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小狼崽子心机留宿
连绵了几日的雨, 周六一大早迎来了难得的天晴, 古朴的街道上不算喧闹, 袁公馆就在这条路的尽头,街边矗立着几根凌『乱』分布的电线杆子,有几只麻雀在上头叽叽喳喳的叫, 谢烟麟看了它们一眼, 笑了一下。
丢掉了那把带来的黑『色』油纸伞。
袁瑞秋才打着哈欠起床, 拿银勺子舀着粥,他昨天跟惊蛰说了,今天会有学生上门来。出于某种心虚感作祟,他没有说那名学生是谁,惊蛰还只当是名普通学生。他的要求很低, 只要来的人不是女学生, 跟袁瑞秋闹出点街谈巷议还会上报纸的丑事就好了。
在维护秋风这个笔名的事上, 他比袁瑞秋还慎重。
“就算今日没有访客, 你也不能如此衣衫不整,今天可是要见学生的。”瞧袁瑞秋那松松垮垮的衣服,惊蛰皱起了眉,道:“还有, 你不要拿那种眼神看一名女学生。”想了想, 他又补充道:“男学生也最好不要, 容易引起误会。”
“什么眼神?”袁瑞秋仰着头,不解地看他,似乎不明白惊蛰的意思。
“……”就是你这样的眼神, 惊蛰败退,正好门铃声响起,他嘱咐袁瑞秋把衣服穿好后,就去开门。
打开门的那瞬间,看清人脸的那一瞬间,他直接就愣住了。
用手脚发凉来形容也不为过。
哪怕他撕掉了那张卖身契,名义上堂堂正正站了起来,但旧时代的烙印还是根深蒂固在他身上,他的人格尚未完全的独立。见到昔日的旧主,灵魂深处的恐惧还是涌了上来。
“谢少爷,好久不见。”他僵硬地说,“请、请进。”他心里骂袁瑞秋的冲动完全抑制不住。
谢烟麟微微颔首,他并没有什么架子,仿佛真如一名前来拜访的客人,进了公馆。但他的余光还是透着几分旧日的威慑,让惊蛰心跳加速。
有惊蛰先前的叮嘱,袁瑞秋立马系上扣子,把衣服穿得服服帖帖的。见到谢烟麟进来,对方微笑,笑得袁瑞秋一个恍惚,迟疑了一下才想起正常是怎么客套的,道:“你吃过早饭了吗?”
“学生吃过了。”
“哦……”袁瑞秋紧张地捏着勺子,不知是否雨后的天气闷,他的手心微微出了汗。
他逃跑欺骗的事在前,如果谢烟麟恨他,或者态度激烈地对他,袁瑞秋心里还好受一些,但对方仿佛不在意的态度,反而让袁瑞秋心中惴惴不安,心中的歉疚如泉水眼一般汩汩往上冒。
他想,如果谢烟麟所求并不过分,他偿还也未尝不可。
许是深谙袁瑞秋的心理,接下来书房内两人独处的时间里,谢烟麟并没有做过分的事情,只是用那缱绻的目光盯着袁瑞秋看。
对方的动作规规矩矩,并没有放肆,但那眼神却不一样。
袁瑞秋写字,他看。袁瑞秋画画,他看。袁瑞秋停下来了,他也在看。最开始袁瑞秋还能装作不在意,但这直白且极具存在感的目光持续长了,他的脸渐渐也红了,只觉得自己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视线锁在这方寸之地。
“我的脸上有东西?”袁瑞秋终于忍受不了,小小地问出声,潜台词便喊他别看了。
“并没有,只是先生过于貌美,让学生忍不住多看。”感受到袁瑞秋有些恼羞成怒,谢烟麟立马扬起温雅的笑容,掩饰自己略带侵略『性』的眼神,甚至还垂下长睫,用状似回忆的口吻道:“三年多不见先生,学生只用了三个时辰来看,自然是不够的。”
来了,来了,终于要来了吗?
袁瑞秋头皮一紧,精神一振,已然察觉到青年要打什么球,他道歉的话也涌上喉头,预备在嘴边,准备青年说到什么,他寻到话题,就自然而然说出口。
不料,青年却道:“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学生可以『摸』一下先生吗?”
这样突兀的要求,让毫无防备的袁瑞秋愣了一下,傻傻地看着对方。对方又道:“当年学生没有好好感受一下先生,现在可以吗?”
