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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8)

深了,屋外全是嶙峋怪石与树影,月光照得四周阴影幽深。

魏东辞坐在简陋的屋子里,正闭目养神。他今晚并未胜利见到金爵,被葛流风单独关到了此地。

门口响起一丝异动,有道人影鬼魅闪进屋中。

他眉目不抬,似毫无察觉。

“公子。”来人抱剑站到他身前,淡淡的月光笼来,依稀照出这人花白的头发。

“佟叔,查得如何?”魏东辞开口。

“没有找到金爵踪影,葛流风、马昆和雷尚鹏倒是都回来了。”佟叔嘴唇动了动,声音直传入魏东辞耳中。

“岛上情况如何?”他又道。

“与公子猜得一样,不过……”佟叔思忖片刻才复开口,“西边宅中关押了一批夷人,我今夜过去时发现有人藏在暗处窥探。她察觉到我的气息就逃了,应该不是金蟒岛的人。”

“能察觉你的气息?这人身手不弱。岛上还有别的人进来了……”魏东辞略一沉吟,吩咐道,“佟叔,你能再寻到此人吗?”

“应该没有问题。”

“好,那你找到那人跟着他,看看她是敌是友,图谋何事?”

“可是……公子你的安危……”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凭金蟒岛的人还杀不了我。”魏东辞挥挥手,又闭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啊————————————

☆、景爷

来金蟒岛的第一夜, 霍锦骁在村外的密林暂时落脚。她对刚才察觉的那股气息仍旧存疑, 金蟒四煞的功夫虽然不弱,但肯定没有达到那般境界。对方应该对她也有所察觉, 不过并未出手,与她一样也选择了暗中观望,这意味着……他可能不是金蟒岛的人?

若是其他岛的人, 情势便有些复杂。

这趟她来金蟒岛, 为的是探取岛上消息以配合许炎,包括金蟒岛的船力兵力,粮草与武器情况。海战与陆战不同, 多先以远距离攻击为起,弓弩投石火器,若是装备精良,更有火炮轰击, 威力巨大,再来便是战舰战舰艏加装精铁撞角冲撞敌船,若然无法撞沉敌船, 再行接舷跳帮近身战,这是大多数海战战法, 然而海上风向、船队阵型、战舰优劣又影响着每场战的作战战法。

金蟒岛的强大处在于这么多金爵四人都以抢掠为主,所有人力财力都用在建造战舰之上, 故而金蟒岛的战舰数量十分庞大,这一点是平南岛比不上的。平南岛的战力虽不弱,但祁望这些并不主要发展战力, 而是均衡全岛各方实力,所以在战力之上稍逊金蟒。

东海传闻,金爵拥有铁甲玄武舰,足可称霸东海,但见之者甚少,见到的人都已被他杀尽,此船威力巨大,船身坚实难以撞沉,船头撞角尖锐,船上战械齐全,是金蟒岛的秘密杀器。

霍锦骁想先找到船坞查探此事。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压着,她思絮极杂,到后半夜才沉下心运气打坐,歇至天明。

天亮时分她在林间打了只山鸡,又在林间寻到条浅溪,她便在溪边就地生火烤食山鸡,又用清水净脸,再将所有痕迹掩埋后才起身预备去村中打探消息。

才在林中走了几步,霍锦骁便听到阵匆促的脚步声。她侧耳听去,来人脚步虽急,可步伐不稳,似乎腿脚有问题,隐约间还有惊急的呼声。

“娘——”

她很快跳到树上,只见树叶微动,她人已掠往声音响起的方向。不多时,她就停了动作,蹲在树上。前方不远处的大树粗壮树杆下吊着个鹤发老妇人,那老妇人还没死,应是才上吊不久,正脸色紫涨、面容狰狞地挣扎着。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树下,双手抱着老妇人的腿嚎啕大哭,费尽全力想将老妇人从树上放下,可他右腿已瘸,使不上力,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霍锦骁不假思索地掷出段树枝。树枝化作飞刃,从绳上割过,老妇人落到地上。年轻男人一愕,惊疑地看了眼身后,很快就回神抱起老妇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心肺,嘴里直哭着喊:“娘……您醒醒!”

他怀里的老妇人缓了几口气后才悠悠转醒,哀戚开口:“你救我做甚?为何不干脆让我死了?”

“娘,是儿子不孝,您有怨冲我撒就是,都是儿子的错……”这男人说话间竟跟着红了眼,一手从地上攥了把泥土枯枝在掌中,将牙咬得死紧,强忍着泪。他生得高壮,国字脸,有着海边最常见的铜色肌肤,看着端正英挺,可惜就是瘸了腿。

“我不死也是拖累。家里只剩下你我两人,若连你也出事,我一个人还活着做什么?还不如先走一步,去地下和你爹做伴。”老妇人抹着眼,泣音大作。

“娘!”他似乎想到什么,哀求般唤了母亲一声。

“我活到这岁数已经没有盼头了,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想做什么我拦不住你,大不了都是一条命,你要去,我就一头碰死!”老妇用力揪紧他的衣领晃起。

他痛苦地将手里泥土散去,手揪上头发:“娘!这么多年,他们都逼着我们,我们妥协退步,他们就步步紧逼,把人往人绝路上赶。进村时这群禽兽杀了多少人,连爹也死在他们刀下,这仇我就咬牙咽了五年,苟且偷生就是为了一家人平安。”

他说着用力捶自己胸口,又道:“可如今,他们变本加厉!大姐被他们抓去糟蹋,最后自尽而亡;二磊去岁被拉去做苦役,死活不知。现在小妹好容易藏到了十五岁,又被他们抢走……我咽不下这气啊。娘你瞧瞧,村里如今还剩下些什么?女人被他们抢走,男人被拉去做苦役,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还要给他们种粮食喂这些禽兽。娘,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难道我能甘心?可你能做什么?莫非你忘了上次你为你大姐出头,结果被他们打去半条命和一条腿?你根本拼不过他们,就算把我这们这些老弱病残都集合起来也不是他们对手。儿子,听娘一句话,别冲突!”老妇苦劝道。

“娘,爹是新燕村村长,我是他儿子,理当为村子着想,再这么下去,我们都没活路了!”他还想劝他娘。

“我不管,我只要你活着,今晚你要敢去南山庙,我就死给你看。”老妇人不肯听他的劝,又要寻绳起身再吊。

他胸膛起伏几番,强压下心中急怒,只能妥协:“好了,娘,我答应你就是。不去南山庙!不出头!不闹事!”

老妇人这才安静下来,想想却又攥着儿子的衣裳狠狠哭起来。

到底也心有不甘,可始终无能为力。

霍锦骁却在心中暗暗记下地名。

南山庙?

