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狼烟四起
十月过半,科举中的最后一场考试在京中的正祺书院举行。
按例,各科过后,考生们都会根据皇帝的命题再做出一篇策论,而这一篇将会呈到皇帝手中由皇帝亲自审看。
靖王祁放所提的科举改革之策是借鉴古制,从原来由地方筛选改为举荐和筛选并行,除却诗文,德行也可作为考量,文采稍差但是德行佼佼之人也能入京参加最后一试。
因为这一项改革之策,今年赴京的考生增多了不少。皇帝祁谨也极为重视,命了右相宋齐的堂侄御察府上卿大夫宋冠竹亲自监督。
科举进行得如火如荼,后宫之内却是清静不少。
祁谨也忙着科举事,这几日都没有来后宫。但是孟清歌仍借着送点心的机会去承乾宫看了几次祁谨。
有佳人陪着说话解闷,祁谨也能在百忙之中得几分清逸的闲暇,但是他从未开口和孟清歌聊起朝堂之事。
孟清歌倒也不在乎,她的目的,只是后宫。
“皇上,听说德贵妃娘娘的腿伤还是很严重,皇上要不要抽空去看一看娘娘?”孟清歌一边给祁谨揉肩,一边柔声道。
祁谨听她提起德贵妃,微微蹙了眉。自从听了施嫔婢女雅书的话后,祁谨便对德贵妃多了几分戒心,再加上他最近有意打压鲁王,便更是不愿去重华宫看德贵妃了。
但是孟清歌问了话,祁谨还是回了一句:“她有伤在身,应该静养。”
孟清歌道:“是啊。妾身记得原先德贵妃娘娘还管着尚宫局,常常亲自去,现下哪儿也去不了也只能待在屋子里了。”
祁谨道:“如今尚宫局有母后,她也不用管这些了。”
孟清歌听见这话,眼神一暗。她故意提了一句德贵妃和尚宫局,就是在试探祁谨对于后宫之权的态度。毕竟德贵妃如今是因为有伤在身才不能管理后宫,但是她总有伤好的一天。
不过现在听祁谨这话中的意思,似是还没有打算把后宫之权还给德贵妃。
既然如此,那就彻底别还了。
“皇上,既然您忙于政事,无暇抽身去重华宫,那妾身明日去一趟,探望一下德贵妃娘娘,也好为皇上分忧。”
祁谨多少也知晓孟清歌从前与德贵妃不睦之事,此时见她不耍那些小性子了,也有几分开心。
“也好。她是贵妃,你也理应去看望。”
孟清歌嫣然一笑,将算计藏在嘴角。
……
“你怎么来了?”
重华宫内,孟清歌向躺在榻上的德贵妃行完礼,兀自起身坐了下来,轻笑着道:“妾身见德贵妃娘娘久伤未愈,便听了皇上的吩咐来看望看望。”
德贵妃听着她那没有敬意的语气,哼了一声,看向一旁的朱昭仪和周嫔。
“两位妹妹也是按着皇上的吩咐来的?”
周嫔和朱昭仪应了句是。其实她们是被孟清歌叫来的。就算如今德贵妃卧伤在床,孟清歌也不敢鲁莽地单枪匹马来重华宫,便喊上了两个人。而周嫔和朱昭仪自皇后祁李氏去后,见德贵妃势大便只好退缩在一旁,而今见孟清歌与德贵妃不睦,又是圣眷在身,自然是靠向了孟清歌这一边。
宋昭仪自然是陪在德贵妃身边的,她见周嫔来了,看她的眼神里隐隐有着恨色。孟清歌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却先暂时压在心底。
“妾身看娘娘的脚还得有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呢。不过施妃娘娘去了,娘娘却幸存,伤久一点也无妨。”孟清歌看着德贵妃的脚故作同情状,眼底却没有怜意,反而带着调侃。
德贵妃听她提起施妃,脑海闪过一个沾血的烛台,眉头轻轻蹙起,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温和,道:“劳妹妹担心。皇上庇佑,本宫的伤自会好的。”
“不过皇上吩咐让本宫静养,妹妹便也不用总是上门来看望,心意本宫记着就是了。”
孟清歌道:“妾身不是担心娘娘待着烦闷,才过来与娘娘说说话解闷嘛。”
解闷还是添堵?德贵妃在心底轻哼一声。她身边的阮素道:“昭仪娘娘也可放心。我们娘娘侍候皇上许久,一样是个喜静的性子。昭仪娘娘爱热闹,倒是不用专门来陪我们娘娘。而且靖王殿下也会进宫探望。”
孟清歌闻言看了阮素一眼。说德贵妃和皇上一样是个喜静的性子,又说她喜欢热闹,还提了一句靖王殿下。阮素这一番话暗暗带着威慑讽刺,倒还真是个忠奴。
“靖王殿下深得圣心,倒让妾身想起原先云国的连山公子也是颇为贤德,深得云王的喜欢,得史家传颂呢。”
德贵妃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史书上,云国的连山公子原是王位的不二之选。但是后来云王一位深受宠爱的姬妾生下儿子,云王却摒弃了成年并有功在身的连山公子,反而立了那个幼子。孟清歌将她的儿子比作连山公子,是什么意思?
