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姓张的老头跟着夸岱出了门, 从织造府的侧门出来,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这马车一看都是富贵人家的,上面装饰豪华, 又配有健壮的马匹, 两边还有跟着骑高头大马的豪奴。夸岱让人从马车上拿下了一个凳子放到地上, 转身示意姓张的老头上去。
这老头站在旁边瞪着一双死鱼眼瞧着夸岱, 夸岱催他, “上去吧, 跟我回我们家去, 已经让我媳妇儿给你准备好房子了, 往后吃喝都有人伺候。”
这老头还不动,夸岱把腰上挂着的兵器往后推了一下, 伸出两手扶着他胳膊, “得了,老爷子, 我扶着您上去, 您见好就收吧,我亲爹我都没这么伺候过。”
夸岱扶着他上了马车, 老头根本不像是一个贫寒的老头子, 大大方方的往马车里一坐, 对着夸岱召手, “你上来。”
夸岱踩着凳子上去, 心里想着自己真的请了一个祖宗回来供奉着。
凳子被收了回去, 马车往前走,周围全是马掌钉踩在青石板上的踏踏声。
“你说得病的那个是你妹妹?”
“嗯,我叔叔家的妹妹,跟亲的一样, 小时候一块长大的。”
“有人要害她。”
“这什么意思?”夸岱听了头都蒙了,先是想着后宫的那群娘娘们有人下手,后来立即否认了。宫里的娘娘都是有娘家的,大家都知根知底,都在京城里住着,要是有谁家的娘娘敢这么出手,佟家都不带怕的,直接打上门去。
张老先生都没看夸岱的脸色,“她是不是有气疾?我看了药方,没遇见我对方就能瞒天过海,遇上我了算他倒霉,这下就无处遁形了。”
姓张的这个老先生有几分自傲,“他们用的所有药都是不涉及心肺的,就怕诱发了你妹子的旧疾。这个想法是不对的,你妹子生了风寒,本来就在喉咙气管儿这些地方不舒服,他们不敢用药,只一味的调养也就罢了。坏就坏在这一群人喜欢在一起商量,没人敢冒头和其他名医唱反调,就怕到时候出了事。
而且因为你妹子的身份不敢开那些一般的药,越是贵重的药,越是难寻的药,越是开到药方里面。你妹子常喝一种药调理心肺,常年累月已经在身体里面留下了药量,人家想要避开心肺用药,就会用名贵难寻的药,那些一般乡野大夫没听说过的好药和这种药结合,不仅对她的风寒还有气疾没有用,只会让她慢慢昏睡,直到睡死过去。”
“怎么听你说这些像听天书一样?”
“你一介武夫懂什么?就算是那些老大夫也未必用药这么高明。我推算,知道某一种药在你妹子身体里面常年累月积累留下药量的,必定是上一次给她开药的那个大夫。”
“皇上说开药的那个老大夫去年过世了,他以前用药确实对我妹妹的气疾有缓解,应该说有大用,可惜已经去世了。”
“他用药是对着的,既然去世了,那就是药方落到别人手里了。”
“不可能,”夸岱摇了摇头,“太医院不敢把药方泄露出去,而且宫里有权利调看我妹子药方的也只有皇上和太后,不会是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青梅竹马皇上不会下这样的狠手,太后才不管这些呢。”太后她老人家连汉字都看不懂,从来不看药方,而且在她老人的印象里,只要会给牛羊治病,绝对会给人治病,某种时候兽医在她心目当中地位更高。太医因为不会给牛羊看病,她老人家向来不信任。
姓张的老头闭上眼,夸岱看到他不想说话,也把自己的嘴闭上了。
回到苏州的家,他先是让媳妇带着孩子出来拜见了姓张的老头,又背地里让媳妇儿敲打一下孩子们,“人家毕竟有本事,哪怕是请了一个有本事的老供奉在家,该摆的姿态要摆,该有的态度也要有,不能让他们把少爷脾气拿出来。”
又把这姓张的老头请到前院先让他看了看他自己的院子和房间,事先跟他说明这是临时住的,等到这边的事办完之后,大家伙一块回金陵,到时候一切在给他布置。随后又把这几天帮着打听消息的那一群狐朋狗友请过来陪着姓张的老头吃饭。
田蜜醒过来之后觉得腹中饥饿,跟康熙说自己想吃拍黄瓜,多放点醋。
