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9)
锦骁这才闭嘴,道:“怎么了?”
“你在逞什么能耐?知道行军作仗靠的从来不是个人英雄吗?”祁望冷道。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充满难料难测的风险,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让她没命。如此冒险之举,她还能活着回来见他,真是万幸之事。
“我知道。”霍锦骁挠挠后颈,解释道,“祁爷,我不是冲动,也没想逞能,当时情况危急,总要应变。你信我一回成吗?”
昨晚若她不能顺利将人带回来,到了天明金爵知道船坞被占,再用村民性命要胁,他们这般苦功便尽皆化水,还可能引致更加可怕的后果,如何能行?
祁望深吸气按下莫名怒意,惊喜和惊吓不过一字之差,她倒是让他体验个遍。
“别挠。”他拉下她的手。
“痒。”霍锦骁缩缩脖子,后颈又刺又痒,十分难受。
“被火灼伤了。”他一眼就瞧见她后颈上的大片红痕,伤口上療泡遍布,约是被汗水一浸,又疼又痒,她难受了就用挠。
这种挠法,非留疤不可。
“没事。”她转着脖子,不以为意道。
“别动。”祁望走她身后,一拍她后脑,“低头。”
她“嗷”了声低下头。
后颈火辣辣的痛楚被缓缓覆来的冰凉清润取代,她轻嘶一声,察觉到他指腹所带来的温柔,小声道一句:“祁爷,谢谢。”
“不必。”祁望很快替她上完药,将手中的瓷盒塞回腰间。
霍锦骁还要说什么,却见大磊带着两三个村民上来,神色激动地跪到她身前。
“景爷,大恩大德,请受我们一拜!”
“这是做什么?我受不起,你们快起来!”霍锦骁吓一跳,忙要扶人,却又发现不止大大和他身边的人,连站在地上的人都齐刷刷跪了满地。
她转头看祁望,祁望早就后退几步,将自己埋进阴影,留她一人受此重礼。
“景爷,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新燕村的主子,我们村上上下下都听凭景爷吩咐,你们说,是不是!”大磊磕足三个响头,才从地上站,扬声朗道。
底下的村民高举手应和:“景爷!景爷!”
霍锦骁只得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诸位之意,在下心领,只是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海盗未驱,金蟒未除,大家还需从长计议。我身边这位是……汪爷,乃在下军师,稍后他会将大伙按人编队,日后行事以队为组,你们听他的就成了。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她说着话退了两步,把祁望往前一推,在他耳边小声说一句“汪爷,我约了神秘人今晨见面,这里就交给你了”,人飞速地往后溜了。
祁望被她摆了一道,抓都来不及。
汪来汪去,多像犬吠。
————
赶到悬崖时,老者已此等了多时。
一见霍锦骁,他就先开了口:“小兄弟,昨夜里好大的阵仗。”
“前辈怎知是我?”霍锦骁抱抱拳走上前笑道。
“公子猜的。”老者回她。
“你家公子诸葛再世,什么都猜得到?”霍锦骁仰起下巴夸着,又道,“前辈,你家公子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我们要合作,你总要让我知道他意欲何为吧?”
“小兄弟这是同意合作了?”
“只要能杀金蟒四煞,将海盗驱逐,我就与你们合作。”霍锦骁沉声点头。
老者“哈哈”笑道:“如此甚好。”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如何合作吧?”她再问他。
“小兄弟,你昨晚那一轰,打草惊蛇,将我家公子的计策打乱了。”老者站到峭壁边沿道,“再有四日就是金爵寿辰,金蟒四煞都会齐聚于岛,同时岛上的戒备会松懈,我家公子原计划在那日行事,由你救出被俘的人,他在寿筵上杀四人,而村民与平南船队同时进攻,可趁群龙无首之际将海盗窝一举击溃,然而现在他们起了警觉心,这计策难以执行。”
“他一个人有办法杀四个人?”霍锦骁疑道。
若凭一人之力能诛杀四煞,他们也不用费这么大功夫做这些事了。金蟒四煞个个武功高强,身边海盗众多,想要近身都难,就算打不过,他们想逃走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更遑论是四个齐聚。
“公子非凭武力行事。”老者简扼答道。
“既已打草惊蛇,那你家公子又要如何合作?”她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计划稍作变动。雷尚鹏已领船出海,要与许炎合作攻打平南。若我们没料错,此为平南诱敌之计,许炎没有背叛祁望。”老者问道。
霍锦骁淡笑不语。
“既是如此,为免有漏网之鱼,我们就将发难时间定在雷尚鹏回岛之时,到时候请小兄弟看场好戏。不过也请小兄弟帮我们几个忙。”老者道。
“什么忙?”霍锦骁问他。
“劝说吴新杨合作。”老者上前,很快向她说了一番话。
霍锦骁闻言目光渐亮,待听完之后当即点头。老者这才微笑,抱拳欲离。
“前辈,能否告诉贵公子的名号?”她忽叫住他。
“公子名号不可露。”老者已经化身残影掠远,只有声音远远而至,“小兄弟,老夫姓佟。”
这少年颇有意思,他倒想结识。公子名号虽不可说,但他的名字却可透露一二。
霍锦骁眉头轻蹙。
佟?
江湖上姓佟的高手很少,能达到天级境界的,据她所知只有一个人。
佟岳生,成名于十五年前,曾以一柄粼光剑纵横江湖未逢敌手,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根据江湖传闻他被西域月尊教所俘制为药人,成为杀人武器。一年半之前,有人闯入月尊秘坛,救出两尊药人,解除二人药性,恢复了他们五感知觉,这二人感念其恩便拜在此人膝下甘愿为奴,佟岳生就是其中之一。
而独闯月尊之人,正是她的师兄。
魏东辞。
不可能……
他怎会来东海?又怎会到金蟒岛?
