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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切齿拊心千里之外,燕京城。 (2)

衣少年迟疑地询问道:“常姑娘拒绝我们,是因为赵家郎君吗?”

他打量着常瑛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如今燕京城中传遍了陛下要赐婚他与严家的事情,姑娘平日里从不在白日回家,今日,是伤心了吗……”

常瑛方才还努力和缓的面色顿时僵住,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尴尬。

那蓝衣少年仿佛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岔开话题,带着一众少年从京中酒肆的美酒聊到了三月踏春的快意,引得同伴纷纷附和,正厅之内时不时传来年轻的笑声。

抛开众人的来意不说,常瑛倒禁不住被他们这笨拙诚恳的关心逗乐,粉面之上正待露出笑靥,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忽然出现在正厅门口。

众人纷纷回过头去。

——正是这些日子不见人影的赵恪。

他显然是一路打马疾行而来,因为过于着急,胸膛之上有抑制不住的起伏,可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常瑛的脸。

常瑛的笑缓缓消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静静地与赵恪对视。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69章 坦诚常瑛目光敏锐,一眼便瞅见赵恪掩在身侧的手掌,手背上似有半干的血迹顺着衣摆滴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

她心下担忧,禁不住凝眸细看,赵恪却早已觉察到了她的目光,条件反射一般把手背在了身后,一汪深潭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似是一只将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想要嗫嚅着开口询问,却胆怯地站在门口不敢进门。

原本在屋内欢笑的年轻人们默不作声了一阵子,一时间进退两难,偷偷睨一眼这正在对峙的两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之后,到底还是把目光转向了常瑛,希望她能拿上个主意:自己这些人,是走还是留?

常瑛深吸一口气,心下被赵恪这副只知道藏起伤口的样子惹得生了火气。

这些日子京中谣言漫天,无不在说赵探花将于严首辅家的小姐成就一桩好姻缘。她尚且没有以此来质问赵恪,这人竟然也好意思一脸委屈地要挟起她来了?

闷闷地朝松木椅上一坐之后,她侧身摆了摆手,示意这些年轻人离开。

回绝的意思早已说了个清除明白,自然也没有必要在留着这些人,给二人之间平添了许多距离。

堂下的众人早早被她讲明了态度,顿时也不做拖沓,屏息静气地沿着游廊出了院子。一时间明堂之下四下静悄悄的,只留下了二人遥遥相对。

赵恪步子急切,眼神之中泛着焦灼,试探性地扯了一下常瑛的衣袖,低声问道:“阿瑛,为何这些人……会在家中?”

他没有直接开口问常瑛是不是瞧上了别人,可一双焦灼的眼神却把自己的心事给透露了个分明。

他害怕的是,常瑛真的信了流言,不愿再提二人之前的诺言,要在这些年轻人之中选择夫婿。

“我倒也不至于像某些人一样,如此朝秦暮楚……”气他虽气他,常瑛从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挥开他的衣袖之后,起身拿了一瓶止血化瘀的药掷在赵恪怀里,居高临下道:“可京中那些有关严阁老的流言,今日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

“如若你艳羡人家高门,有心攀附,早早与我说明,省得我成了这京中的笑话!”

“没有!”赵恪顾不得自己几日奔波下来风尘仆仆,一下子抱住了她侧在一旁的胳膊:“我若是有半分这小人心思,便再也无颜回来见你!”

他语气虽然焦急,可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只要常瑛还愿意听他好好解释,那二人之间的关系到还没有变糟。

“那你这些日子,到底为何对我避而不见?又到底为何不知去向?”常瑛余火未消,试图挣开手臂,却发现赵恪的力气大的不可思议。

“当日离京之前,阿瑛明明说过待我取中了进士,便可与你言说婚嫁之事……”赵恪忽地砸下一剂猛药,“如今我中了探花,你难道忘记了此事吗?”

