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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到访 请太子妃换轿。

数日后, 时值黄昏,日暮四合,炊烟袅袅, 斜阳昏黄照着归林群鸟,红云漫天。

上京西城门外, 祁国使团的车队浩浩荡荡而来, 为首的是一架华贵的马车,四角坠着四个金铃, 一摇一晃,响声清脆, 像在朝上京城宣布自己的到来。

行至城门下,车队缓缓停下。

城门那边的金甲神武卫分至两侧,身着绛紫色朝服的宫哲打马上前, 缓步来至金铃马车前。

“请太子妃换轿。”

前些日子鹰骑大张旗鼓地操练,后来又莫名其妙安静了下去,接着冯昶突然宣布找到太子, 还仓促派这个刚刚娶进东宫的太子妃来上京, 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令大越不得不谨慎对待。

马车里的是祁国太子妃, 但谁也说不准是真是假,那马车又宽敞得很, 夹带些不该带的人或物潜入上京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对方毕竟身份高贵, 公然搜查定然不妥, 但也不能如此轻易地让他们进城, 故而宫哲在城门内准备了一顶轿子,要她换乘才肯放使团入京。

一来此举能确保祁国人无法在那马车里做手脚,二来, 宫澶前些日子因为冯昶的来信发了火,直到现在仍怒气未消,要祁国的太子妃在城门口下车,徒步走进城中换轿,算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也好让宫澶多少消消气,不至于让此次出使落得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宫哲方才那句话一出,祁国使团中立时有人抗议:“昭王殿下这是何意?”

宫哲轻飘飘扫了那人一眼,坚持道:“太子妃一路乘车委实辛苦,本王已在城中备好软轿,以便太子妃好生休息。”

“既然王爷也知太子妃一路辛苦,我们也不好拂了王爷的一番好意。不如王爷再行行方便,干脆将轿子抬到我们太子妃脚下来?”

“无妨。”

金铃马车中幽幽传来一声悦耳的女声,听得宫哲微微一怔,猛然抬头望向马车微微扇动的帘子。

“将军不必与昭王殿下争执,客随主便就是。”

“是,太子妃。”

话音落罢,马车两边的侍从掀开车帘,一只纤细柔荑扶着侍从的手臂,缓步下车站定,仰头朝他看来,莹润墨眸中平静无波。

“昭王殿下,请。”

宫哲握着缰绳的手陡然一紧。

“公子,祁国来信。”

上京廖家商铺后堂,廖非凡正在喝着清茶核对账目,听见手下人来报,立时将账本一合,放下茶碗:“呈上来。”

那是一张只有手指长短的细布条,绑在训练多年的鹰脚上寄来,字迹极小,是用针尖沾着墨汁刺上去的。

廖非凡看上一眼,便知寄信之人正是淮胜,立马叫手下人找出一块通体透明、打磨成弧形的玉石给他。

借着玉石将字迹放大,他这才看清那布条上的内容。

“助清秋,五千两。事成,祁国茶叶生意与你平分。”

廖非凡拿着玉石的手一僵,复又回去仔仔细细看了五六遍,直到确定“五千两”和“平分”都是白纸黑字而非他眼花,才怔怔放下玉石,捏着布条,嘴角一抖一抖,勾起又压下——他想笑,却又不好在手下人面前过于失态,忍得肩膀抖个不停。

虽然不知道清秋在祁国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又怎会让淮胜公主开下如此高价要他助她——要知道几年前她托他去找那个叫公孙逞的男人时,给的也不过是白银一千两。不过他也不关心,作为一个商人,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投资是否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而现在这回报简直高出他的预期太多太多,他甚至还有预感,这次的交易只是个开始。

将来,他也许能凭借和清秋与陶酌风的交情,将廖家商铺开至祁国最偏远的城镇,甚至是再往西的西域。到那时,卷发蓝眼的胡姬身上穿着的将是他廖家的布料和薄纱,盛葡萄酒的银酒杯中将是他廖家供应的蒙顶山茶,帝王到他门前也得下辇。

光是畅想一番这样的情景便已经让他激动不已。

半晌,廖非凡回过神来,将那布条翻过一面,拿起玉石来看了两眼,原本难掩的笑意荡然无存,只余万分震惊。

“她……她们这是要翻天呐!”