————

因清晨听到的这番对话,霍锦骁这日并未去寻船坞踪迹,而是在村中暗中查探起来。

关于新燕村的事,在来金岛之前她曾听过些。当初金爵兄弟四人先是抢掠村子而后才占岛为窝,村里不少人都死于这伙强盗的屠刀之下,而后活下来的村民又被其奴役,在金蟒岛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雷老二的残忍手段她见识过,因而她可想而知,新燕村村民在这伙人的压迫欺辱下过着何种日子,而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

她在村里查探一番,就已看出金蟒强盗的种种恶行。

这地方可谓水深火热,处处煎熬。

村里已经没剩多少女人,田里干活的也多是老人。整个村子除了昨日看的海盗窝之外,所有的屋舍都残破不堪,每个人脸上都像蒙着灰,目光黯淡,毫无生气。

就像那村长儿子所言,村中青壮年都被抓去替金蟒岛的强盗做各种苦力,女人但凡长得周正些的都被强盗掳去,剩下的和老弱病残者一起垦荒种地,种粮食蔬菜供养这批强盗,而每年种的粮食几乎尽数被抢去,村民自己连一年的口粮都留不下。

活着,不过是垂死挣扎、苟延残喘。

霍锦骁在暗中看得连番攥拳,如此恶行,但凡还有一丝血性的人都看不下去。她自小虽跟着父母踏足过许多地方,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绝望的地方,心内翻腾可想而知。

————

夜幕渐渐降临,她藏在村长家边的树上,盯着村长家的房子。

岛上村民似乎有所企图,而村长的儿子便是牵头之人,霍锦骁想瞧瞧他们要做些什么。

海风呼呼而过,吹得树簌簌作响,天色沉如墨,村中烛火尽灭,有个人影摸着门缝悄悄地出来。

霍锦骁唇角一翘。

白天时她就见这人眼里不甘未熄,便料想他答应母亲之言只是权宜之计。

果不其然,他偷偷出门,往岛上某处疾奔而去。

霍锦骁不动声色地悄然跟上。

————

南山庙并不在海岛南边,而是在金蟒岛靠海的小山上,里边供奉的是南山娘娘。这庙被树石掩着,很久没有香火,显得破败荒芜,却是个遮掩的好地方。

此时庙里庙外火光隐隐闪动,好些人影晃动着聚在一处,有人踩在庙前的石墩上高高站起,从怀里抽出血红布条扎在额上,厉声喝着:“金蟒恶贼霸我村子,杀我村民,辱我姐妹妻女,作恶多端,让我们村生不如死,我大磊已经忍无可忍!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和这些禽兽作个了结!谁要跟着我,就绑上它,咱们一起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算对死去的父老乡亲有个交代!”

这领头说话之人赫然就是白天霍锦骁遇见的男人,他自称大磊。

“杀!”站在庙外的众人将手中火把往高处举起,各自掏出布条扎在额前。

群情激愤,霍锦骁却暗自叹气摇头。

都是些老弱病残者,年轻人没几个,总人数也不多,要如何去和金爵、雷尚鹏的人斗?不过白白送命罢了。只是由此也足见这些强盗将岛民压榨到何种地步,真真可恶。

“大伙听着,今日我们在此集结,只为报仇,替村子寻条活路。我大磊是个瘸子,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人,但今天我愿意站出来给大伙起这个头,只为了让大家能团结起来。日后不管是谁,只要能杀了金蟒四煞,就是我们新燕岛的新主人!我大磊就心甘情愿给他做牛做马!”大磊继续喊道。

“杀了金蟒四煞!杀!”群情越发高昂,都跟着吼起。

霍锦骁却越发蹙眉。深夜聚结,本就要瞒过岛上强盗,他们竟在此吼起,虽能激发战意,却同样容易被人发现。这些人空有豪气却无谋略,要想成事太难。

她正想着,忽然间庙外草丛一动,两三道人影掠过。

有人惊叫而起:“不好,有人跟到这里!”

“是李四重他们,这些叛徒、败类!”

“快抓住他们!免得他们回去通风报信!”大磊从石墩上跳下,他腿脚不便,只能指着令人速追。

村民们很快追去,可那几人逃得太快,不多时就跑远,眼见没影,众人正惊急交加间,风声忽起。树影间掠过鬼魅似的暗影,以迅雷之势扑到那三人面前,也不见怎么动手,可转眼间逃出的三个人就被打趴在地,连哀嚎声都没发出就再起不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村民们看呆,疑心鬼神,大磊从旁夺过火把,壮着胆子走向前,只看到火光中清瘦黝黑的少年。

少年面貌平平,脚踩在李四重身上,一双眼亮得像星星。

“你……你是何人?”大磊惊问道,他没见过此人。

霍锦骁看着周围的火光一眼,突然扬起手。风劲裹着石头,分往数地扔去,只闻得“噗噗”几下闷响,庙外的火把灭了三之其二。

“你们这么大阵仗,还没等起事就已经把海盗引来了。”她这才出声提点也们。

村民们已惊呆,都不敢出声,大磊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两眼,心里想起一事,突然道:“你……你是白天救我娘的人?”

白天割断绳索救下他娘的,也是刚才那手功夫。

“举手之劳罢了。”霍锦骁淡语道。

“你不是金蟒岛的人,来我金蟒岛所为何事?”大磊眸中闪过异色,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问道。

“这我不能告诉你们,不过你们行事要再谨慎些,不是每次都有今晚的好运气。”霍锦骁踢踢被打晕的三个人。那三人穿着比村民们好一些,此时都委顿在地。这三人她白天查探时曾见过,原是新燕村的恶霸,海盗占岛后他们为了活路就投靠海盗,替金爵他们监视着村民动向。

她说完话,转身就要离去,不妨身后的大磊却扑通跪下。

“恩公,求你救我们!只要你能杀了金蟒四煞,替我们报仇,从今往后就是我们新燕岛的主人,我们都听你的!恩公,求你了!”大磊说着将头重重往地面磕去。

他病急乱投医,想着她既不是金蟒海盗,悄然入岛必有图谋,肯定不是金爵一伙,武功又高强,若能留她出手帮忙,总好过他们一群老弱病残拿命去填。

村民们见状跟着他跪下,霍锦骁大惊,往后退了半步,忙道:“你们起来说话!”

大磊哪肯起身,直将头撞得“砰砰”作响,没两下就红肿渗血。

她只好出手,将人从地上强硬托起,嘴里道:“你先让他们起来!要杀金蟒四煞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我武功再高也没用。”

“他们已将村子逼到绝路上了,就算我们愿意忍,也活不下去。恩公,求求你!”大磊死活不松口。

霍锦骁瞧着跪满地的村民,有老有少,有些更是孱弱不堪,望她时黯淡的目光里隐约透出亮光,像天将明时分那缕光芒,让人不忍掐灭。她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你让村民先起来,各自归家,我与你从长计议,再作打算。你们今晚鲁莽了,极易被人察觉。”

“恩公这是答应了!”大磊惊喜非常,又领着从人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按着霍锦骁的吩咐将人散去,又把李四重几人捆紧,嘴里塞上布,关进庙中,命人日夜看着。

霍锦骁见着村民慢慢散去,方与大磊回了他家。

也罢,她正好有事要查,若能得村民相助,也会事半功倍。

————

“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大磊将人往自己家领,一边敬道。

“我姓景。”霍锦骁跟在他身后走着,目光却向四周扫着。

“原来是景爷。我是朱大磊,景爷叫我大磊便是。”大磊毕恭毕敬道。

霍锦骁眨了眨眼,老听别人被叫爷,今天她自己也被人称了一声“爷”,那感觉……

不自在。

正想要他改口,她眉间神色却又一凝,脚步顿止。

“景爷,前面就是我家了,怎么停步?”大磊不解道。

霍锦骁向他暗道了句“别说话”,自己却朝着茫茫夜色朗声道:“前辈,你已经跟着晚辈很久了,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从日暮时分起,她就已察觉有道似有若无的气息跟着自己,她原以为是错觉,可就在刚才,旷野寂寥,那气息忽然浓烈,她再无法忽视。