她惊疑难定,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船坞。
船坞已被赶来的海盗团团困住。
☆、收网(修)
船坞靠海而建, 三面接陆, 是金蟒岛造船修船的地方,旁边还有个庞大的囤船库, 外面是一列码头,泊着要进坞修缮船只。除此之外四周还有大大小小几个库房用于堆放修造船所需的各色工料,还有搭给苦役睡的简陋工棚、灶间等地。
为了扩大战力, 增加战船, 这些年金蟒岛除了掠夺得来的船只之外,大部分财力都用在了船坞与造船之上,如今除了下水的战船外, 船坞里还囤放了在建与建成的数十艘船只,是金爵最重要的战力储存点之一。
霍锦骁想过他会很快派兵过来,但没料到会如此之快,山上火药库的大火都未完全扑灭, 金爵就已亲自领兵聚齐了三百多个海盗围到船坞外,情势顿急。
新燕村的村民全部加起来,如今也就五百多人, 人数虽多,可抛开老弱病残, 能够拿起兵刃对抗海盗的人不过半数,且也都是没习过武的人, 手上的武器还是昨日攻占船坞时从这里的海盗手上夺下的,这样的队伍无论如何都打不过装备精良的海盗。
大敌当前,她没有心思再想东辞的事, 只能将注意力全都摆在应付眼前局势上。
金爵的人马已经攻下船坞前的几个哨岗,火烟浓浓升起,各处告急。大部分村民已经往后撤退,霍锦骁到船坞外的木棘篱处时,正看到祁望指挥着村民将火药扛到木棘篱处草丛里掩埋好。昨夜她炸库之时,从金爵的火药库里盗出一批火药,令村民背回船坞,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祁爷!”她飞身而下,落到他身边。
在这场战中,祁望不能曝露身份,金爵认识他,若是让对方看到祁望,他就会陷入极险之地。
“来的正好。”祁望将手里的弓箭交给她。
“要炸金爵的人?这点火药不够。”她不解。
“这只是用来争取时间。”祁望眉头冷凝,指着船坞道,“小景,船坞对金爵来说很重要,里面有他三分一的船力,而我们需要时间。”
“祁爷的意思是……”
“你这么聪明,应该懂。”祁望从身旁的人手里取来火把,“准备放箭。”
他们站在船坞外的巨岩之上,居高而望,可以清楚看到金爵的人已经攻到棘篱外,火药已经安好,村民都已退开。祁望手中火把点向霍锦骁按在弦上的那只长箭箭尖。箭尖包裹着浸过火油的棉絮,被火一点就窜起火苗。霍锦骁点点头,引弦放箭,长箭如同天火流星坠入草丛。
只闻“轰”地一声,棘篱处的地面炸开,碎石尘沙高扬,一阵惨叫响起,冲在最前方的海盗被炸飞,火药味弥散开来,呛得人直咳。
尘烟像阵灰雾模糊了视线,海盗们全都暂时住手,停在离棘篱不远的坡上掩着口鼻。
“他们手上没有多少火药,给我上!”马昆从最后面冲到前方,高举着手中锃亮的长刀,呼喝起。
“上!”海盗应和着他,顶着尘烟往前冲去。
海风很大,不多时便将尘沙渐渐吹散。
尘埃里不再有村民冲出,只有模糊人影慢慢清晰。
“金老大,马老四,你们若再往里冲,船坞可就要化为灰烬了!炸药虽然没多少,但要烧掉你这船坞,还是绰绰有余的。”
冷冽声音在海风里四平八稳地传遍整个山头,听着不大,却响在所有人耳旁。
站在阵中的金爵闻言神色顿变,从后头纵身飞出,按着马昆的肩头往后一掼,开口发出擂鼓般洪亮的声音:“住手!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到金蟒岛?又为何要与我金爵为敌?”
新燕村里绝对没有内功这么深的人,说话这人不是新燕村的。难怪这群愚民有底气反抗,竟是找来了帮手。
海盗在金爵的命令下都停手,转在船坞外。烟尘散去,船坞前偌大的空地上只站着一个人。面容普通的少年手举火把,独自站在遍地的沙砾上迎向所有海盗,而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却站着无数新燕村村民。
皮肤黝黑枯皱的村民散站在船坞前、船坞顶、库房前、屋顶上,手里或举火把,或合抱着火油桶,瞪着眼看棘篱外的海盗们,目光带着被压抑多年的仇恨,仿佛火焰般燃烧着。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金老大想不想保下船坞?你要知道,村民们起事反抗是因为你们让他们活不下去。不管反抗还是不反抗他们都活不下去。金老大,人面临绝境总要放手一搏,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们不想活了,也不会让你们活得太痛快。”
霍锦骁冷笑着开口。
五百多个村民,如果真以死相搏,就算最后都被屠光,金爵他们也要损失惨重。没有村民供养,岛上各处工事都没了人手,且在屠杀来临之前,村民必会用尽全力破坏。
这场战,只会两败俱伤。
金爵略一思忖便明白她所倚仗之物。
“那你们想怎样?”
“金老大,村民们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条活路罢了。你们将人往绝路上赶,便不能怨他们造反。但凡有条路,他们也不想以卵击石。你说对不?”霍锦骁语气和缓,目光却未松懈半分。
祁望已隐入树荫里,静静看她应对。
“你想要我放过他们?”金爵面露温和笑容,并不似其他人那般凶神恶煞,“其实我也不想杀他们。金蟒岛这么多年过来也多亏了新燕村的父老乡亲支持,日后也还需要他们支持下去,我怎会舍得杀他们?”
“那你们一个个喊打喊杀的,把村民都吓坏了。”霍锦骁抱怨道,一派轻松。
“你们把兵器放下,别吓到村民。”金爵朝后下令道。
“大哥!”马昆不甘心地叫了句,被金爵给瞪回来,只得与众人一起收起兵刃。
“小兄弟,我们已经将兵刃收起来了,大家有话好好说,你也让村民把火把放下,嗯?”金爵仍笑道。
“闹成这样,还有什么话好说?”她把火把从左手扔到了右手,漫不经心道。
“我答应你们,绝不杀一个新燕村村民,他们都可安然无恙地回家。”金爵道。
“金老大这是要同我们谈条件?”霍锦骁来了兴致,“只是放我们回家可不成,若按先前那样,村民还是没有活路,连口饭都快吃不上,女人都被你们抢去,家破人亡。”
“那你想怎样?划下道来!”金爵笑得半眯了眼,像个商人却不像海盗。
霍锦骁眼珠子转了转,扬声道:“金爷,我们折腾了一夜,现在又饿又累,没精力和你讲条件。我听说金爷的寿辰快到了,岛上应该置办了不少好酒好菜,不如也请大伙吃个流水席。大伙也很久没吃上肉了,待我们吃饱喝足再和金爷好好谈,金爷可别小气!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身后村民发出如雷的应和声。
“好,这么多年也没请大伙喝上一杯酒,今日我作东。”金爵爽快地答应她,转头吩咐众人从祠堂那里抬酒菜过来。
“多谢金爷的招待。噢对了,这酒菜可要干干净净的,我还想请金爷和马四爷一起吃呢。”霍锦骁摸摸鼻子,露出馋相,“金爷,让你的人退后些,这么多人围着,他们害怕,吃不痛快。”
“小兄弟,这两个要求我都答应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谈谈条件?”金爵挥挥手,令人后退。
“等小爷吃饱喝足休息够了,才有力气和你慢慢谈,别急。”霍锦骁笑了笑,举着火把头也不回地进了船坞。
————
金爵的酒菜晌午时分送到,用木桶装着,里面全是大块的猪牛羊肉,一桶桶运到船坞外,被村民们抬进船坞里。船坞四周的村民轮番把守,并未因此有所松懈。霍锦骁已躲进船坞和祁望商量对策,大磊装了一大盘肉送到两人手边,这两人正在说事,他也听不明白,便给他们倒酒。
“祁爷,你估计雷尚鹏多长时间能回来?”霍锦骁顺手拈起块牛肉递给祁望,自己却拿起酒爷头灌下。
祁望双手正压着海岛舆图在看,看到肉递来,眼也不抬就着她的手就咬进嘴。
“不会超过三天。”他声音有些糊。许炎在金蟒岛的海域附近早有布置,若是顺利,恐怕两天内雷尚鹏就要大败而归。
“那咱们就撑过三天,再和那人来个里应外合,将这些海盗一网打尽!”霍锦骁已经把早上佟姓老者说的话全都告诉给祁望。
祁望点点头:“目前来看,这是最好的办法。”
“那我夜里去找吴新杨。”霍锦骁拣着全瘦的牛羊肉吃了几块,也含糊开口。
“等会,他想用离间计,我们再帮他一把。”祁望从她手上抢来块牛肉,送进自己口中,眼角微勾,笑了。
