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良嫔哭了, 她是哭着回永和宫的,跟着她的宫女太监能从轿子里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她不敢大声哭,在宫里面连哭泣都要看人脸色。在大庭广众下哭是一种毫不利己的事,哭的时候总是伴随着丧事。
哪怕是私下里, 哭的好了能给自己带来利益, 哭的不好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她不能哭, 如果今天自己被气哭了的事传出去被皇上知道了, 皇上会不会把八阿哥埋怨上。但是她真的生气,真的被将来的儿媳妇挤兑了,真的很想哭……
咬着手帕,轿子进了永和宫, 到了寝宫门口,宫女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请她下轿, “娘娘, 到了,奴婢扶您下来。”
良嫔的眼泡都哭肿了,用手帕捂着脸一手扶着宫女的手快速的进了寝宫。
宫道的另一头,十三十四和十一, 三个小阿哥打扮的红彤彤的跑了过来。一路笑闹着闯进了永和宫,一进门十四就嚷嚷,“额娘,额娘~”
良嫔歪在炕上,正在想着这事该怎么办,要是消息传到了江南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写信回来问询,自己又该怎么把这件事儿给圆回来。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要这个儿媳妇儿,她觉得喜塔腊家的那个姑娘做八福晋是足够了,郭络罗氏真的消受不起, 可是如今以她的地位和她的智商,根本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
正为难着,门外的笑闹声已经到耳朵边了,良嫔赶快坐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飞快的问宫女:“我的脸肿不肿?”
宫女还没来得及回答,根本不等别人通报的十四阿哥已经闯了进来。
他欢快的扑倒良嫔跟前抱着额娘的腿,一抬头看见良嫔的整个脸都是水肿的,眼睛像是哭过的。他年纪小,不太懂,但是他已经无师自通的认为有人欺负了额娘。
“额娘!”
“阿哥乖,额娘没事儿,额娘刚才……刚才……刚才有个虫子进到额娘的眼睛里了,刚让宫女给额娘吹出去。”
十四阿哥年纪小,还不会辩驳,他背后身体强壮的十三和气喘吁吁的十一已经跑了进来。
十三也不懂,扑过去抱着良嫔的另外一条腿,高兴的叫着:“娘娘。”
良嫔赶快用两只手揉了揉两个小阿哥的脑袋,可是年龄大的十一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不往前凑,自己还退了几步。
良嫔心情不好,哄着他们三个小兄弟一块出去玩耍。许了一堆好处,让他们晚上吃麦芽糖和肉肉,三个人出了永和宫的大门到别的地方玩耍。
在宽阔的宫道中,十一忍不住问跟着的奴才,“你们打听了吧,娘娘为什么哭?”
奴才们为难的看向十四阿哥,十四本来已经被他额娘哄住了,觉得额娘真的是为了吹眼中的虫子才难受的,没想到听这意思还有别的说法。
他赶快跑过去一脚踢到这个奴才的腿上,“说。”
“就是……”这太监也不敢添油加醋,别看阿哥年纪小,不好糊弄。
把他们打听来的消息说了,最后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乱说话,还特意把良嫔身边太监的名字说了,“这是小李子跟奴才说的,不是奴才胡编乱造。”
十四一听,扭头就往钟粹宫跑。他身体好跑得特别快,十一阿哥追不上,十三能跟得紧。
两个人一路往北跑,承乾宫的背后就是钟粹宫,没跑多久就在坤宁宫的宫墙外遇上了喜塔腊家的母女。
这母女的脸色雪白,在宫人的带领下正快速的离开。迎头遇上两个小孩子,他们背后又跟了不少太监。不用领路的人多说,她们都知道这是宫里的小主子,赶快避在一边。
两个小孩子也没问她是谁,直接往北边跑,一溜烟的进了钟粹宫。郭络罗氏还在,惠妃正满脸带笑的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似乎正在说话。
十四认识郭络罗氏,当初人家说那是八嫂,他还特意去看过一眼。
他冲上去对着郭络罗氏的小腿儿一阵狂踢,年纪小说话的时候经常呛口水,但是这个时候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坏人,不乖,额娘,生气!”