这阵气息,与她在海盗窝里所察觉的一模一样。

此人只跟踪她,既不出手也不出声,也不知意欲何为,突然是敌是友。

“前辈?”她又喊了句。

那气息却又凭空消失了。

人已走。

————

是夜,魏东辞仍静坐屋中,佟叔悄然而至,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禀告于他。

“哦?那人要帮岛民杀金蟒四煞?”他沉默地的完所有事之后才开口,眉目在黑暗中透着莫测的锋锐。

“不知真假。”佟叔据实以答。

“可能是平南岛的人。我打听到了,祠里关押的夷人是吴新杨,是平南岛祁望的好友。金蟒岛对平南虎视眈眈,以祁望的能耐,势必不会坐视不理,这人可能是他派来的。”魏东辞略思忖后淡道,“佟叔,你继续跟着此人,找个机会问问他,要不要与我们合作,诛杀金蟒四煞。”

“是。”佟叔才刚领命要退,屋外突然传来匆促脚步声。

“快!人在这里!”外头呼喝声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剧情……大概……无聊了?

☆、合作

小屋的门被人推开, 外头晃进无数灯火, 魏东辞睡眼惺忪地从床上跳下,惊惑地看着带人进来的葛流风, 道:“三当家,这是出了何事?”

葛流风指着他喝道:“带他走!”

身后两个海盗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魏东辞, 他惊道:“三当家……”

“大嫂犯病了, 让你去瞧瞧。”葛流风走到他身边,揪起他的衣襟冷道,“大哥已经回来, 你可小心着治,若是治好了,爷给你赏;若是治不好得罪了大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听明白了?”

“明白了。”他点头。葛流风这才松手,命人将他带走。

房门再度掩上,烛火消失, 屋里陷入黑暗,佟叔这才从阴影里走出, 自窗口掠走。

————

魏东辞被葛流风的人带到祠堂旁边的大宅外,有人在他眼前蒙上黑布后才领着他往里边走去。宅子里的路很复杂, 虽然眼被蒙着,但他也能察觉这宅子与普通宅院不同,院子似乎暗合了一些奇门遁甲阵在其中, 稍有踏错便走不出去。

走了盏茶时间他才停步,布缝下透进些火光,他已室内。

有人从他眼前取下布条,屋里火光亮堂,刺得他眼睛发涩,他眯了眯眼,看到间雅致非常的女人屋子。百鸟朝凤的镂空拔步床,蜀绣的双面牡丹屏风,石榴花的妆奁,四周幔帐重重垂落,墙角的铜炉里散出幽幽馨香……来之前魏东辞就听人说金爵对这个妻室宠爱有加,如今在这海盗窝里能见到如此雅致的房间,更可证明金爵对此女的宠爱。

床上幔帐半垂,笼着躺在床上的女子,模样瞧不清楚,只能看到散落满枕的鸦发。

床沿坐了个男人,穿着暗色的绸衫,头发半放,手里正拿着素帕往女人额上轻轻擦拭,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他才转过头。魏东辞有些意外,金爵与外间那些海盗不太一样,他身材颀长清瘦,蜜芽色的皮肤,眉目秀雅,有些江南男子的清俊,却无文弱之气。

“听说你是大夫?”金爵开口,平静和善,毫无戾气。

“回大当家,在下略通岐黄。”魏东辞回答他。

“我妻子有头风之疾,今夜又发作,疼得厉害,有劳先生替她诊治。若能得治,金某定有重赏。”金爵话说得客气。

“大当家客气,在下不敢当。”魏东辞上前两步,看着床上的人又有些犹豫,“大当家,男女有别,尊夫人……”

“无妨,我这里不讲外头那套,你只管医便是。”金爵淡言,回身将女子手腕从被中拉出。

有人搬来杌子放于床前,魏东辞便依言坐下,一手捏着袖口,另一手按上那女子脉门,也不多看她的模样,只沉心把脉,片刻之后他又道:“在下想看看尊夫人的脸。”

金爵便往旁一让,沉默点头,便有丫头上来将幔帐撩开,魏东辞这才认真看那女子的容颜。床上的人瓜子脸儿柳叶眉菱角唇,眼下有颗小小泪痣,生得不算十分貌美,却是惹人怜爱,此时她正半闭着眼,额上覆着薄汗,双手将被攥得死紧,脸色煞白,甚是痛苦。

魏东辞道了句“大当家,夫人,得罪了”便探过手去,将女子眼睑往下一翻,看了几眼才松手。

“如何,可能治?”金爵站起,沉声道。

“夫人此症,可是不分时辰头疼?发作时从眉冲到目窗如有钝物锉凿,百会闷疼,后脑如坠重物,同时还会四肢冰凉,心悸惊阙,视物模糊?”魏东辞指着自己头上几处穴位问他们。

床上女子疼得不说话,只冲金爵点了头,金爵眼里便现喜色,朝魏东辞道:“先生高明,正是此症。”

“可治,不过需要些时日。如今夫人疼得紧,不如在下先替夫人行针以缓她苦楚。”

“有劳先生了。”金爵忙请他出手医治。

魏东辞却又摇头:“大当家,在下的药箱……”

海盗打下他们那艘船时,把船上的东西都搬空了,连他的药箱也不例外。

金爵马上会意,疾步向外唤来葛流风,命他去取魏东辞的药箱。

葛流风很快就将药箱取来,魏东辞接过后打开,药箱内脉枕针包绷带并各种瓶瓶罐罐塞得满满当当,他将针包取出放于床沿展开,一尺来长的布囊里插满了长短粗细不同的金针,针尾缠着铜丝,针尖最细如牛毛。

“先生……”金爵见他取出一支针,又有些怀疑。

“大当家可信我?”魏东辞道。

金爵看了眼女子,点下了头。

魏东辞不再多说,拈针寻穴,下针极快,片刻功夫,就在女子头上连扎数针。

金爵看着她攥紧的拳松开,面容有所松泛,竟给自己一丝笑容,便知她的痛楚得已缓解,心中稍安,看魏东辞的眼神便不同了。

那女子疼得倦极,此时痛楚已解,不由闭眼睡去。

金爵便又问道:“先生,她这是什么病?”

魏东辞摆摆手不回答,人从床前走下来,在屋里四下寻看一番,走到了铜熏炉前,伸打开炉盖,指腹沾了些香灰搓开后放到眼前细看,又嗅了嗅。

“先生?难道这香有问题?”金爵疑惑不解,跟到他身边,忽然警醒道,“莫非有毒?”

刚问完他又自语:“不可能,送到此处的东西,不论吃的还是用的,都预先查过,确认无毒才能送来。”

“不是毒,是蛊。”魏东辞蹙眉道。

“蛊?”金爵神色微变。

“嗯。这东西在南洋夷国被称作降头,而在我大安南疆,则被称为蛊,是门驭虫控魂的邪术。这香料里面被人添加了金蝎尾、瘤蟾涎与三彩蛊卵,经焚烧后被人嗅入体内便会扰人魂神,引发头疼,久了便会叫人产生幻觉,疯颠至死。”魏东辞缓缓解释道,“想来尊夫人已用此香有段时间,症状颇沉,大当家快将此香撤去,我会给夫人开个方子,配合金针刺穴法,一个月便可根治。”

“多谢先生。”金爵闻言却未松眉,又道,“蛊?这里为何会有蛊?谁要害她?”