祁国使团入京,宫澶尽管心中不悦,却还是命人设下宫宴接风洗尘。

只是不知使团是被何事耽搁了,宫澶与大越众臣等了许久,竟还不见人来,烦躁得对一旁的内侍道:“派人去看看昭王他们到何处了。”

“是,陛下。”

“祁国使团觐见——”

内侍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声高昂的通报声,殿中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使团众人手捧贺礼缓缓走上殿前,为首的是个红衣红裙的女子,红妆明艳霸道,教人看上一眼便再移不开目光。

不久前祁国的淮胜公主前来时,也是一身红裙,美得不可方物,可眼前这个女子却又与淮胜完全不同。

淮胜烈得像火,眼中尽是征服的欲望,明晃晃毫不掩饰。

而眼前的女子妆容盛艳,气质却清冷端方,仿佛仙子下凡,不过是来人间走上一遭,目之所及皆是漠然。

带她走近,人群中才有人低声惊呼:“德阳公主?”

清秋闻声却未有任何反应,一双眼只盯着御阶之上的宫澶。

而宫澶也死死盯着她的脸,眼中波涛汹涌。

……

一场宫宴下来,所有人都察觉到宫澶心情欠佳,只盯着清秋问了几句她的家世。

清秋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便答自己生于大越,幼年之时父母双亡,后被祁国走商之人收养,带去祁国发家。

但这番言辞宫澶自然不信,揪着她询问父母双亡的事,直到把祁国的使臣问得发了火,几乎就要掀桌子走人,一旁看不过眼的太后才总算把失态的宫澶按了下来,称他身体抱恙,命人送到寝宫歇息。

等到宫澶离开,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勉强熬到宫宴结束,纷纷离去时,才有人注意到宫哲仍独自坐在原地,自斟自酌,面前的桌上摆了七八个空酒瓶。

“昭王殿下,宫宴已经散了,快些回府吧。”

宫哲不听,只随口说了句“多谢挂怀”,又倒上杯酒一口饮尽。

旁人见劝不动他,也不敢多问,只好搭伴离去,将他一人留在了那里。

周围终于静了下来,宫哲手中最后一瓶酒也被他喝了个涓滴不剩,他这才抬起猩红的双眼,看向方才清秋坐过的位置。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他左腕上的玄铁镯子微微泛着寒意,鸾凤相逐,衔尾相戏。

像个笑话。

……

那头,回到寝宫的宫澶左思右想,终是无法安歇,只要一合眼,眼前便是苏语嫣一身白衣血染,伸长了鬼爪来找他索命的模样。

“来人,去给朕查清楚那个太子妃的身世。”

宫宴散后已是深夜,绿璃带着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快步往朝霞殿走去。

不多时,殿中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我先前替你留在昭王府,是因为我与宫哲还是私事为了,不代表我与你就是朋友。你才走几日,如今竟已贵为祁国太子妃,想必手段了得,我一个不受宠的大越公主,能帮得了你什么?”

“悦兮,”清秋丝毫不介意她话中带刺,柔柔开口唤她的名讳,“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德阳最不喜欢听人用一种“你什么都不懂,而我懂”的语气居高临下的对她说话,尽管清秋的语气平和且温柔,她还是厌恶地拧了拧眉尖,把头转到了一边:“我不想听。”

“是关于你的母亲,以及你我为何生得如此相似,你也不想听?”

德阳一怔,片刻后,猛地回过头来看她:“我母妃?”

