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我是你娘
“先把人带到厢房里。”慈空一眼看过去,几乎不需要再多的确认,就能感受到两个人身上的因果牵扯,“是她。”
他对着苏渺意说到,跟着摸了下宋窈的脉,“先祛毒放些血出来,大夫人你亲自去给小少爷熬药,我给宋窈拔箭。”
他神情凝重,很显然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小事。
苏渺意只觉得有一只手用力地搅和着她的心脏,让她疼得窒息,呼吸不畅,颤抖着问,“那窈窈……”
她很害怕,什么样的病,得是慈空亲自来治?
要知道临渊都,吐血吐成那个样子,几乎出现死脉的情况下,慈空毫不迟疑的选择宋窈……
“夫人放心,箭矢并没有刺入六姑娘的心脏,虽然有毒,但太子应是封了六姑娘的脉,毒素没有蔓延扩散的太严重,否则就是华佗再世,也没有把握。”
慈空也不是危言耸听,这几句话说完,也不管苏渺意越发苍白的脸色,“太子,请随我来。”
君晏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马公公则跑向四大等人,吩咐道,“太子有令,宋府只能进不能出,诸位围在宋府周围,哪怕是一只苍蝇,都不能让飞出去!”
“是!”四大等人领命。
乌云笼罩在宋府的上空,府外被太子的人围住,而府内,苏渺意也吩咐了宋府亲兵守在各个院子里外,不许任何人出来,不许任何消息传递。
叠翠阁内。
“啪——”的一声。
丫鬟白桃的瓷杯被打翻,她战战兢兢地跪在三夫人面前。
“没打听到?”苏迎蓉扭曲着脸色,怒吼道,“出了院子就能问的事情打听不到?五姑娘呢,六姑娘呢?”
“三夫人,奴婢无能,”白桃哭道,“刚大夫人院子的嬷嬷都来了,说是七公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让各院李禁足,查找真凶,奴婢实在是出不去……”
“废物,都是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滚!”
苏迎蓉一个茶杯扔过去,直把小丫鬟打的头破血流,待人走了,她方才哆嗦着指尖,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本书。
更准确的说,是一本写着《嫡女荣华》四个大字的话本子。
“不要慌,不要慌。”
“你什么都知道,老天爷是爱你的,是苏渺意对不起你,世道对不起你……”
苏迎蓉安抚自己,或许慈空还没到府上,或许七公子是真的被人下药,她们才被禁足,她只是太草木皆兵罢了。
宋窈今日就会被刺杀。
明日再杀了宋羡予,后日是苏渺意……
“没有什么不能更改的东西,”苏迎蓉死死抱着手上的话本子,“我是有血有肉的,我比她聪慧,我比她有本事……”
“早晚,早晚我是要问鼎天下的,财帛男人权势,这些本该都是属于我的!”
——
另一边。
卫小娘的院子内。
宋灵儿将新买来的绢花扔在地上,忿忿道,“大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她自己儿子不行了,怎么还禁足咱们呢?又不是咱们给她儿子下药,没凭没据的,这也太霸道了些!”
“行了,你少说两句,”卫小娘去点她的额头,“宋府有今日全靠大房养着,谁让你爹没本事。娘寻思,七公子是活不长了,不然这事也闹不了这么大,咱们可不得受着她发疯。忍忍吧。”
“忍忍忍,娘你就知道忍!”宋灵儿可受不了这委屈了,“我都十三岁了,跟在宋锦瑟身边出门应酬多次,至今也没什么人上门说亲!现在还要受这一家子鸟气!”
宋灵儿道,“娘,你去想办法让爹分家吧。”
卫小娘被她的大胆惊了一跳,“你傻啊,若是分家,谁养咱们?”
“不是有宋窈吗?”