霍锦骁不解地看着他从腰间摸出枚私人小印,水透碧青的印上雕着一个“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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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暮降下,天星如斗,船坞外火把点点,被海风吹得摇曳不歇。离船坞不远的山坡上也守满海盗,霍锦骁死不松口与金爵谈条件,金爵在乎船坞里的船只,不敢轻举妄动,便两相对峙着。
临海的山崖上,祁望独自负手立于树下,清亮月亮照得山岩霜亮,只有树下的阴影似能吞人。他远远看着一道人影窜入崖上夜色里,沿着海岸的悬崖峭壁悄然攀走,避开船坞前的重重包围,往岛上冲去。
夜里海风刮得草木簌簌作响,长褂衣袍猎猎飞舞,他只如坚石纹丝不动地站着。
天际清晖过云而出,天地随之明明暗暗,海上鳞光诡谲暗涌,仿似今夜的金蟒岛。今夜恐怕没有多少人睡得着觉,飓风始终会来临,等待的时间总是油锅煎心般的难熬,东海的美丽壮阔与危险诡谲,都藏在这无穷无尽的等待里,而活下去,是所有等待的最终目的。
他在东海漂泊二十多年,见过无数日升月落,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夜这样充满期待。
消失于暗夜的身影像从他掌心跃入海里的小小蛟龙,哪一天会掀起惊涛骇浪,谁也不知道。
霍锦骁去了很久,总算在天亮之前赶了回来。月色虽弱,祁望仍旧清晰看到她脸上有丝失落。
“怎么?事情不成功?”他问她。
今晚她去寻吴新杨,要说服他帮忙。
霍锦骁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开口就抱怨他:“祁爷你怎么在风口站着,不进去歇会?事情办妥了,吴新杨同意,你的信……我也交到对方手里。”
岛上防卫愈发森严,街巷上都是举着火把成队巡视的海盗,霍锦骁费了番功夫才到关押吴新杨的宅子处。雷尚鹏已和许炎达成协议,这番出海并没再带上他,仍将他关在老地方,只是如今守卫比先前多了一倍,宅里到处都是海盗,她想闯入并不容易,幸而佟前辈知道今晚行动,早已埋在暗中帮她引开海盗。
只是可惜……她没能如愿见到他,连信也是凌空飞掷给对方的。
魏东辞的事,她无从问起。
“那你是累了?”祁望不知她心里弯绕,见她无精打采不似白天机灵,只当她疲倦了。
霍锦骁就地坐下,把脸埋到膝上,闷闷出声:“这事解决了,我要睡上三天三夜,天塌下来我也不管,祁爷别使人吵我!”
“好。谁来吵你,祁爷帮你教训他!”祁望失笑。
有时看她老辣沉稳,有时看她又像孩子,也不知这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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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祁望的信。”魏东辞将佟叔拿到的信打开,逐字逐句阅后瞧见落款处的红印,微讶。
平南岛的祁望竟也在金蟒岛?
“公子,会不会有诈?”佟叔不太放心。
“就算有诈也要用一用,这信来得正是时候。”魏东辞将信折好收妥交给佟叔。
“把这信放到雷尚鹏屋里,引葛流风去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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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对峙了一夜,不论是村民还是海盗,都显露几分疲倦。金爵又命人到阵前叫嚣,霍锦骁仍不理会,只叫村民推说她还在睡觉,不耐烦说事就将人打发了。
午时她又找金爵要来酒菜,金爵仍是应允,只是也已看出她的拖延之计。
“小兄弟,酒也喝了,肉也吃了,歇也歇过,现在咱们能来谈谈条件吧?”金爵不再客气,笑里透出森冷杀气。
他的耐性要磨光了。
“好吧,金爷开了口,小爷我自当奉陪。”霍锦骁叫人搬来张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到两军正中,笑道。
“小兄弟,你要怎样才肯让村民散去呢?”金爵摩挲起腰上佩的铳子手柄花纹问道。
霍锦骁手里拎着坛酒,喝了两口脆道:“简单,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你要答应日后善待他们,不能再强迫他们做苦役,不能强抢民女,不能随便杀人,每年打的粮食要给他们留足一年口粮,不叫他们亲人骨肉离散,让他们能好好活下来。”
“这个条件容易,金某在此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日后必善待新燕村村民,有我金某一口饭,就绝不叫他们饿着,如此,可成?”金爵毫无犹豫,当即答应。
“金爷爽快。”霍锦骁夸了他一句。
“那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是……我要雷尚鹏的命!”霍锦骁原本扬着笑的脸忽然沉敛,覆上霜冷杀气。
“什么?”金爵倏地握紧铳子手柄,“小兄弟,你为何要杀他?”
“金爷,你先前不是问过我的来历?我现在告诉你,我是雷老二劫掠屠杀的孟村村民,他杀我全村人,小爷只要他一条命,已经算便宜了。”霍锦骁语毕,将手中酒坛掷于地上。
瓷坛“砰”地裂开,不论是新燕村村民还是金蟒岛海盗,均都被吓了一跳。
设想过种种,却从没人想过她是因仇而来。
“小兄弟,雷老二是金蟒岛的二当家,你这条件,恕金某办不到。”金爵冷笑着站起,正要拔出腰间铳子。
“老大。”马昆忽然从后方冲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金爵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凝结成冰。
“小兄弟,除了这个条件之外都好说。我给你时间考虑,明天再答复我。”金爵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几眼,也不等她开口,转身便走,边走边吩咐手人,“再给小兄弟和村民们送些酒菜来,让他们痛痛快快喝上一喝。”
霍锦骁垂眸坐在椅上,淡笑不语。
明日,就是第三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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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海上生雾,辰时方散,雾中有船向金蟒岛靠来,帆上的巨大金蟒在阳光下生辉。
霍锦骁收到金爵的邀请。
他同意杀雷尚鹏,不过要她亲自动手。
“你疯了吗?一个人去海盗窝?”祁望闻信拦在她面前。
“祁爷,不必担心,我便杀不了雷尚鹏,自保逃出却是无碍。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霍锦骁笑了笑。她有八成把握,在海盗窝里的人是魏东辞。她不知道他说的好戏是什么,但既然他将宝压在了这最后一日上,她自然不可错过。
布下的层层蛛网,到了要收网的时候。
祁望拦不住她。
☆、重逢
还差一天, 就是金爵的寿辰正日, 这时候本该是金蟒岛最热闹的日子,今年却比往肃清十分。祠堂外流水席的圆桌还没撤, 可桌边却空无一人,衬得挂满整条巷子的红灯笼更显冷清。天井里的露天灶膛倒是生着火,大厨正指挥着帮厨并小工, 切菜的切菜, 摆盘的摆盘,正在准备午间的宴席。
金蟒岛外的海雾已经散去,两艘船匆匆靠岸, 船上的人等不及船靠稳就跳下,脚在海面上一踏,人便跃上码头。码头边已聚集了不少海盗,一见来人就唤道:“二当家。”
雷尚鹏右眼戴着黑色眼罩, 罩上是金线绣的巨蟒,眼罩下有道纵自下颌的疤痕将他的右脸劈作两半,纠结的新肉往外延申, 仿如蜈蚣细足攀在他脸上,叫人望而生怖。他的神色很差, 尚存的左眼阴郁冰冷,看人的目光像要噬人。
手下人被盯得毛骨一怵。自从他被刺瞎右眼, 毁了半张脸后,他的脾气就越发古怪暴躁,今日尤显可怖。
“二当家辛苦了, 大当家准备了酒席犒劳二当家和大伙儿。”来迎他的人抱拳笑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身后的船只和船上逐一下来的人。
出去了五十艘战船,只回来两艘,连玄武舰也丢了?
