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这人没回来
顾子衿当然是故意的, 这还是她向谢公馆的人, 炫耀她在西方游学经历时得来的灵感。
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在国外的日子, 她去过法兰西、英格兰、意大利、德意志……她几乎走遍欧洲每一个国家,虽然大多时候只是偶尔擦边游览了一下,但也算领略过各地的风景, 比谢公馆这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脚女人有见识多了。
当她用俏皮幽默的话, 介绍一些西洋历史风俗时, 小辈们都情不自禁被吸引,连连发出惊叹声,觉得她日子过得潇洒又快乐。人群中,当然也有觉得表小姐抛头『露』面实在不像大家闺秀,但这种念头大多是不敢说出来, 去跟表小姐呛声的。
“我二月到了水城威尼斯, 正好赶上狂欢节, 那真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各地的权贵和穷人都会参加, 真真正正的与民同乐,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面具,男人可以戴上面具扮演女人,女人也可以戴上面具变成男人, 王子戴上面具谁也猜不出他高贵的身份, 无知愚蠢的人也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假扮自己是一位智者, 反正谁也看不出来他面具下学识浅薄的嘴脸,当然了……”
说到这里,在大家都说好有意思的声音中, 顾小姐停顿了一下腔调,看了袁瑞秋一眼,带着一丝轻蔑的笑道:“傻子也能参加,反正别人也看不出他是傻子。”
她实在没法不去留意袁瑞秋,谁让她在侃侃而谈时,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就那傻子总是低头玩手指,有时候还听着听着,在沙发上睡着了,活似她是一台人体催眠机器似的。她当然不知道,袁瑞秋活在互联网时代,放在这年代令人大开眼界的东西,放在后世一点也不新奇。
她话语中的针对『性』太强了,场内的气氛都诡异得安静了。有人赶紧笑着打圆场,“不行的不行的,如果是瑞秋,他绝对不能去那种人多的节日,会走丢的。”
谢语玲也道:“是啊,五哥他们平日把瑞秋看得牢牢的,就是怕他丢了。”或者说,怕人被拐了才对,现如今世道『乱』,拐子猖獗,最喜欢向落单的『妇』孺孩童下手,遇到瑞秋这样模样白白净净,人又傻的,不拐走才奇怪呢。
不知道大家在聊自己,袁瑞秋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毛』毯从他身上滑了下去。旁边的某位姨太太看了,连忙拾起给他重新盖上,万一这小子冻着了,到时候挨数落的还不是她们。
“别让他摔下去了,轩儿你去坐那头。”另有一名姨娘觉得袁瑞秋的姿势实在危险,吩咐儿子坐到沙发尾巴去。
“好嘞。”名叫轩儿的孩子忙不迭地跑了过去,用小胖屁股堵住袁瑞秋的脚。
看吧傻子就是惹人『操』心。
有人见话题偏了,也顺势聊了下去:“说起这个就惨呐,上个月督府的小千金,才几岁大啥也不懂,被『奶』娘带着去人多的地方,就一眨眼的时间,娃儿就没了。刚得到消息,都督夫人哭得晕了过去。”
“这、这也太惨了,希望孩子早点找回来。”顾小姐嘴上说着同情安慰的话,因为过于虚假,还差点咬到舌头,实际上她一颗心呯呯狂跳。没办法,这些女眷说的话太让她心动了。
她脸上不敢流『露』出太高兴的诡异神『色』,她只能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让疼痛让自己克制住表情。
她已经想到一个切实可行的好主意,她领着那傻子去人多又陌生的地界,再顺其自然的消失。那傻子没有心智,肯定自己就『迷』路了。责任就不在她身上,她最多得到一句看顾不周的数落,谁让那是个傻子,傻子自己走丢了,这还能怪她吗?
顾子衿唯一没想到的是,如果袁瑞秋是个真傻子,『迷』路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她完全不考虑,或者说是懒得考虑,反正跟她没了干系,她迫切地想除掉这个看不顺眼的小讨厌鬼。
她还担心袁瑞秋没有彻底走丢,会顺路『摸』回谢公馆,于是找了个借口,从谢家人身边遁走,跑回去观察袁瑞秋的一举一动。
那傻子似乎很懵,捧着脸儿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有意弄丢的,于是站在原地发呆了好一会儿,估计还做着谢家人会把他找回去、好好宠着的春秋大梦。
顾子衿一边看,一边『露』出讽刺的笑容,但越看下去,她表情就变了。因为那傻子开始向身边人问话了,似乎想走回谢公馆,这特么还是一个聪明的傻子!
这可不行!她好不容易才将人带出来,顾子衿怕前功尽弃,于是从小香包里拿出几块银元,打算雇几个地痞流氓,将那傻子往远离黄浦江的地方赶,赶得越远越好。
但她唯一忽略的就是,在这妖魔鬼怪混杂的地方,忘记换一身行头。
她的头饰是最时髦的面纱帽,耳环是最碧绿剔透的翡翠,细脖子挂着的是浑圆可爱的珍珠,包括身上的粉『色』小洋装、尖头高跟鞋,这一切都与这个下九流的地方格格不入。
这些身外之物都暴『露』了她家世的巨富,早在她一个人落单时,就有无数觊觎、贪婪的目光盯上了她。先前谢语玲提醒过她,有钱要好好藏着,黄白外『露』,容易招人惦记,可惜她没往心里去。
在几个地痞流氓看来,顾子衿这闪闪发光的小肥羊,可比袁瑞秋显眼多了。
袁瑞秋这个家伙鬼精灵,爱钱还有点小抠门,漂漂亮亮的小西服就喜欢在家里穿,去外面则喜欢穿灰扑扑的长褂,理由是这样耐脏。而且他去绣像报社与人会面,越是一身朴素简单的长褂,越能赢得别人的好感,大家都感叹:“秋风先生果然是一个‘两袖清风自成诗’的人,外面人说他爱财,真是不了解先生为人呐!”
