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友 本王有一老友,心有所属,爱而
二十多年前, 大越国中无人不知江南大族苏氏有四姝,名唤语嫣、语妍、语琰、语雁。四女皆有倾国倾城之姿,聪慧过人, 各有所长,尚未及笄, 各州道的王公大臣世家公子便派了无数媒人前去提亲。苏氏家主疲于应付, 最后不得不命人将门槛砌高了三尺,以示婉拒媒人登门之意。
四女之中, 语嫣语妍二人为双生姐妹,最善刺绣书画, 苏氏绣法盛名于世,千金求取之人不可计数。三女语琰不爱红装爱武装,幼时练功误入山中, 次日一早却被一只通体雪白的巨虎送回家门前,引得世人称奇。幺女语雁冰雪聪明,三岁时七步成诗, 五岁时舌战群儒, 竟辩得一国大儒哑口无言,自叹弗如。
只可惜天妒红颜, 苏氏四女如四颗流星,短暂地惊艳了大越江南后, 便在随后的战火中香消玉殒。
语雁年幼体弱, 病死在流亡途中。语琰意欲报效国家, 瞒着家人女扮男装投军入伍, 死于硝烟滚滚的战场。语嫣身怀六甲死于宿州大山中的泥流。最后只剩下语妍一人,却在生下德阳时难产而亡。
自那之后,宫澶再也不曾见过苏氏绣法。
更遑论是这猛虎嗅霜花的图样。
——嫣儿这绣的上山虎和木芙蓉, 是何意?
——妾盼王爷势如上山猛虎,得偿所愿,君临天下。妾如拒霜花,耐寒不落,等君来嗅。
——我见寻常女子送情郎的荷包,都会绣对并尾鸳鸯,嫣儿倒是与众不同。
——鸳鸯须成双成对,不可独活。但妾不愿做那水中鸳鸯,只想做那山顶霜花。王爷这一路若是累了,便在妾的花根下歇脚。王爷若是不来,妾也能迎风独自开。
后来他果然如她所言得偿所愿,打败了一众兄弟,成为了大越天子。迎她入宫的当天,他命人在紫鸾阁外种满了木芙蓉,以昭偏宠。
那段时间,苏语嫣独宠后宫,风头无两,世人皆以猛虎嗅霜花代替鸳鸯戏水图,成了大越男女定情信物的首选图样,只是民间绣坊的绣法远不及苏氏绣法精巧。
可她死后,这图样便成了禁物,民间早已禁止流传。
时隔多年,没想到竟在玉泊山的山匪身上,再次见到了苏氏绣法绣出来的猛虎嗅霜花的荷包。
宫澶看着那湖绿色的荷包,厉眉紧锁。
夜阑星稀,内侍进来换了一根又一根蜡烛,宫澶却仍毫无睡意,对着荷包一坐就坐到了天明。
和他一样无法入睡的,还有昭王府里的宫哲。
他换了身暗金色软袍坐于案前,案上仍是那本《尉缭子》。薄薄一本兵书,他足足看了月余仍未读完。
“军无二令,二令者诛,留令者诛,失令者诛。”
军无二令,人可否有二心?
书上墨字昏花,想起方才清秋的声声指控与诘问,他心绪复杂——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平平安安延续了一千多年,怎么到了她这里便成了十恶不赦?竟能让她在月余之中,从满眼皆是他,变成如今这副不欲理睬他的模样?
宫哲想得入神,连展晟和镜心二人是何时走进房中都毫无察觉。直到展晟连唤了他三声“王爷”,他才恍然回神。
“何事?”
“王爷,宿州来信,公主一切安好,只需再静养些日子便可启程回京。”
德阳是与他争执之后气晕过去的,听到她身体已无大碍,他也总算放下一桩心事。
见宫哲没有旁的吩咐,展晟等镜心放下药碗,便要一同离去。
“等等,”宫哲突然叫住二人,面色似是有些为难和尴尬,纠结再三,犹豫开口,“有件事需要你二人为本王拿个主意。”
展晟与镜心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本王……有一老友,地位尊崇,尚未娶妻,亦……洁身自好。只是他心中已有所爱,然爱而不得,便又寻了另一与之颇为相似的女子为伴。如此,可算是负心之人?”
镜心垂首听着,眼皮狂跳。
王爷哪来的什么老友,分明就是他自己。
可展晟对待感情之事向来是一根筋,听话不听音,见宫哲说的七分委婉三分心虚,不禁皱眉道:“好男儿三妻四妾岂不正常?这算哪门子负心?”
镜心立马瞪他一眼,瞪得他不做声了。
宫哲又看向镜心:“你同为女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镜心有些为难。她若是说得过了,难保王爷不生气。可说得委婉了,又怕王爷不懂,最后又气到了清秋。
思来想去,镜心抿抿唇,开口道:“王爷,男人三妻四妾确是祖上定下来的。可那规矩是男人定的,自然偏心男人。女人也是没法子,才容忍丈夫身边还有其他莺莺燕燕。若是有得选,谁愿意和她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说罢,见他蹙眉,又赶忙补充道:“不过,王爷您……那位老友会问您这个问题,正说明他家中那位小娘子介意夫君三妻四妾。介意呀,就说明心里有他!”
