书房,韩晓蛮抱过辰辰,难免多看了花跳跳几眼。
周衍之叩着桌案,不紧不慢的咳了一声,再度抬眼时,满是凌厉冷漠,“你便是之前将孩子送进寝殿的那个人。”
虽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花跳跳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好容易送进来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这薄情郎,难不成想退货?
辰辰眨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她身上的绳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小没良心的。
花跳跳大义凛然,立志不能出卖陆清宁,遂一咬银牙,道,“我是来偷孩子!”
韩晓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动静,辰辰抱着她的脸,跟着咯咯的笑个不停。
周衍之斥了声,并不急于审问花跳跳,而是转头去了前朝。
花跳跳待在大牢里,轻而易举卸了肩上的桎梏,又开始滴溜溜的摸索门上锁扣,刚要开,就听到外头传来淡淡的笑声,“别白费力气。”
花跳跳一惊,佯装镇定道,“谁,谁在那鬼鬼祟祟?”
曾文从暗处抱着胳膊转出,指了指门锁,道,“玄铁打造,锁扣机关用的是奇门遁甲之术,别说是你,便是持有钥匙之人,也得费好些光景。”
花跳跳丧气的耷拉着脸,斜眼瞪着曾文,“放我出去!”
“哦?你要交代?”
“我交代完了啊,我是来偷孩子的,你们应该把我关到刑部大狱,关我在此作甚?!”
“那可不成,刑部大狱的锁关不了你,这是特意为你定做的。”曾文笑笑,想起之前飞檐走壁的身影,若不是今日亲见,他定然以为那是个男子。
小姑娘年纪不大,身手却是极好的。
今日种种,皆为捕获而已。
“那你们倒是审我啊!只关着我不问话是什么情况!”花跳跳急着找血引子,在此关上一日,不知要浪费多少光景。
她能等,陆清宁可等不了。
“你急什么,”曾文觉察出她的急迫,反而沉下心来,有了思路。
花跳跳张了张嘴,没好气道,“耽误我偷孩子啊!”
曾文偷偷打量着她的反应,见她左顾右盼,似十分着急想要出去,便慢吞吞的回她,“兴许圣上过几日便会有空审你,在此之前,你安心等候便可。”
说罢,佯装转身欲走。
花跳跳吼了一嗓,“站住!”
曾文果真站定,回头,调侃,“要交代了?”
花跳跳心一横,“你去跟你主子说,他要是再不放我,他夫人就死定了!”
……
周衍之来的迅速,甫一落座,刑具悉数跟着搬了上来。
花跳跳舔着唇,不自觉对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生了恐惧之意,先前的大义凛然在此刻也全然不存,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不去颤抖。
“那个,你要问什么,只管问就好,别打人。”
曾文抬眉,忍不住偷偷乐。
还真是能屈能伸。
识时务者的花跳跳,夜里回了金陵。
半开的窗牖透出淡淡的药香,她咽了咽唾沫,稍显心虚的推门走了进去。
陆清宁照例在泡药浴,修长的手臂横在桶沿,苍白到能看清里面的青色血管。
她没有回头,听脚步声,是花跳跳的,却又是沉重不同往常的。
“没有找到?”血引子本就难求,更何况她需要的是至阳至纯的血引子,天底下恐怕难找一二出来。
陆清宁将手指压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蛊虫啃噬的声音,一点点的蚕食着她的生命,直至让心脏停止跳动。
这两年本就是偷来的,何况还生了辰辰。
足够了。
花跳跳没回答,陆清宁反过来安慰,“无妨,借着你同你师父的医术,我还能苟活半年,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花跳跳瞪大眼睛,见她神情兀的暗淡下来。
“可惜我的万贯家财,没有着落了。”
“你可真是,你怎么不问问肉团子。”花跳跳感叹,后退坐在案上,荡着腿看她。
“孩子定然没受委屈,否则你怎会空手而归?”陆清宁往下沉了沉,花跳跳蹦下桌案,慢慢绕到她后头。
“他那么没良心,我见他受苦高兴还来不及。”
“气话罢了,原本我让你送他过去,心里总是牵肠挂肚。如今知道自己时日所剩无多,反倒轻松下来,他跟着父亲,总不会吃太多苦。”
