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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4)

祁望盛粥动作一顿,想斥她两声,最后还是没出口,只用筷子将碗里花生夹出。

霍锦骁接过碗,舀了勺送入口中,发现真没花生,更是眉开眼笑。

“毛病真多。”祁望小骂一句。

“嘻嘻……祁爷今天这么好?是不是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她放心吃起,顺便打趣他。

“你说呢?”祁望见她碗里的粥已吃了一半,偷偷地又舀一勺放进去,嘴角不动声色地翘了翘。

霍锦骁吃了半天,总觉得碗里的粥怎么也吃不完,肚子却已撑足。

“不吃了!祁爷你别欺负我眼睛看不到。”她撂筷撇头,心里已猜到他的把戏。

祁望心情大好,自己才开始吃,吃没两口,就又听到她的声音。

“祁爷,我们行到哪了?你快看看外头,还有没昨晚的痕迹?”

“不必看了,三爷办事哪会留痕迹。”祁望想起昨夜仍心有余悸,他穷十年之力本以为已有一搏的资本,但如今看来,他比起海神三爷,差得还很远。

“你说昨晚想行刺三爷的会是谁?最后来的那黑衣人又是谁?”霍锦骁揉着肚子说起,“曲夫人是陆上的,这消息又从何处得来?”

“梁家和三爷私下素有往来,她能得到消息,不足为奇,但她也没告诉我是谁下手刺杀。”祁望知道些梁家同海神三爷间的勾当,只是未向霍锦骁细说,“三爷仇家遍天下,东海想杀他的人多如牛毛,否则这么多年他也不至于总隐而不出。”

“可是半丈节漆琉岛守卫森严,外岛的人进不来,昨夜刺杀者人数众多,不像是外岛的人。祁爷,你觉得漆琉岛上有谁想反三爷?”霍锦骁说起正事满脸正经。

她看不清祁望,祁望却将她看得仔细。

“你怀疑是漆琉岛的人?”他反问她。

“若非漆琉岛的人,他们如何进来?除非有人接应,并且这人还是三爷身边的人,否则拿不到三爷行踪。”霍锦骁挪了挪位置,靠得更舒服些,“说来说去,不管哪种猜测,三爷身边都有内鬼。昨天后来出现的黑衣人与前面两批不像同一伙人,他看着倒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想三爷来个瓮中捉鳖,三计连施……三爷想抓的,恐怕是这个人。你说他昨夜后来有没被抓到?”

“我与你一起回来的,我哪知道?”祁望见她缩着缩着,整个人都缩到披风里,只露个头,雪团似的像只肥兔子,强忍着把她拽出来的冲动,只道,“你说你受托来东海查三爷身份,那你可知,朝廷也往三爷身边派了细作。”

霍锦骁蹙蹙眉道:“不知道。祁爷觉得这人是朝廷的人?”

“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祁望盯着她。

小东西不够老实。

霍锦骁眉梢挑了挑,不吱声。

马车恰好停下,小满声音传来:“祁爷,海神庙到了。”

两人间的对话暂停,祁望从车里出来,利索跳下后转身接霍锦骁。霍锦骁弯腰出来就被他握住手腕,他道了句:“跳下来。”

她不作多想,往车下一跳,半途上被他捞了腰放到地上。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祁望已经将手收回。霍锦骁眨眨眼,什么都看不清的滋味不舒服,她没了主动权,只好步步为营。

“走吧。”祁望拉住她就走。

霍锦骁把手往回收,奈何他拽得紧。

“海神庙在山上,你不让我牵你上去,是打算从山上滚下来?”祁望声音波澜不动,像没有情绪,“当日你在洗尘宴上胆子倒是很肥,如今为何怂了?”

海神庙建在临海的山崖之上,车马不得上,所有人都要在山下徒步爬上山崖。山崖的路并不好走,虽有石阶却被风雨侵蚀布满豁口坑洼,又窄又陡,旁边的护栏松动,滚下去就是悬崖。而他还没告诉她,从她踏下马车那一刻起,四周的目光已经都集中过来。这海神庙非所邀之人不得上,除她之外上面一个女人都没有。

“那你走慢点儿。”霍锦骁只好妥协。

“带着拖油瓶我也走不快。”祁望没好气地回了句,牵着她就往山上走。

山脚下已停了不少马车,不能上山又想一睹祭典的人只能在此等候。

曲梦枝正站在一边叮嘱梁俊毅,她也没资格上山。陡峭石阶上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忽落入她眸中,叫她不禁怔然。

如果曲家还在,和他走这段路的人,该是她吧。

再不远处,沙慕青坐在马车里,自挑开的马车窗帘细缝中遥望山间之人,眼底渐现泪雾与嫉恨。昨夜她爹回来已经说了,三爷打算将她送给东洋浪人头目,她只是颗棋子,这步棋不通,三爷就会换一步走,总能用得上,可她不想……

山路上祁望站在外侧,步子迈得很慢,头总侧向身边女人,不知在说什么,海风很大,将她披风吹得几欲飞离,远远看去像海神庙前的仙女,两人站在一处的画面,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

霍锦骁一手拽着披风,另一手被祁望牵着,就这么一步一步爬到崖顶。

心里有些遗憾,一年一度的祭海大典,她却什么都看不清,来年还不知道有没机会再来,如此想着,她甩了甩祁望的手,小声道:“祁爷,你和我说说这里的景色呗!”

“你先小心脚下,台阶到头了。”祁望提醒一句,正想告诉她没什么可看的,瞧见她好奇又期待的神情,出口的话就改了,“上了石阶是海神庙前的落星盘,因地上雕琢了星象图而得名。落星盘左侧是神女峰,右侧是玄武岩,传说里海神座下的两大悍将所化。过了落星盘才是海神庙,一会会有司礼者唱名,我们带来的礼物要在这里献给海神,唱过名,献了礼,你才能进庙,在海神像前点一柱香。过了海神庙便是海坛,海祭大典就在那里,三爷今日一定会出现,他是主祭,要跳海祭舞。”

“那我岂不是看不到他?”霍锦骁很是失落。

“你眼睛就算没事,也看不到他。他会身着大祭服,脸戴海神面具,不会让人看到模样的。”祁望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想见到他?”

“我当然想。看不到脸,看看人也好,那可是睥睨东海十数年的海神三爷!”霍锦骁自然好奇。

“三爷喜欢美人,我瞧你模样不错,你要是愿意,兴许能入他后宅,这样你就可以想见就见了。”祁望摸摸下巴笑道,“不过就是三爷的年纪对你来说,恐怕大了点。”

霍锦骁听着就觉得不对,还没等他说完已甩开他的手:“祁爷,我知道你想摆脱我好娶沙慕青,我成全你就是。”

祁望笑了笑,还未接茬,忽闻空气中刚猛气劲来袭。

“小心!”他疾吼一声。

那道气劲朝着两人中间劈来,霍锦骁已然察觉,她神色一凛,纵身往旁边躲避,被迫和祁望分开。她视线不清,纵到半空也不知脚下是何处,只隐约瞧个大概后落地。这一击来得突然,她避得狼狈,身后披风已被劈裂。落地后她怒目瞪向气劲所来方向,脆道:“阁下何人,为可在此出手偷袭?”

“丁喻,你要做什么?”祁望的声音跟着响起。

他目光已冷,警惕地看着丁喻。

“东海这百年来,海神庙就没有女人踏足的先例,凭什么她能上来?”