现在可以吗。可以吗。
这是袁瑞秋抵抗不了的一句话。
种种过往在脑海里浮现,袁瑞秋沉默了片刻后,等到头发掩盖下的耳朵微微发红,他那声如蚊蚋的回应才响起:“……可以。”
没等青年动作,他又立刻补充道:“但不可以做奇怪的事情。”袁瑞秋这后补充的话,有些欲盖弥彰的难为情,搞不好人家本来也没想做什么,反被他点出来了。
“好的,先生。”青年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先『摸』了『摸』袁瑞秋的手,从那细白的手腕到骨节分明的手指,再到那薄薄专属读书写字人的茧,一一探索过了才转移阵地。
其实当年早有破绽,只是他眼中只有瑞秋,才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些细节。青年漫不经心地想,难怪母亲当年会断言,心软的男孩总是会错失良机。现在想想,早在当年母亲就看穿了结局吧。
他跟五哥不一样,他喜欢瑞秋憨傻可爱的样子,但也喜欢他将人玩弄时聪明伶俐的样子,哪怕被玩弄的对象是他。这世间本就矛盾得很,没人规定一个人必须只得有一面,瑞秋就算背地里有多重面孔,这人也是他喜欢的瑞秋。
可惜瑞秋却不喜欢他。
想到这里,谢烟麟眼神闪过一丝晦暗,察觉到自己手中的纤细胳膊在颤抖,他知道,此事过犹不及,便轻轻放开了那会写锦绣文章的手。
没等袁瑞秋回神,他又故作失落道:“三年多不见,瑞……先生果然变化不少……”
袁瑞秋本来还不好意思,这下彻底没话说了。曾经护着他的谢七谢烟麟,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表情。
可以说,谢七的举动稳稳踩在了袁瑞秋心软又可以允许的范围之上。
没等傍晚到来,书稿已经誊抄完毕,有一个会识文断字的人辅助他,袁瑞秋肩上的负担大减。同样读过书,但是受过正规教育和半路出家的不一样,惊蛰会看会阅读,却没有敏锐力,也不会断句读、改标点,甚至不知道袁瑞秋哪里写错了需要指正。等文章刊登在报纸上了,被评论家骂了才后知后觉原来哪哪错了。但谢烟麟不一样,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还会洋文、德文,博览群书,世家子弟的优秀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高材生,放哪里都是高精尖人才,给袁瑞秋打一个时辰半块银元不到的工,确实屈才了。但如果拿这事去问谢烟麟,他会轻轻一笑,告诉你近水楼台先得什么,他所图从来不在小处。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谢烟麟正准备告辞,屋外却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风似乎刮得很大,公馆里的花草被狂风骤雨压弯了腰。
……这是谢烟麟他回不了家的意思?袁瑞秋仰头看着天空,一道紫电毫无预兆地乍开,晃亮了他的视野,也吓得他脸『色』煞白。
怎么会那么巧?早晨天气好,不到晚上又开始刮风下雨,谢少爷还没带伞,这岂不是要留宿了?惊蛰脸『色』也很难看,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他阅历丰富,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女,涉及袁瑞秋这个人,他总忍不住以最大的心机去揣测谢家每一名前来的访客。
似乎感受到了他内心强烈的不欢迎,谢烟麟抿了抿薄唇,礼貌又客气地道:“馆中是否有伞,学生可以……”
这意思就是,他可以撑一把伞,勉强冒雨回去。
话还没说话,就被袁瑞秋紧张地打断了,“不、不用,你今晚还是留下来吧。”
在场两个大老爷们瞬间看向了他,很精彩的神『色』各异。好在他们都知道袁瑞秋是什么人,这句话绝对不会是什么邀请。
刚刚那雷太响了,堪称震耳欲聋,就像就炸在耳膜边上,袁瑞秋感受得无比清晰,现在雷声都过去了,他还感觉脑袋在嗡嗡嗡作响,下意识就说了挽留的话。
“公馆里有伞的,还有雨衣。”惊蛰语气含糊不清地提醒,殊不知他的心情其实比袁瑞秋还紧张,谢家于他而言是个敏感的词,他瞪着袁瑞秋这个扯后腿的傻子,恨不能原地送客。
“不行,外面打雷,这附近都是电线杆,冒雨回去太危险了,会触电的。”袁瑞秋语无伦次地说,似乎被刚刚的雷震撼到了,至今还心有余悸。其实他看过另一时空的影视作品,如果谢烟麟在雷雨夜一不小心碰到垂落下来的电线,被电死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或者老天爷突然一个不顺眼,天降落雷。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他就神思恍惚,面无血『色』!
“……”惊蛰不懂他的脑回路,只好长长叹了一口气。袁瑞秋这傻子聪明是聪明,但就是心太软了,要知道,人家就吃准了你这点。
当年你可以仗着人家心软,肆意装傻谋取所需,现在人家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拿捏着你的弱点,步步侵入你的私人空间。惊蛰纯属恨铁不成钢。
“那今晚便叨唠了。”谢烟麟微微一笑。
在两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注视着惊蛰的眼神,那是一种镌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冰冷如雨,毫无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