郭络罗氏被踢了几脚,扭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小阿哥。她也不能动手,被人踢几下虽然疼又不碍事儿。
这姑娘也聪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头,扭头看着惠妃。惠妃今天真是觉得自己亏大了,没想到这姑娘是这么一个货色,不仅不能骂,还必须哄着。到了如今,十四阿哥来找事还要给她兜着。
如果说良嫔被气的爆哭,她是被气的心内吐血。看到十四踢了她好几下,心里面稍稍出了点气,让跟着来的奴才把十四抱下去,“眼睛都是瞎的呀,没看见你们主子这一会儿举止不恰当吗?还不赶快把人抱下去,省得到时候皇贵妃娘娘找你们算账。”
十四已经被太监抱走了,十三歪头看着她们,惠妃身边的嬷嬷哄着他:“十三爷,咱们出去玩儿吧,十四爷在外边等着呢,”十三不傻,但是和这些人不熟,扭头跟着弟弟出去了。
兄弟俩刚出钟粹宫的大门,十四嘴里还在骂着狗奴才,十一阿哥已经被太监抱着赶来了。
十三阿哥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和哥哥说了刚才的事,说完拍着弟弟十四的肩膀,还像小大人一样的评价了一句,“她,不像话。”
尽管说的颠三倒四,在旁边其他奴才的补充下,十一阿哥听明白了。十一阿哥第一次有了做哥哥的惆怅,面对着两个弟弟亮晶晶的眼睛,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找六姐。”
没办法找六姐是他这几年无唯一解决办法的办法。
三个人还没找到六姐呢,在路上遇见了进宫的几位哥哥。
五阿哥蹲下来,伸出手去,远远的喊着:“快来,谁跑的快我就抱谁。”
三个人撒丫子的跑过去,十四拼命的跑,当仁不让的冲进五阿哥的怀里,十一嘴里嚷嚷着不同意,也要往五阿哥怀里冲。十三阿哥已经跑过去了,只好站住,把位置让出来,让跑的慢的哥哥冲过去。
四阿哥看了十三,对他这种礼让哥哥的事儿颇有好感,立即弯下腰把他抱起来了。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咱们十三弟将来必定是君子。”
七阿哥也点了点头,“嗯,照顾哥哥又照顾弟弟,果然是个好孩子。”
五阿哥抱着两个胖娃娃正艰难的站起来,旁边的三阿哥哼了一声。
自从上一次他失手把十一摔在了玉片上,每次被九阿哥碰见都能逮住怼上一句。所以这个时候患得患失的以为七阿哥也在讽刺自己,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是呀,人家还知道尊敬兄长呢。”
四阿哥抱着十三,五阿哥整张脸都被两个弟弟挡住了,只有七阿哥忍不住问:“三哥,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语气有点奇怪。”
“能是什么意思?没意思呗。”
说完之后十分傲娇的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等到他走远了,七阿哥忍不住转头问两个哥哥,“三哥是怎么回事儿?”
四阿哥就说:“别管他,可能是今天读了什么书心中有感,一时半会儿还没走出这个感慨呢。”
五阿哥就说:“他天天不都这样吗?反正咱们兄弟也弄不懂他在想什么。”随后跟两个小胖子商量,“能不能让七哥抱着你们?五哥的胳膊已经酸了。”
十四性格霸道,“不,先来,你抱。”
十一心疼哥哥,扭着小胖腰向着七阿哥伸出两只小手。七阿哥叹口气:“这可不行啊,每次见面都要抱抱,你们是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以后都抱不动了。”
三个小弟弟装作没听懂,十四阿哥搂着五阿哥的脖子,揪着他的辫子使劲往下一摁,“驾!”
五阿哥疼的呲牙咧嘴,十四阿哥哈哈大笑。五阿哥忍不住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你要是再大一点,哥哥非要打的你屁股开花。说吧,今天又去哪里淘气了?”