霍锦骁只听到个沉如雷响的声音,气沉如海,是个内功极深的练家子。

祁望与她提过,丁喻此人也是东海一大枭雄,不过此人并无岛屿,只组建了一队战船,受各大海商雇佣为其出海护航,在东海名头甚响,实力尚在金蟒四煞之上,只因没有岛屿,故不曾得到“枭”名,但东海诸雄对此人评价却极高。

“上海神庙凭的是本事,与我是不是女人有何关系?”霍锦骁缓缓解下披风抓在手中。

“本事?你有什么本事?床上的本事?”丁喻不屑道,“祁爷,你就算想吞并金蟒,也不必找自己的姘头来吧?娘们漂亮玩玩就好,要和爷们平起平坐,老子不干!”

“丁喻,你此话诛心,是指在下暗中吞了金蟒?”祁望冷道。

霍锦骁没说话,素来喜笑的脸已无半分表情,眉宇凝出杀气。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你吞没吞老子不管,老子断不能让个娘们压在自己头上!”丁喻怒道。

“说得是!”旁边已站满了人,闻言尽皆附和道。

“丁爷,女人又如何?这海神庙前还立着神女峰,传说中乃是海神麾下女悍将所化,女人为何不能站在这里?更何况燕蛟岛的帛书送到三爷手中,三爷都没开口,丁爷却挑在今日大祭之时闹事?”

满场看热闹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开口替她说话。

听声音像是梁俊毅,霍锦骁转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微一颌首。

“三爷贵人事忙,哪顾得了底下蝼蚁作乱?”丁喻怒对梁俊毅,“你是什么人,也敢在这里大放阙辞?”

“他是三港梁家的二公子梁俊毅,是三爷的贵客。”庙内走出一人,朝着丁喻道。

祁望望去,那人正是昨日中午在驿馆门口遇见的,跟在曲梦枝和梁俊毅身边的男人。

果然,这男人是三爷身边心腹。

“东海的事,几时轮到陆上的人多嘴?滚开。”丁喻扫出一掌,将梁俊毅震退两步,又望向霍锦骁,“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进庙,识相点就滚下山去。”

梁俊毅还要再说,庙里出来的男人却几步掠至他身边,阻止他开口。

“如果我非进不可呢?”霍锦骁沉道。

“那就拿出本事来!”丁喻道。

“丁喻,她是我未婚妻,你如此为难她,是想与平南作对?”祁望看着霍锦骁站在原地睁大眼眸强撑的模样,怒火便不知从何而生,转而席卷。

“祁爷!”霍锦骁忽然高喝,“这是燕蛟的事,与你平南无关,我不用你帮忙。”

“景骁!”祁望知她脾气犟,却不想眼下这种状况还犟。

霍锦骁笑了笑,不给祁望说话的机会,忽将手中披风往丁喻之处掷去。披风在空中展开,像只巨大白蝠,丁喻未料她说出手就出手,挥拳便迎向披风,岂料那披风之后灌满气劲,坚硬如石,他一击之下竟震得虎口剧痛,心头骇然。

看不出来她年纪小小,内功造诣竟如此之深。

“哼!”冷哼一声,他化拳为爪,将披风从中撕裂成碎片,正要笑她,披风之后却有一道人影窜出。

“你想要见识本姑娘的本事,我就让你见个够,你可别哭着找娘!”霍锦骁手执软剑化作漫天剑影朝丁喻兜头罩下。

丁喻被她攻得措手不及,连退数步,神情大变。

祁望在旁边却看得心惊,别人不明白,他却知道,霍锦骁不过借着最初说话时辩下的位置朝丁喻出手,打算先发制人,只是丁喻哪有她想得那么好对付。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她视线不佳的弱点只怕立时被丁喻发现,到时就是两种情况了。

这该死的丫头!

“呀呀呀!”丁喻怒极暴喝出声,双手化掌,被她的剑逼得以内力相搏。

霍锦骁要的就是这结果,当下稳了身形,横剑于身前,倾注全部内力迎撞他内力所化的庞大掌力。

四周刹时刮起怪风,风绕着两人身侧旋转,沙石均被带起,如刀刃般割向四周,四周众人功力弱的都朝后退去,只剩几人还撑在风刃之中,已换了神色。

“够了!”庙里有人努喝一声。

两道人影从中飞出,各朝丁喻与霍锦骁出手,将两人格开。

霍锦骁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与自己相搏的掌力突然消失,一道柔劲撞在她胸前,将她撞飞,直至落入祁望怀中。

祁望抱着她落地,她便闷哼一声,口中涌出鲜血,唇被沾得鲜红。

“今日是海祭大典,三爷还在里面,不容你们在此放肆!”顾二怒道。

“可是……”丁喻从地上站起,还想分辨。

“丁兄,在下知道你心里想法,相信在场诸位枭雄都与你同样想法,这样吧,让在下说句公道话。”

一个阴冷声音响起,霍锦骁没听过。

“燕蛟帛书三爷已经收到,今日之邀也是三爷亲下,不管她是男人还是女人,便有资格踏足海神庙。不过她有没这本事承受这资格,那就另当别论。吉时将至,眼下可不是争斗之时,不如这样,明日午时,丁兄与景姑娘在斗兽场比过一场,以作断论,如何?”

祁望闻言色变。

斗兽场里的争斗生死自负,连他都无法插手,不像这里,他还能出手救她。

☆、三爷驾到

“好!我丁喻应战。”丁喻毫无犹豫应下。

四周爆出一阵叫好声。

出言提议之人负手站在落星盘正中, 又朝霍锦骁道:“丁兄已应战, 不知景姑娘意下如何?”

“祁爷,松手。”霍锦骁小声道, 她已暗暗运气,压下胸中翻涌气血,将喉间腥甜咽下。

祁望改为扶着她, 只道:“放弃吧, 有人想杀你。”

只是不知这是三爷的主意,还是其他人的主意。

“祁爷,你看不明白吗?他选择今天发难, 不管我应战还是放弃都会遂了他的意。我若放弃,日后在东海永无立足之地;我若应战,便落他圈套有性命之虞。”霍锦骁咳道。

“活着总比死了好。”祁望不同意她冒此风险,她身上有伤, 勉强应战胜算太低。

“不会死的。”霍锦骁推开他,“祁爷,我选择放手一搏。”

毕竟还有第三种可能。

“你!”祁望劝不动她。

她已往前踏出半步, 朗声道:“好,我也应战。”

“好!丁爷与景姑娘都是豪爽之人, 那就这么定下来,明日午时, 我们在恶城斗兽场恭候二位大驾。”那人“哈哈”笑起。

顾二在旁看了许久,此时方道:“吉时将至,请诸位安静, 准备唱名献礼。”

落星盘随他的话安静下来,只闻脚步声匆匆而过,刚才闹剧被人暂抛脑后,霍锦骁看不清路,转头去找祁望。

“去了斗兽场,我不会管你死活。”祁望冷怒道。

“不用你管,这是我的事。”霍锦骁不以为意,“你也别出手,莫引火烧身。平南和燕蛟都要靠你,我给你做前锋。”

她说话间用手背抹抹唇,擦下一片鲜红血色,把手递出去。

“祁爷,拉我一把,我看不清路。”

“你手脏死了。”祁望漠然嫌弃,却仍牵过她来。

————

唱名开始,每唱一名,旁边都有人将海神献礼抬进庙中。这礼虽说是献给海神,到头来也是落进三爷口袋。能站在海神庙前的都是在东海大有来头的人,送出的礼一个比一个厚,相比之下霍锦骁的礼便中规中矩,没有差错。

