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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决定 半条命,还他赠她这半年来的幻梦

清秋怔怔地望着青色帷帐,久久回不了神。

鸣苍山的冷风似乎还在耳边呼啸,身上处处都疼,皮肉像是被人扯开又合拢,合拢再扯开,如此反复,疼得她竟有些麻木了。

她记得被猛虎叼在口中拖行,记得山上凹凸嶙峋的石子锋利得把她无力抬起的手脚割得血肉模糊。

她缓缓抬手,那双手光洁如玉,竟像是从未受过伤一般。

是梦吗?连同被宫哲抛下的那一幕幕,也都是梦吗?

“清秋,你可醒了!”

她一抬手,身侧传来一声激动的、带着哭腔的惊呼。

清秋转过头去,颈后依然钝痛不已,撕扯着她脆弱模糊的意识。

镜心放下药碗,小跑几步扑到她床前,泪眼婆娑,心疼到了极点却说不出,只好佯装气恼的瞪她:“你怎么回事啊?偷偷跟去龙沙围场也不和我说一声,还把自己伤成这样,你真是……真是教人不省心。”

话虽嗔怪,却还是窝心地将她的手塞回被子下暖着。

清秋无声的笑了一笑,有气无力道:“谁把我带回来的?”

“你还问,”镜心气得想掐她一把,手抬起一半又落下,最后重重的在床沿上拍了一巴掌,“多亏了展晟和我。要不是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了你的包袱,等所有人都撤离驻地,你就得自己从那三丈多深的坑里爬上来了!”

深坑?

清秋不记得自己落入过什么深坑。

见她苍白脸色露出一丝茫然,镜心一时语塞,顿了一顿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清秋,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跟去龙沙,又掉进那莽林的大坑里的?可别说是不小心,心再大的人也没有这么个不小心法。”

怎么掉进去的?她也不知道。

她只记得宫哲带着德阳公主离开后,她就成了那两只猛虎的猎物,被一巴掌拍得当场昏了过去,等再意识模糊的睁开眼,就已经回到王府里了。

许是那猛虎当下不饿,把她留在坑里,准备晚些再啃吧。

不过这些话她不准备对镜心讲。小姑娘生在上京长在王府,胆子小得很,平日里见到街口那条大黑狗都要绕三分,要是把遇到猛虎的事告诉她,不得吓得她整宿整宿不敢合眼?

“我们回府多久了?”

“三天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三天的时间,宫哲却什么都没和旁人讲,以至于连她如何受得伤,都要镜心自己来问她。

“王爷呢?”

镜心咬了咬唇,踌躇再三,才道:“王爷在林子里遇上了大虫,受了重伤,一回京就被陛下接进宫里养伤去了,还未回来呢。”

原来是去宫里了。

德阳也在宫里。

正好。

清秋“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镜心有些诧异,往常王爷哪怕练兵时磕了一下手,她都要着急上火两三天,直到磕红的印子彻底消了才罢休。现在王爷受了如此重伤,她却只是“哦”一声,却没追问她伤势如何,恢复几成。

明明去龙沙之前还都好好的。

“……清秋,”镜心眨眨眼睛,终是又问起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清秋望向床顶失神地想了一想,苦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解了我这半年以来的困惑罢了。”

云山雾罩的,镜心听不懂。

“镜心,”清秋忽然缓缓转过脸来,神采全无的双目盯着她的眼,“给德阳公主的杏仁饼,送过去了吗?”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引得镜心一愣,还未想明白她是如何知道此事,只好木然摇头:“还未曾……王爷是要府上每个月给宫里送一盒杏仁饼去,不过往常都是展晟派人去做,我不曾过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进宫。”

“进宫?”镜心眼睛一瞪,一口回绝,“不行!”

她这张脸太过招摇,若在外面还好,可一进了宫里,定会被人发现和德阳公主长相相似,到时王爷要如何解释?

这一点,她在龙沙那时听展晟解释过。

“镜心,”像是知道她会拒绝一般,清秋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语气平静地毫无生气,“我知道你有何顾虑,你放心,我不会给他惹麻烦。只是我总得看看清楚,拿我的命换来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那夜林子里匆匆一瞥,她只将德阳的脸看了个大概。可她还是想知道,除了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还有什么能让一向君子守礼的宫哲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这个小他许多的侄女情根深种。

深情到可以轻易放弃她的性命。

更要紧的是,昏迷了三天,她想明白了很多事。

宫哲曾说,于他而言,大越之重,不如她。当时她那颗心砰砰乱跳,只顾着雀跃,可现在方才知道,德阳之重,远高于她。

只是她虽出身贫寒,却也不愿靠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享受荣华。

倘若从未知晓德阳的存在,她尚可呆在他府中,承受他止乎礼的君子之爱,忍受他一次次夹到她碗中的杏仁饼,习惯他在她的生辰彻夜不归。

可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做不到自欺欺人。

半条命,还他赠她这半年来的幻梦与恩宠,她想,他们可以两清了。

但在她结束这段本就不该开始的孽缘之前,她要当面和他道个别。

……

镜心到底还是把进宫的方式交给了她,只是在她换上王府侍女的衣裳,拎着食盒要走时,犹豫再三,还是拉住了她的手,不知如何措辞,只能提醒一句:“清秋,王爷毕竟有伤在身……”

