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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春花谢时 11也许我真的是双生鬼帝

(十一)

数日后,盛泱的使臣启程回国。

秦绎从承烨殿摆驾,前去相送——

这几日他一直宿在承烨殿。

那晚慕子翎在他面前『舔』去鲜血的画面在秦绎脑中总是挥之不去:

苍白的脸,殷红沾血的下唇,漆黑的眼瞳。

那样病态绝艳的容颜,引诱得秦绎下腹热烫发痛。

抑制不住地想要将慕子翎压在身下,咬『舔』他的泪痣,与他缠绵至死方休。

事实上,现在秦绎也越来越分不清,当自己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艳丽苍白的脸时,他想起的究竟是这对双生子中的哪一个人。

是君子端方,皎皎如玉的慕怀安;还是一个偏执敏感,诡谲矜傲的慕子翎?

他是应当爱慕怀安的,他曾经发过誓。

但慕子翎就像一株奇异妖丽的花,越是危险,越是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王大人,行事多多好自为之。”

临行前,秦绎对正欲上马车的王为良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王为良的面『色』十分不善,几乎要将心里的不快掩藏不住地表现在脸上了。

“这句话我也送给你!”

他咬牙道。

“王大人翻脸这么快做什么。”

然而秦绎微笑着:“买卖不成仁义在,孤王依旧是盛泱友好的盟伴。”

王为良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车帘放了下来。

“孤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对逐鹿天下没什么兴趣。”

秦绎客气而周道地说:“替我向贵国的新帝问好,梁成来日定向盛泱奉上恭贺的厚礼。”

马夫挥动长鞭,“啪”地抽出一声清响。骏马在抽打下迈开四蹄,扬尘离去。

秦绎站在原地,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暗红的滚云纹龙袍,外头是亚金『色』的猞猁裘披。

看上去相当贵气不凡,君王威仪。

当愈行愈远的盛泱马车在视野中完全消失后,他的笑容才缓缓退去,显出一种冷淡威严的神『色』。

“慕公子已经动身了。”

近臣在他耳侧低声说:“卯时走的,现在大约已经出城了。”

秦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吩咐道:“点兵。”

“......我们也该出发了。”

他瞩目看着盛泱使臣离开的方向,马车已经离开很远,连一个小点都望不见了。

此时正是初冬,梁京地南,除了夜里寒气重了一些,几乎没什么变化。

但在那更遥远的地方,有燕启、上京、盛泱......有与梁成截然不同的大漠风尘,西湖柳树,岸崖怒涛和银碗盛雪。

百足虫死而不僵的盛泱,已经腐朽溃烂到那个地步了,为何还不崩解?

秦绎漫不经心想,中陆分分合合已愈近百年,总有一个人要让它统一。

现在,就是时候了。

......

与此同时,城外,一个破庙内。

长久未有人拜访的庙宇长满了荒草,坍塌的石墙东倒西歪地陈列在地上。长得快有人小腿高的草丛中还有破烂的草席、碎裂的瓷瓦片等物。

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年轻人跪在佛龛前,静静地烧一捧纸钱。

他似乎准备了很多这样的雪白冥钱,烧完了一捧,又从身侧取出另一捧扔进火里。

动作间,黑『色』的斗篷下『露』出了一小片素白的衣衫。

“.......娘,对不起。我又要去造杀孽了。”

慕子翎安静地跪在佛龛前,极轻地喃喃说。

“我真的是双生鬼帝转世么?......如果知道我会变成这个样子,您当初还会不会向父王请求,留下我的『性』命......?”

可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永远也不会等来回答,慕子翎极轻地笑了一下,复又低垂下头。

慕子翎的娘亲是出自云燕的贵族少女,被大巫师选中,奉命成为云燕王的王后。

但云燕王始终不喜欢她,哪怕她那样明艳动人,美丽不可方物。

这两个因“神谕”而结合在一起的两个人,从未互相欣赏过。

王后唯一一次向云燕王开口请求,就是留下慕子翎的『性』命。再后来,就是她生了重病,临死之前让侍女带她逃离云燕,在那莲花盛开的江州终于自由地一跃,沉入了冰冷的西湖水底。

她不肯在云燕的王宫咽气。

慕子翎想,他是知道他娘亲的想法的。她是那样骄傲的女子,活着时被家族宿命拘束,死后却再也不想和不喜欢自己的人一起葬入王陵。

听闻她曾经爱慕过一个情郎,是来自盛泱的琴师。

他们原本约定好在西湖再会,却被大巫发现,捉了回来。

自此,她就那样向往江州的西湖,就像慕子翎期待着梁成的白山茶花。

“你要走了么?”