……
送辰辰进宫之前,陆清宁也曾想过,要不然便再等等,若是自己好了,到时亲自带着辰辰回上京城找他。
人不到绝望的那一刻,永远报有幻想。
眼下看来,幸亏提早将他送了过去,临死之前知道他过的很好,也能安心合眼。
“是不是?”半晌没有听到回音,陆清宁忍不住回头,却在看到来人的一刹,猛地站了起来。
84、084
月黑风高,春日的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对面站着的人,脸色阴沉,难辨喜怒,一双冷眸死死盯着陆清宁的眼睛。
他眼眶通红,肩膀不停地颤抖着,若非如此,陆清宁只怕会把他当做梦境。他的鼻尖渐渐又泛起红意,水雾涌上瞳孔。
一阵风兀的摔打着窗牖,拍的木框吱呀作响。
身上的水甫一风干,陆清宁便觉得彻骨的冷。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抱住胳膊,想要遁入水中,可不知为何,她动不了,被那人盯得头皮发麻,脚底生根一般。
“你..怎么来了。”
总得说些什么,这样尴尬的面对面站立,叫人心里发慌。
陆清宁小心翼翼的润了润唇,见他依旧铁青着脸,看不清情绪,不由有些心虚,她气急败坏的瞪了眼落荒而逃的花跳跳,听着门在她身后咣当一声合上。
心道,被出卖了。
周衍之的喉间愈发控制不住,就在陆清宁拧眉的刹那,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腥甜味瞬时溢满房间。
陆清宁吓了一跳,又联想到这几日花跳跳陆续送回的坊间传闻,暗道,难道他真的病重,真的药石无医?
那,辰辰怎么办?
她慌了,迈出木桶从屏风上扯了外衣罩在身上,方要往前走,眼前忽然一阵晕眩,十指散血后,是难以名状的恶心,她稳了稳神,听到对面那人哑声道。
“死在一起好了。”
听听,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陆清宁恨恨的瞪他,“不管儿子了吗?”
周衍之抬起胳膊,用衣袖拭了拭嘴角的血,乜她一眼,“你不管我了,我何必管他,自生自灭好了。”
陆清宁与他隔了几步远,忍住心里的悸动,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可不行,稍稍克制呼吸,便觉得浑身热血涌动,胸口阵阵发麻。
她抖了抖唇,在周衍之漠然的凝视下,咚的一声仰了过去。
周衍之显然是始料未及的,他原是想气她,却没提防她火气如此之大,竟把自己气晕过去。
来的路上,花跳跳将事情始末以及她的病情大体说了一遍,周衍之心中怅然却又端着无法消弭的紧张愤怒。
他想着,他不会让她死的。
可他又想,连何红云都束手无策,将陆清宁推给了苍术,他又能找到何方神圣,来制衡她体内的蛊虫。
哪怕坐拥万里江山,却依旧有难以操控的人事。
他低头,望着床上连睡着时都蹙紧眉心的人,心里绷着的弦,骤然间嗒的一声断裂了。
他伸手,停在她脸颊一侧,两年未见,她瘦了些,皮肤依旧白皙,却有种异乎常人的苍白,青色血管仿佛能透过薄薄的皮看清里面的流动。
他的手慢慢哆嗦起来,最终收回,捂住自己的脸,紧接着,肩膀跟着颤抖起来。
男人的哭泣,在这样的夜里,好像凄厉的夜枭,叫人听之毛骨悚然。
“我还没死...”
陆清宁睁开眼,见他埋头在手掌间,声音瑟瑟在耳,她有气无力,却忘不了昏迷前他冷淡至极的浑话,不由神色凝重,脸颊跟着鼓了起来。
周衍之一愣,肩膀放缓了动作,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脸。
半晌,许是情绪得到了控制,或是不愿让陆清宁发觉自己的脆弱,他别开脸,默默擦去眼角的余痕。
在回过脸来,已然如初见时那般肃然。
“提前哭一哭,等你去了,也不会那般伤心。”他如是说着,心如刀割。
陆清宁蹙眉,憋了一肚子气,最后翻了迹白眼,重重吐了出去。
“两年了,哪里还会伤心。”
“是啊,都两年了,阿宁,你好狠的心。”周衍之长长叹了口气,眼皮低垂,快马加鞭赶至金陵,所有担惊受怕紧张焦虑,都在看到她的时候烟消云散。
他伸手,贴着陆清宁的脸颊,慢慢滑到她的下颌,忽然用力擒住,陆清宁吃痛,哎了声,想扭开头,却听周衍之冷冷笑着,似在自言自语一般。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无法信任依赖。宁可远走他乡,也不肯在生命的尽头,让我陪在左右。
你不知道,那些日子对我来说究竟是怎样的煎熬...”
