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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秋月无边

(章节有错,是四十八章)

赵晴若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似有婴儿啼哭。

半梦半醒地熬到天亮,赵晴若便问了木锦王才人的情况。

“郡主,王才人昨夜难产,没熬到天亮,母子二人便去了。”木锦垂头回道,将怜意收在眼底。

赵晴若乍听到这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把哀怜叹了出来。

那个并不起眼,一直小心翼翼的女子,在皇宫里一个月色清冷的夜,与她未出世的孩子一同走了。

祁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

德贵妃低头站在他身前,面上做出一副替王才人伤心的模样,心底却有些紧张,怕祁谨会因为王才人母子的事情迁怒于她。

虽然对于王才人,祁谨并没有投入多少感情,但是她腹中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王才人一尸两命,祁谨自然是伤心又愤怒的。

但他看了看在他面前一向处事周全的德贵妃,想起祁李氏死前在他面前提起施嫔滑胎时的哀怨,祁谨终究是没有把气撒出来。

“罢了。将王才人追封为昭容,以嫔位下葬吧。”

德贵妃见祁谨没有怨她,松了口气,应下了。而后她眼底暗暗闪过一抹冷光。

既然祁谨没有怀疑王才人的事,也没有迁怒于她,她也不必把宋昭仪推出来,就继续留着那个人吧。

德贵妃这边刚应下,太后祁宋氏就带着赵晴若来了。

“哀家听见了消息,便过来了。”祁宋氏坐在了祁谨身边,道:“皇上不要太过伤心了。王才人,是个没福的。”

祁谨扬起一丝淡笑,道:“劳母后病中也出来了。朕已经吩咐将她厚葬。”

太后祁宋氏点点头,拍了拍祁谨的手以作安慰。

德贵妃将两人的言语和动作听在耳里看在心里,心中不由得起了一丝疑惑,悄悄蹙了蹙眉。

皇上和太后,什么时候又亲近起来了?

王才人母子的逝去,相比年前祁李氏的死和太子的废黜,在宫里似乎没有人在意,也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

不过没过几天,就有宫人在暗地里窃窃私语,传了些流言。

于慎听了一耳朵,说是王才人死前口中一直叫着沈嫔的名字,最后血崩之前,似乎还喊着自己看见了沈嫔。再加上王才人住的是之前沈嫔的地方,沈嫔又去得急,于是就有人说,是沈嫔的鬼魂回来,索了王才人和她腹中孩子的命。

一开始就只是几个人在说,但是在离落芳轩最近的暖烟阁的施嫔突然病了之后,流言就愈传愈烈。

这一夜赵晴若在太后宫里用了晚膳回来,路过御花园时正好遇见了几个一边走一边说起此事的宫人。赵晴若本就年纪小,在王才人去的那一夜又做了些不好的梦,现下听了那些宫人的话,心中便有些害怕,一时晃神走路没有注意,崴了一下脚。

“郡主。”竹容连忙扶住她,刚要开口训斥那些说话的宫人,便听另一道声音抢在了她之前。

“皇宫庄严圣洁之地,哪容你们这般闲言碎语!都给本殿去正刑局领十棍。”

赵晴若闻声回头,见是祁政。

祁政出宫处理了点事才回宫,想起最近祁宋氏身子不好,便想先去看一看,走到一半便听见了宫人在这里闲话,还吓到了赵晴若。

那些宫人连忙求饶,但求了几声,看着祁政冷肃的脸色,便只好退了下去。

“郡主的脚可无事?”又训斥警告了那些宫人几句,祁政才转头问向被竹容扶着的赵晴若。

“臣女无事。”其实脚还有些疼,但是赵晴若见祁政问了,下意识地就将疼掩饰下来。

祁政在身后见到了她刚才崴的那一下,但是也不知严不严重,就点了点头。他想起那些宫人方才妄论鬼神的话,看着眼前只到他胸膛,不过还是个小姑娘的赵晴若,道:

“生死之事乃世间平常,只要心中无阴处,邪祟自无可近身。”

赵晴若知道祁政这话是安慰自己,低头笑了笑,道:“七皇子说的是。”

祁政也露出了一丝浅笑。他看了看深沉下来的夜色,道:“天色黑了,郡主又刚崴了脚,我送郡主回宫吧。”