雷尚鹏冷哼一声,目光更加阴郁,沉声道:“酒席?犒劳?老子真该好好谢谢大哥。”
语气毫无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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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的席面已经备好,干果六碟,凉菜六碟,热菜十五道均都摆上桌,盘上还有红白萝卜雕的龙凤,十分别致。席开四桌,其中一桌摆在祠堂正厅里。人未致,桌旁空无一人。金爵坐在正厅神龛下的太师椅上喝茶,葛流风陪在下首,马昆还盯着船坞,并不在这里。
“大哥,现在证据已有,你为何不直接下令抓他?”葛流风喝不下茶,目光紧盯门外。
金爵淡道:“老三,我们兄弟四人在东海闯荡也有近十年了吧?”
“那又如何?他连你都想杀!借着给嫂子送香料为名,打的却是你的主意,他不仁不义在先,又怎怨我们无情?他想做当家的位置一人独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外头行事嚣张不留余地,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反过来却怨我们畏首畏尾,在外只说金蟒岛和咱船队是凭他一人之力发展到今时地位,几次三番将我们麾下兄弟拉拢到他那里,现如今岛上有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归其手,就这样他还不满足,竟还与平南岛勾结,想借平南之手骗走大哥手里船队和人马,他好杀个回马枪,抢去当家之位!你还与他说什么兄弟之情?”
葛流风咬牙切齿说着,眼中杀气恨意毫无顾忌。
“老三,我不是顾念兄弟之情,就算要杀他,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杀。岛上还有他三分一的人马,若是贸然杀他,必会引发兄弟内斗,如今平南岛虎视眈眈,新燕村村民也没解决,若是再加上内斗,我们腹背受敌,情势十分危险。”金爵站起,踱入厅中缓缓道。
“大哥这是……想给他来个鸿门宴?”葛流风眼睛一亮。
金爵却道:“老三,这次的事情了结后,金蟒岛和船队就交给你和老四吧。”
“大哥?”葛流风心里一跳,惊道。
“我在东海漂泊十多年,也累了。允馨一直想回江南,我应承过她这两年退隐,陪她回江南。”金爵叹口气,一掌按在葛流风肩头,“日后,这里的事就靠你了。”
葛流风还想说什么,却被金爵摆手打断:“好了,有人来了,别说这些。”
二人都望向门口,看着被两个海盗带进祠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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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见到霍锦骁未多说什么,只是要她答应手刃雷尚鹏之后让新燕村村民退出船坞,她满口答应了,便被金爵安排在厅外,伪装作厨上帮工的海盗。
来这里之前,她看到雷尚鹏的船回岛。出去时数十艘船,回来只有两艘船,想来雷尚鹏已被许炎骗入陷阱中,被平南岛的船队伏击,落败而归。不过只逃出两艘船来,这也大出祁望和她的意料,就算许炎和祁望的计划再周全,可雷尚鹏也不弱,出动的全是金蟒精锐之师,甚至还有艘玄武舰,怎会如此不堪一击,竟全船覆灭?
霍锦骁想不通,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事发生,或许与藏在金爵身边那人有关。
她与几个海盗一起垂手站在天井的树荫里听候吩咐,将目光落在地面,运气至耳,耳力全开,捕捉着上周一切动静,正厅里金爵和葛流风的对话声清晰入耳。
“大哥,你为何要叫那小子来这里?”
“老三,以后你是要掌事的人,莫由着性子冲动行事。老二在岛上有不少拥护者,若是让他们知道是我们动的手,日后少不得要报复,不若我等借他人之手将其除之。如此你才能顺利接手他的人马,便有怨仇他们也只找那小子,寻不上你我。”
“大哥,你这是借刀杀人,妙啊!”葛流风语气一改,欣然喜道。
霍锦骁唇角微微扬起。
天井外传来阵匆促脚步与喧哗声,宅外候的人齐声高喊:“二当家。”
厅里的对话声歇下,天井里也一阵寂静,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霍锦骁唇角的笑顿收,将头抬起些许,不着痕迹地望向天井的入口。沉闷的脚步踏入天井,踩出“啪啪”声音,喧哗声音被隔绝在门外,只有一人进了天井,往正厅走去。
距离屠村之事已有两个月,她以欢笑掩去悲怆,本以为那些画面已被时间收埋,可再见雷尚鹏这一刻,霍锦骁方察觉恨已入髓,像种子般抽芽生枝,宛如张牙舞爪的藤蔓,牢牢抓住她的骨血,让人生出摧毁所有的愤怒。孟乾至死不倒的模样犹在眼前,孟思雨绝望的悲鸣如那袭殷红嫁衣,似永远都褪不去的血色,大火焚尽一切,活过的痕迹,死亡的凝固,通通成了灰烬,只剩下恨日夜噬骨。
看到雷尚鹏一步一步迈近,又走远,霍锦骁右手如剑般颤抖着,她不得不用左手狠狠按在右手之上,才克制住出手的冲动。
雷尚鹏已经进了正厅。
她按捺下恨意,凝神听厅中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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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传出杯盏相碰的声响,三人才见便饮酒寒暄,不过片刻又是一声闷响,有人跪地。
霍锦骁听到雷尚鹏粗沉的嗓音响起:“大哥,我对不起你!与平南这一战我误信许炎那狗贼之言,被他诱入埋伏,输了战,失了船,我该死!”
这一战祁望与她提起过,霍锦骁知道大概情况。
最初是她向许炎提议借吴新杨的船只让她潜至金蟒岛,而许炎则在吴新杨面前露些口风,制造他与祁望暗中不和的假相,引乌旷生受骗。乌旷生这人是个谋士,并无武艺,要想在东海站住脚只能凭他谋略,便不会放过这小小细节。果不其然,他向雷尚鹏进言,要他借吴新杨之口说服许炎与他们合作,以平南的厚利许以许炎。
故而才有了吴新杨的第二次出岛。
那时祁望已回平南,知道此事之后亦觉得是个绝妙机会,便与许炎合计加深雷尚鹏与乌旷生的误解。许炎独自带船队压至金蟒海界之外,祁望暗中跟在船上,操纵全局。
因三爷关系,按祁望原意,他本只是要打压金蟒岛势力,并未存有鲸吞之心,直到他看到霍锦骁递出的消息方临时改变心意,因怕她拿不定主意左右摇摆,故而才跟着潜入金蟒岛寻她。而与雷尚鹏这一战祁望早与许炎商量好战术,许炎船队不过是先锋,将雷尚鹏的船队诱至伏击点时再行突袭,大船接舷一战,小船倾油火攻,再加上霍锦骁递来的玄武战舰消息,此战平南胜算能有八成。
不过,只逃回两艘船,其余船舰全部被俘被毁,也够让人惊愕了。
这一战金蟒损失惨重。
就算金爵真的相信雷尚鹏都要起疑心,更何况……
“二哥,你还要请战?”
厅里传出葛流风阴沉的声音,他“砰”地放下酒坛,语气不善。
“三弟此话是何意思?此番战败乃因我中了对方奸计,被许炎那混蛋给骗了,中了对方圈套这才落败。如今他们正往金蟒攻来,大哥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再带五十艘战舰,必能将他一网打尽,守住我金蟒岛。”雷尚鹏粗声道。
“二哥,你在与我们说笑吧?大哥的玄武战舰都给你了,你还能落败?就算是中了对方圈套,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只逃回两艘船来?”葛流风阴阳怪气开口。
“三弟!你在怀疑什么?”雷尚鹏猛地拍案。
金爵沉默不出声,随这二人争执。
“我怀疑什么?二哥应该问问自己做过什么?”葛流风拍了拍掌。
屋外很快有人将吴新杨押到正厅里。
吴新杨一进厅就跪到地上,惊慌失措地嚷起:“不关我的事,都是他……是他要我作说客,说服祁爷、炎哥与他合作,大当家,不关我的事!”