明明前一夜还在温柔缱绻,翌日便能洒脱抽身。
周衍之的手指渐渐松开,皙白的下颌上,清晰可见五个红色指印。
“后来我便开始恨你,恨你的自以为是,恨你的潇洒利落,为什么你就能那般轻易不告而别,恨你的时候,我才稍稍好过一些。
起码能撑着我状若无恙的活着...”
“再后来呢,我不敢恨了,越恨你,你的脸便会愈加清晰的出现在我脑海里。
认命之后只剩下漫无止境的等待,我不知道除了站在原地翘首期盼,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走的干脆,是打定主意不肯让自己找到。
起初他不信,派出去许多人马,明里暗里寻她。
直到所有努力付之一炬,他才慢慢心灰意冷。
陆清宁听完,慢慢垂下长睫,复又缓缓睁开,偏头看向几案,“我有些口渴。”
周衍之倒吸了口气,忍着没有发作,他端来茶水,又将她扶起,靠在床栏上,茶水偎在唇边,他淡声道,“慢些喝。”
陆清宁本来没事,被他开口,猛地呛了一下,开始咳了起来。
她一咳,整个腹腔如同被割裂一般,撕扯着神经疼痛,又呕又难受。
她往床下扑,双臂撑着床沿,干呕了几声后,浑身虚脱的往后靠去,周衍之的手握着她的肩膀,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却依旧在看见她发病的时候,紧张到喉咙干涩。
陆清宁的后脊凉飕飕的,因为出汗后有些黏腻。
“看到了吗..”因为呕吐,嗓子有些粗哑生涩。
陆清宁笑了笑,“若我当初不走,你日日面对着一个如此憔悴丑陋的我,焉知不会厌恶?”
周衍之没有说话,陆清宁又道,“你该谢谢我,走的及时。一来不必为了没必要的离别难过,二来也不必欣赏我此时的难堪...”
“你作甚....”
没有听到周衍之说话,陆清宁撑着床沿抬头。
对面,周衍之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单手解了领口,露出坚实的臂膀,陆清宁顿了顿,不知所措的盯住裸露的皮肤,他还在脱。
先是将外衣扔到地上,又有条不紊的开始解中衣的领子,风雨惨淡,唰唰的声音就像细密的虫子慢慢爬在人的身体,挠的她坐立难安。
周衍之打开贴身的衣裳,陆清宁忍不住咽了唾沫,脸颊有些微热。
他身体委实健壮,腹部精健有肉,线条如刀劈斧砍一般凌厉。
周衍之褪去衣裳,伸手指着腰间贯穿前后的伤疤,冷然道,“丑吗?那次我几乎丧命,是你为我亲手包扎...”
还不是你骗我说,是为了给我买糖人,陆清宁默默在心里嘀咕。
周衍之低头,指着左臂上方,斜斜一条长痕,几乎逼近心脏,“贵妃的弟弟李青刺的,在我回北魏途中,算错一步,稍有差池,都没有我周衍之的今日。
阿宁,丑吗?”
他将手指挪到胸口,那里是一个浅到几乎看不出印记的粉色伤疤,陆清宁耳朵一颤,连忙低下头。
周衍之慢慢走上前来,赤着上身,陆清宁能觉察到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她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就像外头处于风雨中被欺凌的花草。
有些,心虚。
周衍之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慢慢滑到掌心,直至捏住她的手指,猛地按到自己心脏正中,那道浅色伤痕。
“阿宁,这是你给我的。”
那时,她错以为周衍之将自己献给楚帝,换取功名,做足了离开的准备后,一剑扎向他的心口。
最终却还是没忍心,只没进去一点点,便找了纱布为他包扎。
也幸亏,当时的不忍。
“阿宁,我满身伤痕,足够丑陋,那你嫌弃我吗?”