有她想吃的东西,康熙自然喜不自胜。厨房很快把黄瓜送了过来,又送来了一碗咸粥。
“皮蛋瘦肉粥,喝几口吧。”
康熙喂田蜜吃了一顿饭,又扶着她竖了漱口看着她躺了下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没想到一次受凉居然这样,咱们哪怕嘴上不承认,也要在心里面认定自己比不上以前了,以前身体比现在好,所以要记得保养,咱们还要白头偕白呢,不可留下朕你一个人上路了。”
康熙握着田蜜的手温情脉脉地说了几句话,田蜜闭上眼点了点头,“让表哥担心了。”
“没事,只要你人没事都行。这两天本来打算回京城去,既然你醒了,咱们也不着急回去了,在这里再住上半个月一个月吧。等你好点了咱们一块去还愿,前几天你不是说很后悔没有到西湖去看看吗?咱们这一次回去的时候特意去一趟西湖,在那里住几天再回京城。”
田蜜轻轻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表妹赶快睡吧,明天朕再来看你”。
田蜜又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睛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康熙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发现田蜜又睡着了,才轻轻的站起来带着人出来了。
他无声地出了这个院子,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心里一股子庆幸,感谢祖宗保佑,表妹算是捡回一条命。
李煦夫妻两个密切注视田蜜所居住的院落,厨房那里传来消息,说是送去的粥被吃了一半,黄瓜也吃了半盘子。
李煦的夫人韩氏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下总算是能松口气了,要是在咱们家出了什么事儿,这往后……”
“出不了什么事儿。”李煦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是心有余悸,“本以为是一场小风寒,没想到如今差点儿没要了咱们家的命。唉,也说不明白到底是时也命也。”
夫妻两个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着外边天色不早了又赶快歇了下去,明天一早天不亮还要起来应承。
果然第二天天刚亮,夸岱还没和张大夫一起来,李煦又收到了消息,京城四阿哥带了数十骑,从京城快马南下快到苏州了。
这个消息由李煦的嘴很快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康熙听了点了点头,“虽然没有旨意擅自出京是违背祖宗规矩,但是考虑到他心忧皇贵妃,也算是有了孝心。”
田蜜这一次病得十分凶险,连康熙都觉得她挺不过去了,那么在京城的四阿哥更是忧心,康熙能理解四阿哥这个时候星夜南下的心情,“让人给胤禛准备院子,到时候好生照顾。”
李煦赶快答应了下来,康熙站起来去看望田蜜。
田蜜这会儿正心疼的搂着扬丹,扬丹本来胖乎乎的又白又嫩,等到清醒了再看,胖儿子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一双小手伸出来之后再也没有了肉窝窝,双下巴也没了,眼睛大的吓人。
青鱼在一边说:“咱们阿哥有孝心,跟着皇上已经吃了半个多月的素了。”
田蜜听了忍不住对这些人瞪了一眼,“他小孩子家懂什么,而且咱们家扬丹最喜欢吃肉了,他年纪小肉蛋奶是不能断的,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许委屈了他。现在跟着吃素难道不是你们在旁边怂恿?”