“你说什么?”雷尚鹏一头雾水,上前揪起吴新杨衣领。
葛流风横掌扫开他的手,冷道:“二哥做的事,难道自己不知道?你暗中勾结平南岛,借着平南战事从岛上将战船骗走,再以战败为名回来请求援兵,好继续骗走战船和人马,架空大哥,你再和平南的人攻回金蟒岛!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霍锦骁眨眨眼帘,吴新杨的话是她前天潜进去时按那神秘人的要求教的,原来是用来这里,看样子这离间之计是冲着雷尚鹏一人而来。不过金蟒岛上最实力的除了金爵之外,当属老二雷尚鹏,这两人若是离心,必然掀起金蟒内斗,想来这神秘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让海盗内斗,确实比从外头攻破他们更省事。
她正思忖着,只听里面人又道:“你说吴新杨冤枉你?那这信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信?”雷尚鹏更加不解,从葛流风手里接过信便窸窣打开。
信上开头便直唤“雷当家”,落款只有一个“祁”字小章。
正是前日由祁望亲手所书,写给雷尚鹏的“结盟”之信,信上写了二人如何攻占金蟒,事后如何瓜分,正是后来祁望与霍锦骁按着神秘人要吴新杨所述之语写的,最后再交到对方手中,也不对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让葛流风找到的。
昨日夜里金爵放弃与她谈条件,应该就是葛流风找到此信,发现事态严重超越船坞,这才派人请回金爵。
这时间……掐得真是好。
人证物证俱在,雷尚鹏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勾结外人,出卖兄弟!雷尚鹏,你好样的!”葛流风一掌将桌上酒坛扫落。
酒坛四裂,发出砰地巨响。
雷尚鹏惊道:“我没有,这是有人在污陷我!这信是哪里找到的?”
“你的宠妾娇玉房里。以为把信藏在她那里就没人能发现了?”葛流风邪笑道。
“娇玉?”雷尚鹏愣了愣,忽抬脚猛地踹开椅子,“妈的,你和她搞在一起?老子杀了你!”
椅子四分五裂散开。
一顶绿帽毫无征兆地压下来,激得他难以自控。
霍锦骁在外头仍无异色,心里却颇觉好笑。
这人也是绝,能想出把信藏到这地方,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里面传出拳脚喝声,雷尚鹏已与葛流风大打出手,金爵怒喝一声:“住手。”
风劲涌动,两人被他分开。
“大哥,你信我一回,我没做这些事,有人冤枉我!”雷尚鹏说着一指葛流风,“肯定是老三,他早盼着我死了!”
“我呸!你不止背叛兄弟们,还以蛊毒暗害嫂子,借此毒杀大哥,要不是大哥发现的早,早就被你给害了!”葛流风冷道。
“什么蛊毒?我不知道!”雷尚鹏语气有些颤,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
话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给陷害了。
“不知道?”金爵淡淡一语,又朝外吩咐,“来人,把小魏带进来。”
霍锦骁听到这话心口一缩。。
旁边厢房的门打开,有人从其间走出。来者年约二十出头,身着淡青的菱格直裾,身如修竹逸松,长发尽束,露出饱满额头与一点美人尖,本有些女相,偏他五官英挺,眉藏刃,眼含星,不仅生生将这女相压下,反又叫其柔和了他眉目间的凌厉锐气,只让人觉得这人五官隽永,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细致,恰到好处。
霍锦骁已瞪向那人,心也“怦怦”跳起。
果如她所料,来的人是魏东辞。
从云谷分开至今,一别又已半年,即便她设想过种种重逢,也绝未预料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重逢。
他认不出她,而她连开口唤他名字都不能,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进危险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本想把收网全写完,然而发现一章不够写,心有余力不足,T.T
☆、复仇
正厅的门被从里面打开, 魏东辞伸手一撩门口挂的竹帘, 淡青的衣角转眼就消失在雕花门里,门又轻轻掩上, 天井恢复寂静。由始至终,他都没转头看过周围,目光正视前方直至人影消失在厅门里。
霍锦骁的心脏已然狂跳不止。
这分明就是金爵摆下的鸿门宴, 要与雷尚鹏决裂, 其间危机四伏,应对稍有差池便会招致杀身之祸。仅管她知道这局就是东辞设下的,也知道他这人若无把握必不会铤而走险, 可她仍忍不住要想。他武功不好,纵有佟岳生保护,然刀剑无眼,拼杀起来人人搏命, 谁能确保万无一失?屋里的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如此一想,她的心便煎熬得难受, 恨不能冲进厅中将他拉出,可紧要关头又不容她分心他事, 便只能强压焦灼,凝神留心厅中动静。
厅里传出东辞声音, 一如既往的温和,仔细听来甚至带点笑意,她都能在心底描摩出他此刻脸上表情, 眉间神态。
她与他相识十六载,从才刚学步、话也说不清楚的幼童开始,漫长的岁月里都是她拉着他的衣角走过云谷的山河街巷,吵过闹过甜过笑过,一点一点将时光填满。她很难以对错为这段感情下结论,就像祁望说的,天海交接之处是永恒的混沌,难以分辨天海何处。
闭关两载,她只学会坦然接受分离。非是不爱,只是学着放手,聚散离和本为人世常态,天地海阔,各安一隅,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可如今面临险境,生死长别仍是摧心之念。
“香料中被人添加过金蝎尾、瘤蟾涎与三彩蛊卵,焚烧嗅之会扰人魂神,久了便会让人产生幻觉,疯颠至死。三彩蛊卵得之不易,需养蛊母于盅内,每月十五月圆产卵后取用。此蛊喜食兽骨,可以兽骨磨粉后诱出。”魏东辞只将自己发现香料中藏蛊并诱蛊过程详细说出,示添半句余话。
“那又如何?”雷尚鹏此时也已冷静,语气已带了三分了然的不以为意。
“我们在你屋里找到了三彩蛊的蛊母!”葛流风将魏东辞未尽之语补充完整。
雷尚鹏反而不急了,只道:“哼!我一年到头难有时日在岛上,有人往我屋中放东西也不是难事。你们说的这些事,我一桩都没做过,也不会认!大哥,这分明是有心之人要陷害于我。这小子哪来的,是谁带上岛的?”