“这个在下就不知了。祸事既然因香而起,大当家不妨查查香料源头。对了,大当家请伸手,在下也替你号个脉。”魏东辞道。

“怎么?”金爵不解。

“大当家疼惜夫人,相必常宿于夫人屋中……”

“我没事。”金爵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蛊蚕食身体,并非立时致命之物,大当家身强体健,不像夫人久居深闺身体娇弱,又常在外行事,症状一时不显并不奇怪,而且……此蛊会在男女欢爱之时直入骨髓,若我没有估计错,大当家如今应当偶感双臂微麻,使起刀来力不从心,指节遇雨便胀酸?”魏东辞道。他话说得不疾不徐,语气浅淡,眉目安然,叫人不知不觉就把话听到心里。

“你怎么知道?”金爵大奇,神色亦不再平静,手也伸出。

魏东辞便知自己说中了,他默不作声地把了脉,才道:“大当家,放心吧,问题不大,待在下替你开个方子,喝上一段时间便无碍。”

金爵收回头,不动声色盯着魏东辞。

许久,他才道:“有劳先生了。”

魏东辞微一颌首,自去研墨开方,金爵已走到外间,唤来下人问及香料一事。

“夫人的香料用的向来是二当家送的。”

魏东辞听到外头下人的回复,笔尖微顿之后便很快写了方子。

————

霍锦骁住到老村长家里,屋舍虽陋,总算有瓦遮,不必再餐风露宿。大磊娘见家里藏了个陌生人,虽然害怕,不过得知她是救自己的恩人之后,倒也没将她赶走,只是日日叮嘱她不可外出。

她一住就是四日。这四日她昼伏夜出,查探金蟒岛的地势与港口码头情况。

说来也算是误打误撞让她遇上大磊,大磊爹原是新燕村村长,家里本就收着金蟒岛岛志与舆图,甚至还有附近海域航图,她一开口说要查这些事,大磊就将这几样东西交给了她。而在其他村民的协助之下,她夜里很快将岛上大部分哨点与沿岸情况探查完毕。

如此一来,倒让她心生愧疚。

诛杀金蟒四煞她没把握,此番来岛也只是替祁望收集消息,顺便找机会接近雷老二报仇,并没打算大开杀戒,如今村民这般看中信任她,反叫她心内难安。

“大磊,你们想过没有,就算杀了金蟒四煞,他们人那么多,随时都能有第五煞、第六煞,村子情况并不能改善。报仇只逞一时之快,可往后呢?”

霍锦骁正伏案看图,将夜里踩的岛上哨点一一标注在舆图上,大磊蹑手蹑脚地给她送了碗糖水红薯进来,她见他满脸矛盾,既想问她,又怕打扰她的模样,不由叹气问他。

“景爷……你……是平南岛的人,对不?”大磊忽然道。

“怎么说?”霍锦骁挑眉。

“我猜的。你在舆图上标注的地方,都是岛上的哨点,你又打算查探船坞情况,若不是打算攻打金蟒岛,断不需这些东西。平南岛与我们岛之间向来不太平,最有可能开战的就是平南岛了。”大磊虽然冲动鲁莽,也非蠢人,这三日看下来,心里也有些数,再加上最近岛上都在传言两岛之间要开战,他更将两者猜到一处去。

霍锦骁并不回应这个问题。

“景爷,如果你是平南岛的人,那么你们一定有能力打败他们,到时我们愿意依附平南岛。”大磊压低声道。

霍锦骁指腹抚过舆图,沉默不语。这事并非她所能决定,平南岛与金蟒岛是否开战那是祁望的事,先前祁望便提过,海神三爷想留着金蟒牵制平南,并不赞同两岛开战。

她忽然想起祁望,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便能教她如何行事了。

————

哨点已经踩探完毕,下一步她便要查探船坞。船坞位于靠海的平坡上,平时都有海盗严密把守着,外人难以进入,里面的人也难以出来。根据大磊提供的消息,在船坞里做苦役的村民进去后就无法出来,哪怕是病死累死在里面,尸骨也不还回。金爵等人将村民关在船坞与武器库等处,除了要他们做苦役之外,另一原因也是以这些人性命为质,防止其他村民们逃离金蟒岛,所以除了打败金蟒海盗,村民们没有别的出路。

霍锦骁今晚除了要夜探船坞外,还要找一个人。

大磊告诉她,新燕村有位名为苏寻浪的造船高人,也被关进船坞替金爵办事,此人见过玄武舰,亦替金爵改良过此舰,若能找到他,便可知道这玄武舰的弱点所在。

越接近船坞位置,海浪声就越大,她站到附近的崖上远远眺望,已能看到坡上巨大的船坞与点点火光。

忽然一阵风动。

有人站到她身后。

霍锦骁不必转头也知道是谁。这个人已经暗中跟了她五天,既无惧她的察觉,也不作声,不阻止 ,只是跟着。她初时心中还惊疑,后来发现两人功力相差太远,她在人家眼皮下无所遁形,也不是他的对手,她也就丢开手不管,只做自己的事,随他跟去。

今夜不知为何,这人竟然现身了。

她转过身,看到来人,有些惊讶。眼前是个垂暮老者,头发花白,佝偻着背,身着一袭粗布衣裳,面容枯皱,若非他怀中抱着剑,她会以为这是个普通老人。

“晚辈见过前辈。不知道前辈名号是何?一路跟着晚辈又是为何?”她向他抱拳,以晚辈自居。虽说他收敛气息,浑身上下没有透出一点武者气势,但她心底分明,这人功力深不可测。

老者开口,声音像粗糙的老树杆:“老朽已隐于江湖,名号不提也罢。今日现身,是因我家公子有些话托老朽转告小兄弟。”

“你家公子是何人?”霍锦骁奇道。

老者摇摇头,不答只问:“我家公子问,你可有兴趣与他合作,诛杀金蟒四煞,铲平此地海盗?”

霍锦骁双瞳一缩,心头骤跳:“你家公子何出此言?铲平海盗,凭何?”

“凭你平南岛的实力,凭我家公子的手段,凭新燕村村民,三者合力,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你家公子在海盗窝里?”霍锦骁大惊。

“你要合作吗?”老者不回答她,只要她的答案,态度极为强硬。

“我都不知道你家公子是何人,为何要信?”霍锦骁心中虽惊,面上却不显。

“公子说了,为表诚意,他先送你一份大礼。吴新杨明日一早就会出航去见许炎,你手上的消息若想传出去,可借这个机会。”老者面无表情道。

霍锦骁心头怦怦直跳。

这人好生厉害,不仅猜出她的身份,竟然还能想到吴新杨。

这辈子,除了魏东辞,她还未遇过第二人能让她觉得自己被人掌控在手,这种感觉……并不好。

她的目光瞬息冷却,淡道:“他想怎么合作?”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者道。

霍锦骁握紧了拳。

————

三日之后,吴新杨见到许炎。许炎已带了二十艘战舰压至金蟒海域,吴新杨是乌旷生派去的说客。霍锦骁的消息已连夜交到吴新杨手中,经由他带到了许炎手里。

许炎将这消息转给祁望,祁望并非如外界所知那般还在平南岛,他悄然随舰已到金蟒海域。

除了金蟒岛的舆图和布防图之外,还有金蟒海盗船力与一份玄武舰的船图并战舰的优弱说明。祁望只看了一遍就放下,却把霍锦骁的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目光越发冷凝。

“阿炎,这里的事你照看几天,我要去趟金蟒。”

好容易见他放下信,却听他忽然开口要去金蟒,许炎惊道:“不行,太危险了,大哥,你不能去!”