宋灵儿道,“宋窈身为家中嫡姐,挑大梁,养家是本分,等三房一分,我就是太子妃的妹妹。就算爹不争气,也有的是人愿意来巴结讨好我呢。”
以前宋灵儿看不起宋窈,那是因为她没甚本事。
但宋窈现在有本事了,宋锦瑟又出了事。
她怎么着也得屈尊降贵,过去和宋窈玩了。
“我的嫁妆月银什么的,大房不出,苏迎蓉又没有,最后肯定都是要从宋窈的嫁妆里匀过来一半的,娘你就赶紧去撺掇爹吧。”
——
宋灵儿和卫小娘的算盘尚且打的精明。
却说苏渺意将药熬好做成药丸给宋临渊服下后吩咐喜鹊照看着七公子,“我去窈窈那里看看,小七有什么事情你赶紧来找我。”
喜鹊连忙应了一声,在苏渺意转身走时,嘟囔道,“真是怪哦,七公子和五姑娘不亲近,从小就打架,却和六姑娘玩得来,如今夫人都和六姑娘走得近了。”
“……”
苏渺意脚步一顿。
她从前一直不理解,她因为宋锦瑟长的不像她有些厌恶这个孩子,但宋临渊和宋锦瑟却是龙凤胎。
他们一母同胞在她的肚子里被孕育出来,照理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可宋临渊却从生下来第二天,就开始欺负宋锦瑟了。
他不让宋锦瑟靠近自己,一旦她抬手去抱宋锦瑟他就会扯着嗓子大哭,更甚至两个孩子在宋怀瑾的怀里,宋临渊会抬手去打宋锦瑟。
那会儿宋临渊还不会说话,虚弱的和个奶猫一样,大家只当这个孩子脾气不好,不想分享自己的爹娘。
直到后来,宋临渊把宋锦瑟按在池水里,想要淹死这个姐姐。
他被送去乡下教养多年。
曾经苏渺意心疼儿子,可如今,在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抱走后,对宋临渊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
他和宋窈在她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在宋窈被抱走的时候,他定是能感觉到,被调换过来的宋锦瑟,并不是他的姐姐。
于是他蹬着腿哭,伸手去打宋锦瑟,他不要苏渺意夫妻去关心宋锦瑟。都是因为他知道,他姐姐出生后被抱走了。
他想要自己的姐姐。
可是没有人能明白他在说什么,甚至觉得这个孩子只是生病有些难受。
小婴儿的脑子里不记事情,等到他会说话了,他早就忘记自己的姐姐被苏迎蓉抱走,但他第一眼看见宋窈,还是欢喜的吐着泡泡。
他把他最喜欢的蛋羹塞到宋窈手心,将他最爱的玉佩挂在宋窈腰上,他爬过去凑到她的身边,亲亲她的眼睛,同她大声的说,“喜欢!”他最喜欢窈窈!他要把他有的一切都给窈窈!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不喜欢自己的姐姐,反过头喜欢一个庶生女。
可是不是的。
整个大房,整个宋府,只有宋临渊还残存着骨子里对宋窈的本能爱意。
——
喜春堂内。
慈空上手刚要去撕宋窈的小衫,那伸到半空的指尖便被一柄剑鞘击中。
“啪——”的一声。
粗糙的手背瞬间充血,慈空猛地跳起来,“小辈,你打我作何?!”
君晏淡淡道,“孤知道你的药箱里,当是有竹片的。”
一开始慈空还没有明白这人的意思,片刻后,被气笑了,“谁家大夫拿竹片去按着人的伤口看?都是直接上手的!何况这箭头没入六姑娘的身体,都是要脱掉这一块的衣服,我看伤势如何,能否直接拔箭用药的!”
君晏抿了抿唇,坐到榻边,伸出一手将宋窈软绵的身子纳入怀中,以一种占有的态度托着人的肩膀,微微扯开她左肩膀上的些许布料,露出一小块被箭矢刺破的皮肉。
“看吧。”
“……”真抠啊。
慈空上前一步,君晏皱了皱眉,只见对方无语地拿出竹片,别开宋窈染血的衣衫,快速的查看箭头没入多深。
“唔……”微凉带着几分粗糙的竹片触到血肉翻飞的伤口,宋窈疼得哼唧一声,君晏微微皱了皱眉,一双阴沉黑眸盯着面前的慈空。
对上君晏那双暗含戾气暴虐的黑眸,慈空愣是被吓的向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又觉得气恼。他怕一个小辈做什么?他正儿八经给宋窈看病,哪里做的不对?