“钟宫。”
十一纠正,“是钟粹宫,我们去找事了,奴才们说八嫂欺负良嫔娘娘。”
他们年纪小说不明白,三个年纪大的阿哥抱着他们一边往慈宁宫走一边听奴才们说。
听了事情的经过,三个年纪大的阿哥都忍不住皱的眉头,四阿哥直接评价,“过分!目无尊长。”
五阿哥心想:今天回去就跟我媳妇儿说一说,让她别跟八弟没有一起玩儿。
七阿哥心中松一口气,:太好了,这祸害没落自己家,八弟,保重!
田蜜接到了宫里面的来信,这一次三位留守在宫里面的妃子都写了信来。她们三个都是想着息事宁人,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宜妃在上面说郭络罗氏冲撞了良嫔,至于怎么冲撞的没有写。荣妃也没有在现场,听到的都是奴才转述的版本,所以很谨慎,信里面写着:臣妾听说良嫔和郭络罗氏有了口角。
直面现场的惠妃说的更简单了,把郭络罗氏描述成小儿女形态,说她看喜塔腊家的女孩摆了脸色,举止不够妥当,良嫔为了管教多说了几句,郭络罗氏忍不住顶撞了几声。
看这个说法就显得轻描淡写,田蜜不是不知道郭络罗氏这个人的脾气,这女孩眼睛长在头顶上,很有性格并且特立独行,对于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孩田蜜并没有偏见,只是因为这女孩对良嫔向来不尊敬,才让田蜜对她喜欢不起来。
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田蜜把信放到一边,把内务府写来的信打开瞧了瞧。
对于这件事,内务府也是一笔带过:喜塔腊氏入宫谢恩,遇郭络罗氏,郭氏或妒忌或立威,亲自动手整治喜塔腊氏,良嫔怒,训斥不成反被气哭。
田蜜拿着这一封信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儿要不然现在叫停吧,将来成了一对儿怨侣也不是好事。
晚上康熙来吃饭,两个人坐在一起,田蜜把这四封信拿出来给康熙看了看。
“我看着喜塔腊家的姑娘是好孩子,不如免了她入皇八子府,让她回关外自行婚配吧。”
康熙看了几封信,听了田蜜的话把头抬起来,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就是这件事根本不可商量。
田蜜看他的表情立即着急了,“我瞧着郭络罗氏那姑娘不是个好主母,到时候作贱人家孩子怎么办?这还没成亲呢,刚刚把名分定下来,她就急匆匆的到宫里给人家一个下马威,置皇家威严于何处?”
“这孩子也坏不到哪儿去,一般这样的孩子有脾气当场发了,后来都不往心里去。反而是那些隐忍不发的才要多多留意,将来说不定人家相处的好呢,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田蜜也听说过郭络罗氏这姑娘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虽然上辈子对历史不了解,但是当年那铺天盖地的电视剧还是知道一些的。据说八福晋就是一个醋坛子,不是说吃醋不好,而是说两个人的感情伤害到了第三个人,再好的爱情未必是件好事了。
喜塔腊家的姑娘从目前的状况来说完全是无辜的。她也不知道她会成为八皇子府的侧福晋,不是主动进入到他们两个的感情生活中的。
田蜜觉得如果什么锅配什么盖儿的情况下,那么喜塔腊家的这个姑娘完全是不适合八阿哥的一个锅盖。
“叫我说,将来郭络罗氏主动进宫求一个侧福晋,咱们再给他们分一个,只是目前这个样子瞧着不合适,不如让喜塔腊家的姑娘回关外去吧”。
康熙把几封信扔到一边,“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选秀这件事选的是这个女孩子吗?而且既然这个女孩已经拿到了圣旨,那么她就是胤禩家里的人了,朕不会让她自行分配的,胤禩也不会同意的。”
田蜜在理智上是理解的,毕竟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一个社会,但是在感情上接受不了。
她就把筷子放下去,气的心口疼吃不了饭。
康熙看她不愿意动筷子了,更觉得这件事莫名其妙。“你说你见过人家小姑娘吗?你又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凭着几封信在这里跟朕生闷气,划得来吗?”