“正是,”见她这般反应,清秋垂眸,倒了一杯清茶推至她面前,幽幽开口,“你母妃与我母亲,是双生姐妹。”

“你是凌妃的女儿?!”德阳瞬间明白过来,为何她与她生得如此相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可凌妃她分明……”

“死于山野泥流,根本没有女儿?”清秋接过她的话来哼笑了一声。

德阳没有应声,但沉默已经代替她作了回答。

“我还是从头给你说起吧,”清秋一顿,飞快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十几年前,肃王宫澶到江南苏家做客,遇见了苏语嫣和苏语妍这对姐妹,没过多久便将两人一同接进宫中,苏语嫣封了凌妃,苏语妍位份次之。两姐妹入后宫不久,便双双有孕。”

“可也正是那段日子,冯昶叛逃,割据一方,自立为王。”

“宫澶逃至宿州大杨山,烦闷之际大醉一场,醉生梦死之时遇见一游方道士与他一同饮酒,那道士没钱,便告诉了他一个预言抵做酒钱。”

“预言中说,凌妃苏语嫣腹中所怀是个女婴,而那女婴一旦生下来,大越的国柱必会因她儿断,国运亦会因她而尽。”

“宫澶醒后回想起游方道士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回到众人休息的大杨山上,趁着雨夜,将身怀六甲毫不知情的苏语嫣骗出山洞,用石头砸在她脑后,将她击晕坠下绝命崖。”

“不止如此,他担心苏语嫣没有死透,又在宿州解围后,派宫哲带人去寻那女婴灭口。宫哲没能找到那个女婴,过了几天,他又让手下官兵假扮土匪闯入大杨山附近的村子,将那时出生的女婴全部杀死!”

清秋说罢,德阳已震惊得无以复加,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问道:“父皇他……我一直以为他对姨母情根深种,才会因为我与她长得相似,害怕一看见我就会思及姨母,才会将我抛弃在宿州这么多年……”

“是害怕看见你这张脸,会觉得是我母亲来找他索命吧。”

多年的背弃,她一直用父皇痴情来安慰自己,错不在他,他只是个失去了爱人、害怕回忆起痛苦往昔的可怜人。

如今才知,这么多年的深情全都是假的,她拿来安慰自己的借口,也全都错得离谱。

“难怪他能如此狠心抛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德阳嗤笑,抬头看她,“可惜他千防万防,你还是活下来了。可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

“告诉我这些的人,是你我的姨母,苏语琰。”

“我听说她当年女扮男装投身入军,马革裹尸。怎么,她还活着?”

“是,我如今能够站在你面前告诉你这一切,也全亏有她相助。”

这一个又一个消息刺激着德阳的神经,她怔怔地盯着清秋许久,无力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我母亲呢?我只知她是难产而亡,其他更多的事,无论我怎么询问,宫里人都守口如瓶。现在看来,也许她身上也有谜团尚未解开。”

清秋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关于你母亲的事我也所知甚少,只听姨母说起过她二人原本感情甚笃,只可惜后来爱上宫澶之后便反目成仇,”说罢,清秋微叹一声,伸出手去拉住德阳放在桌上的拳头,清凌凌的眸子直视她的双眼,“我不知道当初她们姐妹二人间究竟说过什么,又发生了怎样的争执。但我不想你我二人重蹈上一辈的覆辙。”

她眼神真诚毫无伪饰,德阳怔然看了半天,低下头去瞧着覆在自己手背之上的那只手,轻轻地,抬起另一只手来,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清秋见状大喜,缓了缓神,对德阳道:“我此次回来上京,是想替母报仇。你可愿帮我?”

“你是在唆使我弑父。”

“你若不愿,我必不勉强。今日这番话你也权当不曾听过。”

德阳心情复杂,下唇被她咬得发白。她虽恨宫澶,却还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

挣扎半晌,她道:“在我告诉你我的选择之前,我想先弄清楚我母妃的事。”

“好,你陪我演一场戏,我让宫澶亲口告诉你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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