霍锦骁挨个听着,其中也有东海十枭,不过那是外人给的排名,并非什么正经名号,到漆琉岛上皆以岛主或船队商号为称。

排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赫赫有名的庞帆、岺肃、孟义春三人,除了庞帆之外,岺孟二人皆属三爷麾下,往下便是江涛、刘寿安,祁望排位第六,只是近年平南势力增速极快,祁望又被三爷重用,如今还有燕蛟为其助力,实力已在江刘二人之上,可排到第四,不过因他为人低调,所以一直不曾冒头。

再往后,就是沙剑飞、冯何两家与金蟒四煞,如今四煞已死,金蟒易名燕蛟,这位置便由霍锦骁顶上。除这十人之外,东海大大小小的海枭众多,其中不乏实力雄厚者,只因各种原因名声未显。

不过今日能来参加海祭的,已是这东海之上顶尖之人。

“平南祁望、燕蛟景骁,向海神献礼——”

名字唱到祁望与霍锦骁,祁望拉着霍锦骁朝前行去,迈上海神庙石阶后方各自转身,朝着庙前诸人拱手致礼。庙前诸人目光各异,霍锦骁反正瞧不清,装腔作势地行礼之后,便与祁望踏进庙里。

此礼便算是认名,至此,霍锦骁在东海的名声方正式传出。

迈过门槛前,她听到声幽幽嘲笑,不由蹙眉。

“祁爷,那人是谁?”

进了庙里,祁望将香点燃放进她手中,她趁机问道。

问的就是先前提议斗兽场并发出嘲笑的人。

“邱愿,三爷的亲信之一,与我有些过节。”祁望托着她的手,带她面向庙中巨大神像。

整个海神庙只供了一尊像,便是海神。这海神左手锤,右手锥,背负三叉戟,形容狰狞,以重彩绘成,红面獠牙,披甲戴冠,观之生畏,可惜霍锦骁见不着。

“乌旷生就是他救下后献给三爷的,这次他针对你不知是三爷意思还是他挟私以报,不过顾二没有出声,想来就算是他挟私以报,三爷多少也乐见其成。”祁望执香弯腰拜了一拜,起身后发现她还站着,便一掌盖在她脑壳上,按着她与自己一同拜下,“傻着干嘛,拜呀。”

“祁爷,三爷是不是想着我死了,好给你再找个媳妇?”霍锦骁胡乱与他拜了三拜,又由他牵着走到佛前插香。

“少瞎说!”祁望扶着她的手将香插进炉,“你死了,我也不会让别的女人再过来。”

霍锦骁忽然“扑哧”笑出声:“啥?祁爷这是要为我守节?”

“闭嘴!”祁望被她绕了进去,越想越觉这对话方向不对,扯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威胁她,“你胆子倒真大,就不担心我和你弄假成真?”

“成真?成什么真?”

“真的变成我祁望的女人。”祁望捏着她的手道。

霍锦骁怔了怔,忽笑道:“不怕。你既然说是成真,那便是我与你彼此生情,既然已生情,为何要惧要避?”

祁望被她的坦然说得哑口。

“再说,祁爷与我心里都装着放不下的人,生命空了一部分。若是有机会能再圆满,可以让我动心,我为什么要担心?”霍锦骁从来不逃避感情。

东辞走了,她遇不上可以超越,或者说哪怕是取代他的人,一个都没有。

他在她心里太重,重得有时回忆起来她都觉得太过沉甸。

她很难再喜欢第二个人。

如果能,那她一定不逃。

对东辞是这样,对这第二人,也是一样。

风突然呼呼涌来,霍锦骁把被风吹到眼前的流苏拔开,叹了声:“风好大。”

祁望这才发现两人已走出海神庙,抵至庙后的海坛之前。

————

轰——

海浪声里响起雷沉电鸣音,仿似骤雨将至。

霍锦骁已和祁望走到祭坛旁的五彩华盖下站好,此地为临海悬崖,风势很大,吹得华盖上的彩带飘摇,金铃“叮咚”作响。

“要下雨了?”霍锦骁不解道。

“不是,是祭坛上的雷锤电锥奏出的声音,祭典马上开始了。”

祁望解释的话才落,霍锦骁就听到一阵鼓乐传来,有个高昂的声音唱起。

“海神降临!众宾跪!”

祁望将她一拉,两人便同时跪在华盖上的蒲团上。

霍锦骁正满心好奇,又闻一个低沉的男音传来,那声音遥远像海浪,又似刚才的雷鸣,吟唱着繁复祭歌,风云涌动,气势磅礴。

“三爷来了。”祁望在她耳边道。

霍锦骁心里一动,闭上眼暗暗运气,心里默喝一声,忽将眼睁开。

眼前景象陡然清明。

她看到崖前向外延申的六角祭台上五彩飘带似烟霞轻扬,身着三重祭服的男人在祭台边舞边吟,赤红的衣,宽广的袖,手中三叉长戟顿地和鼓,脸上戴着五彩面具,赤面獠牙,威风凛凛。

男人的舞,每一步都似落雷,每一抬手都藏力道,伴着低沉悠远的唱腔,仿如天际神祗。

霍锦骁情不自禁受此舞吸引,心如擂鼓。

忽然间那男人一个转身,正面望向她,面具之后的眼眸不偏不倚盯向她。

她强施《归海经》,正好将他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眼,锐利似鹰,像要收割生死。

她记忆里不曾见过有这种眼神的人,但很奇怪……那双眼竟给她些许熟稔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般。

正要再仔细看去,忽然间眼前就是一花,脑中断弦似疼起,她往祁望那边一歪。

祁望忙扶住她,低声道:“怎么了?”

“我瞧见三爷了。”眼睛虽然难受,她心里却极兴奋。

“你旧伤未愈又擅用功法?真的嫌命太长?”祁望一听就明白,怒极将她推开。

“就一下。”霍锦骁揉着头,讪讪笑起,不敢再用。

————

鼓乐声歇,三爷的歌跟着停止。

祭舞结束,三爷朗声道:“献——海礼!”

霍锦骁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其间还夹着些呜咽声。献海礼是向大海献活物,一般献的都是牲口,可今年却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祁爷,我好像听到……哭声?”霍锦骁看着晃来晃去的模糊人影问道。

祁望垂于身侧的手已握起。

“哇——”他还未给答案,便有稚子啼起。

霍锦骁想到了什么,伸手揪住祁望衣袖:“难道今年献的是活人?”

祁望没有回答,只是反手将她拥进怀里,手掌往她眼前一遮,防止她因为好奇又勉力施功去看,更防止她一时想不通要出手救人。

“别看别听,你不会想目睹这一幕的。”

“真是活人?为什么?”霍锦骁骇然,听那些窸窣声,活祭的人不少,其中还有孩子。

“洪家余孽作乱漆琉,男丁尽除,余者祭海,敬献天地,以填海神之怒。今后若再有不尊不敬者,杀无赦!”三爷的声音传来,不再是唱祭歌时的磅礴大气,森冷无情宛如利刃。

“那夜刺杀三爷的,竟是洪家之人。”祁望已然猜到。

冯何曲洪是十年前东海望族,冯何降于三爷,曲洪虽被灭,想来洪家有人逃出,在东海藏匿十年意图复仇,不料中了三爷的圈套。

三爷今日之举,不过杀鸡儆猴。

“祁爷……”霍锦骁抬头唤他。

“救不了,你别妄想!”不用她开口,祁望便断然拒绝,顺手在她腰侧穴道一点。

“你!”她没想到他会向自己出手,只能半倚在他胸前动弹不得。

“为了你好。”他冷道,以手掩去她的双目。

可虽然看不到,霍锦骁却听得到。

“咚——”