“表哥你先别跟我说话,我现在心情不好”。
康熙就更想不明白了,为一个陌生人,你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那你说说你哪里心情不好?还为这件事吗?”
“我一想到人家姑娘一辈子过得孤苦伶仃,夹在他们夫妻当中里外不是人,我就替她难受。假如说将来我要是有女儿遇见了这样的事,我岂不是要哭死?日日惦记的这个女儿,明知道她过得不好,又不能援手,更不能对这件事多说什么,唉!”
“可这不是你女儿啊?”
康熙觉得田蜜有毛病,可能是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容易多想。“你好好想想,也让你的奴才好好劝劝你,明天你就能想明白了。”
康熙说完之后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想。”
“你先吃吧,我这会儿真的吃不下,难受”。
“你这个样子,朕也吃不下去了,行了不吃了,咱们俩去外边走走吧。”
田蜜只好起来跟他一块去花园里面逛逛,在路上的时候康熙就说:“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件事儿你能让人家姑娘走,如果下次遇上这样的事儿怎么办?自古以来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年轻那会儿不也是想让朕跟你长相厮守不许看别人一眼吗?那个时候看谁都不顺眼,盯着谁都恨不得砍人家几刀出气。咱们不也是过来了吗?女孩子都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和夫君长相厮守两个人只有你和我,但是到了最后总是能看开。别想那么多了,将来郭络罗氏也会想开的。”
“这是不对的。”
“怎么不对?难道天下所有的夫妻都能恩爱到白头吗?不见得吧,每年勾秋后处斩的名单,总有几个杀夫杀妻的。朕有的时候在想,假如董鄂氏没有早死,皇阿玛会不会像后来那样对她一直惦记?”
田蜜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哪怕在几百年后,离婚率也是居高不下。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两个人的婚姻里面容不下第三个人。
如果田蜜真的向着这件事叫板,那就是向着这个婚姻制服叫板。现阶段的田蜜有没有挑战世俗的勇气。
有没有能力将这个婚姻制度彻底改变?
没有。
穿越而来究竟是为什么?
根本回答不了,以前的人穿越怎么做?翻云覆雨?点亮科技树?
翻云覆雨做不到,也没办法点亮科技树,因为所有的科技都是息息相关的。哪怕是做一件衣服,牵扯到这个时代的棉麻品种,女工的技艺,工具的先进性。这三方面任何一方面的背后都牵扯到更多的科技水平,假如说在水边做一个纺纱机,假如用蒸汽带动的情况下,如何做到蒸汽机的密封?抱歉,田蜜没见过最原始蒸汽机的设计图,这一切无从谈起。
因为这是现实,所以田蜜才觉得喜塔腊家的那个女孩可悲,最可悲的是明知道很可悲却无法改变。
康熙伸出一只胳膊搂着田蜜接着往前走,“朕就知道你们这些女人喜欢听什么好听话,喜欢自家夫君跟你们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说这话的容若自己还三妻四妾呢。说出来之后有谁做到了?”
“最起码有人做到过。”
“有人做到过,所有人都能做到吗?因为有人做到过,那些人是极为罕见的,所以才成了你们口中的例子,但是男人真的愿意这样吗?”
仰慕才华,愿意跟对方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知才华无限而人力有限,就算是天上的仙女,落到凡尘之后也要为柴米油盐发愁。一旦为柴米油盐发愁,那么就褪了身上的仙气儿,到时候才华虽有却是蒙尘,哪个仰慕才华的男子还愿意为这个蒙尘了的女子相思相守一辈子吗?
依仗家世,高门女嫁低门郎,如果这个男人是个窝囊废,需要仰仗着岳父家里一辈子也就好说了,假如这个男人潜龙在渊,将来一遇春风便化龙扶摇直上九万里,再看看他的嘴脸,看他是怎么对待原配发妻的。
自恃貌美,如果凭借着相貌两个人结合在一起,花前月下发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愿,那么这个根本就更不能相信。美貌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且存在的时间极短。到时候皮肤不再有弹性了,从唇红齿白变成了黄脸婆,从英挺的小伙子变成了油腻的中年男人,两个人海誓山盟的前提条件已经不存在了,那么男人会不会寻找一个更冒昧的女子?女子会不会鄙视这个男人?