“……”

简短的一句话说的常瑛猝不及防,一时竟然找不到话来回他。

思及这些日子里赵恪的去向成谜,常父常母又有些神神秘秘,她心下迷迷蒙蒙间有些了模糊的猜测,一时间脸颊滚烫,默不作声地等着赵恪的下文。

“依据上古之礼,男子若是想要娶到自己的心上人,需要以五对鸿雁为聘,我多日去向匆忙,正是为了这凑齐这最为郑重的聘礼,才登临常家的大门。”

寻常之物倒还好说,多年经营下来,赵家的家财足够支撑,多花些银子总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凑齐。可这一对象征着“五常”俱全的灵物,在这犹自料峭的春寒里,却并不好寻到。

更何况,依循古礼,赵恪希望这大雁能是自己亲手射下,再亲手交付给阿瑛。

鸿雁一生忠于伴侣,至死不渝,他也同样希望,自己与阿瑛能够相守此生,此后不论是朝朝暮暮,还是岁岁年年,都能成为彼此的唯一的依托。

他的话庄重却傻气,让常瑛忍不住反手握住他的手掌,仔细去看那上头狰狞的伤痕:“……你的手,可是在弯弓时受了伤?”

“不过是被弓弦震了一下,三五日便好了。”赵恪并不把这一点小伤放在心上,反倒丝毫不受常瑛所扰,揪住了那话题不放,“阿瑛还没有回答我,当日你的话,还做不做数?”

“曲江琼林宴上,我并未同那严家小姐说过一句话。可京中的传闻,我并非没有听到……”

“略略思量便知晓着背后少不了严阁老的推手,我自己倒成了别人榜下捉婿的筹码。”

“我并不畏惧严家严家强权,除了阿瑛你之外,我不会娶任何人。”

这些日子,他私下里日日奔忙,就是为了在今日,能够带着这最为郑重诚挚的聘礼,来请求阿瑛,愿不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

长久的沉默过后,常瑛忽地把脸埋在他风尘仆仆的肩上,眨去了眼底的泪光,努力平静道:“傻子……”

“严阁老为了争抢你这位乘龙快婿,恨不得当场便求陛下金口玉言赐婚,你为何偏偏还瞒着我筹备了这些物件?就不怕严家先人一步?”

赵恪的手臂揽紧了她的腰肢,厚实有力的手掌隔着衣物也能传递出源源不断的浑厚热量,用力抱了一会怀中人之后,这才郑重道:“与阿瑛结为夫妻是我之夙愿,三书六礼,都丝毫马虎不得。”

严家能够不顾及当事人的感受去求一道强硬的赐婚圣旨,可他却绝不会用这种以强权压人的方式,违背阿瑛意志。他要做的,是以最为诚挚的礼节来争得阿瑛的亲口同意。这样,才不算是辱没了二人这些年来的相濡以沫。

一切情谊尽在不言之中。

此刻二人这毫无芥蒂的久久拥抱,已经能够让常瑛知晓,来自赵恪的那一份发自内心的敬重与爱意。同样,赵恪亦能明白,常瑛对他那份始终不曾磨蚀的信任。

心心相印,无需多言。

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相望,两双墨色的眸子之内闪烁着灿然的光辉。

轻轻在赵恪的唇上落下一吻之后,常瑛揽着他修长的脖颈,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悄悄地探听到屋内那长久的寂静无声之后,常父常母这才蹑手蹑脚地上前来,站在门外悄悄地望上一眼,看到屋内闺女那张羞红的脸和赵恪脸上控制不住的喜色,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喜笑颜开地拿来那笼中的大雁指给常瑛看。

“娘的阿瑛,这以雁为聘,足足可见阿恪的诚心了。咱们家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我跟你爹还望你们二人长长久久地相互扶持才是……”

吴氏的话分外语重心长。以大雁作为聘礼虽然是上古旧礼,可大雁难得,更何况是活蹦乱跳的足足十只呢?眼下便是京中的钟鸣鼎食之家娶妻,也多半为了图省事拿了木雕的大雁充数。阿恪肯为了这件事情亲自忙活这些天,她跟老头子也足以放心地把女儿交给这后生了!

阿瑛的点头,对赵恪来说无疑是效果最好的强心剂。手握常父常母与宋先生亲笔落名的婚书,他几乎是片刻不停入宫求见陛下。

以至于皇帝看到明堂之下的青年一步一步地上前来时,心下也有几分讶然。

严首辅在朝中地位超然,一举一动自然有专人来呈报宫城。思及这些日子听到的传闻,御座之后的帝王略微沉了脸。

他看好这个赵家儿郎原是有提携寒门近臣的意思在,严首辅有意招揽这人做孙女婿已经足够让皇帝不快。若是这赵家小子本身便是一个贪慕富贵的人,亲自来求亲严十一娘,便会更加让皇帝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锐利的眸子闪过一丝失望,皇帝默不作声,已经做好了赵恪向他求取严十一娘的准备。

可没想到,御座之下的青年从容不迫的长揖一礼,清越的声音吐出的,却是他意想不到的话:“陛下,学生穷困之时,曾经蒙受常家小娘子救助。六年以来相互扶持,共度难关,学生心中早已下定决心,非阿瑛不娶。”

“今日贸然携带庚帖前来求见陛下,便是期望陛下,为学生与常家娘子赐婚。”

皇帝惊诧不已,命身边的小黄门借了庚帖仔细瞧了瞧名字,看到上头端端正正的常瑛赵恪二字,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据朕所知,严阁老对你极为欣赏,有意许配府上明珠与你……”

你竟然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富贵不要,娶一个商户人家的姑娘?