沉闷的落水声一声接一声响起,间或传来些呜咽挣扎声,那些人被堵着口一个个扔下悬崖。每一声闷响传来,霍锦骁心脏就随之一颤。其实祁望不必点她要穴,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人,并不打算以卵击石,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但如今她动弹不得,无从发泄,那些闷响锤子般撞心,将她的冷静击得粉碎。

人命如石,落水无痕。

声音终于彻底停止,海上平静,四周再无异响,旁人的呼吸也显得沉重,眼都不眨地要了十几条命,海神三爷的手段,可见一斑。

祭典结束,海神三爷退离祭坛,众人垂头恭送,眼见他离去后祁望才解了霍锦骁的穴道。霍锦骁还伏在他胸口,他拍拍她的背,正要叫她起来,胸前的脑袋忽然一动。

霍锦骁张口咬上祁望的脖子。

祁望瞳眸骤睁。

这一口咬得狠,祁望低哼一声,觉得颈脉都要被她的尖牙给咬穿。

“祁望,你要再敢制我穴道,我必不饶你!”她用力推开他,起身凭着记忆往回走去。

祁望知道,此番他算是真的把这丫头给惹毛了。

————

一路默不作声地和祁望回了驿馆,霍锦骁也不要祁望扶自己,凭着模糊的视线与记忆摸进院子里,站在院里怒吼道:“大良!”

林良正跟在祁望身后进来,听到霍锦骁的娇斥声,以为出了何事,忙冲上前。

霍锦骁单手叉腰,吩咐道:“把燕蛟岛那几箱金银珠宝整整,明日早上将平南号上的兄弟叫几个过来。”

“啊?出了何事?”林良丈二金刚摸不着脑,满脸莫名。

“明日正午我与丁喻约战斗兽场,你们替我把这些金银珠宝抬到斗兽场去!”霍锦骁道。

“斗兽场?那可是生死之战!祁爷……到底出了何事?”林良见霍锦骁满面怒气,只好转而问祁望。

“比斗就比斗,你带这些东西过去做什么?”祁望也不解她的举动。

霍锦骁看不清他,只冲他的人影一瞪,道:“和你无关。”

林良与小满闻言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人莫非在祭典上吵架了?

早上出门还挺……恩爱的……

“大良,你快去!”霍锦骁催了一句,回身进屋。

“小景,你的伤……”祁望好心问了声。

她进房后“砰”地将门关上,声音从里头飘出来:“今天别来打扰我,我闭关疗伤。丁喻只拿一条命就想与我博,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姑奶奶我要他输得彻底!”

一语完毕,屋中再无声音。

祁望沉默。

小满在旁站了会,忽道:“祁爷……你脖子上的伤,要紧吗?”

祁望抬手捂住伤口,老脸一红,转头也往屋里去。

“祁爷,那这些金银珠宝……”林良没听祁望发话,只好讨他示下。

“按她说的做。”祁望也把门“砰”地关上,“没事别来寻我。”

“……”

小满和林良站在屋外面面相觑。

☆、伏虎

翌日清晨, 祁望起个大早踏出屋子, 林良与小满已经站在院里,霍锦骁的房门却还紧紧闭着。

“还没出来?”祁望问林良。

林良摇摇头。

昨日她回房之后就再没出来过, 屋里一点声响都没有,连饭也没吃。

祁望想了想,上前刚要拍门, 那门就“咿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霍锦骁神清气爽踏出屋。

“祁爷早,大良哥,小满哥, 早。”她挥手打招呼,身上衣裳已换。

不是女装,是头天进漆琉岛是穿的男装,紫棠色窄袖交领衣裳, 腰束牛皮革带,长发束髻扣玉覆巾,男子打扮, 不过没有束胸,没有易容, 长身玉立,身量窈窕, 英气十足。

“你的眼睛?”祁望问她。

“恢复七成,够了。”霍锦骁朝他眨下一边眼睛,嘴角勾起, 神采飞扬,已无昨日虚弱。

“过来吃早饭吧。”祁望不再多问别的。

“好,祁爷一起。”霍锦骁正觉腹中空空,便唤他一道。

昨日的气早已消散,只有祁望瞧见她拈了卷子一口咬下,不由伸手摸向自己脖子。

伤痕早已只剩些许红痕,不过那滋味还在心头。

心有余悸。

————

明王殿冠星楼里竹帘半卷,纱幔浅勾,玉炉生烟,满室异香,闻来神醉心迷,叫人如陷幻梦,屋里光线昏昏,有些碎语笑声响起。

一扇松雾鹤影的屏风立在竹帘之下,顾二垂头站在屏风前的外厅里静候着。不多时,屏风上印出朦胧人影,有人从榻上坐起,几声漱口声响起,水在喉间滚了几滚,又“哗”地吐在盂盆里,他这才站起来,自去铜盆前取帕净面。

榻上有人嘤咛两声,却是起不来,只在屏风上印出个不着寸缕的玲珑身影。

顾二悄然抬头,看得喉头一动,有些心猿意马。

“你出去服侍顾二爷吧,以后就跟着他。”屏风后的人忽开口。

顾二马上跪下,惊道:“三爷,顾二不敢。”

床上的人已经婷婷袅袅出来,身上就缠着条薄纱,纤毫毕现,黑发碧眼轮廓深邃,是个妩媚尤物,只是眼眸迷茫,神魂不在。

玉炉里点的香,会迷人心智。

“给了你你就收下吧。”三爷洗漱结束,坐回榻上,又道,“何事寻我?”

“多谢三爷。”顾二不敢再推,也不敢再看身边尤物,只低头回答,“三爷,沙剑飞父女在斗兽场动了手脚,我们要管吗?”

“不管。要是她死了,就让沙慕青嫁给祁望,要是她赢了,就带她和祁望一起来见我。”三爷说着又有些遗憾,“可惜了,如此绝色。”

“是。”顾二领命退出。

黑暗里又走出一人来。

“阿息,曲梦枝和祁望之间可有异常?”三爷问道。

“回三爷,并无异常,倒是梁二公子对那位景姑娘颇为上心。”

三爷似乎笑了笑,对此不置一辞,又问起另一事来:“朝廷派来的奸细可有下落了?”

“已经按三爷吩咐在几间医馆药房外埋伏人手,不过没发现有人去买炙血草。”

“藏得够深。”三爷随意道,摆摆手便令阿息退下。

屋里仍旧光线昏昏,谁也瞧不见他。

————

“景姑娘!”

霍锦骁一出驿馆门就遇上梁俊毅与曲梦枝。

“二公子,曲夫人。”她冲二人拱手。

曲梦枝只福身以回。

梁俊毅已在门口站了多时,见她出来立刻迎上,道:“景姑娘风采夺目,在下敬仰,不知今日可否与姑娘一同前往斗兽场,让在下替姑娘打气。”

霍锦骁笑了,难得遇上个不在意男女尊卑的人,她为何要拒。

“昨日多承二公子仗义直言,景骁还未曾言谢。二公子愿意为景骁助力,景骁自当领受,多谢二公子。”

梁俊毅被她笑吟吟的模样灼了眼,忙不迭点头,祁望晚了两步出来,只见到两人相谈甚欢,曲梦枝陪站旁边,朝他略欠欠身。

“时辰不早,该走了。”祁望走到马车旁边。

那厢霍锦骁回了句:“祁爷,我骑马。”

祁望这才发现马车前停了两匹骏马,一白一黑,霍锦骁翻身上了白马,梁俊毅上了黑马,两人高高兴兴地攀谈着,早将他抛到脑后。

曲梦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转身上了自己马车,留下祁望和满车的金银珠宝坐在一起。