宋昭仪见状出来打圆场道:“孟妹妹怕是史书没有读透。这连山公子后来是被云王厌弃了,这样作比怕是不好。还是说妹妹是故意……”
孟清歌忙跪下来道:“德贵妃娘娘恕罪!妾身本就才学不佳,连山公子的事也只是听旁人提起过,并不知晓后来之事。”
跟着孟清歌来的周嫔见状,替孟清歌求情道:“孟妹妹家世不好,才学不佳也是情有可原,德贵妃娘娘就不要计较了。”
德贵妃看了一眼帮忙说话的周嫔,后者忙低下头来,而德贵妃慢慢地开口道:“孟妹妹才学不佳,但是始终是皇上身边的人,总要有些底子。这样沈青的《诗论》言浅意深,也与史学有关。妹妹不如就抄上十遍,这样往后也不会犯错了。”
《诗论》有多厚孟清歌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此番被罚她也忍了。乖乖应下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退了。走的时候,孟清歌走在最后一个,用不甘的眼神看了一眼德贵妃,却突然弯身干呕了起来,但是又赶忙压下,走了出去。
宋昭仪见状,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德贵妃
“娘娘,这孟昭仪不会是……”
德贵妃想着她方才干呕的模样,又想起连山公子的事,不由得也起了疑心。
“她伺候皇上也有一段时间了。”
云王偏爱宠妃所生的幼子导致连山公子失势。而依孟清歌的性子和祁谨对她的宠爱,她若生下儿子……
看来这个女人,她不得不防。
……
因为德贵妃受伤,所以后宫之权又回到了太后祁宋氏的手中。这样一来纪司衣和曾司膳等人算是松了口气。
但是年纪渐大的祁宋氏也对管理这些琐事越来越力不从心。这一天她正在看尚宫局这一月的账历,看着看着却突然感到一阵头痛。
“太后娘娘。”站在一旁为祁宋氏侍笔研磨的赵晴若见状,上前帮她按了按头。
“太后娘娘看了许久,不如歇一会儿。”赵晴若柔声道。
太后祁宋氏笑了笑,拉过她的手,道:“哀家年纪大了,这几日幸有你陪着哀家。”
赵晴若笑道:“臣女理应为太后分忧。”
祁宋氏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庄清丽的赵晴若,突然道:“你也到了年纪该学些掌家之事,不如你来帮哀家看一看这些账历吧。”
赵晴若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太后,臣女只是外臣,这样,不好。”
太后祁宋氏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这些年在宫里,你对尚宫局也算熟悉。而且施妃丧仪之事,你也帮了哀家不少。”
其实赵晴若已经及笄了,在民间已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也应该学些往后嫁人的掌家之事。只是安南王尚未回朝,赵晴若只能跟在她身边,没有其他母辈亲眷教她这些。想到此,祁宋氏总觉得有些亏欠这个陪了自己许久的女孩儿。
“来,你过来。哀家教你,这一个账目是……”祁宋氏没有听赵晴若的推拒之言,直接上手教她看起了账目。这些只是宫中采买的账目,倒也不涉及后宫银钱使用的核心。
赵晴若见推拒不过,便听话地学了起来。一旁的秦嬷嬷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眼前起了水雾。
……
傍晚,赵晴若带着祁宋氏给她安排的功课回了永安殿。
在走到邻着邀月楼的巷子时,赵晴若便听见墙的那边传来一阵笛声。
祁谨今日去了盛宁宫用膳,此时不在邀月楼。而赵晴若知道孟清歌以琴艺着称,这一声笛却是意外。
听说前几日孟清歌因出言不逊被德贵妃罚了抄书,她倒是还有心情吹笛。不知怎么,赵晴若突然想见一见她,便换了方向去了邀月楼。
到了邀月楼后,赵晴若寻到了笛声的来源,却不是孟清歌,而是她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而孟清歌,正穿着一袭茜色舞衣,长袖翩翩,在院子里起舞。
起跃若惊鸿,轻巧如灵蝶。赵晴若在宫中这些年,也看过了许多歌舞,但是眼前的的女子,却仿若将身心都投入了舞步,像一缕幽魂,踏着乐声,飘入人间。
孟清歌也看见了赵晴若,娇俏一笑,并未停下,而是将一曲舞尽,才上前行了礼。
“朝云郡主今儿怎么过来了?”