祁望是平南的主心骨,若是出事会带来极为严重的后果。

“阿炎,金蟒岛情势复杂,小景一个人恐难应付,我非去不可。”祁望挥手示意许炎稍安,嘴里叮嘱着,“这里暂时仍按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计策行事,若是开战我还未归,战术不变,诱敌至东沙湾,倾油入海以火攻之,至于那玄武甲,小景已经将舰图盗来,你研究应付之法。”

“可是大哥……”许炎还待再劝。

祁望已不容他再说,他决定的事,无人可以撼动。

☆、决定

傍晚的天空仍旧无云, 天蓝海阔, 远处的海平线似乎触手可及,几只鸥鸟自长空掠过, 帆影渐近,靠向金蟒岛的码头。霍锦骁站在崖上极目远望,看着靠近的船只上的旗徽, 那是吴新杨的船。

许炎交给她的任务她已经完成, 如今该开始寻找雷尚鹏的下落,只要杀了雷尚鹏,她就能功成身退, 但是……村民对她寄于厚望,神秘人也在等她回复,她如今是三者之间纽带,任何一个错误决定都会导致严重后果。

不知吴新杨和许炎谈得如何, 可有给她带回消息来。

掐指一算吴新杨这一来一回共有六日时间,她在金蟒岛又呆足八日,已将岛上情况摸透。整个金蟒岛为长形, 两头是窄细的高崖峭壁,无法登岛, 若要上岛只能从两边长长的海岸线进来,故这两处的守卫甚是森严, 但若论森严,岛上哪里也比不上海盗窝。依着祠堂而建的海盗窝在岛东南方向,被新燕村村屋围在正中间, 四周布满哨点,越往里守卫越严密,她无法进入,也无法探明金爵等人的踪迹。

正想着,身后又是阵风响。

“小兄弟,考虑得如何了?”老者低哑的声音响过,霍锦骁在他的眼皮下无所遁形。

“我想见你家公子。”她仍看着远处越靠越近的船只,衣裳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不行,你功夫不到家,进不去。”老者拒绝得干脆利落。

霍锦骁并不意外,又道:“你家公子在海盗窝里?让我猜猜,他在金爵身边?”

老者半搭拉的眼皮抬了抬,略微惊讶。

“整个岛只有那里我进不了。金爵这人生性狡猾谨慎,你家公子能藏到他身边,本事不小,不过恐怕也身不由己,连面都无法与我见上,看来不过尔尔。没有自由身的人想杀金蟒四煞,他口气好大。”霍锦骁双手环抱胸前,眉梢轻扬,语带三分狂妄,不再是先前总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模样。

六天时间,够她了解很多事。

“哼。”听她语带不敬,老者冷哼,“不必与老夫逞口舌之利。”

“前辈,你们送我一份大礼,晚辈知恩图报,也还你们一份礼。被关在祠堂里的那几十个武林人我能救出来,也可以安排船只让他们逃离,如何?”霍锦骁转身淡道。

老者眉头一跳,未料想自己的打算已被她看穿。魏东辞确实想借她之手救出被关的那些江湖人,他身在海盗窝里,对岛上情势自然不如她来得熟悉,也无法安排船只,只能借她之手。看来,他们能想到的,她也一样想到了。

“前辈,你们有这么多人,为何不留下他们帮忙,你家公子反而要一个人涉险?”霍锦骁忽然奇道。

“都是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只会拖累我家公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者不屑道,那些所谓武林新秀不过是帮二世祖,仗着祖荫在陆上横行,养成目空一切的脾性,到了东海也不知收敛,被葛流风二人连番诱使后竟独自驾船追出,中了对方之计,以至所有人都被俘。

人还是要救,但是魏东辞并不想他们再插手此事。

好一个自负的公子。

霍锦骁笑笑,老者的话间接承认了她心里猜测,他们确实是沿海的武林人。岛上抓了批武林人不是大秘密,而这批人又与吴新杨关在同一个地方,她暗中寻吴新杨时就问过他了。

“公子不需要你救人,只要你安排船只,到时候带他们到船上便可。”老者又道。

“什么时候?”霍锦骁问他。

“你什么时候能答复我家公子合作之事?”老者反问。

“明日一早。”霍锦骁看着吴新杨的船道。

“好,那明日一早老夫再告诉你如何行事。”老者抛下一语,人影转眼又失。

————

“她真这么说的?”魏东辞负手站在屋内,唇边噙了丝笑,听佟叔把那人的话一字一句重复一遍。

不知为何,他似能感觉出那人心里的好胜来。上一次他猜出她的想法,这次换她猜出他的打算,扳成平局,倒有些意思。

叫他想起一个人来。

小梨儿也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她虽说总跟着他,也只听他的话,但在功课上她从没让过他,他们虽然要好,却也卯着劲较量,他能看穿她的想法,她又何尝不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她叫他明白,这世上果然有种默契,叫作心有灵犀。

若她在这里,只需笑吟吟地站在他身边,便已能让他觉得胜券在握。

可她不在这里,既便是胜了,也索然无味,不过完成一桩任务罢了。

没有波澜,生命像静止的水。

如此想着,他唇边那笑又缓缓消失。再相似,那人也不是他的小梨儿。

“那明日佟叔再跑一趟,和她将合作之事敲定。为免金爵起疑,待起事前夜再救人。”魏东辞淡道。

六天时间,他在金爵心里种下的怀疑种子已经发芽生根了。

来金蟒岛前他打听过这四兄弟的事。老二雷尚鹏狠辣残忍、野心大,是四个人里手段最残酷的人,替金蟒岛惹下不少麻烦,老三老四早就对其有所不满,而他也觊觎着大当家的位置,以老大金爵的多疑谨慎应该早有所觉。至于金爵宠妻的病,他也早就得知,金爵为其妻治病将三港的名医看遍,这在沿海并非大秘密,正好为他所用。而所谓的香蛊,不过是他杜撰而出。雷老二的人每隔段时间就会在石潭港最大的香料铺里购买一批香送回岛上,用以讨好他养在岛的几房姬妾,自然也会送给金爵的女人以作人情。再加上雷老二去岁确实曾带船沿着海岸一路掠劫至南洋,这几重线一叠,雷老二便有最大嫌疑。到底是想害他的女人,还是想借他的女人害他,以金爵的多疑,如何不怀疑雷老二。