康熙搂着田蜜,“男人不都是君子,一万人里面找不出来一个,女子觉以为自己遇上的都是那万分之一,其实不是。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如果真有情深的,那也是情深不寿。”
田蜜心情更不好了。
“很多时候事情不是你觉得如何就如何?你要是不相信我把老八叫过来,你看看他是怎么跟你说。”
一连好几天,田蜜都在强颜欢笑,人前跟各位贵妇说说笑笑,回头却总是愁容满面。
田蜜知道这一切的根源,但是就是无力改变。
这种改变并非是换一个皇帝能改变的。必须是刀尖向内,整个社会自我开刀。根据田蜜上一辈子的所有认知,能完成这一项的伟大变革的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理智上有这样的认知,但是感情上仍然高兴不起来。
康熙就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每次苦口婆心的去劝她,道理人家也听,也不闹,就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田蜜最近闷闷不乐,以至于康熙的心情也变得不那么明媚了。有些话不能跟臣下说,不能和奴才说,能听他心里话的少之又少。
众人都能看出来他不高兴,曹寅一开始还以为是这边伺候的不好,悄悄的问了李德全,李德全也悄悄的告诉了他,不高兴的是娘娘不是皇上。
曹家的人陪着田蜜看了几天戏,发现表面上瞧这没什么,反正娘娘就是不高兴。
在金陵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曹寅只能把这件事儿告诉了李煦,因为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圣驾到苏州去。
李煦欢喜的把圣驾接了过去,头一天晚上就和康熙两个人在亭子里面喝酒,他陪着喝了几杯,先是把这酒夸了一通,紧接着又招了歌舞助兴。
隔着几处栏杆坐在池中曲径上的一个女子怀抱着琵琶,唱着无锡小调。吴音软糯,听完就觉得骨子里舒坦了。
康熙用手指敲着椅子上的扶手跟着打拍子,转身告诉一边站着的李德全,“这姑娘不错,有一副好嗓子。”
李德全笑着在一边应了一声是。
李煦就要十分上道的把这个女子献给皇上,又有听见康熙说:“明天让她给你主子娘娘唱,要是你主子娘娘开心了,重重有赏。”
李德全赶快答应,李煦把嘴闭上,心里在思索到底是讨好娘娘还是讨好皇上,很快他心里面已经拿定了主意,娘娘也是靠着皇上的,当然是要讨好皇上。
田蜜面前,李煦的母亲文氏太君陪着说了半天话,她身后站着一个姑娘,长的十分美貌,一直低着头。就是李煦的妻子在说话的时候看过她几次。
田蜜现在没心情考虑他们想要怎么做,无非是又要献上美人。
所以晚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青鱼看她不高兴,特意牵着扬丹的手过来陪着说话,田蜜面对扬丹的时候还能打起精神,等到扬丹困了之后又赶快哄着他去睡觉。最后又觉得事无可恋,把手边的事儿扔到一边儿郁闷的休息了。
果然第二天文氏老太君又带着这个姑娘来了,这个姑娘姓王,是他们家正正经经的亲戚。把一个未婚的小姑娘带到这种场合不用多说,田蜜就知道人家是什么意思,但是田蜜这两天正不乐意呢,不想管这么多事,哪怕李家的人暗示的再明显,田蜜也不接腔。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田蜜思虑过重,晚上又贪凉在庭院里面睡了一会儿,导致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的。
喝的药里面有一些助眠的成分,一整天都晕晕沉沉的,包括晚上也睡得特别重。导致田蜜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每天脑袋似乎都抬不起来,头重脚轻,下床走动几下,没走几步就觉得浑身酸软。
躺着不舒服,坐着不舒服,走着也不舒服。田蜜一边在喝药的时候唾弃自己没办法活下去了,一边又陷入了沉睡。
病情越来越严重,江南的名医都被召集到了苏州。苏州那些有名的大夫已经轮番给田蜜诊脉了。
田蜜在一天当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一开始的时候隔着床帐诊脉,田蜜还有一点儿感觉,到后来也只是在一天当中的某一个时间醒过来,睁开眼睛叫几声青鱼,起来喝一碗粥,感觉嘴里苦苦的,抱怨几声躺下去又接着睡。
到最后连饭都不想吃,醒来之后有气无力的哼唧几句。
看到暴瘦的扬丹,田蜜挣扎着抓住他的小手,但是因为身体太弱了,还没来得及嘱咐什么人又晕过去了。
田蜜觉得自己在睡可是,实际上在别人的眼里,他一天当中大部分时间都是晕着的。
康熙因为这件事儿焦头烂额,萌生了返回京城的想法。
实在是田蜜这种表现有几分不祥,而且天气越来越热,康熙心里面有着最坏的打算。万一表妹要是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去世,带回宫中治丧就太受罪了。不能入土为安,魂魄困于体内,高温高湿,身体快速腐烂,对于魂魄来说,绝对是一件很受罪的事情。
唉!