陆清宁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周衍之的瞳底是深不可见的浓稠,犹如深渊一般,只站在边缘,便有足够的威慑力让你恐慌。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明目张胆的表露情意,还是单纯的跟自己比丑?
那,到底是该说嫌弃,还是不嫌弃?
陆清宁深思熟虑后,“其实,挺好看的,不丑。”
“好看?”周衍之没有松开她的手,眉毛微微上挑,重复了一句,“那就是不嫌弃,也就是喜欢。阿宁,跟我回去吧,辰辰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不说为我,难道你真就狠心抛得下辰辰?”
不是,当然不是这样。
陆清宁如今百口莫辩,“我怎么会舍得?...”
“那好,明日天一亮,我们乘车撵回去,连同花跳跳还有她师父,一同带回上京城。”
“等等!”陆清宁摆手,急急打断他的话,不舍得不代表自己要回上京,她将辰辰送过去,无非也怕死的时候伤心。
好容易舍了辰辰,她若是再跟过去,那先前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
“我死的时候,辰辰会伤心..”
“孩子,记不了那样长久的难过。”周衍之感叹,却叫陆清宁心里咯噔一下,照理说,他应该换个回答。
比如,“阿宁,你不会死的,或者,有我在,别怕。”
总不该是这样直白冷漠的言语。
陆清宁略显尴尬的咳了一声,撑着颜面笑了笑,“他不难过,总有人会难过..”
“嗯?”周衍之挑起眼尾,薄唇微微抿着。
“知意肯定哭的我受不了,别看她最是飒爽,可更是重情重义之人。还有晓蛮,若是在她面前露出我这样的惨淡模样,我又该如何安慰...”
陆清宁脑中迅速过了几个人,便被周衍之轻声打断。
“最难过的人,都已经在你面前了,她们又算什么?”
四目交接,平静似水,无波无澜之下,蕴藏的是不可言喻的汹涌澎湃。
85、085
花跳跳蹦蹦跶跶从小厨房来到阶下,她停住,将手里的糖葫芦拔掉最后一个,胡乱塞进嘴里嚼碎后,又横起胳膊擦了擦脸颊,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
她将耳朵凑上去,听不到声音,又靠近些,敲了敲门。
周衍之后半夜才睡的,靠在榻沿支着脑袋,听见动静后,猛然惊醒。
开门,露出花跳跳张大的嘴巴,她嘿嘿笑了笑,又摸着脑袋往后稍稍站了站,道,“她还没醒?”
周衍之只是望着她,并不言语,而那眼神冷的就像淬毒的利剑,花跳跳觉得心脏都要停滞了。
“过来,有话问你。”
说罢,周衍之在前,花跳跳顺势略微狐疑的跟在后面,去了花园。
春日雨后的花园,到处都是新鲜的绿意,卷曲的叶子慵懒的伸展着,枝叶末端还挂着晶莹滚动的雨珠,淡淡的泥土气袭入鼻间。
花跳跳与他隔了些距离,边走边谨慎的打量他的后脑勺。
忽然,周衍之站定,花跳跳吓得退了两步,又大力拍打着胸口感叹,“皇上有什么要说的,你让曾宾跟我讲一样,不用...”
周衍之眉心冷凝,看的花跳跳心里愈发没底。
“阿宁的蛊毒如何能彻底清除?”他听花跳跳讲过,要有人血诱引蛊虫从身体出来,心甘情愿的出来,而非外力干预。
而此人必须是至阳至纯,否则会适得其反,让蛊虫彻底失去控制,钻心而亡。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是大魏皇帝,鼎盛之极,不可能有人比他更加适合。
花跳跳犹豫着,细声道,“那虫子养刁了,极其难控,只是血引子难寻...我找过好多,师父却不让我贸然尝试,稍有不慎,两者俱亡。”
“是指血引子和阿宁...”