“他是三港武林船只上的随军大夫,医术高明,与东海一点关系都没有。”葛流风回道。
“哦?三港武林攻岛的事是三弟在负责吧?这人是你抓回来的献给大哥的?这么巧,平南岛的信也是你发现的?”雷尚鹏不傻,冷静下来后便察觉其中问题。
“你什么意思?”葛流风声音却倏尔尖锐。
“大哥,这事透着古怪,我对大哥、对金蟒岛从无二心,大哥莫轻信馋言。如今平南船队攻来,已距岛不远,当务之急是要集结人马迎击,大哥,给我船。”雷尚鹏朝金爵道。
“大哥,别听他的,他和平南勾结,早有预谋,不能信!”葛流风急道。
“谁才是和平南勾结的人,可不好说!”雷尚鹏冷笑。
霍锦骁心知那蛊必是魏东辞暗中做了手脚,以此为引将金蟒四煞间的野心与争斗彻底暴露,事实上这四人表面兄弟情深,实则早就各怀鬼胎,纵有情谊也早被权势利益所遮。
魏东辞久不出声,似乎已退到一旁,并无异状,她便仍凝神听屋中对话。
“别再吵了!”金爵总算开口,语气诚恳,“老二,我也想信你,只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且事涉我金蟒安危,我若毫无作为也难服众,当然这几桩之事也不过是片面之辞,我自不会全信,他日必彻查此事,还你个公道,不过今日……老二,做哥哥的不想与你为敌,你暂且回宅,外间之事交给我便可,你为金蟒岛奔波多年,劳苦功高,就趁这几日好生休养。”
他这话说得恳切,乍听来仿似替雷尚鹏着想,可雷尚鹏虽是粗人,心里却也明白。
“哼!大哥,你这是想软禁我之后再夺走我的人马?”他轻哼道,并未大怒,似乎有恃无恐。
“只是希望你暂时歇上几日。”金爵淡道。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葛流风阴阴笑着,代替金爵出声。
“哈哈哈。”雷尚鹏却忽长笑数声,又咕嘟几声痛饮了几口酒,方道,“你们早就想杀我了吧?说了这么多,无非找个由头。你们一个个瞻前顾后,怕死得很,这金蟒岛的江山有一半是老子拼死打下的,就算老子真想做当家这个位置又怎样?想要老子束手就擒,门儿都没有!”
霍锦骁听他说着话,厅中却传来一阵风涌之音,雷尚鹏已然跃起掠至门边。
她双掌蓄势,只待雷尚鹏出门便要动手。
“雷尚鹏!”葛流风闻言怒吼一句,见他似有逃离之意便朝他扑去。
金爵并不阻止,只道:“老二,我不想与你为敌。”
“别当我是瞎的!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好人,这趟我带船队出海,你给我的玄武舰船身有问题,又使人暗中藏在我船队中作祟,想借平南之手除掉我,老子命大才逃了回来!”雷尚鹏怒声如雷。
屋内又接二连三传出桌椅翻倒碎裂之音,“乒乒乓乓”响个没完,显是两人已经大打出手。霍锦骁蹙眉,她一直觉得雷尚鹏的船队败得古怪,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茬,应是金爵早就怀疑雷尚鹏,所以在他船上埋下暗梢,想借机查清他和平南关系,可这暗梢也没道理害雷尚鹏,不知其中又出了何变故。
“我是找人藏在你船上,但绝没下令他们出手加害。”金爵也察觉不对,船是他的,就算他再不相信,也不至于拿船队安危作赌注。
“大哥,别听他狡辩,快抓住他再说。”葛流风忽然一声急喝。
人影从大厅门上掠过,震得门扇颤动不已。
“哼,金爵,你不必假仁假义,我四人相识数年,我怎会不知你为人,面上仁义,腹中凶狠。说这么多废话何用?你早就将我的人头卖给新燕村的人,打定主意要我死!”
雷尚鹏此语一出,不止屋外霍锦骁心头骤跳,连金爵也变了脸色。
金爵与她乃是私下之约,无人知晓,她虽曾告诉祁望,但祁望肯定不会向金爵通风报信,那么只可能是金爵身边的人。
砰——
一声巨响,门被人轰裂,雷尚鹏从其间跃到天井里,伸掌就将身边站的两个海盗击飞。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这才喝道,又从靴里拔出预先藏好的鸣镝按到袖弩之上,朝空发去。
只闻得如鸟鸣般的细长哨音,祠堂之外忽然涌进数十海盗,显是雷尚鹏知道金爵要取他性命之后已作打算,令岛上他的人都暗中伏于祠堂,他才敢独自来赴这场鸿门宴。
如今要凭她一人之力刺杀雷尚鹏已是不能。
金爵虽已意识到古怪,此刻也不及细想,站在厅外挥手而落,天井四周的屋檐上立刻出现一批手执弓弩的海盗,箭尖正对着天井,毫无犹豫地放箭。只闻“咻咻”数声,长箭如雨飞来,宅中大乱,雷尚鹏的人马为避箭雨,只得往宅外退去。
“追!杀了雷尚鹏,拿下他的人,若遇反抗,格杀勿论。”金爵一声令下。今日不管这事有多少疑点,他和雷尚鹏之间已无法善了。
屋顶上埋伏的人随之跃起,化作影子追向雷尚鹏。
霍锦骁为避箭雨已躲到树后,正要出来,耳边又听到金爵声音响起:“老三,为何老二会知道我答应新燕村取他性命之事?”
葛流风本正看着宅外战局,不妨他有此一问,眼神变了变,转头道:“大概有人向他通风报信,是新燕村的人?”
金爵眸光冷冽地盯着他,确如雷尚鹏所说,把小魏带到他身边的是葛流风,发现祁望信的也是葛流风,知道他与新燕村村民约定的还是他,哪怕是他埋在雷尚鹏船队的暗梢,也只有葛流风能动得了手脚……
如果雷尚鹏与他斗得两败俱伤,那么得利者只有葛流风一人。
他不是要杀雷尚鹏,他是想夺当家之位。
如此一想,事情仿佛明朗起来,金爵脸色顿时如覆霜雪,朝葛流风走去,葛流风被他目光望得怵然,一步步后退,眼珠左右张望。
“老三,是你做的?”金爵逼近他,冷道。
葛流风望望四周,最后将目光扫向厅里的魏东辞。厅门已毁,霍锦骁恰能瞧见扶着吴新杨站起的魏东辞。与瑟瑟发抖的吴新杨不同,他泰然自若望着厅外,对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毫无波澜,目光平静得叫人恐惧。
只这一眼,霍锦骁便已知道,从设计陷害雷尚鹏,再到利用葛流风,最后又让金爵疑心葛流风,环环相扣,全出自他之手。她也终于明白,佟岳生口中所言好戏所指何物,也知他说要助她击败海盗的自信源于何处。
这样的魏东辞,让她觉得陌生。她只熟悉他的温和良善,却未见识过他的手段,他就像冷眼旁观的无情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种种念头转瞬即逝,她没有余力分神。
葛流风被金爵逼退到墙边,避无可避,只能惧怕道:“大哥,我没有……”
瑟瑟发抖的声音还没落下,他却猝不及防地朝金爵出了手。
打斗声不断,祠堂正厅已被毁得不像样,魏东辞拉着吴新杨往里边躲去,霍锦骁从树后走出,看了他两眼,身边忽然有人落下。
“小兄弟,这里交给我,你去找雷尚鹏。”佟叔仍抱着剑道。