满屋子的太监宫女赶快跪了下去,扬丹一头滚进田蜜的怀里撒娇,“额娘别生气,她们说吃素菩萨高兴,您病就好了。”
田蜜赶快搂着他,心疼极了,“不是这样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怕你吃一辈子的素,额娘该走的时候也是要走的……”
田蜜这话还没说完,扬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田蜜觉得自己可能伤害到了孩子幼小的心灵,对于一个刚刚开始学着懂事的小孩子而言,生死绝对是很难说明的东西,如果这一次事情对扬丹造成的影响太大,那么扬丹对生死就会有一种本能的惧怕,田蜜赶快搂着他哄。
康熙在外边听见有小孩子的哭声,在门口听见太监的汇报,忍不住板着脸进去呵斥田蜜。
“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岂不知你这样说被神灵听了去,早晚……”也骂不出来了,只能重重的哼了一声。
田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夸岱带着老大夫进来了,田蜜才觉得自己敢理直气壮的说话了。
大夫诊治自然要望闻问切,考虑到这个老头的年纪太大,田蜜也没有躲在屏风后面,直接让他看了看自己的脸色舌苔,摸了摸脉搏。
最后几个人一块出去,屋子里面就留下扬丹陪着田蜜。
恰巧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通报,说是四阿哥星夜赶了过来。
夸岱心里高兴了一些,觉得妹妹总算没有白养这个阿哥。
四阿哥是被人架着过来的,一路上人不歇息只换马,两条腿内侧磨得血肉模糊,刚才下马的时候两腿失去知觉,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一时半会儿腿太软走不动,只能让人家架着往这边来。
康熙看他这个样子,对他无旨出京的事算是彻底的没了怨气,就让太监扶着他到后面去给田蜜请安。
这个老大夫仍然没有什么尊卑观念,直接坐在康熙跟前,把过往的药方拿出来给康熙讲了讲。又直言不讳的说上一副救命的药被人抓了漏洞变成了要命的药。
康熙已经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儿,和夸岱对射了一眼,夸岱让张老先生从新开一份药方。
四阿哥的衣服都来不及换,被两个小太监架着胳膊送到了田蜜跟前,田蜜看他这胡子邋遢一身风尘的样子,忍不住心疼坏了。
“怎么就突然过来了?”
“儿子听说您病了,在京里左右等不来消息,就大着胆子带人南下了。”
四阿哥被人放在凳子上,抖着两条胳膊喝了半盏茶水润了润嗓子,看到额娘如今也只是虚弱,精神还好,这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他小声的陪着说话:“您不知道,内务府物包括织造府都收到了消息,内务府那边准备一些黄金制作金册金印。织造府这边负责给您做吉服常服以及各种服饰。”
田蜜惊讶的看着四阿哥,心想又不是过年过节给自己准备这些东西干什么?
随后突然想到很关键的东西,那就是金册和金印,有些不可置信。“不会是觉得我快不行了,你皇阿玛要封我为皇后吧?”
四阿哥点了点头,他也是因为听说了这种小道消息,才要迫不及待地南下。虽然很想让额娘成皇后,假如是最后弥留之际成了皇后,那这个皇后不当也罢。
“听说礼部已经把圣旨都准备好了,儿子心里面惶恐,所以急匆匆的骑快马用了十一天时间,从京城一路奔到了苏州……”
十一天的时间走了这么远的路,田蜜心疼的不得了,“快点儿去歇着吧,你也看到了额娘这会儿没事儿,只要你们兄弟俩好好的,额娘就不会有事儿。”
田蜜就让太监赶快把他扶到安排好的客房里面休息,再让人给他准备洗澡水和药膏。
四阿哥一下子睡了一天一夜,等到饿醒了之后发现旁边蹲了几个人。
他睁开眼才看清楚是老八他们兄弟仨。
“你们蹲在这里干嘛?”
“当然是要找你打听宫里面的事儿啊?”九阿哥动手把一边托盘上的食物放到了旁边的小桌子上,和十阿哥个一块儿把小桌子抬到了榻上。
“你坐着吃吧,皇阿玛不让你下来,说是要让你在炕上躺几天。我就问问你,我额娘和五哥十一最近好不好?”
四阿哥也不客气,抓着筷子开始吃饭,点了点头,“挺好的,你额娘除了最近生了几场气也没什么,跟往常一样。你五哥最近当差很顺利,就是他那个大舅子上次在戏园子里面和人家打架,把你五哥气的差点炸了肺。十一还是老样子,和十三他们天天撒欢乱跑。把你当年做过的事儿又做了一遍。”
“我当年做什么了?不是,你说清楚谁气着我额娘了?”
“你当年还能干什么事儿,撒尿和泥呗。”四阿哥说完之后眼珠子往老八那里瞟了一眼,“能把你额娘气着的是住在安王府的那位小格格。”
八阿哥仍然温润如玉,“四哥把话说清楚,郭络罗氏能气着宜妃娘娘?”