天黑之后康熙举着烛台坐到了床边,伸手在田蜜的脸上抚摸了几下,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发呆。
李德全跟在一边,康熙突然转头问他:“如果这个时候封表妹为皇后,会不会冲一冲能让表妹醒过来?”
这种事儿李德全怎么敢回答?
“这……皇上乾纲独断,断断没有奴才等人说话的份儿!”
和这奴才没什么好说的,康熙就是这样想的。
于是第二天他告诉江南官员圣驾就要北上,将要安排大队人马走水路日夜不停的赶往京城。同时召见夸岱通知他封后的消息。
如果是佟家的其他人,说不定这个时候就要跪下来叩谢皇恩了,但是夸岱的脑子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第一反应不是终于熬到头了,自己家也能熬出一位皇后了,而是,“人还能治病呢,你怎么就想着后事了?”
凡是那些病入膏肓的妃子,一旦在病床上加封,无一例外都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夸岱他媳妇去看过田蜜,觉得娘娘虽然显瘦,病的脱了相,但是脸色也只是青白,并没有发灰发黑。
他媳妇还用了个例子,“就比如冬天的枝条外边看着不行了,里面一掰开还有绿色,这是还活着呢,春天一到保管发芽。”
夸岱就相信他媳妇儿了,“我妹妹她就是病了,你要是对她好点就给她找几个好大夫。别找那些只会糊弄人的,到时候挺过去了又是一个好好的人。现在怎么急不可耐地给了加封,她这两天要是醒过来知道了,岂不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到时候就躺着等死呢,有病的人就怕胡思乱想,一旦有了死志,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命了。”
“朕也想让她好好的,可是你要知道她如今病得不行了,生前加封和死后追封不一样。”
“我不管,就是你变心了。”夸岱突然犯混,“我还突然想起一件事儿了,李煦那狗奴才给你献美人了,你还答应了把人带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因为有了新美人冷落了我妹妹?我跟你说我妹妹身体本来就不好,要不是因为你冷落了她,她能一病不起吗?以前也不是没得过病,每次都是有惊无险,没有像这次一样人昏迷了那么久……你是不是看着我妹妹不顺眼了,所以才放任不管,觉得人病死得了!……你肯定是这样,要是往常你早就找人来给他治病了,为什么现在想的加封?你居心不良!”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了吗?我说到你心中隐秘之事了,你生气了,恼羞成怒了!”
“夸岱,朕警告你,胡说八道是要掉脑袋的。”
“你这是恼羞成怒了,要杀随便你杀,杀人就是为了灭口,对不对?”
“你总要讲点证据吧!”
“跟你有什么证据可讲的?这天下有比你更大的道理吗?你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朕警告你,别在这里胡搅乱缠!”
“我胡搅乱缠?你草菅人命!你纵容奴才害我妹妹的性命……”
康熙这个时候万分后悔就不应该跟这个浑人说话,“拉下去,把人堵住嘴拉下去。”
侍卫们一拥而上抬着他抬出去了,到了外边人家把他放下来,摁住四肢捂住嘴。“佟大人啊,你少说几句吧,有这个力气还不如到外边问问有什么名医没有?”