言外之意是怕她激得宫哲伤势加重。

清秋舌下泛苦,轻轻推开她的手,不咸不淡的道了句:“知道了。”

有了昭王府的令牌,进宫并不难。宫门口的侍卫是北府军中的一支,虽不在宫哲的管辖之内,却也久仰这位大越战神的大名,对于昭王府中的人从不多加刁难。

清秋临走时在脸上施了些粉,虽改变不了五官轮廓,但至少乍看上去不至于过分惹人注意。

只是宫里太大了,她找不到宫哲,只得半路拦下一个宫女,引她前去德阳宫中。

“前面就是德阳公主的朝霞殿了,”那宫女抬手一指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温柔雅致的亭台楼阁,“你自己过去吧,放下了就早些回吧。”

“多谢姐姐,”清秋说罢却未动身,又问道,“不知我家王爷在宫中何处养伤?”

宫女挑眉:“你家王爷在何处养伤,你一个昭王府的人都不知道?”

“王爷打一回京就入了宫,只有展侍卫跟在身边,许是忙不过来,这几日便没有传消息回来,府中上下都惦记得很,叫我务必见到王爷,回去好教他们安心。”

宫哲对待下人宽和仁慈是出了名的,就连宫人们也大多有所耳闻,因此听清秋说下人们担心自家主子安危,倒也没有怀疑,指了指朝霞殿一侧的紫鸾阁:“呐,你家王爷就在那里,看过了便早些回吧。天不早了,宫门要下钥了。”

清秋谢过那宫女后,挎着杏仁饼径直走向紫鸾阁。

紫鸾阁并不大,但胜在风景与众不同,楼榭粗犷豪迈与婉约典雅矛盾又贴合的共存一处,在三步一美景、景景不相同的后宫之中,也算得上一处特别的存在。

传闻当今天子此生只爱过一个女人,但十七年前上京被祁国鹰骑攻陷后,皇室连夜逃离上京,狼狈逃至宿州附近时,夜遇暴雨,山体倾塌,那女子当时身怀六甲,躲闪不及,被淹没在了滚滚泥流中。

那女子生前便是住在紫鸾阁,后来宫哲击退鹰骑,天子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被鹰骑糟蹋过一番的紫鸾阁重新修缮,珍而重之地锁了起来,从此再也未让任何妃嫔住进去过。

如今肯让宫哲住在里面养伤,也算是对这位幼弟无限宠爱了。

沿着种满木芙蓉的小径,走近紫鸾阁不多时,清秋便听见了低低的说话声,细如耳语,却听得出其中一人正是宫哲。

她见左右无人,拎着食盒轻手轻脚地寻声找去,很快便找到了宫哲暂歇的偏殿。

“……皇叔,御医都嘱咐多少遍了,养伤需要静心,不能激动。兵书给我!”

一道柔润俏皮的女声传来,清秋脚步一顿,捂着嘴巴靠在门外躲了起来。

德阳公主果然也在这里。

“阿灼,别闹,”宫哲全然未曾注意到门外有人,对着德阳低笑,“把书还我。”

“不要!”德阳将书藏于背后,明润双眸灵灵一眨,半幽怨半撒娇道,“皇叔好不容易进宫几日,有伤在身不便陪我也就算了,我都来了,你还只顾着看书。”

德阳长得美,也懂得利用自己的美,大多数男人都受不住美人娇嗔,更何况是她这样举世无双的美人。

“好,阿灼说的是,是我不对,”宫哲果然不再提兵书,“这几日我便在宫中陪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当真?”德阳美目流转,“皇叔难道不惦记家里那位美人姐姐?”

“什么?”宫哲诧异。他以为德阳深居宫中,不会知晓清秋的存在。

见他面上有几分意外,德阳心中不免有些许不快,娇哼了一声:“整个上京都知道皇叔金屋藏娇。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我还想着有机会能见上一见呢。”

知她这是吃味,宫哲无奈轻笑,拉过德阳的手捧在掌心:“你又不是不知我心意,还说这种气话?”

德阳又是一哼,指尖在他掌心乱画:“只是日日在深宫思念皇叔,却不能相见,心里就不舒服……”

屋内两人旁若无人的互诉衷肠,直到绿璃端了药和晚膳过来,才惊奇的发现门外放着一只食盒。

“殿下,王爷,”绿璃将食盒拿进殿内,对两人的亲近早习以为常,一边摆着晚膳一边调笑,“几日前才送了杏仁饼,今日又差人送来了,这样下去,非得把我们殿下养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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