“学生虽有功名,身上却并没有一官半职,人单力孤,岂能与阁老大人抗衡?唯有求见陛下,请您为我二人赐婚,也好以此来推拒严氏美意。”

在自己与阿瑛之间,他的眼中没有阁老,也没有商户。任何外物都不足以成为二人之间的阻隔,只因为他们之间早已心意相通,把对方视逾生命……

第70章 成婚御座之上的帝王沉默了一会,冕冠之下的九旒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整个大殿之内被明灭的光影所笼罩。

小黄门垂头静立,空气安静的落针可闻。

半晌,众人才听见一声悠悠的叹息,伴着帝王的追忆被送入耳中:

“好啊……”

“旧游不堪寻,唯有少年心……”

他登基数十年,看惯了三年又三年的新科进士熙熙攘攘地谋官寻靠山,其中抛妻弃子,违背人伦的同样不在少数。便先入为主地给赵恪也打上了贪图富贵的标签。

如今看来,狭隘的却是自己。于高位上坐久了,忘记了自己当年是否也曾如此赤忱地爱过一个姑娘。

大殿之内原本阴翳的光线被阳光轻轻地拨开,帝王的脸上不再阴沉,反倒带了笑意:

“朕答应,为你二人赐婚。”

但愿你接下来在宦海沉浮的数十年之内,依旧能够守得住今日初心。

伴随这紫禁之巅的一纸诏书,新科探花郎亲自相陛下求取商户之女的事情传遍了京城上下。令那些昨日还在等着赵恪成为严家女婿的人咋舌不已。

可眼看着探花郎同那常家姑娘好得蜜里调油,形影不离,身边断断插不进第三个人的模样,众人也都渐渐明白了过来。

哪里是如同严家传扬的一般新科进士有意攀附,分明是他严首辅以势压人,为了拉拢探花郎故意威逼利诱。

尤其是徐阁老一派的众人,更是抓住了机会奚落这位老对手,纷纷下场使尽了手段抹黑严家的名声,气得年近花甲的严阁老险些病了一场。

外界如何纷乱吵闹到底搅扰不了常赵两家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火红热烈,上上下下都脚步飞快,带着笑筹备常瑛与赵恪的成婚之礼。

好容易盼到了那早早算好的良辰吉日,光是常家出的嫁妆都足足有九九八十一担,无需上手便瞧得出那沉甸甸的分量。

赵恪为了成婚新购置下的宅子本就与常家相距不远,这送亲的队伍前头入了赵家门,后头竟还不曾从常家出来!

绵延足足数里的气派丝毫不曾输给世家公侯,原本有些鄙夷常家门第的看客,也纷纷为常氏的巨富咋舌。

这常家姑娘十几岁的年纪一人挑起常家这偌大的家业,又岂是平庸之辈?

常瑛端坐在花轿之内,十指略带紧张地攥紧了婚服的衣襟。哪怕她与赵恪的新家与常家老宅所隔不过一两条街的功夫,与二人一路从松阳走来的距离想比不知挂齿,可是想一想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赵恪成了夫君,二人的关系终于迈出了那最为亲密的一步,她依旧觉得脸上发烫,周身都有一种紧张与期待交织的无措感。直到那座下的花轿悠悠停稳,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温柔又踏实地附了上来。

一抹笑意抑制不住地浮现在常瑛脸上,她明白,这双手属于赵恪。

少女缓缓地反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伴着众人的齐声祝福,一步一步地走向高堂之上的常父常母和宋夫子,在长辈慈爱欣慰的目光之下,正式结为了夫妻。