收回看向慈空的目光,君晏按着宋窈的肩膀,叮嘱他,“你轻些。”
他目光里是对他笨手笨脚的不满。
慈空:“……”
你知道你老子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吗?
抬手看着将手掐在宋窈腰间的君晏,慈空没好气道,“洒些止血粉,箭直接拔出来就是,背后的伤需要用一些好的金疮药,她这个受伤的位置,可不像是被人谋害!”
“大师舟车劳顿,许是看错了,”君晏淡淡道,“孤亲眼所见六姑娘被谋害,九死一生。”
慈空:“……”
慈空看向君晏。
君晏也盯着他。
良久,慈空叹了口气,“何必。”
他道,“我虽与宋家接触不多,却也知道世家大族讲究规矩,绝不会委屈亲生血脉。六姑娘……薄凉了些。”
“大师,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不是谁都能和大师一样,慈悲为怀,心怀天下。”
君晏将怀里的宋窈送到榻上,然后伸手招来身边道半夏,“照着这个方子去煎药。”
听到君晏的吩咐,半夏看了眼宋窈,犹豫了下,方才应了声跑了出去。
“劳烦大师退出去,孤要给六姑娘拔箭。”
慈空:“……”
男未婚女未嫁。
不知道君晏哪来的脸。
心里这么想着,慈空看了眼君晏的脸色,冷哼一声便出了屋子。
等到苏渺意到的时候,宋窈肩胛伤的伤口和背上伤口已经被处理干净,上了药。
因为是伤口感染的关系,宋窈发了高烧,整个迷迷糊糊的脸色很难看。
苏渺意进屋后,直接在宋窈的床边坐下。
小姑娘的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床边放着地木桶里满是嫣红的血水。
老话说的好,病在儿身,痛在娘心,苏渺意看着自己女儿病成这样,心都抽疼了起来。
再看看她住的厢房,内里的摆设,苏渺意的眼圈都红了。
她又握住宋窈的手,宋窈的指腹上有没擦干净的血和伤口,磨得苏渺意的心都在痛。
宋窈被她的啜泣声吵醒,睁开眼睛,直觉得床边有道不太熟悉的身影晃动,下意识拿出藏在手镯里的银针刺了过去。
“窈窈!”苏渺意惊呼一声,赶忙喊她。
宋窈被这一声叫回神来,眉宇间的戾气散开,卸了力气,瘫在榻上,“大夫人。”
方才宋窈的警惕,差点把苏渺意吓的昏死过去,回过神来,又觉心酸。
这里是宋府,宋窈在警惕谁?
亦或者说,她经历了什么?所以这么警惕?
苏渺意压下眼里的湿润,去摸她的额头,“你感觉还有哪里难受吗?”
宋窈下意识躲了一下。
苏渺意脸色一白,道歉道,“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宋窈:“……”
宋窈知道,被吓到的该是苏渺意才是。
毕竟她一枚银针过去,刚就抵在苏渺意的眉心。
“你没吓到我。”宋窈垂着眸子,属实不知道她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苏渺意。
反倒是苏渺意,她当宋窈什么都不知道,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去拉她的手。
“窈窈,我……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她掉了好多眼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此刻深吸一口气,用十分坚定的口吻道,“窈窈,我是你娘。”
“你,你别怕,你……”苏渺意捂着眼睛,崩溃大哭道,“你不是宋府六姑娘,你是我女儿,窈窈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盼了你那么多年……”
苏渺意说完后,宋窈短暂的恍惚片刻。
她看着苏渺意拉住她的手,她将箭矢刺入心口,她步步为营,一身伤口赶回宋府,就是为了听到这些话。
她当然知道她是苏渺意的女儿,她也计划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苏迎蓉母女该怎么死。
然而,毫无情感的谋划和她此刻听见苏渺意说出女儿两个字,感觉完全不同。
她前世一个人,刀光剑雨,走过了一辈子,却始终没有听见她以为的亲娘苏迎蓉唤她一声,吾儿窈窈。
宋窈的眼眶蓦地涌上一股酸涩。她飞快的眨眼,将胸腔内的酸涩咽下去,哑着嗓音,“大夫人,您……您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