脖子上的伤口竟然又刺又痒。

————

恶城与天府在漆琉岛的东西两城,霍锦骁骑在马上正巧能将两个地方的风貌尽收眼底。天府富庶,街巷井然,百姓安居,繁华迷人,有些像大安朝的京朝,可马才踏过天府与恶城间的黑河,景象便陡然一变,连天似乎都黑沉下来。

恶城的街巷歪扭破败,沿街或蹲或站都是面色黝黑、神情淡漠的男人,也有很多年纪小小的乞儿,眼中透出的却是乖戾。主街上有许多四通八达的窄长黑巷,里面时不时站着些神情迷离的人,地上堆满垃圾,还有未干涸的血迹。

这地方就像永远睡不醒的城市,充满光怪陆离的事。

最漂亮的宅子是窑子,不过白天大门紧闭,只有打着呵欠的龟公守着门;从早闹到晚的是赌坊,乌烟瘴气人声鼎沸;与赌坊紧挨着的是当铺,赌输的人想翻本就当,当金当玉当妻当女,没得当了就借,放利的人游走在四周;再过去些是烟馆,进出的都是面色蜡黄、双颊凹陷的瘾君子,烟馆里贩的除了屡被大安朝禁止的欢喜膏外,也有舶来的大烟,劲头大,抽起来更痛快。

一路行来,霍锦骁的眼中早就没了笑意。

她不喜欢这地方。

过了烟馆,便是黑市。

黑市很大,里外都是人,祁望提过如果她想卖船买粮,就要到这地方来,不过这时人太多,她瞧不出什么门道。过了黑市便是斗场,恶城的人最喜欢赌的,还有人命。斗场分擂台和斗兽场,擂台是人与人搏杀的地方,斗兽场是人与兽搏杀的地方,都是拿命搏钱搏名气之处。斗兽场尤为残忍,里面关的都是虎狼狮豹,很少有人愿意主动搏杀,所以送到这里的都是明王殿判了死罪的人,也有犯错的奴隶,男女老少不忌,送进去了就是拿性命供人取乐用。

她与丁喻的约战本该在擂台,不过因为两人功夫了得,擂台太小承不住,邱愿便让二人约在了斗兽场。

斗兽场比擂台大多了。

霍锦骁到时斗兽场已来了许多人。

时近正午,日头正照着地面,里面人声鼎沸。这斗兽场就是圆形的空旷场地,四周被精铁所铸的栅栏与三层看台圈起,东西两头各有一个铁闸门,后面关猛兽的地方。此时三层看台上已坐满人,昨日在祭典上出现的海枭尽数到齐,斗场正中摆着张红漆高背椅,丁喻已坐在椅上跷脚等着,邱愿也站在场中陪着。

“今日我们就等着看丁爷大展神威了!”邱愿向丁喻恭维道。

“一个小娘皮,有什么神威可展!”丁喻不屑一顾,闭着眼养精蓄锐。

“那是,以丁爷的本事,捏死她就像掐死一只蚂蚁!”邱愿声音大到所有人都听得到。

“是吗?”外头传来清脆回应,“我倒要看看丁爷怎么捏死我这只蚂蚁。”

丁喻与邱愿同时望去,却没在门口处见到霍锦骁,只有一群人两两抬进十来口箱子,一字排开放在了众人眼前。丁喻与邱愿均面露疑色,不知霍锦骁在布何疑阵。

那群人抬进箱子后便匆匆离场,霍锦骁负手而入。

“景姑娘这是何意?”邱愿问道。

“生死赌命太单调,我与丁爷玩把大的。”霍锦骁走到入口处脚尖一点,纵身掠到斗场正中。

“你想怎么玩?”丁喻从椅上站起问道。昨日比过一场,他心里对此女早已不存轻视之意。

“我把身家性命都带来了,我若输了,命给你,这些东西也给你!”她说着抖开一早握在手中的黑青长鞭,往箱子处扫去。

鞭梢发出裂响,如灵蛇般拔开箱笼上的铜扣,又一一将箱子挑开,成箱的金银珠宝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看台上一阵哗然,不少人都扑到了扶栏上往下张望。

“景姑娘此举何意?”邱愿走到箱笼前蹙眉问道。

“大家都是精明人,赌生赌死那是莽夫所为。这是我燕蛟景骁的全部身家,今日就摆在这里,打赢我,丁爷就能带走。”霍锦骁笑道。

“老子没东西跟你赌。”丁喻被她笑得一噎,地上的金银晃得他眼花,他心里也贪这笔巨财,可手里却没东西和她赌。

四周有人发出“嘘”声,他脸皮一红。他穷,钱都拿去养船队了,捉襟见肘。

“我不要丁爷的钱,听说丁爷常受雇佣替商队护航,我要丁爷船队五年的契约!这五年里,丁爷的船队只能认燕蛟一个主家,替我效命!你敢赌吗?”

霍锦骁清脆的声音在一众男人粗厚嗓门下显得犹为动听。

祁望坐在正中的看台上,唇边浮出浅笑,这丫头的算盘打得倒精。他原有些担心,却在她胸有成竹的笑容渐渐消融。

“五年?”丁喻仰天长笑。

“再加二十艘战船,够了吗?”霍锦骁知他嫌少,往上了加筹码。

丁喻的笑嘎然而止。

巨大的诱惑让人妥协。

“好!老子就用这条命和五年主仆契约同你赌!”

————

签过生死令,立下赌约,邱愿清场。

入口处的铁闸放下,整个斗兽场再无可进出之门。

看台正中红绸所缚的巨大铜鼓被人敲响,“当”地一声,震彻云霄。霍锦骁与丁喻已各据斗兽场两头,闻得此响丁喻势如猛狮朝霍锦骁冲去,地面黄沙被其脚步震出一阵尘烟。

斗场上的比试没有规则,只问输赢,不管比试的人用什么武器,使何阴损招式。

霍锦骁今日用的是长鞭。昨日一试她已知丁喻内功深厚,与他拼内力并无胜算,她只能以灵巧制敌。强劲气息涌来,丁喻已到身前,她腾身而起,鞭梢化出蛇影数道缠向丁喻。这鞭法有九霄剑的影子,却比九霄剑更加诡谲难测。

丁喻冷哼一声,心里却不敢小觑,只将手中雁翎刀劈出开山之威,霍锦骁的鞭子不敢与其硬碰,只钻空隙攻其未防之处。丁喻的身手看着笨拙,可这刀法却使得滴水不漏,将门户守得死紧,霍锦骁攻不到要害,只能在其身侧游走。

场上众人只觉得斗兽场里人影频闪,刀光鞭影快得叫人目不暇接,如同密网。

两人互拆了百来招,丁喻看穿她的伎俩,暴喝一声,忽横刀扫出一片刚猛内劲。霍锦骁被此劲逼退,跃身半空,他的刀如附骨之蛆般跟上,朝她腹部刺去,霍锦骁在半空勉强拧腰,露出破绽,他又是一刀跟上,眼见要劈上她的腰。

看台上的人瞧得连喝彩都忘了,有人面露不忍,只觉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被拦腰斩断委实可惜。。

霍锦骁却不躲不闪,竟徒手握在刀刃之上。

丁喻一愣,却只见她手中金光微亮,自己的刀已被她攥在手中,长鞭如蛇缠上他的右手腕,他右手虎口一疼,不自觉松开手,雁翎刀被她夺去。他神色大变,矮身如泥鳅般滑到她身侧,不假思索地按下袖中藏的暗器。

咻咻三声,钢针飞出,直奔她门面,千钧一发之间,她却似早有所觉,朝后腾跃数步,丁喻自觉避过一击,正要松口气,忽见眼前刀刃袭来,叫人猝不及防。

霍锦骁不知何时已用长鞭缠住刀鞭,隔空施刀,刀刃自丁喻颈间划过。

丁喻呆立当场。

雁翎刀“当啷”落地,惊醒丁喻,他往颈间摸去,并无意料中的鲜血喷溅,她这一刀留了手,只伤及皮毛。

“还要继续吗?”霍锦骁脆声道。

看台上的众人跟着惊醒,呼声如雷。

丁喻已汗湿全身,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正要说话,却见霍锦骁神色忽变。

“丁爷……”霍锦骁目光穿过丁喻,紧盯着他身后的兽闸。

丁喻只闻得身后有闸门机关拉开的声响,隐约还有沉重的呼吸声,心头电光火石般窜过一念,他刚要转身,就听霍锦骁暴喝一声:“蹲下!”