正怔神间,空『荡』『荡』的殿内却突然传来一声人声。

慕子翎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人不知何时坐到了那荒废庙殿、正中间的巨大佛像上。

佛像约有十余丈高,和庙外的香樟树几乎平齐,谁也不知道那里何时坐了一个人,或是他从慕子翎进来就一直坐在那里。

那名年轻人穿着漆黑的袍子,漆黑的长靴,连手指上的一枚冷玉扳指,也是漆黑的。

他眉宇间恣意洒脱,很有几分风流放肆的意思,此时大逆不道地坐在金佛之首,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

“是。”

慕子翎却并不惊奇的模样,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重新垂首沉默地烧面前的纸钱。

好似对年轻人的神出鬼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你第一次杀人时,就在动手前给你娘亲烧了冥纸。”

年轻人翘着腿,似笑非笑地望着慕子翎:“这么久了,这个习惯你竟还没有变。”

“杀人的次数多了,就不会忘。”

慕子翎说。

年轻人大笑起来,道:“也是。只是多么奇异啊——手上沾染这么多血腥的你,也有不想连累的人。哪怕她已经死了。”

“如何,你的七百万亡魂凑齐了么?”

“这趟去过赤枫关,就齐了。”

慕子翎将纸币烧完,又在那灰烬面前无声地叩过三次头,神『色』平静而冰冷地站起了身。“......堕神阙,就在赤枫关以北不到十里的地方。”

“好,也好,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年轻人的黑靴十分不恭敬地蹬在金『色』佛像上,那佛像已然破败斑驳了。他以一种十分轻快的语气说:“只是你需想好,堕神阙作为无间的入口,一旦毁去,云燕能召养阴魂的血脉就将彻底断绝了。”

“这正是我活着的意义。”

慕子翎抚着腕上冰凉的阿朱,喃喃说:“血脉的源头不绝,云燕就永远不会‘灭国’。”

慕子翎曾读过一句话,不知是谁说给他听,或是在那本书中看到的。

它说:“人活一世,悲哀苦痛,微如蝼蚁。但倘若做过什么事,让后来者都不必再受如此苦痛了,这一世就有意义。”

说来难堪,慕子翎没有读过许多书。连四书五经都是十四五岁之后才看完的。

他不像慕怀安,有专门被指来的先生教导识字,连认字书法,都是他七八岁了才跟着乌莲宫的小奴们跌跌撞撞学会的。

但这句话慕子翎见过一遍之后,就永远记在了心里。

“你知道你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么?”

年轻人问:“我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慕子翎轻笑着,点了点头,说:“是。”

我早已明白做“那件事”的后果,但在准备它来临的日子里,我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恣意地活过了。

没什么遗憾。

他烧完了冥纸,又静默地注视着火苗逐渐熄灭,而后便转身走出了荒庙。

年轻人注视着慕子翎的身影,想,他当初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还是在从云燕到江州的船上。

那样孤独而美的小人,一个人抱膝蜷船篷的角落里,心事重重,又沉默安静。

转眼,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真是阖眼烟云洪荒旧,千载已窃君未归。

年轻人孤独地坐在佛像上,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漆黑冷戒,微微『露』出一个轻笑。

......

梁成,明镜堂内,云燕王族被束缚着双手,跪在堂中。

从将云燕收纳进梁成国土板块以来,这群云燕贵族一直极不安分。

从前也就算了,此番秦绎将亲自出征,必须保证后方无虞。将他们收拾妥帖了再走。

“云燕宗室保留,王族分赏爵位。”

秦绎踱步在堂内,漫不经心问:“除了从云燕国改名为云燕郡外,一切照旧——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数名跪着的王室贵族满面冷淡骄矜之『色』,虽已沦落到阶下囚了,但该摆的架子还是一点没少。

他们知道秦绎对慕怀安的心意,恃着这点恩宠,便放肆大胆起来了。甚至反复在秦绎的底线上试探。

“我们要立自己的王。”

一个王室之人从队列中出声,道:“怀安殿下及先王过世后,按规矩,需由乌娅亲王继位——我们不要你们的梁成人做郡主!”