“佟前辈,那马昆呢?”她问他。
“放心吧,马昆逃不掉,很快会自动送上门,雷尚鹏交给你,动作快些,他准备夺船离岛。”佟叔说完人影一闪,便消失在她身边。
霍锦骁蹙蹙眉,转身跃起,往宅外掠去。
有佟岳生,魏东辞不会有危险,她要先寻雷尚鹏。
六叔与屠村之仇,她非报不可。
————
天已渐暮,日头西坠,海面上一片霞色金鳞,岛屿被柔和光芒渲染,海风刮得猛烈,卷起浪花拍向礁岩,似冬雪淹岸。
本是静谧画卷,可刀刃交鸣与呼喊声不绝于巷,整个村落仿佛倾水的油锅,各种声音嚣闹成片。整个村子都是雷尚鹏的人与金爵的人在厮杀争斗,霍锦骁顶着海风在屋顶上悄然掠过,终于在离祠堂不远的山坡上看到雷尚鹏。
雷尚鹏正与手下一道与金爵的人厮杀,脸上表情狰狞,那道伤疤尤其可怖。
霍锦骁掠到附近的树上矮身停下,手从腰间解下软剑,目光冷冷盯着雷尚鹏不放。他战得正酣,手中长刀挥过,便将近身敌人拦腰斩杀,鲜血飞溅满脸,他却越杀越亢奋,眼神疯狂暴躁。
她盯了许久,窥得个空隙,他身边露个破绽,旁边无人护卫,正是好时机。
树梢簌簌响过,她化作霞光间的流星掠向雷尚鹏,手中软剑一振,剑身挺立,锃亮银光如同云间疾电,直往雷尚鹏背心要害刺去。这剑毫无多余招式,快得匪夷所思,倾尽霍锦骁一生所学。
九霄飞电,惊雷震响。
雷尚鹏正与人对敌,修罗场上的多年厮杀练就他对杀气的极度敏感,霍锦骁这剑虽快,然他背后生凉,已惊觉这股庞大杀气,电光火石之间闪身避过,霍锦骁的剑未能如愿刺进他背心,只刺入他的左臂。雷尚鹏痛呼一声,断喝转身,大掌反手握向她的软剑。
霍锦骁眼一痛,在他手上看到了孟乾的金乌软甲手套。
雷尚鹏厉喝着,右手长刀斩向霍锦骁。
霍锦骁软剑被他徒手钳制着,只能被迫松开,退出数步避他刀刃,他左手却又挥掌接来,她避之不及,右肩被他一掌击中。她只觉肩头剧痛,胸口气血翻涌,身体已被他击飞。
她半空之中勉强拧腰换形,落地之时脚步踉跄两下才站称,人已离他数十步远。
“你是何人?”雷尚鹏喝问道。
“我是阎罗王派来取你狗命的人!雷尚鹏,孟村上下百余条性命,我今日就要向你讨回!”霍锦骁咬牙咽下喉间腥甜血味,腾身格开旁边攻来的其他人,冷冽开口。
“原来是当初漏网的鱼,我这半张脸一只眼正愁没处算账。”雷尚鹏见她被人缠住,冷笑数声,从身后人手里夺过鲁密铳,森冷铳口瞄向霍锦骁。
霍锦骁眯了眯眼,也不避他,见他举铳,忽一扬手,将暗扣于指间的铁石掷出。
铁石速度极快,竟是朝着鲁密铳的铳口,转眼间没入鲁密铳铳管里,雷尚鹏恰在此时扣下扳机……
“轰”地一声,伴着凄厉惨叫同时响起。
铳管被堵得严实,铅子无处可出,整支铳炸开,将雷尚鹏的脸炸得血肉模糊,他丢下枪,捧着脸痛得四处乱窜。
霍锦骁双掌疾挥,击退身边三人,纵身而起,掠身上前拾起软剑,将剑震直,人如鬼魅般闪到雷尚鹏身后。
长剑催命,自他背心刺入,穿膛而出。
雷尚鹏捧着脸,动作停止,血肉模糊的脸只有惊惧瞪大的眼眸,人缓缓倒下。
旁边的人见状皆被惊得停下打斗,恐惧地看着这一幕,无人敢接近霍锦骁。霍锦骁跟着雷尚鹏倒地的身体一起单膝跪到地上,胸中力气似乎同时被抽空,她木然拔出剑,温热的血跟着剑溅了她满身。
“六叔,思雨,孟奶奶,孟婶,坤叔……这仇,我给你们报了。”她喃喃着,眼眶却倏尔红去,泪水倾眶而出,一滴滴落下。
“小景。”有人忽蹲到她身边,伸手擦她颊上鲜血。
霍锦骁转头,泪眼模糊地看到赶来的祁望。
“祁爷。”她哽咽一声,揪着他的衣袖哭了两声,又用他的衣袖狠狠擦了擦泪,站起。
祁望无奈看着自己脏去的衣袖,道:“哭够了就走吧。有人通知马昆,葛流风和金爵起了争斗,他已带着船坞的人赶过去,我现在带人去救被关在岛上的那批江湖人。”
霍锦骁点点头,俯身从雷尚鹏手上褪下孟乾的金乌软甲手套塞到自己怀里,很快与祁望并肩冲向祠堂。
————
祠堂早已乱作一团,祁望与霍锦骁很容易就进入关押程雪君等人与吴新杨儿子并船员的地方,将人逐一放出。
“祁爷,这里交给你,我去正厅。”霍锦骁还惦记着祠堂正厅里的魏东辞,以及金爵等人的情况。
“好,你小心点。”祁望并不多说,他早已和村民计划好带人逃离的路线,与她分头行事恰好。
“祁爷也一样。”霍锦骁冲他笑笑,出了门便腾身而起,往隔壁院落掠去。
祠堂里一片狼藉,大门敞着,人影已失,她冲进宅里寻了一圈,竟在正厅门口找到葛流风的尸体,他胸口处一道黑色掌印,
空气隐隐有强劲气流涌来,拳风脚势的声音暗暗传来,她循声而去,在祠堂外的空庭上找到了金爵、马昆、佟岳生等人。
也不知她走后出了何事,外头海盗们混战,而这里马昆却和金爵一起正联手对付佟岳生,佟岳生功夫虽高,但马昆和金爵亦非等闲之辈,他以一敌二,一时半会也难以取胜。霍锦骁放眼望去,并未在庭上瞧见魏东辞。
肩头刺痛未歇,胸口气血仍旧翻腾,她不由自主捂上肩头,忍痛望向四周。
场上却忽然情势一变,金爵心知凭两人合力亦打不过佟岳,便心生阴招,在佟岳生剑下佯露破绽,引得佟岳生执剑刺去,他却人影一晃,将马昆扯过拦在自己身前。
“啊——”马昆惨叫着被佟岳生的剑刺个对穿,金爵却借此空隙朝空庭角落的阴影处疾掠而去。
霍锦骁随之望去,脸色陡变。
角落里正站着魏东辞。
金爵速度很快,显然是看穿佟岳生要护他,便要抓他为质,他武功不好,在这突变之下根本来不及应变。
霍锦骁心头数念闪过,人已如离弦之箭往魏东辞那处飞去。
魏东辞已垂下手,袖中手臂上缓缓爬下黑青蛊虫,正待金爵掠至眼前,不妨眼前有道人影从旁掠来,替他挡下了金爵。
金爵见有人闯出,下手更不留余力,掌掌杀招,霍锦骁先前已被雷尚鹏打伤,金爵功力还要高过雷尚鹏,故此时不过勉力支撑,才对过两招,便闻得一声闷响,金爵的掌打在她胸前。
剧痛摧心,霍锦骁再难强撑,身如落叶向后倒去,落入温热怀中。
佟岳生赶到,金爵见势不妙,拔地而去,往另一处纵去想逃。
霍锦骁见危险暂除,眼眸微微睁开,看到魏东辞的平静的面容,心头稍安,想要唤人,一开口,却“哇”地吐出口血。
那两个字梗于喉间,再难言出。
魏东辞手臂才触及她的腰便已察觉救下自己的是个女人,他有些疑惑。天色已暗,怀里的人面容黝黑,五官平平,身着男人衣裳,身上是浓烈血腥味,他并不认得。
只是莫名地,有些熟稔。
因是女人,他并未将她抱起,只是半拥半扶着她。
“你中了金爵的摧心掌,别说话。”
霍锦骁听到熟悉的声音,却没有熟悉的温和和笑意,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他对陌生人,向来客气有礼,却透着疏离冷漠,不论男女。道上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无情,他们不知,他所有的情只给一个人,除她之外,天地无情。
“小景!”