“对。”
花跳跳说完,周衍之又道,“越快越好,今日准备以我做引,救阿宁。”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往来的方向去了。
在催神香的作用下,陆清宁用过膳便觉得有些头晕,昏昏沉沉躺下,花跳跳便将一早备好的药匣拿出,将香挪到床头,慢慢熏染着她的周身。
周衍之褪去外衣,只着薄薄的中衣,他挽起袖子,曾宾与曾文在两侧摩挲着手掌似要搓下皮肉。
“皇上,这...”
“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不一定非得是你,也许能找到旁人,若是你...”
周衍之清了清嗓音,淡声道,“也许能找到旁人,可阿宁等不了了。”
“大魏不能乱啊,皇上!”
“请您三思!”
两人齐齐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
“来之前,我拟了诏书,若我果然命丧今日,诏书中自有交代。书房暗格,你们二人需尽心辅佐新帝。”
他冷静到麻木,露出胸口后,又从案上抄起尖细的长刀。
花跳跳瞥了眼地上两人,忍不住跟着劝道,“她还能撑半年呢,要不然皇上你再仔细想想...”
一记冷厉的目光,花跳跳停了嘴,低头继续准备行针。
曾宾与曾文跪在地上,只觉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劝阻。
就在此时,周衍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自己心口刺了一刀,鲜血立时涌出。
同时,床上那人眉心骤然蹙起。
隔着雪白色的衣裳,能看到她胸口跳的剧烈。
他躺下,挨着陆清宁,左手握紧她的右手,合上眼道,“动手吧。”
......
无休止无边无际的梦境,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疲惫,就像被人抛到一片黑漆漆的海里,没有木板可以借力,他张开胳膊拼命滑动,嘴里鼻腔不断灌入腥咸的海水。
他要被呛死了。
溺水的感觉再次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子,从头兜下,让他在奋力挣扎的同时,内心惶恐不安。
有人抓住他的手,绕开那一片海草,水面浮现出一束白光,他好似充满了力量,被人猛然带出水面。
突入而来的清新空气。
周衍之睁开眼,马车已经行驶到离上京城不远的小镇,他摸了摸额头,擦去冷岑岑的汗珠,单手掀起帘子,才发现已经是日头高悬。
宽敞的车内,除去条塌,还有一张几案,上面摆着茶水糕点,还有两本书册,车外是并在两侧的曾宾和曾文。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他吁了口气,慢慢将脊背靠在桌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
曾宾听到车内的动静,与曾文互看一眼,两人慢慢摇了摇头,哪里知道周衍之打的是何主意。
殚精竭虑,以身犯险,却在陆清宁尚未清醒的时候,提前抽身离开。
何其潇洒!
胸口的伤还在往外渗血,简单的上药包扎后,马车行进速度非常快,转眼便离金陵城甚远。
辰辰倒是不眼生,好些日子没见,甫一回头听见有人喊他,立刻将手里的东西丢下,嘿嘿笑着,爬了过去。
他已经会走,只是不如爬得快,如同一条蠕动的虫子,拱到周衍之腿边,两手抓着他的袍尾利索的站起来,仰面要抱抱。
“不可...”曾宾刚说完,周衍之已经咬牙将辰辰抱在怀里。
他又结实了,也更皮实了,许是同韩晓蛮在院子里晒了几日,皮肤不似初来时那般白嫩。
“母...”他含糊不清,嘴巴撞到周衍之的腮颊边,又朦胧着双眼,蹭了蹭,竟然慢慢睡了过去。
周衍之拍打着他的屁股,慢慢在殿中踱步,韩晓蛮从地上拉起乔乔,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
“找到宁姐姐了?”
周衍之嗯了声,嗓音有些哑。
“那怎么没跟着回来?”韩晓蛮禁不住跟着高兴,乔乔不明所以,仰起小脸,伸手捏着辰辰的脚,确认他真的睡着了,又折返回去,怏怏不乐的一个人玩。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韩风晚点会过来接你回府。西夏上贡的珍宝,你去挑一挑,入得了眼的都拿走,还有,”周衍之顿住,右手托着辰辰的屁股,眼皮垂下,声音凉凉。
“半月后,宫中设宴,你与韩风同来。”
至于其他,周衍之半个字也不曾透露。
韩晓蛮便不知陆清宁到底如何,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都知道周衍之虽不言语,却是真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