赵晴若本想拒绝,但是不知怎么却应了下来。

走回永安殿的路不算长,祁政和赵晴若一路无话,却不觉得尴尬。到了宫门前,赵晴若又谢了谢祁政,目送他离开。

看着祁政离去,在灯下拖出长长的影子,赵晴若恍觉他的身量如此高大。

祁政的言行举止从来是从容不迫,在他身边的人总能觉出他身上那份冷静与沉着。而今夜的短短几句话,赵晴若又从那份冷静沉着中感受到了一分正气。

赵晴若突然觉得,相比废太子的君子雅然、靖王的强势夺目、慎王的藏锋敛芒,这个七皇子身上的气质倒更适合……

“郡主。七皇子已经回去了。”竹容见赵晴若出了神,开口叫了一声。

赵晴若收回思绪,看了看竹容唇边的笑,转身回殿,在夜色里悄悄红了耳朵。

她其实没有往那方面想……

夜色渐渐沉下来。

暖烟阁中,施嫔的寝殿里飘着点点火星子。

施嫔守在火盆前,双手合十念着什么。

“娘娘,这些应该够了。王才人已过了头七,娘娘不必天天烧了。这要是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施嫔的婢女开口劝了一声。施嫔抖了抖身子睁开眼来,眼底愧意和惧意交错。

“我只是、希望王才人能走得安心。”

施嫔又念了几句,就让婢女把火盆灭了,之后又忙吩咐婢女多点了几只蜡烛,把殿里点得亮如白昼。

当时她确实是抱着让王才人不好以将责任扣给德贵妃的心思,但是看着王才人母子双亡后,施嫔就后悔了,在心底一遍遍对王才人道歉,也日日烧纸送王才人好走。

她不是存心害王才人的,她只是不满德贵妃……

德贵妃,那个贱人,为什么这一次王才人的事她没收到半点责骂?为什么,她这样的人得不到报应?

施嫔想着,眼里的惧意和愧意被恨意取代。

……

秋意渐浓,太后的病却养得好了许多。

因为最近宫中出了太多事,祁宋氏便又去了一趟国华寺祈福。这一次也只带上了赵晴若。

连云山上仍旧宁静安然。只是上一次来时见到的翠绿满山变成了枫红十里。于山顶上看被秋阳染红的树林,听头顶雁鸣穿云而过,不觉得萧瑟,反而有一番壮远。

雁鸣伴着钟声,更添几分禅意。

在正殿拜过之后,赵晴若便去侧院看了二公主祁琬。

许久不见,祁琬长高了不少。她面色红润,想来是有被好好照顾着的。只是祁琬现在仍旧是言行迟钝,识人不清。

赵晴若听着她那一声声脆脆的“姐姐”,不知怎么想起了祁玢,还有夏家、已逝的贞安皇后、在陵园守灵的废太子和前不久才走了的王才人母子。

生死真的是世间常事。赵晴若看着祁琬澄澈如孩童的目光,想着:还好琬儿如今在这里,不用看她在宫里见到的这些。

太后祁宋氏在一旁看着赵晴若陪祁琬玩,看着两个女孩儿脸上的笑容,心中松快了不少。

晚上,赵晴若在寝屋里陪着祁宋氏。

祁宋氏看着乖巧恬静的赵晴若,突然问道:“晴若啊,你进宫有多少年了?”

赵晴若一怔,想了想道:“算来,已快满六年了。”

祁宋氏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脸,眼里带着浓浓的暖意。

“已快六年了。这六年这人来人去,如今,只剩你陪着哀家。”

“太后……”赵晴若搭上老人的手,柔声道:“太后娘娘还有皇上孝敬呢。”

“是啊。”祁宋氏见她说起祁谨,笑了笑,回忆道:“哀家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谨儿的时候,是诚儿将他带回宫里讨点心吃。那时候他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生母早亡,养在皇子所少人看顾。”

“那阵子,我刚没了让儿,诚儿见他和我处得不错,便和我说让我收养了他。”

“我向先帝说了,先帝后来也同意了。谨儿便成了我的儿子。但他对着我总是很拘谨,却爱跟在诚儿后面。不过我也不在意,因为我知道,谨儿是个好孩子。”

赵晴若见祁宋氏开始回忆起那些往事,微愣了一下。本来她是该避着的,但是看着祁宋氏的柔柔的眼神,赵晴若没有离开,而是握着祁宋氏的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后来谨儿成了皇帝,我和他还是像往常那般相处。但只有彼此心里才知道,我们是疏远了的。有时候,我会想,谨儿还是不是当初那个会害羞着管我要点心吃的孩子。”

祁宋氏眼角起了泪光,却是笑着,道:“我本来以为那个孩子已经走远了。但是馥筠去后,他在我怀里难过时,我知道,谨儿还是那个谨儿。”