他不作多想,当机立断蹲到地上,头顶上阴影掠过,一只吊睛白额虎飞扑到了斗场正中。

满场皆惊。

祁望更是从座上站起,再也无法冷静。

另一侧的兽闸也缓缓抬起,两头花斑豹猛然纵出,朝霍锦骁飞扑而上。

猛兽放之后,两道兽闸复又放下。

————

看台上的人惊呼一片,祁望已起身冲至邱愿身边。

“邱愿,为何会有猛兽出笼?”他目色冷凝逼向邱愿,不再与对方客套,“把门打开!”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安排的。”邱愿亦是满脸讶然,眼睛频转,一边看着斗兽场,一边防备着祁望。

“把门打开!”祁望不作废话,只要他开门。

“不成,胜负未分,输赢未出,门不能开,况且这门一旦开了,虎豹冲到街上,会引起大乱,三爷若知道必不轻饶。”邱愿摆手拒绝。

祁望蹙了蹙眉,又看了眼场上局势,霍锦骁已被迫和丁喻背靠背站在一处,两面受敌。虎豹凶猛,又是饿了几日,更加凶残,霍锦骁那纤细的身子在虎豹环顾之下像孱弱的猎物,他无法相像她被撕碎的模样。

理智被抛开,他不再理会邱愿,往看台下冲去,才冲两步就被邱愿拦住。

“你想去给他们开门?”邱愿本就针对霍锦骁,如何肯让祁望去开门。

“滚开!”祁望没空理他。

“不准去!三爷定下的规矩,谁敢违抗,格杀勿论。”邱愿冷道。

祁望便盯着他,眼中冰冷杀气释出,再不是从前客气圆滑的商人,仿佛化作场上那只饥饿猛虎,邱愿觉得自己要被他撕碎,心头浮起莫名惧意,正要再说,祁望已朝他出手。

————

“丁爷,接着你的刀。”霍锦骁将雁翎刀还给丁喻,“看来你我放手同搏了,你可还嫌弃我是个女人?”

丁喻反手接下刀,看着眼前两只豹,额上一阵冒汗,只道:“他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老子还嫌弃你。要是能让老子出去,叫你姑奶奶都成!”

和脸面比起来,这时候还是命比较重要。

“丁爷,咱两换个方式比,豹子归你,虎归我,谁先驯服,谁就胜了,如何?”霍锦骁眯了眯眼。

她身前那猛虎已猫下身,眼见就要再次扑来。

“好!”丁喻将刀一挥,痛快应下。

“吼——”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一声冲霍锦骁扑去。

“散开。”霍锦骁疾喝一句,与丁喻往旁边一左一右掠开。

虎啸慑魂,两只豹子似乎被震到,竟往后退了几步,丁喻挥刀冲上。

霍锦骁无暇再顾丁喻与两只猎豹,只全神应对眼前饿虎。虎躯虽庞大沉重,可身体四肢却异常灵活,一扑未中,当即转头又扑来,速度快如流星,霍锦骁就地一滚,虎爪从她手臂抓过。

“嘶啦”一声,她衣袖被尖爪抓裂,雪白上臂添了三道血痕。

伤处火灼般的痛,她却没空多顾,很快从地上弹起,回身将长鞭往虎目挥下。一声鞭响过目,长鞭击中虎头,猛虎吃痛退了半步,复又怒起,发狠地朝霍锦骁冲去。

————

看台上也是一片骚乱,祁望已与邱愿动上手,林良与小满自也不甘势弱,要抢去开门,为邱愿手下所挡。

邱愿的功夫不弱且招招阴毒,祁望未带兵刃,与其战得不相上下。

场下猛虎按头一扑,将霍锦骁扑倒,险象环生。

祁望分神看见,心头大怵,手上动作更快,下了杀招,一把擒住邱愿手腕,右手朝他喉头掐去。

“小景——”耳畔传来林良惊怒呼声,他又向下望去。

霍锦骁已不见人影。

邱愿趁机格开他的手,逃出一命,复又迎上。祁望正寻着霍锦骁,不妨被邱愿一掌打在左肩,退后两步,眼角余光却瞥见霍锦骁从虎腹之下钻出,一翻身竟上了虎背。

他心头一定,回神专心对付邱愿。

————

“小畜牲,给姑奶奶听话一些!”

霍锦骁坐在虎背之上,手上长鞭在虎颈上缠了一圈被她紧紧勒住,老虎吃痛不住跃起要将她颠下,她只抓紧长鞭两头,以腿夹紧虎身,另一手挥掌抬起,蓄万钧之力朝虎头盖下。

内力穿透虎骨,猛虎被震得晃了两下,很快仍又跃起。

霍锦骁便不住往虎头拍下,一掌跟着一掌,直将猛虎拍得晕头转向。

“听话就不打你。”她手中动作没停,以最粗暴直接的方式驯制猛虎。

兽有灵性,这虎吃了几次亏也有些力竭,脖颈被人勒着,头被震得晕眩,脾气慢慢竟软下来。

那厢丁喻已击杀了一只豹子,另一只豹却趁机跃起朝他兜头扑下。

丁喻避之不及,眼见要命丧豹口,忽闻耳边清脆女音。

“小畜牲,那才是你的猎物。”

一语落地,便有巨大阴影纵来,凌空将那只豹给拖咬到地上。

“吼——”虎啸全场。

猛虎得了猎物,埋头撕咬,霍锦骁坐在虎背之上双手颤抖,虎口开裂,鲜血直迸,正要下来,不妨看台之上飞下一人。猛虎闻得风声,放下嘴边猎物,反身飞扑而上,将那按在了虎爪之下。

霍锦骁忙勒住老虎,定神望去。

竟是邱愿。

她抬头向看台望去,发现祁望站在看台边缘,那邱愿正是被他打落斗兽场,为的是叫邱愿的手下开这道门。

两人四目相交,忽都一笑。

霍锦骁回头勒着老虎,老虎一脚踏在邱愿胸口,却被霍锦骁制住动作,只能在邱愿头上张大了嘴,腥臭的涎水流了他满脸,也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那边丁喻已提刀而至,怒骂:“邱愿,你连我都杀!”

“不……不是我!是沙剑飞,是他动的手脚!”邱愿只好老实交代。

霍锦骁却不理这些,只道:“这场比斗是你主持的吧,起来,宣布赢输!”

“好!好!”邱愿已是脸色煞,哪还敢再多说话。

虎爪稍一离,他就一骨碌爬起,用尽吃奶的力吼道:“此战燕蛟景骁胜出!快开门!”

“丁爷,没意见吧?”她坐在虎背居高临下问道。

“没意见,小姑奶奶厉害!”丁喻抱拳。

斗兽场的大门打开,祁望第一个进来。

霍锦骁坐在虎背之上,傲视全场,笑得无声。

一战,成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厚了吧?