顾子衿这就属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她惊恐地大叫:“你们想对我做什么,我父亲可是顾平,我是北三省顾家的二小姐,在北方有钱有势得很,我但凡有什么不测,我父亲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本来只想打个劫就放人的流氓就改变主意了。“这居然是北三省的大小姐,不是奉城本地的,那直接绑起来!”强龙也怕地头蛇,不是本地的那就不怕了。
“你们把那娘们的嘴堵住,别让她『乱』叫,叫的什么玩意儿。”顾子衿紧张过头了,喊救命喊成了英文,流氓头子听不懂,但也觉得她瞎叫唤太吵了。“我们到时候去勒索一笔,不给钱就撕票!”
他们听不懂,但袁瑞秋听得懂啊,他还听出这是表小姐的声音,一手撑墙,往这里『摸』索着走了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袁瑞秋探头探脑的举动自然被人瞧在眼里,流氓头子挥了挥手,命令手下道:“把那人给我赶走。”显然袁瑞秋穿得太朴素了,他不愿搭理这种瘦不拉几的小羊。
顾子衿嘴还没彻底被缝上,她看到袁瑞秋走了过来,跟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急忙吸了口气道:“他有钱!他也有钱!”
手下堵着她嘴的动作一停,咧咧咧嘴角:“你在开什么玩笑?”穿那么破烂,一看就没钱,作为剔牙的添头都不够。
“真的!他虽然没钱,还是个傻子,但是他身后的人是我表哥,他们肯定愿意出钱赎他的!”顾子衿像一条苟延残喘的鱼,噼里啪啦一连串说了出来,卖队友卖得过□□速,惹得手下两人将信将疑。
袁瑞秋就这样刚踏入巷子边,才瞅了几眼,就被人打晕绑起来了。等他醒来,才看了几眼就已经明白局势了。本来对于自己是不是被表小姐有意丢下这事,他先前只是猜测,没有切实证据,现在有了。因为顾小姐虽泪盈于睫,但还是瞪着他,恶狠狠地骂他:“都怪你,我才会被绑架!”
如果不是袁瑞秋走丢后,还想回谢公馆,她哪里会抛下谢家人,去雇一些地痞流氓,反而自己被这些下三滥缠住?总之,千错万错都是袁瑞秋的错!
她听到绑匪要剁她手指,想到她如果手指残缺,以后就无法弹钢琴了,上流社会的青年才俊也不会娶她这样一个女人,她眼泪就哗啦啦流了下来。
大小姐的逻辑就是这么奇怪,心存歹念得到反噬,反怪受害者。袁瑞秋懒得理她,他严重怀疑,这表小姐那么讨厌他,自己估计是被牵连了。他一边低头装傻,一边思考逃脱技巧。
早在袁瑞秋昏『迷』时,他身上已经被搜过了,流氓头子觉得不对劲,他『摸』着袁瑞秋的衣服边角,他手是习惯了活计的粗糙,一『摸』就知道这料子是麻,在里层是布,典型的下人衣着,穿得那么差,还没他好呢。
再端详这傻子的脸,白里红了一大片,他眯起眼睛,笃定道:“这是被人揍的吧?”
他趁袁瑞秋没醒,又从对方身上搜出了几块钱银元,刚高兴一下,就搜出了个啃了一口的萝卜,这年头能吃得起米饭,谁会往衣服里搁菜吃啊。流氓们不认得字,再看顾小姐那保养得极为精细,腮红口脂半点不缺的漂亮脸蛋,一时气得半死,觉得自己被耍了,恨不得给她一巴掌,骂骂咧咧道:“你管这叫受宠?”
他们信这妞说的这小子是傻的,但还是觉得这妞鬼话连篇,没一句可信。绑架一个主子跟绑一个下人,那是有区别的。
差点被这些她曾经看不起的下三滥打,顾子衿后悔了,她一直哭,哭到夜『色』降临,哭到最后那些绑匪都不想理她。这女的不睡,他们还要睡呢,明儿还要找个会写字的,写一封勒索信,寄到北方去。
没人看管他们,袁瑞秋松了口气,感谢后世各种危难场合如何急救的科普短视频,他被反绑的手灵巧地动了动,花了些力气解开了后,在顾子衿眼泪顿住、目瞪口呆的眼神下,帮她也解开了绳索。
见这姑娘事到临头还傻着不动,他推了她一把,小声道:“还不快走!”
顾子衿确实傻了,她眼泪还凝在哭花了妆的眼角,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不走?”
袁瑞秋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但面上他却道:“这里是荒郊野外,两个人一起走,行踪太好辨认了,我们分开两个方向跑,不容易被追上,你记得把身上的衣服换了,换成村姑样的,越不显眼越好,天亮了你就安全了。”
嘱咐完,他转身离开。这理由确实没有错,很体贴周到还冠冕堂皇。
矛盾的心情让顾子衿想拦住他,却迟了一步,待她脱了一身名贵的洋装,跑掉了一只鞋子,流了半夜的眼泪,哭花了妆,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回到谢公馆这个温暖的港湾时,却发现那傻子根本没回来!
她先前的计谋还被看穿了,迎接她的是两位表哥的激烈质问和雷霆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