祁宋氏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赵晴若有没有回应。

最后,她看着赵晴若道:

“晴若啊,你小小年纪就进了宫,这宫里的事,你也看过了许多。哀家知道,天下人都觉得这皇宫是顶富贵的地方,也是最冰冷的地方。但是这皇宫里,不单单只有冰冷。”

“待以后,你出去了,回了南域。哀家希望你把这些年的冰冷都忘记,只记住那些暖和过的岁月。”

祁宋氏这句话,是提点,是安慰,也是敬告。

赵晴若点点头,道:“臣女会把太后的话记在心中。”

祁宋氏笑了,摸了摸她的头。

今晚她和赵晴若说这些,也许是因为这一年来的事情太过令人伤神,也许是因为寺庙清净,心事需要寻一个倾泻的出口,而赵晴若就在她身边。

又或许是,因为看过了这许多,祁宋氏突然累了,想要放松自己。

祁宋氏睡下后,赵晴若走出门,看着天上孤高的秋月,想着祁宋氏方才的话。

祁宋氏和祁谨之间的关系,她一直看在眼里,却看不懂,如今,她好像懂得一点儿了。是,祁谨不是祁宋氏的亲儿子;是,祁谨因为当年明王祁诚的事与祁宋氏之间有着隔阂。但一步步走来,如今在这宫里,在这天下最高处,他们是彼此的依靠。

秋月如霜,洒满庭院,夜风微凉,吹动星辰。

赵晴若想起祁宋氏最后的那句话。

皇宫里并不都是冰冷。

这句话,赵晴若心是不同意的,因为如今,赵晴若见到的,都还是冰冷。

……

回宫时,是祁政去接的驾。

赵晴若从长阶上一步步走下来,就看见了那个等在枫红处的身影。

前段日子祁政常常去盛宁宫请安,再加上之前的几次说话,赵晴若对他已是有些熟识了。

但是国华寺这一趟,在见到祁琬和听了祁宋氏说得那些旧事之后,见到祁政,赵晴若忍不住会想起明王祁诚和废太子祁敏,想起朝中的局势和他的未来。但是赵晴若知道,这些不是自己该想的。

所以路上,祁政偶尔和赵晴若搭话,赵晴若都是按着规矩回了寥寥几句。

“这一趟去国华寺,皇祖母该是为了二皇兄和贞安皇后诵了不少经吧?”祁政道。

“太后娘娘体恤天下,也是为了万民祈福。”赵晴若面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今日出来前,祁政正好听见祁敏在陵园生病的消息,他本来以为会有人为祁敏请个太医去,但是那些人朝上提起此事时,祁谨和四哥与六哥都没有表现出关心的意思。

此刻祁政听着赵晴若的回话,看着眼前规矩端庄的赵晴若,觉得她的规矩与端庄同那些后宫女子没有什么分别,说出的话也与朝上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分别。

祁政突然想起了灯笼,心中略微有些失望,扬了一鞭子走到队伍前头。

回宫后,祁政和赵晴若又陪着祁宋氏说了几句话,才一道离开。

这期间,祁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其实他有什么资格关心呢?亲手把祁敏拉下来的人,是他啊。他没有错,因为那个人本就不应该待在那个位子上不是吗?

两人走出盛宁宫,祁政正巧看见转角处有一盆祁敏留下的山水盆栽,又想起了如今独自在陵园病着的祁敏,突然对赵晴若说道:

“郡主你看,这盆栽可是当初二皇兄亲手修设的。”

他故意叹了一句,道:“只是这山林秀致,却少了些壮阔。郡主怎么看?”

赵晴若朝那盆栽看去,想起当初祁敏要将它摆在盛宁宫前时,还特地在这里站了半天做出一首诗送给了祁宋氏。

那样的人儿,其实本不该带在深宫吧。

听祁政评论这盆栽不够壮阔,赵晴若想起是他亲手把祁敏拽了下来,微微冷下了脸色道:“山有灵,树有灵,却被这方寸之间困住。不够壮阔,也许是因为从来就不想壮阔。”

说完,赵晴若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便匆匆找了个借口退下。

待走了几步开外后,赵晴若回头,却见祁政还站在原地。

其实赵晴若能理解祁政的所作所为。她知道他是有野心的人。

也许野心,容不下情义。

她果然,还是对此敬而远之为好。

这一边,祁政想着赵晴若的话,想着她方才略带惋惜的眼神,在心底似是又看见了灯笼的光。

一定要争吗?

是。既然决定了,就不能后退。

“元德,拿我的牌子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让他去皇陵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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