昨天有姑娘问我为啥没在作话里吱声,我怕我说多了你们嫌烦啊!捂脸。

☆、大宴

“疼, 疼疼——”

屋里传出一叠声鬼哭狼嚎, 林良捧着盆清水恰走到院里,房门没关, 他一眼便瞧见霍锦骁呲牙咧嘴哀嚎,祁望托着她的伤臂正要往上下药。

残袖已被割断,露出玉白手臂, 上臂皮肉翻裂, 伤口又深又长,看得人心惊肉颤,总要想起当时险况。

“祁……祁爷, 您温柔点儿。”林良忙将盆端进屋里,竟叮嘱起祁望来。他已接受景骁是个女人的事实,总觉得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家跟男人似的拼斗,看了叫人心里难受。

祁望抬头见林良满脸不忍, 愁眉苦脸的模样就跟这伤划在他手上一样。

“我不温柔,要不你来?”祁望冷道,他在这起人眼里就那么糙?都还没下手呢, 一个喊疼,一个嫌他不温柔?

恼火。

“好啊。”林良倒不客气, 伸手就要接。

祁望一掌拍开他的手,没好气说:“滚一边去。”

小满正好进来, 上前就拽着林良的后领闪到旁边:“没点眼力。”

霍锦骁“扑哧”笑了,道:“大良哥,其实也不是很疼, 我就瞎叫叫,你别担心。”

正笑着,伤口忽然一阵灼痛,她脸色顿白,祁望已开始清洗伤口。

他动作再轻,也难免她痛楚,只好快。

“祁爷,小景,梁二公子刚送了两瓶伤药过来,现在人还在外头候着,说想瞧瞧小景的伤。”小满将进来时抓在手中的药摆到桌上。

“好啊,请他……”霍锦骁咬着牙道。

“不见!”祁望头也没抬地拒绝,“让他走,大宴之前谁也不见。”

“……”霍锦骁被堵个结实。

“是。”小满识相退下,顺手拉走林良。

霍锦骁皱着眉看祁望给自己处理伤口,沉默了一小会,她控制不住嘴,便道:“祁爷不是说不救我吗?怎么和邱愿打上了?”

“我不是救你,我救的是那几箱金银。”祁望清洗好伤口,将伤药均匀敷上,拆出卷绷带开始包扎。

“口是心非,嘴硬心软。”霍锦骁揭穿他,“我这伤可是因你而受。”

祁望没理她,她自言自语:“还好你没娶沙慕青,那姑娘天仙模样,蛇蝎心肠,要是放在身边指不定能给你带来什么祸事。祁爷,娶妻求贤,你眼睛可千万要放亮,人品比容貌重要。”

“她就是再能耐也不如你能闯祸。”祁望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

“我怎么叫闯祸?没见我替燕蛟找了强有力的帮手。”

“等你能真正驾驭丁喻再说。”祁望泼她冷水。

“怕什么,五年卖身契呢!还愁不够时间收服他?”霍锦骁不以为然。

“好了,回你自己屋去。”祁望把她的手推开。

他已将她手臂包好,连双掌的虎口也一并裹好。

霍锦骁动动手臂,笑道:“多谢祁爷。”

“出去吧。”祁望低头赶人。

霍锦骁见他冷淡,也就不说什么,转身出屋。日头已有些西斜,院里的风惬意,她在树荫下站了一会,越想越觉不对,忽又回头奔至祁望门前,将门一推。

门“砰”地被推开,她道:“祁爷,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语才落,她便驻足,与祁望四目相遇,各自呆滞。

祁望半身衣裳已褪至腰际,露精实胸膛,右胸至肩处一片黑青,他倒了药酒正要揉。

霍锦骁倒抽口气,整张脸腾地烧起。

祁望回神飞快将衣裳拉起,抓拢襟口,喝了句:“你……”

要骂什么却也不知。

霍锦骁背过身去,尴尬不已,却无要走的意思,只道:“被邱愿打伤的?重吗?”

“无妨。”祁望回答。

“要帮忙吗?”霍锦骁说完马上又补充,“我是说,我去唤小满来帮忙。”

“不用,你离我远点就是帮忙了。”祁望声音凉得像秋风。

霍锦骁“哦”了声,道一句“我先出去”,便匆忙将门一关,离了他的屋。

————

在院里想了想,她叫来林良和小满,叮嘱两人别去吵祁望,让他在屋里好生疗伤。林良与小满应声而去,她自回屋歇息。未歇满半个时辰,林良又来寻她,只说丁喻的属下来送主仆契约。

霍锦骁没有惊动祁望,在院中见了人,笑着收下契约,只夸丁喻守信是条汉子,又问及丁喻伤势,顺手就把梁俊毅送来的伤药转赠给了丁喻。送走了这人,小满又来回禀金银之事,抬去斗兽场的金银并没抬回,而是按祁望吩咐直接送到黑市的银号里换成银筹子,免得一大笔钱财放在身边又带来带去的,倒添麻烦。

“就凭这个在黑市采买?”霍锦骁翻来倒去的看手里的一把银筹子,每支筹子上都有数字,也有三爷记号。黑市的银号是三爷所设,为的就是方便来往的人买卖交易,将银两暂寄银号中,换成银筹子,此法虽说要花费一笔寄存费,但胜在安全,这岛上可没人敢打三爷银号的主意。

“是啊。”小满解释着,又递给她一片玉牌,“咱们存的银两数丰,银号老周管事说了,这么大额银两算是黑市甲等贵客,这玉牌是身份象征,你在黑市里买卖的抽头都能打个折扣,但凡有什么稀罕物件都会先紧着你,另外贵客包间、茶水果点等均不收费。”

“看不出这么一块玉牌,门道挺多。”霍锦骁拔弄着玉牌上的红穗子道。

黑市里不管是买是卖都要给抽头,名曰孝敬三爷,南来北往的商客那么多,这抽头可是一大笔油水。

“你收好了,可别丢。”小满瞧她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由叮嘱道。

“身家性命!丢不了。”霍锦骁握起玉牌和银筹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答。

身后的房门却忽然打开。

“祁爷!”霍锦骁转头唤人。

“你怎么不回屋?衣裳也不换?”祁望见她还是早上的衣裳,露着一段雪白手臂,不由蹙眉。

霍锦骁咬着玉牌苦道:“祁爷……我没衣裳可换。”

昨日女装已被血脏污,今天这套又被扯烂了袖子,她只剩下两套海上航船时穿的普通衣裳,晚上大宴穿着不合适。

“……”祁望沉默半晌,觉得自己操的心快赶上她爹了。

正要说话,林良捧着套衣裳进来:“小景,曲夫人又送了身衣裳过来,说是新做的还未穿过,请你莫嫌弃。”

“夫人善解人意。”霍锦骁一下跳起来,欢喜接下衣裳,朝祁望道,“不劳祁爷操心了,一会替我谢谢曲夫人。”

说着,她奔回房去换裳。

————

华灯初上,霍锦骁换好衣裳时候已不早,便与祁望坐到马车里。梁俊毅还想邀她同骑,奈何曲梦枝所赠之衣竟是绫袄绉纱裙,不便骑乘,只得作罢,倒是她今日这打扮,一出来又是夺人眼眸。

樱花粉的小袄,底下压着重宝蓝色的十六幅褶裙,裙摆绣着明月碧海图,袄上却是两条小鲤,既有姑娘的娇俏,又镇得住场面,曲梦枝挑衣裳的眼光比祁望和霍锦骁都好。

霍锦骁往车里一坐,大半位置都被她散开的裙子给侵占,祁望只能坐到角落。

“祁爷,你的伤好些没有?”她问他。

“管好你自己就成。”祁望头仰靠在迎枕上打量她。明眸娇唇,容色逼人。

霍锦骁讨个没趣,估摸着他还在为下午的事害羞,也就不说话了。

没多久马车就到明王殿。两人跳下马车,恰逢前头马车上也下来两人,霍锦骁瞳眸一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下来的是沙家父女。