“可不是吗?恭喜啊,你回去就娶侧福晋了,礼物哥哥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听你四嫂说那可是个大美人儿,据说学问也不错,落落大方。”
老八因为四阿哥轻挑的口气有些生气,但是转念一想,人家之所以把自家侧福晋抬得那么高,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位侧福晋人很不错,郭络罗氏急了。急了之后说不定做了一些有失体统的事儿,所以把宫里面的娘娘给惹急了。
这会儿干着急又没办法,他只好继续微笑。老八能听得明白,老九也听明白了。
因为他和他八哥是同进同出,这个时候也只能闭上嘴不发表任何意见。十阿哥惦记的是他妹妹,看见两个哥哥都不说话了赶快问:“恩和怎么样?太后娘娘可还好?”
四阿哥的心里才算是舒坦了一些,家里面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就是太后娘娘,作为子孙无论如何都应该问候一声,如今也只有老十能想到她老人家。
“太后娘娘一切都好,跟以前一样乐乐呵呵的,恩和也好,天快热了,她们就要挪到园子里面去住了。宫外的福晋们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都带了不少小格格,恩和有不少玩伴,十弟不用担心。”
十阿哥放松了下来,八阿哥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就准备站起来告辞。
就在这个时候,李德全来传旨,原来是康熙觉得田蜜能醒过来也有几分上天保佑,尽管他心里不太相信,但是还是愿意把某些事情归结到神灵身上。于是就让四阿哥准备准备,过几天要一家一家的的感谢神灵。
整个过程要白龙鱼服,还不能暴露身份。四阿哥觉得自己身为儿子替母亲去还愿自然是当仁不让,就把这份旨意接了下来。
十阿哥也在替贵妃酬谢神佛,他一个人出去,康熙不允许,刚开始的时候说外面不安全,后来又说他一个人年纪小。
十阿哥动了心思,如果跟着老四一块出去,皇阿玛可能就不会觉得自己年纪小不安全了。
想到这里,他打算等会去求见皇阿玛。
京城那边飞鸽传书,康熙很快收到了反馈。去年去世的那位老大夫的徒弟有一个失踪的。
而失踪的这个恰巧就是陪着老大夫到宫里面给田蜜问诊的那个。
“失踪了,找不到了……”康熙把传来的纸条递给了夸岱,“你瞧瞧吧。”
“应该是被人家灭口了吧。”夸岱觉得有点不对劲,“不对啊!这应该算是一种巧合吧,别人都知道娘娘有气疾,所以避免在这方面用药,应该是大部分名医学问没那么高,所以……”
这也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没有证据没有人证。康熙是永远不相信有巧合这种说法的,更不信猜测,皇帝疑心重且心思复杂。
夸岱还在那里嘟嘟囔囔的时候,他心里面已经锁定了几个幕后主使。并且飞快地写了一封信,亲自在信上嘱咐自己的侍卫头子,无论如何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这件事已经不是单单的医疗事故了。康熙下意识的觉得其中有一双手在推的这件事儿,绝对是朝廷里面的一个大脓包,无论如何都要挖出来。
等到夸岱回过神来时的时候,康熙已经端着杯子悠然自得地喝了几口茶水:“表妹能醒过来,真的是大幸,朕的半条命也跟着回来了。”
夸岱不想再跟他聊这个,这会儿说的好听,前几天不是已经放弃治疗了吗?如果娘娘真的很不幸去世了,眼前的这位表兄弟肯定会难受,也就是难受几个月而已。人家又不是民间娶不起媳妇的老鳏夫,宫里多的是美人。一年半载之后谁还记得娘娘啊!