“乌娅亲王?”

秦绎好笑问:“就是那个年愈过百,口齿不清,还要靠每日一碗百日婴儿的心头血吊住『性』命的老亲王?”

秦绎叹了口气,神情中显出一种悲悯和冷嘲的意味:

“实话告诉你们,倘若不是看在你们奉他为最高亲王的份上,孤早已送他上黄泉路了,还想当云燕郡主?那是痴心妄想!”

云燕作为中陆最小的一个弹丸之国,地方不大,规矩却多得很。

什么血统宗亲的排位,祈福祭天的礼节,不同身份可蓄养奴隶的数量......有时候秦绎听着,都觉得他们这么多年的贫苦落后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们真该庆幸那深林之中的毒瘴和复杂地形救了他们,否则云燕早就应该灭国了。

“你一个外族之人,凭什么『插』手我们云燕的规矩?”

起先发声的那名云燕人咄咄『逼』问道:“梁王陛下,您与我们的太子是至交,但即便如此,您也没有资格『插』手我们云燕的内政之事!”

“内政之事?”

秦绎都要笑了:“你知道什么叫‘亡国’么?国都亡了,还同孤谈内政?你们应当庆幸怀安是云燕人,否则——”

他的目光在堂前的云燕贵族身上一一扫过,微笑却饱含威胁道:“孤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试探孤的耐『性』,像你们这样不识好歹,恐怕孤迟早要教教你们梁成的律法。”

“......”

堂上云燕贵族们的脸『色』皆是微微一白。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秦绎百无聊赖在堂中踱了数步,漫不经心问:“没有就这样定了。再有何不满,轻者没收封地,废爵贬为庶民,重者处死。有什么特别情况,再诛九族。”

明镜堂上静默无言,一时落针可闻。

“秦绎......”

良久,终于有一名云燕少年忍无可忍,愤怒到发着抖道:“你太残酷薄情......你是太子的挚友,如何可以这般对我们......!”

他双目充血到发红地注视着秦绎,秦绎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十分好整以暇地问:

“孤怎么了?”

“不准你们养人畜、用平民的命供养你们高贵的‘王族血统’,还不准你们扶持一个将死的老亲王上位?”

秦绎笑道:“如果你说的是这些,那孤就是这么‘冷酷薄情’地治理着梁成的。”

“你替怀安殿下报仇,为什么要亡了云燕!?”

像憋闷在心里太久,那少年终于忍不住将这疑问爆发出来:“你俘虏公子隐,却不杀他,锦衣玉食地养在宫里,这就是你替太子殿下报仇的方式吗!”

“反倒对我们......”

那少年胸腔剧烈起伏着,愤恨道:“对我们这样苛刻......杀几个下贱的奴隶怎么了,能为高贵的亲王付出生命是他们的荣幸!我们有什么错!!”

众人顿时都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秦绎,虽然沉默,但显然这也是他们的不满之处。

秦绎点点头,却像终于等到了什么。他缓缓踱到那少年面前,一字一句说:

“你以为谁想管你们。”

“你以为是我亡了云燕么,不,是你们自己。”

秦绎道。“没有梁成的大军,你们迟早会死在慕子翎的鬼兵下。但没有慕子翎,还有比你们强大数倍、且对你们虎视眈眈的诸侯各国!”

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般俯视云燕王族,每一句话都落地有声。

半晌,沉默中,秦绎稍稍弯唇笑了一下,缓声说:

“你们应该感谢孤——因为孤会让你们的云燕子民过上比从前更好的日子。”

“梁成作为中陆最强盛的诸侯国,在过去,哪怕你们王室贵族想要过来当一个普通庶民,孤都不会同意。”

“——而现在,你们能待在这里,是多亏了怀安,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和他同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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