夸岱被捂着嘴呜呜了几声,挣扎了几下,他想说这苏州周围的大夫都已经被请过来诊了一圈了,要是自己再去找,只能找那些赤脚大夫,去哪儿找名医呀。
又有人给他出主意,“不如这几天您舍点银子到外边点灯烧烛,只能求神佛菩萨了。”
夸岱安静了下来,觉得这也是一条路子,回家之后把家里面的银子都找出来,账本摆在媳妇儿跟前。
“你们女人家平时不就喜欢干一些烧香拜佛的事吗?现在给你个差事,拿着这些银子出去都花了,江南凡是有人诚心诚意给咱们娘娘乞求平安的都有赏,我再去周围打听打听,看看哪里还有好大夫,这民间好大夫多的是,想当年咱们从关外到关内一路杀到江南,有很多人恨咱们满人,这些好大夫都隐居起来了,未必愿意主动给咱们娘娘诊脉,我出去打听打听,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他媳妇一把抓住他袖子,“爷,听说皇上这两天要走,您就算是找到了好大夫,娘娘和皇上也不等咱们啊,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夸岱只好再去找康熙,让他晚几天再走,可是康熙不放心,他想赶快走。
两个人这次没闹起来,康熙带着夸岱来到病房,田蜜还在昏睡,脸色已经变得枯黄,仿佛老了十多岁。
“怎么变成这样了?”夸岱不可置信。
“不是朕不愿意给她治,而是江南所有的名医都众口一词说是表妹的大限到了。这江南终究不是家,还是要赶快回到京城去,最起码京城的皇子皇女都在,她弥留之际也能见见孩子们。换个说法,说不定北边有名医能救她呢,本来是有一个的,但是去年去世了,片刻之间……”片刻之间北方很难找出来名医,康熙也知道回到北方就默认于束手无策了。
夸岱浑身颤抖了起来,嘴硬的表示妹妹还没到这一步呢。
康熙看他双手在抖,也不计较那么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
“以前朕在塞上的时候做过梦,梦见她去世了,今日之事与梦境十分契合,说不定当初就是祖宗示警。”他叹了口气,“不是朕不想救她,而是朕也无能为力,这话说出来你或许又要顶撞,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朕这几天吃素,赦免犯人,免除江南赋税……做了这么多,上天都不开恩……”
“你这不是做好事,上天当然不开恩。牢里面虽然有被冤枉的,但是大部分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你把这些恶人赦免了让他们回去继续为恶,我是神仙我也不答应你”。
康熙气的胸口起伏了几下,夸岱小声说:“皇上再留几天,鼠有鼠道,猫有猫路。那些当官的高高在上未必知道民间之事。民间自有高人在,奴才以前在这里当官的时候倒是认识了一群布衣朋友,听说有神医从明朝太医院里面逃出来隐居在苏州城外,不知道是真是假,奴才想去打听打听。”
有希望康熙当然不放弃,听了之后立即点头,“尽快吧,动作越快越好,表妹她等不了那么久了。如果你三天内没收获,朕就带走她。”
夸岱终于在他那些杀狗贩猪的朋友帮助下找到了一个老大夫,这个老大夫过得穷困潦倒,脾气死臭死臭的。
据说他祖上是前朝御医,因为得罪了太监从宫里面逃出来,逃到江南隐姓埋名。从来不以医术为谋生的手段,自从御医逃出来后,为了避免被找到,他们家就编筐贬卖聊以糊口。
夸岱捧着粗粮饼子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听着旁边的朋友讲这老头子的事儿,“我们打听到,他筐编得不怎么样,但是看病一等一的好。只有他的筐卖不出去了人快要饿死了才会给人家看一回病。就因为这个事儿有不少想找他看病的有钱人都是不让人买他的筐,让他饿的快死了再捧着银子上门去。他也知道是这回事,所以这些年脾气变得越发古怪,有的时候连出来摆摊都不愿意了。反正没人买,说起来挺可怜呢。”
夸岱干噎着把饼吃下去,一抹嘴角站起来往那边走,在门口咣咣咣的砸了几下柴门,直接走进去找了一个木凳子坐在这老头跟前。“老大夫,我妹妹真的快病死了,你真的见危不救?”