为了避免自己脸上鄙夷的表情太直白,夸岱准备换一个话题,“听说您想再去一趟杭州?杭州如今又聚集了不少盐商,据说也有不少大商人从外地过来,想要一睹圣驾的风采。”
康熙没兴趣让人把自己的圣驾当猴看,“就悄悄的跟你一个人说……”
“别说了别说了,要是万一有人知道了,你要说我泄密。”夸岱站起来,“出来的时间久了,也该回金陵去了,您还有什么嘱咐的没有?如果没有奴才这就走了。”
“你去后面给表妹请个安再走吧。”
他们两个一块儿往田蜜养病的院子去,在路上康熙也表明了近段时间想回京城的打算。
“出来的够久了,京城积累了很多事需要朕回去解决,你在江南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再待几年也该回去了。”
康熙这完全是为了自己的表兄弟着想,虽然在江南日子过得比较好,天高皇帝远大权在握。但是京城那里才是政策的决策中心,只有进入京城才能更进一步。
如今夸岱已经完成了从底层小官到江南大吏这一个进程,再过几年年富力强的他被调入六部之中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而且他的履历特别扎实,已经和那些大家族出来的纨绔子弟分出高下了。到时候这是佟家又一个立起来的代言人。
被康熙这样惦记的人不多,能被他惦记的都是有情分的。夸岱摇了摇头,“不急,奴才并没有多少功绩,再等几年吧。”
屋子里面田蜜喝了药正抱着扬丹说话,扬丹正奶声奶气的跟田蜜告状,“四哥不带儿子出去,就带着十哥……”
“乖,你还小呢,他出去是还愿去了,你跟着去受罪。”
康熙在外边咳嗽了几下,等宫女掀开门帘之后走了进去,“怎么说话呢,孩子虔诚,你偏要在他跟前说敬佛崇道是受罪。”
夸岱赶快请安,田蜜一边让哥哥起来一边起身给康熙见礼。
“坐着吧别动了,夸岱要走,朕特意带他来和你辞行。”
田蜜听了免不了要挽留,“这还没见过几次面呢,怎么就急着回金陵去?我嫂子他们走不走,把孩子留下来,让嫂子和侄子们陪着我去西湖逛逛,等我们回京城了你再去接他们。”
夸岱想了想也行,有亲姑姑盯着,儿子们也不受苛待。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夸岱告辞出来,到了织造府门外的大街上,正准备扳鞍上马,就听见旁边有人叫了一声,“佟大人请留步。”
要是放在别处,夸岱肯定不停,京城里面的佟大人太多了,为了避免尴尬,要不是人家追着叫,夸岱是不会回头的。但是在这种地方姓佟的官员很少,夸岱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一回头不要紧,发现九阿哥就站在自己身后。
夸岱赶快把马鞭扔给随从,“原来是九爷,恕奴才眼拙,刚才没看见您。”
“不怪你,爷是刚来。对啦,你这是要走了?”
夸岱眼珠子一转,别人不敢假传圣旨,他有这个胆量。压着声音告诉九阿哥,“奴才刚才被皇上骂了,说奴才在苏州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令奴才不要多停留,马上回金陵去。”
别看这九阿哥年纪不大,心眼不少,夸岱为了避免麻烦不想和他多接触。
九阿哥伸手抓住夸岱的衣服,“别人不敢违抗圣旨,你难道不敢吗?爷小时候就听说过你夸岱的名声,走走走,跟爷喝几杯。”
“别,九爷,跟您喝酒皇上会拆了奴才的,奴才以前胆子大,是料定了事情不轻不重,皇上懒得和奴才计较,如今和您喝酒……皇上说奴才带坏了您,您做阿哥的自然没什么,奴才累累前科,就是说了冤枉他也不听,到时候一顿好打……不去不去。”
“爷叫你去呢。”
“不去,奴才今儿就在这儿了,您再拉奴才就叫了,您是体面人,奴才就是二皮脸。别让奴才这二皮脸带坏您了,您往后退退,奴才要走了。”
看着夸岱要上马,九阿哥急了,一把把他扯下来,八阿哥让他把夸岱带去一处酒楼,如等半天了,没想到这夸岱不识好歹。
“你下来,八哥要见你。”
夸岱更不会去见了,急着上马。九阿哥上去抱着他的腰,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们佟家对八哥不是向来毕恭毕敬吗?怎么八哥叫你,你居然不去?”
“奴才领了旨意,这会急着走呢。跟八爷说一句,奴才的哥哥们有毛病,奴才好久没跟他们联系了,不知道他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八爷要怪就怪他们去,和奴才无关。”
九阿哥不放手,“不行,你不能不给八哥面子,你不给八哥面子就是不给我们兄弟面子。”
夸岱忍不住头疼,“我的九爷,八爷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儿啊?奴才真的急着走。”
夸岱也不挣扎了,他抱着自己的马脖子,江南天气热了,马身上的味儿不好闻,九阿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阿哥,对马匹身上的味儿越来越忍不住。
夸岱死死的抱着马脖子,九阿哥只好自己退了一步,松开手,“八哥听说你夫人姓喜塔腊?”