宫哲一愣:“是么?”他倒是从未这么想过,不过仔细一想,镜心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什么心里有他,”展晟皱眉不解,“这不就是恃宠生娇吗?瞧给她惯的!”
镜心心里头叹气,狠狠踩了他一脚:“闭嘴!没你事儿!”
被展晟这么一搅和,宫哲也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致,只能怪自己病急乱投医,找这么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询问感情问题。
“行了,都下去吧。”
没走出两步,宫哲突然又叫住了他们两人。
“展晟,明早去福春楼一趟,本王记得他家的梅花酥要开卖了,买两盒回来。”
“是,王爷……”
“是什么是!”镜心小声喝止他,转头对宫哲道,“王爷,这傻子买的和您……朋友买的,能一样吗?”
展晟不乐意地皱了皱眉:“说谁傻子?”
镜心瞪他:“闭嘴!”
宫哲没工夫欣赏他两人拌嘴,但对镜心的话却深以为然。
清秋刚来上京时就想尝尝福春楼的桃花酥,只可惜那是她头一次逛上京的市集,他一个不留神她便没了踪影,吓得他自此再也不敢带她出府闲逛,花酥也就一直没买成,这么一拖再拖,竟拖到了梅花开的时节。
他欠她一盒花酥,该由他亲自去买,才有诚意。
“镜心说得有理,明日本王亲自去买。”
见自家王爷总算开了窍,镜心忍不住嘴角上扬,对着宫哲福了福身,便拖着展晟走了。
直到两人离开书房,隐约交谈声仍未断绝。
“那梅花酥不是王爷的朋友用来哄他家小娘子的吗?怎么是王爷去买?”
“哎呀说你傻你还不承认……”
“你别说!我知道,王爷为人仗义,此番定是帮他那朋友去买的。一式两份,两边都不得罪!”
“……傻子!”
……
第二天一大早,宫哲去北府军营巡视一圈,早早处理完了紧急军务,便往西市的福春楼赶去。
今日是梅花酥开售的头一天,福春楼几日前就在门上挂上了写着价格的牌子,因着此时梅花尚少且味道极淡,两箩筐新鲜梅花才能做出一盒梅花酥,故而价格也比普通花酥贵上少许。
可即便如此,想要第一个尝到梅花酥的人还是天不亮时,就顶着初冬的寒气,在门外排起了长龙。等到宫哲赶到时,整条长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哎,别挤啊,按顺序来!”福春楼的十来个伙计忙着称斤装盒,实在腾不出人手来维持队伍,便把老板请了过来坐镇。
福春楼的老板圆头圆脑,憨厚得像年画上的胖娃娃长大一般,在门口吆喝了几声,便喘得厉害,刚想回屋喝口茶去,就瞥见那绵延到隔壁三家店铺门口的队伍中,有一男子仪表堂堂,贵不可言,身材又高出周围人起码半头,犹如鹤立鸡群,引得路过的女儿家纷纷驻足回首。
“哟!王爷!”待看清了宫哲的脸,老板慌忙换上一副笑脸,小跑着迎了上去,“王爷,您今儿个怎么亲自过来了?往常不都是展侍卫来取杏仁饼吗?您看看这天儿冷的,哪能让您在这儿等着呀!要不您随我上后堂去,顺便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我去给您取杏仁饼?”
宫哲却淡淡一笑,拒绝了老板的好意:“今日不取杏仁饼。听说你家梅花酥今日开售,本王来买两盒。”
“好嘞!这就给您拿来!”
“不必麻烦了,”宫哲拦住胖老板,脸上笑意不减,显得极为亲和,似乎心情格外的好,“既然都在排队,本王也不好不守规矩。不过是多等片刻,不碍事。”
如此一来,等到宫哲拿到梅花酥时,一时日头高升,临近晌午。福春楼的胖老板陪着笑送走了这位极其反常的贵人,赶忙换人前来盯着,自己回去后堂喝了好大几口茶,直到撑得肚皮溜圆,才确定自己并非身在梦中。
“既然不是我没睡醒,那这昭王爷……今儿是怎么了?”
那头,宫哲脚步轻快地拎着两盒梅花酥一回王府,便往清秋的小院而去。可找了一圈,才发现她竟不在院中。
宫哲心中一慌,忙把镜心唤来,一问才知,她方才端了吃食,去见那个被他关在府中的御马夫了。
“王爷,”镜心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我去把清秋叫回来?”
宫哲一听她去找了陶酌风,当即脸色便沉了下来,片刻后才答:“不必,本王亲自去找她。”说罢便面色不善地往下人住的院子走去。
陶酌风从玉泊山回来后,他便遣了大夫给他治疗风寒,起初他烧得昏迷不醒,他又忙着调查山匪之事,便彻底忘了院子里还关了这么个人。
关押陶酌风的屋子不大,就在院子的最角落处。
宫哲还未走近,就听见清秋的声音传来,声音之清脆,语气之鲜活,与他记忆中的完全贴合,以至于他能想象出她说话时眉眼灵动,巧笑倩兮的模样,似是一幅画般烙在他心头,无须费力便能回想得起。
只可惜,不是对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