酒宴过后,赵恪步子急切地朝着后院赶去,一向沉稳的心绪此时竟然因为过于急切而慌乱起来。深吸一口气之后,他绷紧了手臂的肌肉,抬手轻轻地扣了扣门。

屋内等待的喜娘满脸堆着笑意,口里不住地说着吉祥话。可赵恪此时哪里有心思分出来去听她说了些什么?手忙脚乱地跟着喜娘的指令去喝合卺酒的时候,到险些因为过于紧张闹出笑话来。

喜娘含笑打量一圈羞赧地垂着头的二人,带着笑意领着众人退了场。

伴随门轴一声悠长的吱呀声,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二人那颇为不自在的呼吸声,让那烛火跳跃得分外暧.昧。

常瑛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好似猫儿的爪子一般,轻轻挠在了赵恪心上。

“还没揭盖头呢。”新嫁娘的娇嗔勉强将赵恪拉回了神,他触电般地收回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去寻挑杆。

常瑛忍不住“扑哧”一笑,凤冠之下的粉面好似三月桃花,水盈盈的眸子仿佛荡漾着春波,与那璀璨的赤金与莹润的东珠交相辉映,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好生磨人的一日,这顶凤冠真是压得我头都大了!”她一边朝着身后正在替她卸掉钗环的赵恪抱怨,一边抬手擦拭脸上的口脂香粉。

这些东西虽然是新嫁娘不必可少的打扮,可到底让素净利落惯了的常瑛不自在。幸好她年纪尚小,皮肤的底子本就好到羡煞人,喜娘并没有给她施上过多脂粉。不一会儿便恢复了往日出水芙蓉一般的清丽模样。

赵恪心疼她顶着沉甸甸的头饰一天,双手熟练地覆上了妻子的肩颈,力道适宜地替她缓解这酸痛:“辛苦阿瑛。”

“这有什么?”常瑛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回身过来的眸中闪过一丝捉狭:“左右不过是一天的功夫,难道我还能有第二次不成?”

赵恪佯装气恼地扯住她的衣袖,不依不挠地要她解释:“阿瑛今日才给了我名分,便想到了旁人不成?”

“有了你这个醋坛子,谁还敢再想着旁人?”常瑛熟练地挑起他的下颌,顺势将人按在松软的被褥上,欺负人的动作格外娴熟,像极了强抢民女的恶霸。

可惜赵恪往日里受她这百般调戏,今日箭在弦上哪里还能够被动地任由妻子为所欲为?抬手按住常瑛的双手之后,他猝不及防地挺身,陡然之间便转换了攻守形势。

万万没想到赵恪心中还憋着这般的坏,竟然故意趁着自己大意,反把自己压在了身下!常瑛一阵羞恼,颊上泛起阵阵红云:“你这是偷袭,哪里是君子所为?”

“我知道……”赵恪埋在她的颈间低笑,“可我这一辈子都赔给了夫人,在没有旁的可供我赔礼道歉了……”

“混蛋……”

“夫人骂的是。”

……

红罗帐内的景象渐渐叫人瞧不真切,唯有新房之内的对对红烛燃到天明。

新婚伉俪总是情深意重,恨不得片刻也不分开,可与赵氏府邸的宁静甜蜜不同,外界的世界显然没有这般风平浪静。

严氏一党马失前蹄,吃下了如此暗亏,不提十一娘伤心的日日以泪洗面,严阁老日益严重的老态也免不了底下人心浮动。

他的几个儿子并不争气,难以支撑门楣,此时为了稳住徐氏不再落井下石,也为了示以陛下自己并无党争之心,特地登上了徐家大门,说要把严家十一娘说给魏佑臣做媳妇。

老实说,魏佑臣出身世家大族,又成了新科榜眼,算得上京中少有的少年英杰,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若是错过了他,严十一娘未必能够寻到更好的归宿。

可这事情坏就坏在,魏佑臣将来可是毫无疑问的徐党之中!她若是真的出嫁了,无疑代表着严氏向徐氏低了头!

这个消息传到在家养病的严阁老耳中,他当时便被气得昏厥过去,醒来时大骂一众儿子不肖。奈何他年迈体弱,到底不能左右事情发生,只能把这些过错,都归咎在了赵恪的不肯屈服上。

若是他肯投靠在严家门下,娶了十一娘,哪里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严阁老的满腔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不惜老迈之躯病弱,也想要将赵恪这个害得严家落入此等境地的罪魁祸首打压下来。

故而六月朝廷委派的任命书下来之时,上头的内容令不少朝中官员瞠目结舌。

赵恪被陛下亲口称赞有状元之才,这次竟然只得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还是奉节那等穷乡僻壤之地?要知道,那严阁老的孙子与魏氏的公子,可都去了翰林院供职,眼看着此后便要一路封侯拜相,飞黄腾达了!