再来便是葛流风与马昆,以他们对雷老二的不满,恐怕早就想瓜分他的势力,进而取而代之,这正是他们的好机会。

许多事,多方打听便可化为己用,再加以推波助澜……

杀人,不一定需要武功。

————

吴新杨既已回来,她必要去找他,不过现下是白日她无法潜进去,只能先回大磊家等天黑。事情堆叠着,她闲不下来,便翻出舆图琢磨起安排船只救人之事。逃离的路线、离岛的船只、船只停泊的位置,全是问题,需要从长计议。

“不……不好了……”

屋外忽然传来慌乱匆忙的脚步声。

霍锦骁很快收起图,走到窗边朝外望去。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满脸惊惶,她认得他,是村民何海富,大磊的好友。

村民们白天都要下地干活,所以宅子附近平时不会有人来,何富海这时候出现,必然是有急事。霍锦骁迈步到了堂屋里,正遇上撞门进来的何海富。

“景爷,走,快走。大磊被他们抓了,临去时叮嘱我来通知你愉跑。”

“好端端地怎会被抓?”霍锦骁蹙紧眉。

“昨夜在庙里看着李四重的人犯诨,天亮时打了个盹,结果被他们给逃了。”何富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喘着开口,“他们一出去就找马昆告密,说是大磊带头煽动村民造反,马昆就让人来抓大磊。大磊怕连累到你,就叫我来给你通个气儿。景爷,你快走,一会他们就过来搜屋子。”

“大磊被带到哪里去了?”霍锦骁忙问。

“还在田埂上审大磊,那晚李四重虽没看到你,但是知道有人出手,所以正逼大磊交代你的来历和下落。”

“你先走,别管我,我自有分寸。”霍锦骁闻言将他迅速推出屋子,将收起的舆图等物一并塞进包袱里,也出了屋。

————

霍锦骁一口气急掠到大磊家的田地附近,田里没人,但菜苗已被人踩得稀烂,看得出来的人不少。她四下望了望,瞧见田埂边的树下围着群人,她便几个纵身跃到附近的树上,居高而望。

大磊被人用绳子捆在树上,四周围的都是海盗,有人手执长鞭往他身上毫不留情地一鞭鞭抽下,已将他抽得浑身血痕,脸上也是青紫成片,目肿嘴歪,不成人样。旁边还有许多村民被绑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大多都是那夜参加集会的村民,恐怕也是李四重告的密,大磊娘也在其中,看着儿子受苦正泣不成声。

“还嘴硬不肯交代那人来历?”那人抽得手酸,却见他还不肯松口,便抬脚往大磊腹上一踹,又朝手下狠道,“不说是吧?那就先杀你娘!”

他说着揪起大磊娘的头发,将人往石上掼去。

“娘——娘,儿子对不起你。”大磊惊得目眦欲裂,可纵是如此,也没有松口。

眼见大磊娘花白的发就要撞上石块,空气中却传来“咻”地破空声音,薄刃如翼破空而去,从那人喉间划过。那人动作顿止,双目愕然圆瞪,手捂上脖颈。腥热的血从他指缝喷出,他人仰天倒下,大磊娘颓然落地,不知出了何变故。

四周的海盗已被此骤变惊呆。

“景爷?”大磊看到个模糊的人影闪过,化作数道残影冲入海盗群里。

凉刃浴血,她不再心慈手软。

惊变骤至,猝不及防,海盗一个接一个倒地,喉间血涌如浪。

最后一个海盗倒下时,霍锦骁才停下动作,手中软剑垂落,剑尖指地,剑刃上的鲜血汇聚而滴,融入沙中。

冷冽的目光似飓风来袭时的天色,压着惊涛骇浪的汹涌之意,她回忆起村子被屠那夜的景象,压抑已久的恨意肆虐而至。

喘息片刻,她缓下心情,一震手中软剑,剑鸣呜呜,剑气掠出,将大磊手上的绳索割断。

“大磊,你想做的事,我帮你。”

大磊正摇摇晃晃去扶大磊娘,闻言转头,既惊且喜地看她。

“金蟒不除,我一日不走。”她再抖软剑,剑花闪过,剑上鲜血化作血雾散开。

她心中已有决定。孟村之屠她来不及,新燕村的事却在她眼皮底下,她做不到放手不顾。

“景爷!”大磊喜极而跪。

霍锦骁摆手,冷道:“你先带大伙离开,别回家,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村里能叫上的人都叫上,最好一个也别留下。我还有事,晚上去找你们。”

语毕,她转身欲离,却忽瞧见前头树下竹叶青的绸褂一角与乌青的软底鞋。

她心头一跳,闪身而去。

大树之后,是祁望幽深的眼。

“祁爷……”霍锦骁意外至极。

“才几天功夫,你就给我捅出这么多事来?真是少盯一会也不行。收留你,是我做过的最亏的买卖。”祁望开口,仍旧是大家长的语气,带点无奈的责备。

霍锦骁却忽然平静,道:“祁爷,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这买卖你注定亏本。”

“还知道耍嘴皮子,证明没被吓傻。”他伸手,从她眉心拭下一滴血,以指腹推开,搓干,只剩下腥味。

“祁爷,你来迟一步,金蟒岛的事我管定了。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平南岛的人,也不是平南船队的人。”

这样,就不会连累到平南吧。

祁望静静看着她,良久后方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捏,道:“丫头,你知道吗?从来只有祁爷不要的人,没有人能不要祁爷。这笔账我记着,拿金蟒岛来作利息。”

☆、火光

海岛这地方和内陆不同, 大热天太阳底下站一会能把人烤化, 可到了树荫下被海风吹一吹却又舒畅非常。祁望和霍锦骁把几个海盗的尸首拖到树林里,挖坑埋起。

“做事情手脚干净些。尸首藏好, 能晚一刻让他们知道村民的事,就能多给他们应变的时间。”祁望站在地上看着霍锦骁挖坑。

霍锦骁已经挖了个巨大的坑,此时正靠着铲子休息, 闻言抬头看着一身干净的祁望, 忍不住嘲道:“祁爷,我看你也没少干杀人越货的事吧?”

“祁爷我杀人的时候,恐怕你还没断奶。”祁望蹲到坑边, 看看大小,又道,“够了,上来吧。”

“你也就比我大十岁, 说得自己好像七老八十,活该讨不到媳妇。”霍锦骁从坑里跳上来,拍着双掌泥土道。

“你还管起我来了?”祁望沉下脸道。

霍锦骁却没再回嘴, 她怔怔看着地上的尸首。

“怎么?害怕了?还是心软难过?”祁望走到她身边问道。

她出手杀人的时候让他忘记她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可如今……她眼底有些迷茫惶惑, 像迷路的鹿,没了方向。

“不是, 是不知道对错。”霍锦骁低头看看双手,“六叔说过,善恶不过一念, 而双手一旦沾染鲜血,便永远洗不干净。”

一只大掌缓缓拉直她的指,将她的手掌展开。

她的手很脏,全是泥土,可能还有些血,已经看不清了。

祁望用指腹把泥土一点点搓散抖下,淡道:“为何要洗?人心纷杂,焉有净土?你心里的善,有时需要这双脏手去保护。以血洗血,是东海的规则。”

“以血洗血……”她喃喃着,看自己的手慢慢干净,可血色却已融入掌心,烙在心上。

“好了,别浪费时间,快点干活。”祁望催她一句。

她回过神来放下杂念,和祁望一起将这几具尸体抛入坑中,再将土掩上,总算将四周痕迹抹去。霍锦骁本要去寻吴新杨,看他是否带回消息,可如今她见着祁望,自然无需再去寻吴新杨,便带着祁望去了最近的山崖,路上将这几日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他听。

————

山崖风大,将两人衣裳吹得猎猎作响。祁望看着金蟒岛上碧绿的田野,久不作声。

霍锦骁一屁股坐到山崖的石块上,躲进石壁斜长出的小树阴影中,仰头唤他:“祁爷,你怎会亲自来金蟒岛?”