赵晴若从那惊人一舞中回过神来,道:“听见昭仪娘娘这儿有乐声,便寻了过来。不想昭仪娘娘琴艺是出挑,这舞艺才更是惊尘绝世。”
孟清歌听赵晴若夸她,唇畔的笑容多了些许真心,同赵晴若坐在石桌前,倒了一杯酒,低低地道:“琴是为别人而学,舞才是为自己而跳,当然不一样。”
“朝云郡主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想要问一问。”
赵晴若道:“何事?”
“郡主可知这宋昭仪和周嫔之间,可有什么愁怨?”
赵晴若想了一想,道:“仇怨应该谈不上。不过良昭仪留下的八皇子,二人都曾向皇上进言请求收养。”
“然而最后,皇上将孩子给了周嫔。”孟清歌接话道。怪不得宋昭仪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周嫔。看来这个宋昭仪倒是很想要个孩子啊。也难怪,在宫里这么多年,不受宠也还算有些势力,总是要有个执念。
赵晴若看她一脸深沉,问道:“昭仪娘娘怎么突然问起了她们?还有,听说前几天昭仪娘娘去看了德贵妃?”
孟清歌回神笑道:“德贵妃在重华宫养伤,妾身当人要去看一看,最好是让娘娘一直安安静静地养着伤。”
赵晴若道:“昭仪娘娘可是被罚了抄书呢。”
“好戏在后头,就先罚一罚也无妨。”孟清歌看着赵晴若道。其实两人自佟济的事情之后,这几日相处下来,都对彼此和重华宫的关系心照不宣了。
不过孟清歌的计划还是没有打算告诉赵晴若。她拿起酒杯替赵晴若满上,另起了话头道:“来者既是客。这一杯我敬郡主对我舞艺的赞美。”
赵晴若愣了一下。一边的竹容见状想要拦着,却见赵晴若接了过来。
酒刚入喉,便即刻辣得小姑娘咳了起来。赵晴若一起也会喝些果子酒,但都没有这般辛辣。
孟清歌见状却是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赵晴若一边咳着,一边睨了她一眼。
孟清歌看这个小姑娘可怜的模样,上前替她拍了拍,道:“是我没注意,竟不知郡主酒量是这般。”
赵晴若平复下来,道:“是我不知昭仪娘娘喜欢这样烈的酒。”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又都笑了起来。
之后孟清歌又哄着赵晴若喝了一些酒,还跟她说起了方才的那只舞。
“那支舞名叫秦淮柳,是我初学时,我师父教我的第一支舞。”
赵晴若看着那美丽的双眼上轻轻似是蒙着一层醉意的孟清歌,道:“你喜欢舞?”
孟清歌笑道:“舞起来时,心中没了杂念,身心都随着乐声,便容易忘了人间。”
许是醉了,赵晴若突然觉得眼前的孟清歌除却美丽和娇柔外,还有一丝难得的洒脱。
“其实,你真的适合这个深宫,却又不应该在这里。”
孟清歌听见这话,怔愣了片刻,看着赵晴若道:“其实,你才适合这座宫城。”
赵晴若没有回话,两人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悄悄出现在枝头的月,又饮了几杯。
……
科举结束,名榜未放。
右相宋齐刚从翰林阁回来,便听自己的家仆说有人给他送上一封信。
宋齐拿过信打开一看,顿时惊在当场,当晚便把自己的堂侄宋冠林给叫到了府里。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宋冠林不知自己叔父为何突然生了这样大的气,赶紧捡起宋齐仍在地上的信纸一看。这一看,他也慌了神。
“叔父……叔父,侄儿,侄儿没有。这怎么会被……”
宋齐脸上发白的须发衬着通红的面色,怒意尽显。
“没有?这信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列着那些考生的名字和家族还有贿银,你还敢否认?!”
“你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去做这样的事?还将我瞒得滴水不漏!你可真是宋家的好儿郎啊!”
宋冠林忙跪下道:“叔父,是靖王殿下和侄儿……”
宋齐听见祁放的名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储君未定,你就对靖王起了心思?我之前千叮万嘱在圣意未明之前,宋家只要忠君便好。这些话,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宋冠林知晓此时否认也没用了,跪着挪上前保住宋齐的腿道:“叔父!叔父你可要救救侄儿啊!”
宋齐一脚踢开这个不成器的堂侄,哼着气坐了下来。
他现在不知晓送这信的人是谁,也不知晓对方要做些什么。但是对方没有直接将这些罪证呈上去,这背后倒是耐人寻味。
是拉拢?还是威胁?
但不管怎样,此事既已有人知晓。而如今储君未定,靖王做出这种事,定会被人抓住告发。
那么宋家呢?他是要帮着靖王一起掩瞒,还是要大义灭亲?
宋齐思考了一晚上,还没做出决定。但是送信的人显然不肯给他更多的时间。
第二日,考生张远于京城的衙门外击鼓,状告科举中有人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