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废人宋临渊
大概过了半个来时辰。
那站在客栈外的掌柜听见响儿,抬头,打眼瞧见香车宝马,珠帘翠幕,连忙带几个小二跟着他上去迎人。
“小少爷。”
鲛纱的车帘被打开,不见其人,先闻一阵急促的咳声,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又克制。
等侍从落好马凳,芝兰玉树的俊秀少年方才走了下来。
夏雨细细密密,那人耻骨分明的指撑开伞,有雨顺着勾画肥锦鲤的伞端淅沥,一滴滴浸染出少年白皙精致的面容。
他尚且年幼,头束玉冠,眉眼间稚气未脱,一双杏眼如西沉月色,皎皎明艳,只是因为咳嗽,眼尾染了微微绯色,惹人怜惜。
此刻垂眸,剧烈的咳着,修长的指尖攥着伞柄,白色长袍勾勒出少年的瘦腰长腿。
掌柜咽了口口水,不敢细看,“小少爷。”
苏家嫡庶旁氏那么多位小少爷,就只有眼前这位最娇贵,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病,说是没几天好活,旁人话说的稍稍重些,这位便进气多出气少,导致苏老爷子都不敢管教他,由此可见,谁是祖宗谁是爹。
随着这声话落,执伞的少年这才抬起头,他身姿颀长,额间红痣艳丽,环龙衔珠同心玉佩静静垂落腰间,穿绣祥云外长袍,罩一件纯白大袖衫,衬得他病态娇媚,又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不是说,”少年的视线绕了圈,看向侍从,“她会来接我?”
暗卫宋华挠了挠脑袋,“可能,可能信鸽迷路了,六姑娘没收到信?……要不,”对上少年遽然阴沉下来的眸子,宋华赶忙道,“您在这等着,我快马加鞭找去宋府把她扛来。”
“罢了。”
宋华说干就干,翻身上马,没等跑,清清冷冷的两个字从宋临渊口中吐出,带着沁冷的寒,仔细听下来,又有点疯道:
“毕竟多年未见,怕不是来的路上又被府上的哪位哥哥给绊住了,哪里还记得我是谁。”
“她要不想来就不来吧,谁叫我生来就嘴笨的很。”
“不比她那未婚夫,比我会聊天比我会撒娇还能陪着她哄她开心,我一个废人,大抵是熬不过这一晚了,让她来给我收尸又有什么意义。”
宋华跳下马:“……您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这里距离长安城不过再有两日左右的路程,掌柜不懂,临门一脚的事情,赶个路就回府了,还要人来接什么,发什么脾气,矫不矫情。
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小少爷别气,我领您进去休息吧?”
宋临渊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啪啪——”两声,小厮们赶紧抱着狐裘铺在肮脏泥泞的小路上,直通客栈,“小少爷,您请。”
少年踩在狐裘上,迈开腿,咳着,走的慢极了。
“咳咳咳。”
宋华赶紧递上一张洁白的帕子。
宋临渊眼皮懒懒地抬了一下:“腿断了还是马死了,杵这里干什么。”
他见宋华不理解,一脚踹在他的腿窝上,“你现在脑子是越来越灌水了,我不过多说了两句你就耍脾气下马,还不滚去找她!”
宋华:“……哦。”原来之前说什么收尸,又是口不对心呀。
“写信也不回,归府也不接,我没死呢,轮的到别的野男人小三插足,和她恩恩爱爱。”
“她就该来接我,宋大花你告诉她,她不来,或是旁的哥哥不让她来她听了,我就从那长安城的城墙上跳下去,索性也活不过几年,我的死要能换来她耳根子清净,倒还省事!”
宋华:“是宋华。”
宋临渊不听,没见到想见的人,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开始摔,摔完了又找了几幅古画撕,折腾完就虚脱了,心脏一缩一缩的疼,瘫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身的汗,看上去脆弱极了。
掌柜的怕他把自己折腾死,吓得眼眶都红了,“这都子时了,您睡了吧,您这身子骨和旁人又不一样……”
少年额间的红痣似黯淡,眼皮子耷拉着,“和谁不一样?和宋衍之个蠢得不一样?还是和叶子辰个傻的不一样?”
一想到他几日前乖巧写信,塞到肥鸽的腿上,让它带给宋窈,哄着她来长安城外的客栈接他,对方一点表示都没有,气的觉都睡不着了,一面撕古画,一面骂道:
“要是叶子辰这个小人让她来接,她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来吧。”
“便是宋衍之长途跋涉,她怎么也得派个丫鬟来问问情况。”
“果真堂弟就是堂弟,天生命不好,隔了一层,让她这么不待见。”
“……你杵我门口干什么?想显摆你半截身子入土还有个姐姐疼吗?要么死要么滚!”
掌柜:“……”
求您了,别给我加戏了。
……
跑出客栈后,在夜色里赶路的宋华忽然叫停了胯下骏马,“小花,长安城往哪走来着?”
小花:“嘶~”条条大路通长安,只要敢拼敢博更快更强,我们就能在无数次试错中找到宋府。
仿佛明白小花意思的宋华大胆点头,“对!你说得对小花!还是你活的通透,我们定能在天亮前找到六小姐!”
——
长安城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艳阳高照,是难得的晴天。
晌午,半夏端着小厨房烤好的胖乳鸽,打开珠帘走到宋窈面前,见人一直打喷嚏,担心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昨夜小雨,开着窗户着凉了?”
她将烤乳鸽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要替宋窈找大夫号脉。
“没事的。”
宋窈将人拦下,她每晚打坐修天地灵气,还会围着院子里跑上几圈,如今内力雄浑,体质比多少武将还要好:“可能谁在背后骂我吧。”
说着,又是‘阿啾~’一个喷嚏打出来,注意到桌上的烤乳鸽,“哪里来的鸽子啊?”
“天生地养的吧,昨儿晌午小姐去玉春楼发那个什么宣传单?这鸽子跑咱小厨房后面的菜地里嚯嚯菜,被王厨子用大米哄过去,砍死给您烤出来,您多吃点,听说这肉大补呢。”
宋窈看了眼鸽子右腿,那处绑着个烧黑了点的金线,有些慌,“这不会是谁家信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