“嗯,是啊。”
“娘家在东北?”
“我老岳丈以打猎为生,可不就是在白山黑水那里。是奴才媳妇的叔叔以前在我阿玛手下做官,后来我媳妇选秀第一轮就被剔出来了,两家才结成了亲家。她叔叔去世后,家里没做官的了,您打听这个干嘛?”
“八哥想打听的,他侧福晋也姓喜塔腊。”
“哦,奴才更没啥和八爷说的了,奴才都没去过老岳丈家里,当年成亲,是他们把奴才媳妇送来的,在京城成亲的。对啦,不是奴才说老丈人闲话,当初为了好看,我媳妇发嫁的那个院子是我阿玛买了给他们的,我岳父家穷的掉渣,往前数三辈子,就是我媳妇她叔叔是个当官的。后来还和我阿玛一起战死了,朝廷就给了他们抚恤银子,其他的好处都没有,他们顶多算上个富农,连地主都不是。”
九阿哥想了想,八哥的侧福晋家世还可以,几代人当官,夸岱他媳妇娘家明显已经是普通旗人了。就算是至亲,有这样的地位也亲不起来,何况还不是。想着八哥应该是没办法从夸岱这里找主意安抚喜塔腊家了。
“行了,没关系就行,你走吧。”
夸岱赶快翻身上马,抱了抱拳麻溜的带着人跑了。
八阿哥总算把人等回来了,看见九阿哥自己进来,忍不住问:“没遇见夸岱?”
“遇上了,他说他媳妇家里败落了,弟弟想着他也没办法帮八哥就让他走了,这事回京城再说吧。”
他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喝了,八阿哥忍不住看了看九阿哥。这弟弟浓眉大眼,看着挺聪明的,是真不理解还是假不理解?
“九弟,哥哥的意思不是这个,哥哥想和夸岱喝一回酒,不是因为喜塔腊和他喝酒。”
九阿哥明白了,“你早说啊,我以为八哥是为了喜塔腊家呢,没想到是为了佟家。佟家不是对八哥很恭敬吗?”
“就因为恭敬,才要和夸岱说几句,要不然见了佟家的人,他们以为咱们对夸岱不上心呢,到时候再生出了误会。”
八阿哥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收服佟家,可他发现佟家的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齐心。
佟国纲这一房三个儿子,鄂伦岱作为族长和长子,对自己毕恭毕敬。法海作为师傅对自己亲近不足,除了教课,别的一概不聊,没问题人家夹着课本就走。和别的总师傅一比,这简直是无情无义。
这两位还好,佟家最具圣恩的是夸岱。和皇阿玛一起长大,一进宫就是一等侍卫。这样的人和自己几乎没交集。这三兄弟的相同之处,谁都不愿意听兄弟的话,闹不好还大打出手。这样的佟家相当于只到手了三分之一。八阿哥怎么甘心?