在列的诸位都是老狐狸,暗戳戳的目光在严阁老与徐阁老之间打量一圈,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得罪了这两位的任何一个,都足以让这个寒门少年的仕途坎坷一生了……

潜滋暗长的传闻流出,未免有好事者抱了看好戏的心态,想要在这位年轻人身上看到懊恼惶恐与后悔,盼着这位探花郎抛弃新娶的妻子,前去请求严家的宽恕。

可是直到严十一娘顺利出嫁,严家十里红妆将掌上明珠嫁给了魏家,赵恪的态度竟然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坦荡。

直到九月正式启程前往千里之外的奉节上任,众人也只看到了他一路在前护着妻子,分外温柔小意的模样。

城外驿站之旁,是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严阁老。

他须眉苍老冷峻,看向赵恪的目光之中带着难以消融的敌意。

他出身贫寒,却坐拥首辅之位二十年,平生最为引以为傲的就是以一己之力将徐氏这等门阀氏族压下来。可临了临了这个跟头砸在年轻人手上,让他逐渐苍老的身躯无法释怀。

第71章 大结局+番外远处而来的青蓬马车缓缓停住,赵恪平静地挑开车帘下车,神色无波。

严阁老抬了抬手,一旁侍候的仆人急忙上前搀扶,二人齐齐用力,才将这副老迈之躯勉强扶起。

“春风得意一朝化为泡影,不得不在偏远蛮荒之地蹉跎……”苍老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极了乡下灶火中的拉风箱,“真是叫人扼腕叹息。”

“严家给过你机会,你却偏偏为了一个商女。”

常家不过是新晋的富商,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有擦干净,在严阁老心中是极为不齿的存在,此时说话也是毫不客气。

赵恪的平静被他句话打破,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握成拳。

他能接受自波澜不惊地接受自己仕途不顺,却不能容忍别人对于妻子的侮辱。

那件挤压在心中许久的事情再次不可遏制地浮出心间,他抬眼定定地看着严首辅,似乎想要透过他满是皱纹的老脸看出些年轻时的印记。

“听闻阁老年轻在科场上蹉跎了二十年,四十五岁高中时家中穷困到没有米粮下锅,怎么如今不曾以自己的过往激励后辈,反倒还对晚辈落井下石呢?”

严阁老的脸色青了。

他出身寒门,年轻时为了供养自己科举,父母妻子都勒紧了裤腰带,奈何自己运背,迟迟考不中进士,等到终于登科时,家中父母早就不堪贫困相继离世,唯一的发妻也在几年之后去世。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愧疚,如今却被一个黄毛小子明里暗里地讥讽,无疑让他出离的愤怒。

“老夫的岁数足矣做你的祖辈!你竟然大逆不道地说出这样的话?”

“敬老爱长的道理我明白。”赵恪不慌不忙,继续道,“我今日倒也并非是为了自己鸣不平,只是想问问阁老大人,可还记得当年被您在赶考途中丢下的女儿?”

!!!

这话砸下去,顿时石破天惊,严阁老睁大了眼眶,仿佛被掏空了全身的力气,身体不住地往下坠:“你……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赵恪贴心地上前,抬手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晚辈的亡母,本名严敏。”

正是当年,严家在赶考途中为了凑够路费,不得不卖掉的女儿。

赵恪的母亲,正是为了五两银子,为了父亲前程,就此牺牲了自己,成为了被父母抛弃的孤女。

甚至等到严阁老身居高位之后,也因为害怕遭到同僚耻笑,不曾再去寻一寻自己这个孩子。

可怜他的母亲,当年不过七八岁,便过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幸而她一届孤女流落到松阳之时,被当时的赵朔瞧中,不顾父母亲族的反对,娶了严敏为妻。后来二人生下了赵恪,就此过上了一段岁月静好的日子。

直到后来,赵家家道中落……

赵恪一路于逆境中重振门楣,已是后话。

简单的几句花,已经足够严阁老认准了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份。

他苍老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拉住赵恪即将抽离的胳膊,抖着嘴唇道:“你……你真的是敏儿的孩子……”

与七郎、与十一娘一样……都是我的孙儿?