“来看你都捅了什么篓子。”祁望走到她身边,居高而望。

她缩在影子里不过小小一团,没个正形。

其实她做得很好,出乎他的意料。许炎派她前往金蟒岛时,也并未料到她能取得如此庞大消息,他们都小瞧了她。

“我捅篓子?捅篓子不是祁爷吗?”霍锦骁在他褂角一扯,又道,“你不热?坐下。”

祁望竟真就坐下,和她一块缩到阴影里,挑了眉道:“我捅篓子?”

“你来金蟒岛不就是给炎哥捅篓子?有什么事吩咐我做不就结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跑来做什么?你可是平南岛的岛主,船队的纲首,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平南岛怎么办?船队怎么办?哪有做将军的不在后方指挥作战,反而自己跑上前线,不知道别人都盯着你的人头吗?”霍锦骁这才抱怨道,“祁爷真是任性!”

“……”祁望被她的抱怨堵个结实。他在东海这么些年,什么样的评价都收过,就是没收到过“任性”。

要论任性,她不比他更任性?

“祁爷该不会是因为心疼我才跑来的吧?”她没听见他的答案,便打趣道。

祁望闻言斜睨她:“你真敢想!我为你一个人跑来?你以为我和你唱戏呢?金蟒岛是三爷用来牵制平南的棋子,一旦金蟒被平南占了,这附近海域就是平南独大,三爷能放心?这里局势如此复杂,你要是行差踏错,可会害到我平南岛。”

“那你才刚还答应我……”

“现在情况不同了。原来只是我平南和金蟒间的纷争,如今又加上三港武林与原新燕村村民,局势复杂,但对我们有好处。金蟒四煞若死了,这地方势必还要出个强盗头目占着,与其如此,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合三方之力,以最少的损失将这地方收到囊中。”祁望思忖道。一口吞下金蟒的大好机会,他如何能错过。

“可是三爷那边,要如何交代?”霍锦骁收笑问他。

“我没说让平南出面占岛,就以新燕村村民的名义起事,事成之后你为新燕岛主。”

她既然不甘于平静,他就成全她,扶她上位。如此,就算三爷知道他暗中搞鬼,面上也说不了什么。

“祁爷!”霍锦骁心脏一缩,猛然撞起。

“怎么?你怕?”祁望眯了眼问她。以如今新燕村村民对她的信任,她是最好的人选。

“若能化解平南之危,又能救到新燕村村民,我愿意。”霍锦骁没有犹豫。

祁望收起对她身为女人的那点怜惜。她就像块精铁,在他手中慢慢打磨,最后会化作锋锐利剑,为他所用。

“那就最好。说说,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祁望问她。

“村民要反抗的事已经藏不住,我打算趁最后这点时间,把在船坞、造器坊这些地方做苦役的村民救出来,再与那个神秘人合作,看他到底打算如何诛杀金爵四人。”霍锦骁回答道。

“金爵此人谨慎多疑,知道自己仇家多,轻易不见外人,饮食起居都非常小心,身边随时都有高手保护,这种情况下,那人还能潜到他身边,确实有些本事。我没听说三港有出现什么能人异士,这人会是谁?”祁望眼现疑思,缓言道,“你可以与他合作,但要提防其中有诈。另外与其将人救出,你不如把船坞攻下作为暂时据点,我看过你送来的图,那地方进可攻,退可守,想逃也可以立刻出海,四周岗哨多,趁如今海盗还未发现,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霍锦骁将怀里揣的舆图翻出摊平在他面前,与他商量该如何带领村民攻进船坞。

两人在山崖上讨论到晌午时分这才起身,齐往村民藏匿点奔去。

————

祠堂的海盗窝里这几日很热闹,来来往往的都是海盗们抬来搬去的箱笼,大批酒菜送入宅里,土灶直接在祠堂的天井里垒起,流水席的桌子从祠堂的正堂摆到屋外的巷子里。

祠堂正堂的正央挂起了大红的福寿延年图,红灯笼高高挂起,将一切映衬得喜气。

再过五日就是金爵生辰,按照惯例,所有海盗都会给金爵贺寿,会在这里吃喝乐上好几天。

外头正热闹喧哗着,大宅后头的议事厅里却一片沉肃。

“老大,你真的让二哥在这节骨眼上和平南岛开战?”葛流风拍案而起,脸色忿然。

金爵端起茶润润嗓方道:“怎么了?老二昨天回来已向我禀报过,乌旷生使计离间许炎与祁望,如今已成功说服许炎与我们合作,只要我们派战船与他配合,便可攻入平南岛,到时候平南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如此机会,我们怎能错过。”

“大哥,你真相信他说的话?”葛流风冲到他身边急道。

“都是自家兄弟,有何不信?”金爵淡笑道。

“大哥,他居心叵测,早就觊觎你大当家的位置,想取而代之,你别被他骗了。这次他是借平南的事将我们岛的船力战力抽走,你还把玄武舰给他用……”葛流风气急败坏,阴柔的面容上浮满戾气。

“砰——”金爵将茶盏重重搁下,沉道:“老三,那是你二哥。咱们四人结义之时发过誓,兄弟间不该有龃龊,你说的这番话若无真凭实据,就是陷老二于不义之地,你想过后果吗?”

“我……”葛流风就是没有证据,若有证据早就拍到他面前了。

“没有证据不必多说,你也别总听信外头谣言,要多信你二哥一些。平南岛我势在必得,你二哥说是拿来给我贺寿,我等着。你也一样,赶紧将那批江湖人的事给我了结再说,别成天惦记着别的东西。”金爵懒得再说,一整衣裳,往外走去。

葛流风在后面气得将桌上茶杯狠狠掷到地上。

金爵充耳未闻,出了议事厅后就拐入自己内院的书房,书房里早有人在等他。

“事情办得如何?”他一见来人就开口问道。

“已经按大当家吩咐的,让人暗中潜在二当家的船队里了,给二当家的那艘玄武舰,也已下海,二当家并未发现不妥。”

“办得好。”金爵露出丝笑,挥手遣退这人。

是人是鬼,一试便知。若是鬼,便别怪他这做老大的手段狠毒。

————

夜幕刚降,山野里悄然闪过几道人影。

布在林间哨岗上的海盗正半睡半醒地盯梢,忽然间山上闪过一点火光引得他从隐蔽的高台上探去身去。火光稍纵即逝,他揉揉眼,正犯疑心,轻轻的破空声传入耳中,喉间一凉,他伸手抹去,只抹出满掌血色。

霍锦骁看着人从哨台上翻下,暗暗冲祁望竖起大拇指,祁望斜睨她一眼,抬手击掌三下。很快附近草丛就有人快速跑出,将地上海盗衣裳剥去套到自己身上,伪装抢作海盗,占了这里哨岗。