老头默默编筐。
夸岱站起来,“我们家给你找几个编筐的大师怎么样?”
老头换了一个方向默默编筐。
“诶,我把你的筐买完了,你好歹说句话啊,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大主顾了吧。”
老头都没抬头。
夸岱真的没办法了,这老头软硬不吃。
门外一个扛着铁犁的人路过,看门口蹲了几个穷汉,又看了看院子里面有一个穿着富贵体面的人围着老头转来转去,就知道这又是来求医的。
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一群人里面有一个人站起来笑嘻嘻的上前拱了拱手,“兄弟,你知道怎么才能把人请走?”
“张老头有本事,但是有件事儿却是一辈子的遗憾,你们要是把这件事办下来,别说请他看病了,他愿意跟着你们走。”
“什么事儿?”
“他没后人,担心将来没人给他操办丧事,他想找个顶花摔盆给他送终的人。”
一个人一听觉得头都大了,这年头对待丧事真的很认真。非亲非故的,谁愿意给人家养老送终。
其中一个就问:“要是有人骗了他呢?就先答应他,等到病看好了把他赶出来?”
“以前有这么缺德的,后来张老头就说必须去官府立字据。他以前也是收过徒弟的,收了两个徒弟,可以两个心眼不正,一个卖假药被官府抓住了,后来充军流放。一个学了几手,跑出去给人坐堂放大夫了,听说后来出事了,具体什么事儿,咱们小老百姓也不打听那么多。反正没人管张老头了,他如今身子骨不好,唉!”说完之后这个老农摇了摇头扛着犁走了。
这群人把夸岱叫出来,“兄弟,现在银子不管用了,这老头想找一个养老送终的呀。说白了,他就是想白捡一个儿子。”
夸岱往柴门里面看了看,心里面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阿玛了,一咬牙扭头进去,“你不是想找一个养老送终的吗?跟爷走吧,不骗你,你要想去立字据也行,反正爷一个唾沫一个钉,说过的话肯定做到。爷的亲老子去世好几年了,哥哥管不到我,这件事儿爷说了算。”
老头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夸岱烦躁的在他旁边走来走去,“跟你姓是不行的啊,这一条不能答应你。其他的都能答应你,哪怕让我早晚给你问安,死了之后给你守灵守孝都行,改姓这一条没法商量。”
这老头总算说话了,“你是满人?”
“几百年前是汉人,我姓佟。”
老头沉默的跟着夸岱走了,夸岱先找了官府让他立了字据,随后拉着他进了织造府。
这老头除了满脸阴郁一直沉默之外,倒是显得不卑不亢。见到康熙之后眼皮儿都没翻一下,也没诚惶诚恐的跪下请安,反而是找了一个角落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夸岱拉着康熙把前因后果讲了讲,康熙瞪了他两眼,也没让这老头儿去诊脉,反而是把前几天的药方拿了出来。
老头把药方一张一张看过之后颇有些鄙夷,“误诊了,要是再喝十天半个月,人都要喝没了。”
这几句话信息量极大,康熙和夸岱对视了一眼,“你人都没见到,怎么说是误诊了?”
“这你们别管,我有一味药吃一颗能让人清醒,连吃半个月,能清药毒。”
说完之后他伸出手去,“笔墨纸砚拿出来。”
李德全挥了挥手,早就有小太监端了笔墨纸砚过来,张老头儿飞快地写下药方,“让人团成龙眼大小的药丸,一天一颗,不可贪多,连吃半个月才行。”
李德全有些为难,“如今一直昏睡,这药丸怎么才能吞下去?”
“用温黄酒化开。”
康熙不放心,药丸做出来之后先让人吞了一丸,一天没什么反应,到了晚上才让人拿了喂给田蜜。
到了晚上,田蜜果然醒了过来。
康熙心中大喜,“夸岱这次立功了,明天让那老大夫给你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