该说的早已说清,赵恪并不想多答话,缓慢而又坚定地收回自己的手臂之后,转身再次登上了前往奉节的马车。

“往事我会看在母亲的份上不再追究,从此之后我与严家照旧是尘归尘,土归土。阁老不必担心晚辈日后报复,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便是。”

……

辘辘远行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与天际融为一体。

严阁老孤身站在原地,望着赵恪离去的方向老泪纵横。

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人之将死,回忆平生憾事,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当年在赶考路上被抛下的女儿严敏。

从前他只能一味地骗自己,只当是敏儿死在了赶考路上,可是今日却偏偏得知,这孩子得到了上苍眷顾,不仅没死,还留下了一个天纵英才的儿子。

只可惜……他与徐家斗红了眼,亲手毁了这孩子的前程啊!

从翰林内阁的青云之路,到穷乡僻壤的小小县官,其中皆是他一手促成,也是几乎让他当成呕血昏迷的憾事!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老妻?有何面目见敏儿呢?

……

马车之内。

旁听到了一切的常瑛抬眸注视着赵恪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有种意外的冷静,自己的心到底被抽动了一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缓声开口:

“阿恪,你不说,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母亲还有这般的身世……”

赵恪摇了摇头:“母亲在时便跟我说过,她一开始恨极了父母,可是与父亲一同生活的这些年,父亲教会了她慢慢放下仇恨,过好自己的一生。直到后来她染病去世,依旧是拉着父亲的手,极安详的模样……”

他追忆的思路一直飘到很远,可低头看到怀中的妻子时,却再次温柔起来:“阿瑛,我知道你这是忧心我心中不满,想要安慰我。”

“可你不知道,有你在我身边,已经足够让我理解母亲当年的话。”

常瑛环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闷闷地问:“什么话?”

“有心心念的人陪在身边,足以消弭所有不幸。”

自己的身世他并非今日才知晓,可被卷入党争的涡旋之中时,他从来没有想要说出这一身世来为自己求一个庇护所。而今即将离京,与命不久矣的严阁老见最后一面时,才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当做了结与告别。

他不屑于迎合京中权贵,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更不会因为自己就此远去奉节仕途坎坷就会心生怨怼。

眼下他与阿瑛即将长相厮守,奉节虽小也大有可为,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眉目温润的青年捧起妻子的脸,与她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伴着马车的一路远行,世人此时并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处于逆境之中的新婚夫妻,即将一步一步成长为天下共瞩目的帝国巨擘。

直到许多年后,人们在史册中翻阅到二人的功绩,总会忍不住对当年的情景报以无限的遐想……

史料记载,弘治三十一年七月,赵文正公与夫人受命前往奉节。短短两载之间剿匪荡寇,肃清内外,让原本偏僻蛮荒的边地小城,变成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常夫人更是在此地大力推广种植香料,远销南北,使得奉节仓廪丰足,交付朝廷的税银足足翻了三倍。

弘治皇帝闻之大喜,破格给赵公连升三级,升任江宁知府,首肯了赵文正公开通海运的奏章,使得常氏香坊短短数年之内壮大十倍,建立了一条绵延三百年的海上香料之路。从此生民不言贫苦,万家安乐富足。

及至弘治三十七年,在江宁百姓依依不舍的送别之中,赵文正公与常夫人重回京城。彼时严首辅早已去世,徐阁老接替了他的位置,倾力栽培自己的弟子魏佑臣作为接班人。奈何翰林院的安稳度日到底比不上赵恪这些年千锤百炼的实干,两方对峙数年之后徐家最终不敌。时年二十九岁的赵恪正式进入拜相,成为了弘治一朝的最后一任首辅,此后二十年屹立不倒。

赵文正公在位期间,奉公守法,朝政清明,风清气正,不拘一格,敢于根治沉疴顽疾,大力提拔实干人才,给原本暮气沉沉、隐患频生的王朝中期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活力。他的妻子常夫人更是将常氏香坊发展到了极致,每年开往海外的大船鳞次栉比,数万百姓赖以为生,几乎达成富可敌国之势,受封护国夫人。

更为可贵的是,夫妻二人并不贪恋财富与权势,不仅一生一世相互扶持,而且二十年之后一个主动辞官归去,一个为民散尽家产,就此相与而去,浪迹江湖。

可世人并不会忘记他们,此后无论在热闹的坊市,还是安静的山村,只要有人瞧见赵文正公夫妻二人相携穿过红尘,众人还是会景仰又郑重地唤上他们一声:

“首辅大人!”

“护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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