他二人便又往下一次哨岗掠去,直至一路上的哨岗全被替换上村民,他们才在岔道上停下。

这岔道,一条向船坞,一条通向造器坊,她和祁望兵分两路,祁望带人占船坞,而霍锦骁则去造器坊救村民。

月色清明,照出两人此时模样,晶亮的眸皆如夜空寒星。

祁望只冲她点点头,便要带人离去。

“祁爷。”霍锦骁却忽抓住他的袖摆,小声道,“你小心些,千万记着你身后有个平南岛,你的命很重。”

祁望半眯着眼按住她的手,本要拂开,不知为何却改了心意,只将她的手轻轻一捏便松开,淡道:“知道了,你也一样。”

语毕,他转身带着人离去。

霍锦骁便也击掌为号,带人离开。

————

天将明未明之际最为幽暗,月沉星落,只剩长庚遥映。

魏东辞不知何故有些心神不宁,从床上坐起,摸出碧色玉簪,在黑暗里用指腹摩挲着。

玉质温润,有叫人心安的凉意,像小梨儿的眼。

今夜他似乎格外想她,想着……如果当年他未曾不告而别,那如今会是何种局面。会不会她视他如怪物?又会不会他们已经成亲?

太多的如果,都只是如果,关于过去的假设永远不会成真,在时间之上,谁都无法回头。

黑影从门外闪入,佟叔如鬼魅般出现。

他轻叹一声,按下心头泛滥思绪,道:“佟叔,查得如何?”

“正如公子所料,雷尚鹏已连夜带着舰队离开,前往攻打平南。金爵竟真的许给他一艘玄武舰,已经跟着出海了。他不是怀疑雷尚鹏,怎还会把船舰交给他?”

魏东辞巡着玉簪上的梨花纹路缓缓抚着,问:“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一事,金爵安排人暗中潜进雷尚鹏船队。”佟叔道。

魏东辞点点头,往后靠到床头上,正要说话,却闻得远空传来轰然巨响,连地面都跟着震颤不歇。他眉色骤然一变,捏紧玉簪从床上下来。

轰响连番响起,仿佛火药爆炸。

窗外远空火色冲天。

不知出了何事。

天已渐亮。

☆、猜测

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 微明的天被火色印红, 沉睡的岛屿仿如惊醒的恶兽,发出震彻天际的怒吼。四面八方的喧哗声如沸水浇油般响起, 街巷上冲出无数人,不知所措地看着远空火舌舔天。

金爵从睡梦中惊醒,连衣也顾不得穿, 趿着鞋冲到院中, 脸色难看到极点。

起火的地方,正是他用来存放火药的库房。

他头也不回就往议事厅冲去,一边走一边喊人:“把老三和老四都给我叫来!”

————

议事厅烛火通明, 葛流风和马昆早已在议事厅中等他。

“老大,这事是新燕村人干的。”马昆一见他便迎上前。

金爵摆手:“别急着说这些,那里情势如何?”

“已经把所有人都派去救火了,库房所在之地四周空旷, 火势不会烧过来。”葛流风拍拍马昆的肩,替他开口解释。

金爵目光却愈发沉了:“不会烧来?库里囤的火药兵器呢?”

葛流风与马昆均都沉默,这么大的爆炸, 仓库里的火药哪还有可能留下。

“新燕村的人干的?他们为何要炸库?老四,村子里的事平时是你在负责, 你说。”金爵盯着马昆,虽未发火, 可眼底冷怒却叫人颤抖。

“造器坊的兄弟来回,今夜新燕村村民潜入造器坊将关在坊内做苦役的村民救走,又放火炸了火药库。”马昆忙上前回话, 又道,“昨日才有人来报新燕村那帮人想造反,我一早已经命人抓捕闹事者,不过……不知为何迟迟未归,我正预备今日一早再查,结果就出了这事。”

新燕村在外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他本不放在心上,只当与从前一样不过闹闹,谁知竟会出这么大的祸事。

金爵站起,突然发难,往马昆胸口拍出一掌,只闻“怦”地闷响,马昆后退三步,生受这一掌,唇角沁出血来,艰难道:“大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把岛交给你,你就给我打理成这样?废物。”

“大哥,这不能怪老四。岛原是老二在看着,去年末才交到老四手上……”葛流风开口替他说话,却被金爵喝止。

“够了,我不想再听这些。”金爵已往外走去,边走边朝外吩咐,“跟我去造器坊,清点伤亡,叫上大夫,把小魏也带上。”

后边的葛流风一掌按上马昆的肩,本要劝慰他,马昆却耸肩拂开他的好意,葛流风瞧他已气得全身运气,胸肌鼓胀,双拳紧攥,知道他这是恨极雷老二。

本来这岛是雷尚鹏照管着,去年他忽提说自个常在外劫掠顾不上岛内诸务,请辞后交给马昆。马昆本当是块肥肉,接手后才发现是个烂摊子,村民早被盘剥殆尽,别说油水,连岛上日常所需都快接不上,他只能发狠压榨,方勉强应对。

说来,都是因为雷尚鹏。

厅上众人正各怀心思着,屋外忽又有匆忙而来,跪地禀道:“大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不好了,船坞失守。”

“什么!”金爵脸色顿变。

————

天已透亮,霍锦骁领着两百多个村民赶到船坞,这里已被祁望带人占领,路上的哨岗站的全是头绑红巾的村民,见到他们回来便是一阵雀跃欢呼。这些村民有许多都是分别已久的亲人,如今见面均相拥而泣。

船坞外挤满了人,家家户户各自寻亲,嘤嘤泣声不绝。

“祁爷!”霍锦骁发现祁望站在山崖石岩上居高而望,她便几步跃上石岩,冲到他身边,上上下下地看,“你没受伤吧?”

“我像是受伤的样子吗?”祁望伸掌拦在她眼前,“别看了。”

“我怕你受伤了我回去不好交代。”霍锦骁见他容色正常,一身衣裳完好,便放下心来。

祁望顺手扔给她一个水囊,道:“你呢?”

霍锦骁不作多想,拔开水囊木塞就“咕嘟”往肚里灌水,痛快之后才回他:“我没事,就被火星子烫到些。”

“看出来了。”祁望道。

她衣裳下摆烧去一角,袖上背上都是被火星烫出的小焦洞,发上脸上落满灰烬,像只从灶膛里爬出的猴子。

“怎么闹这么大?”祁望忍不住拍拍她的发与肩,将上边的灰烬抖下。

他们的计划里并没炸库这一环,听到爆炸声传来时,他惊愕非常。这丫头果然是不叫人省心的主,状况百出。

“造器坊连着兵器库和火药库,守卫比想像中森严,我带去的人不够,所以另想法子。”霍锦骁眼睛晶亮,犹带兴奋,扯了他的衣袖就道,“我用爆炸将他们注意力引开,村民才好出逃,否则追兵太多,容易被抓回,而且毁了他们的火药兵器,对我们也有利。”

“你一个人去炸的库?”祁望声音忽然沉下。

“是呀。”霍锦骁犹未察觉他的怒气,仍旧用“快夸我厉害”的笑容看他。

“胡闹!”他甩开袖,袖角已经被她的爪子按上几个黑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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