祁望正要往里走,不妨手臂猛地被她勾住,霍锦骁挽着他冲沙家父女扬眉笑起。灯火之下沙慕青的脸便是一白,楚楚可怜地望向祁望,倒是沙剑飞心虚地低低头,见他们走过来,这才要打起笑脸相迎。

“祁爷,我可告诉你,你要娶谁都成,就是不准娶沙慕青,否则咱两拆伙。”霍锦骁挨近祁望小声威胁。

祁望只觉她的气息拂过耳朵,脖子却莫名其妙痒了。

“祁爷,景姑娘。”沙剑飞抱拳行礼,又恭维道,“景姑娘今日扬威斗兽场,实乃女中豪杰,沙某佩服。”

沙慕青站在沙剑飞身后只是欠身行礼,并不说话。

“运气而已。沙爷不知,当时那老虎牙齿都顶到我咽喉了,也不知那几只畜牲是怎么出来的?”霍锦骁咧唇笑道。

“大概管兽笼的人一时疏忽,以景姑娘的能耐,别说虎豹,便是加上狮熊也难不倒姑娘。”沙剑飞拭拭额上的汗,觉得眼前之人虽换成女装,惊艳绝俗,可那目光却比先前更加税利。

“是吗?那是托了沙爷与沙姑娘的福。”霍锦骁目光扫过沙慕青。

沙慕青没来由一阵颤意。

“再有难耐,也不是别人想动就动的,祁某再无能,也不会让人把手伸到在下妻室身上。畜牲不懂事,主子就要替畜牲受罚,这事不能善了,沙爷说是吧?”祁望淡道。

“那是,那是。”沙剑飞结巴起来。

“好了,时辰不早,进去吧。”祁望伸手,“沙爷请。”

“祁爷请。”沙剑飞谦让他。

祁望不再互让,携了霍锦骁的手进了明王殿。

“祁爷威武。”霍锦骁心情大悦,拍了他马屁。

祁望不置一辞。

————

明王殿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比第一日还热闹。祁望与霍锦骁被人领进正殿,殿上二人一案分席而坐,霍锦骁自然是与祁望坐到了一起,只是还未落座,两人已被前来打招呼的人团团围住。

正午一战,霍锦骁声名已扬,无人敢再小瞧,众人又见她美艳无双,较之首日更加动人,便纷纷过来结识。

霍锦骁一边与人寒暄,一边观察这明王殿。

席列两边,中间有伶人作舞,殿尾有鼓乐琴瑟奏曲,十八层盘龙云凤烛台上火光摇曳,满殿生辉,殿前有青玉阶作引,往上是主座,垂着三重幕帘,其后是铺金锦的宝座。

寒暄没多久,顾二便上前发话,大宴开始,众人各自落座,伶人暂退。

“三爷到——”

众人尽皆站起,朝着殿前行礼。

殿侧幕帘后缓缓走出一人,看不到模样,霍锦骁只能瞧见他紫檀色的衣袍。

印在帘上的人影模糊,只依稀可辩是个高瘦的男子,举手抬足气势万钧。他登上宝座,撩袍坐下,道:“诸位英雄不必多礼,今日能邀得众位来我漆琉参加半丈节,是我漆琉岛的荣幸,快请入席。”

声音温和,与昨日行祭时不太一样。

“谢三爷。”众人还礼落座。

“来,我先敬诸位一杯。”三爷先饮下一杯酒,方又道,“今日除了请大伙畅饮之外,还要向诸位引荐几个朋友。未来海上诸务我将与这几位朋友协力合作,共图大业,还望在座诸位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说完唤了顾二。

顾二已行到殿下左首席位,朗道:“这几位便是我漆琉贵客,东瀛第一武者……”

霍锦骁与祁望相视一眼,均感诧异,再观席间众人,也是同样神色。外域船队除了商队之外,是不予进入大安东海海域,若然被东海诸雄发现,便会群起而攻之,以防其进犯东海与沿岸城池。而在所有蛮夷海盗之中,又以东洋浪人为最为狡猾凶残,屡屡犯禁,东海不少人都吃过他们的亏。这次漆琉岛邀来浪人已叫人颇感意外,如今三爷更当众宣布合作之事,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霍锦骁心中更是惊愕非常,先前她就闻说海神三爷频频接触东洋浪人,意欲勾结,图谋不轨,如今一见,料来非虚,且他不仅是要勾结浪人倭寇,她估摸着他还想将东海各大势力尽收麾下,以壮其势。

大安海防薄弱,若真让其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她正惊疑着,不妨有人拍案而起。

“不必了,这酒,洒家不敢喝!”

霍锦骁收神望去,竟是顾二领着这批东洋浪人正向在座几个大枭敬酒,这酒才敬到第一个人,那人便推翻了酒盏霍然站起。

此人年近四旬,生得魁梧,国字脸,剑眉虎目,仪表堂堂,眉间又带三分侠气,此时已是眉宇紧锁,目现雷怒之象。

不是别人,正是大海枭庞帆。

庞帆位居东海十枭之首,名气仅次于海神三爷。此人独占三岛,船力兵力雄厚,加之三岛海域特殊,易守难攻,这么些年下来便是海神三爷也拿他没办法,只得想方设法压制此人扩展之势,饶是如此,庞帆的实力在东海之上仍排首位,也是唯一一个敢不给三爷面子的人。

“洒家虽落海为寇,不过这么些年从未取过一分不义之财,也未伤及一个无辜百姓之命,这些东洋倭寇屡犯东海,伤及无辜不下千名,毁村近百,要庞某同这些伤我同胞,毁我家国之流合同,庞某办不到。多谢三爷相邀,三爷的好意庞某心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三爷恕庞某无礼,庞某先告辞了。”

庞帆之语,落地有声,席上气氛顿时冷凝,庞帆却抱拳一揖,也不待旁人回神便踢开酒案拂袖而去。

几个东洋浪人脸色难看起来,便是顾二也滞在当场。

“性情中人,是条汉子。”霍锦骁偷偷地竖起大拇指,还没等翘出桌面,就被祁望一掌按住。

“你想死吗?把手收回去!”祁望怒瞪她一眼。

霍锦骁拿手指头在祁望掌心狠狠掐了一把才收手,祁望吃疼,嘴里“嘶”了声,霍锦骁已然将头撇开。

“老庞这臭脾气,也不知几时才能改。好了,随他去吧,大家继续。”

三爷发话,语中带笑,似未将此事放在眼中。

席间复又恢复喧哗。

————

一场大宴饮至深夜,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回住处。

霍锦骁也被灌得满脸醺意,双颊泛起潮红,竟比祁望醉得还狠。这席上找她喝酒的人不少,她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酒量再大也禁不住整晚灌酒,这会已软趴趴抱着祁望的手倚在他身边,路都走不稳,还是祁望将她扔进马车里。

“祁爷……嗝!”霍锦骁冲他打个嗝。

祁望捂了鼻。

满身的酒气,真不像话。

他推开她,想要坐得离她远一点,不料她竟直愣愣倒下,后脑“咚”一声磕到车底板上。

小丫头抱了头呜呜嚎开,外头林良又问:“祁爷,怎么了?”

“没你的事。”祁望烦躁地回了句,伸手将她翻过去。

一会稳重,一会毛燥,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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