佟国维这一房,没有佟国纲这一房高调。唯一的嫡子还在皇贵妃的庄子上种庄稼。已经做官的两个庶出的儿子,任谁都说是老实人,在衙门里老实不找事儿,对待同僚态度好,哪怕是个扫地送水的,人家也客客气气,简直不像是佟家的人。
八阿哥不是没和他们接触过,这兄弟只会傻笑,一旦轮到表态的时候,不是肚疼就是回去问阿玛,窝囊到让人想踢几脚。
他站起来看着四阿哥的马车从酒楼下过去,仔细盘算各位兄弟是如何瓜分朝廷中的势力的。
九阿哥看他走来走去,忍不住让他坐下,“别转了,看的弟弟头晕。八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还能想什么?想咱们兄弟日后怎么办?你没看明白吗?如今几个哥哥把肉都吃完了,咱们连个汤都快喝不上了。”
太子分了大头,接着大阿哥将剩下一部分中的大头拿走了,老三老四老五老七一拥而上,把零碎都吃干抹净,一点都没给自己留。
好处就到眼前截止,八阿哥的心态崩了,无论怎么劝自己都无法平静下来。
凭什么啊?凭什么到自己跟前啥都没有了。要是他们少一个人,是不是自己就能吃上肉。
九阿哥不理解,反正他属于努力了轮不上,不努力也轮不上的那种。五阿哥是他的亲哥哥,为人厚道,拉九阿哥一把不是不行。
但是没人拉八阿哥一把。
这就是现实,八阿哥必须为自己筹划,既然是筹划,就要从各个哥哥嘴里虎口夺食。
他重新坐下来给九阿哥倒杯水,“时间不早了,喝吧,喝完了咱们回去。”
捧着杯子,八阿哥心里把四阿哥,太子,七阿哥,五阿哥排除掉。
太子势大,七阿哥和四阿哥难惹,五阿哥是老九的亲哥哥,不好动。
剩下就是三阿哥和大阿哥。
大阿哥最好别动,毕竟要看惠妃的面子。那就找三阿哥,找最弱的这个哥哥取而代之,老三是最合适的,老三没本事,就是三福晋的娘家董鄂氏有点看头。
四阿哥和十阿哥下车,四阿哥下了车就觉得头晕脑胀,还有天旋地转的感觉。太监上来扶着他,四阿哥伸手拍了拍额头,头几下根本没作用,最后又使劲拍了拍才让自己清醒一点。
十阿哥早就走了,四阿哥看着垂花门,跟扶着自己的太监说:
“走吧,见额娘去。”
在去见田蜜的路上看到康熙带着扬丹对着一株花点评。
一番见礼,扬丹退下去,只留下康熙和四阿哥父子两个。
康熙背着手往前走,“身体好点了没有?”
“回皇阿玛的话,好多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脸色青灰,头重脚轻,说话发虚。
“你想要恢复到以前,最起码要养十天半个月。这两天启程去杭州,你额娘身体不好,去西湖看看就行了,然后乘船北上。”
四阿哥在一边没有说话,默默的跟着。父子两个很久没有心平气和的聊天了,应该说自从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和皇阿玛聊过闲话了。
近几年四阿哥对于皇父的印象只有一个,那就是每次做错事站在他跟前,听他阴阳怪气的批评几句。连昨天老九老十都说最近皇阿玛没夸过人了,骂人是常有的事儿。
他们年纪小,所有的记忆都是皇父威严深重,这些年纪大一点的都能记住当年路上遇到皇父,他也曾慈爱的蹲下来和儿子平视,爱惜的摸着儿子的小脑袋。
康熙背着手走了一段,把最近的安排说了说,话锋一转站在原处,转身看了看四阿哥,当没看见儿子那不好看的脸色。
“你额娘这一次是糟了难啊!”
“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一开始朕还想着这是你额娘大限到了,没想到□□,反而是人祸。”
四阿哥抬起头,“谁动手了?”
“不知道,侍卫去查的时候人家早就抽身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盯着点,京城不太平,江南也不太平,一句话,天下不太平。”
四阿哥点了点头,跟着康熙往前走。心里想着既然想要查这件事,光明正大很难查出来,不如安排两路人马,一路在明一路在暗。
可是在明的好说,在暗处的少不了要有银子做支撑。
自己的银子日常足够用,但是面对着这个无底洞,恐怕不够。
他跟着康熙进了小院,田蜜的精神头比前几天好多了,就是经常打哈欠。看到他们过来,她自动越过了康熙看着四阿哥,“这件衣服不错,你带来的?”
四阿哥一路奔驰,哪里会相信换衣服,这事李煦家里送来的。
田蜜看他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把衣服撑了起来,高兴的点了点头,“老四成大人了,额娘看着就觉得能放心了。你过来,让额娘看看,怎么脸色这么差,肯定是累着了,别以为自己年轻就什么事儿都想办了,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多睡一会养足精神,你明天就别去了。”
四阿哥脚下像是踩棉花一样来到额娘跟前,跪下去的时候心中一动,自己没钱,额娘手里有钱,不如找额娘借。
然后养熟了,就是自己的人手了。
他刚抬头对着额娘笑了笑,眼前冒着金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田蜜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跟前晕过去,吓得心都要不跳了,“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