恍惚之间,霍锦骁又听到祁望的声音,她想开口说话,却连气都喘不透,眼前晕眩阵阵,她难以控制自己陷入黑暗。
失去意识之前,她只听到祁望最后的话:“把她交给我,她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段写过去了,智商已经严重欠费……T.T
☆、错过
金乌入海, 天际最后的霞光很快就消失在遥远的海平线, 霜冷月光薄薄铺下,晦涩黯淡。整座岛沉入黑暗, 可厮杀声响未歇,像说书先生嘴里光怪陆离的世界,忽有一日竟触手可碰。
魏东辞看着已行到自己身前的男人, 先是惑道:“阁下是……”
随后便了然:“平南岛的祁爷?”
祁望并不意外对方能猜出自己身份, 能以一己之力离间金蟒四煞的人,见到盖有他印信的亲笔信时,如何会猜不出他人也在岛上?
“不敢当, 在下确是祁望。”他微微颌首,目光望向霍锦骁,重复道,“她是我平南岛的人, 把她交给我吧。”
魏东辞点点头,低头看倚在自己胸前的人。尽管晕着,她眉头也拢成川, 鼻息很急促,显是内伤颇沉。他翻手轻轻扣向她手腕脉门, 凝神听脉,片刻后松开手。
他有些迷惑, 晦涩月光照不清她的模样,总让他觉得这人像戴着面具,他很想一探究竟。
“公子, 金爵要跑了。”佟岳生跃回他身边,沉声道,“他在东边码头备了船。”
“知道了。”魏东辞收起心思,扶着霍锦骁往祁望那一送,指尖划过她的衣角,却倏尔一勾,想要抓住什么,却又徒劳无功。
“这位……”他瞧着祁望伸臂将她拥入怀中,不知为何蹙了眉头,声音稍顿后才又续道,“这位小兄弟中了金爵的摧心掌,还被雷尚鹏打伤了,我这里有瓶伤药可治她之伤。每日早晚各一丸,以酒研服。若是可以……她胸口掌印每日清晨以热酒揉开,有助她伤势痊愈。”
魏东辞一边说,一边从袖里取出只青瓷小瓶递给祁望。祁望接下后方将霍锦骁拦腰抱起,道了句“多谢”。
“不必客气,是她救了在下,可惜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烦劳祁爷在她醒后替在下向她道一声谢。”魏东辞很快便收敛心神,浅笑道。
“一定将话带到,只是不知如何称呼阁下?”祁望问道。
“在下魏东辞。”他报上名姓,不再隐瞒。
祁望心头一动,觉得这名字耳熟,可一时又记不起曾在哪里听过,便含笑道:“原来是魏兄弟。你要救的人我已经让新燕村村民带着去了船坞外的码头,船也安排妥当。”
“多谢祁兄。”魏东辞改了称呼,抱拳言谢,“在下要走了,改日若有机会,在下一定请祁兄与这位小兄弟共饮一杯,以全你我此番萍水相逢的知遇之情。”
“好,我等你这杯酒。”祁望颌首笑道。
“告辞。”魏东辞语毕走到佟岳生身边。
佟岳生已单膝跪地,将背俯下,魏东辞趴到他背上,轻道:“劳烦佟叔。”
“公子言重。”佟岳生回了句,人已驮着他纵身跃起,往金爵奔逃的方向追去。
不过眨眼功夫,两人都消失在祁望眼前。
祁望将手里抱的人往上托了托,叫她的头能安稳靠在自己肩上。一番打斗,她的发已有些散落,细细软软拂过他的后颈与脸颊,棉絮般扰人。他低头看看她,又是无奈摇头。
这人就像脱缰的野马,又似话本里的孙大圣,他就是有如来佛的五指山,恐怕都降不住她,最好哪天也能变个紧箍儿出来安在她脑袋上,她才知道消停。
祁望如是想着,抱着她往回走去,月光在地上拉出细长的人影,随着他的步伐动着。
————
光怪陆离的梦似乎做了许久,梦里影影绰绰都是人,来来去去的脸孔变幻莫测,霍锦骁浑浑噩噩地想从这些人里找到自己熟悉的笑,每每伸手时,那笑脸就模糊飘远,她只好拔腿狂追。追着追着,周围混沌景象忽成了云谷曲折的山路与街巷,她似乎变回幼年短腿肉胳膊的小姑娘,卖力地跟在东辞身后,追着他走过漫长十六年。
“咚糍……”
他的衣角触手可及,她欣喜抓去,却扑了个空,人也摔在地上,她心头一酸,咕哝了句,眼却睁开了。
哪里有什么云谷?哪里有什么魏东辞?眼前是挂着织金幔帐的雕花拔步床,镂空的如意纹铜帐勾勾着缦帐,笼出满床锦绣,恍惚叫她觉得自己回到自己的闺方。
愣愣地盯着帐子看了半晌,她才回过神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可这一动却叫她骨头生锈般的涩疼。
“疼。”她捂上胸口,眉头蹙紧。
脑袋嗡嗡作响,像锣钹齐发,胸口与肩头刺疼难耐,身体各处关节酸涩不堪,唯有受伤里胸中的沉闷郁气已失。
“师父。”有人捧着铜盆推门进来,看到蹙眉喊疼的模样,便将铜盆顺手丢在架上,人跑了过来。
“阿弥?你怎么在这里?这什么地方?”霍锦骁见来人是巫少弥,不由惊奇。
“我求了祁爷,跟着炎哥的船出来的。”巫少弥挨到床沿,上下打量她。
“许炎的船?平南岛的船队登上金蟒了?”霍锦骁眼一亮,问他。
巫少弥点点头:“这里是金爵宠妻的房间,祁爷把你安置在这里养伤。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总算醒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拧来帕子给她,又倒了水过来。
晕了两天两夜?她心里一惊,接过帕子用力抹抹脸,饮了两口水,才掀被走下踏步,急问道:“金蟒岛的海盗呢?还有……”
她想问魏东辞,可忽然间不知如何向巫少弥提及。巫少弥来得晚,恐怕不知道岛上发生的事,如此想着,她趿了鞋就往外跑。
“师父,你要去哪里?”巫少弥急了,她伤势未愈,正需要静养。
“阿弥,祁爷在哪?”她却抓住他问道。
巫少弥还未开口,门口就传来微沉熏人的声音:“我在这里。”
祁望的身影出现在房间外。
“祁爷。”她面露喜色跑上前。
祁望伸长手臂,以指尖点到她眉心,阻止她再接近自己,微愠道:“你刚醒又折腾什么?金蟒岛的海盗内斗厮杀,死伤惨重,再加上群龙无首,许炎带船赶到时与新燕村村民联手,很快就控制了金蟒岛,已将剩余海盗都擒拿关押。”
“那金爵诸人呢?”霍锦骁一掌拍掉他的手,问道。
“都死了,且被人砍去首级。”
“砍去首级?是他做的?”霍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