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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3)

谢祁爷。”她逗了小家伙一会,转头看到祁望已将茶泡好,忙道,“哟,祁爷怎么亲自泡上茶了,我来我来。”

仍旧是从前油腔滑调的调皮,祁望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吃过饭没?”他横她一眼,将茶递给她。

“吃了。”霍锦骁深嗅茶香,眉开眼笑。

不把饭吃了,魏东辞哪能放她出门。

“时辰还早,你在船上歇会,别老闹腾。”祁望走到桌后翻起册子来,执笔要将刚才处理到一半的公务给了结。

霍锦骁绕到桌前看了会,忽道:“祁爷这次还帮梁家运货吗?”

祁望的笔一顿,转头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刚到玄鹰号时,祁爷不是替梁家运过一趟货?”霍锦骁打量起祁望来。

和两年前相比,他几乎没有一点变化,又或者她对他的印象已经固化,难以改变。

“想说什么直说吧。”他将笔撂下,靠到椅上。

霍锦骁便收起进屋时的笑意,以他们的交情,要她拐弯抹脚的试探,她也做不出来。东辞让她劝劝祁望,她何尝不想,就是不知这人听不听得进耳。

“梁家与三爷暗中勾结吧?祁爷可是夹在中间替他们传递货物?”她问他。

“这在东海并非什么秘密,帮三爷走货的不上我一个。”祁望回她。

“可你帮他走的是军器吧?”她紧紧盯着他。

祁望眸色倏尔冷下:“是你师兄告诉你的?”

“祁爷,从我登上平南岛的第一天起,我就发现了。你并不相信我,因为我来自云谷,也有可能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对吗?”霍锦骁低头笑了笑,其实她也没有完全信任他,这是二人立场所至,即便他们生死过命,私交再深,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场上,却难以完全坦诚。

祁望没有说话。

“你帮他做事,运送军器,运送白鸭,甚至把我和师兄的寻药的消息透露给他,与三爷虚与委蛇,除了怕他对平南不利之外,也想借此接近三爷报曲家被灭之仇,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已经被迫把自己与他绑在一起,你想过以后吗?难道为了报仇,你就一定要和他狼狈为奸才能达到目的?”霍锦骁也经历过屠村之恨,她自然明白那种绝望的痛苦,但若要她为了复仇与金蟒四煞同流合污,她情愿死也不会去做。

“你这是替你师兄,替朝廷来劝我的?”他摩挲着椅子扶手上的莲花纹淡道。

霍锦骁无法从他低垂的眼中看出他的想法。

“难道我就不能为了你?你就是如此看待我与你之间的交情?”有时候她真恨祁望的现实,似乎这世间所有事于他而言毫无感情,只有利益。

纵已无儿女私情,难道这两年的出生入死就都是假的?

“交情?”他低声笑了笑,“那你希望我怎样?”

“别再帮三爷,别引火烧身,好好守着平南。”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些,再多便涉及朝廷机密,她只希望他能听懂她的意思。

祁望站起身,缓缓踱到她身后。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她侧颜的棱角,两年了,她棱角仍未磨平,还是满腔热血的女孩,有着他身上最匮乏的东西。

“小景,记不记得那天我拒绝你时说过的话?”他朝前倾身,双手压在桌沿,将人困在胸前。

霍锦骁一怔,脑中忽浮出他的话来。

“功业未成,无心家事?”她以为这只是他借口。

“报仇是我的目的,接近他是我的手段,然而……我还有别的追求。”蛰伏东海十多年,他怎么可能只为区区仇恨而活?

“你想做什么?”霍锦骁的心跟着他的声音悬起。

“告诉我,你觉得漆琉岛如何?觉得现在的东海如何?”祁望问道。

“我不喜欢漆琉岛,纵有天府之城,也难掩黑市之恶,那是个肮脏污浊之地。”霍锦骁想起黑市种种便觉得恶心透顶,贩卖人口、军器、毒烟,将人命视如草芥,随意玩弄,是整个东海罪恶之源。

“那东海呢?”祁望又道。

她摇头:“来之前,我以为东海是个枭雄辈出、充满冒险的地方,来之后我才发现,这地方已经因为人之私欲而沦为战场。三爷口中挂着大义凛然的话,为海民谋福,为东海求生路,可是所行种种无一不与此背道而驰。东海海盗不断、争战连连,皆出自他之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稳坐东海海神之座,控制整个东海,甚至为了他所图所求,不惜暗中扶持海盗,勾结东洋浪人,祸国殃民,哪一件事是为苍生黎民?不过愚民罢了。”

“我真高兴,终于有一次,你与我的看法不谋而和。”祁望声音虽轻,却极有分量,“你知道吗?我也讨厌你说的这些,憎恨漆琉,憎恨厮杀,但这是东海的规则,我们身处其间只能被迫遵守。”

霍锦骁不知他为何突然谈及这些,转头疑惑望着他。

“消极的人选择离开,功利的人选择趋从,懦弱的人选择臣服,而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是功利的人?”他朝前俯去,缩小与她之间的距离,目光之里透出的凌利似蛟目半睁,“景骁,我是个积极的人。积极的人,就会想办法改变些。”

“改变?”霍锦骁心头浮起个想法,十分大胆并且震撼的想法。

“不破,不立。我想打破东海的规则,重新建立我的秩序,这才是我的功业。”他缓缓说出他心中隐秘的野心,向她分享自己的梦想,他知道芸芸众生,只有她能理解。

霍锦骁震愕非常。

“你想取代三爷?”她声音微颤,为了他这个更加骇人的想法。

“小景,把东海建成我们想象中的模样,你不觉得是件更有趣的事?你想为东海百姓求的安居乐业,想为黎民苍生谋的富足喜乐,都能亲手实现,多好?你留下帮我,好吗?”他看着她惊呆的眼眸问道。

东海,若能由他与她一起执掌,想想,便叫他血沸,宛如她那一腔热血流到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

☆、反驳

霍锦骁已彻底转过身, 背靠桌沿与他相视而立。祁望向来平静的眉眼如波澜陡起的海面, 眸中燃起的火焰让她觉得陌生。他一直都是隐忍克制的人,也有些世故圆滑, 从未有这样张扬狂妄的时刻,像换了一个人。

他带着狂风骤雨时滔天海浪的气势,逼向霍锦骁, 双手困住一隅天地, 将人牢牢抓着。

她唇动了动,忽将他的手推开,从他即将拥来的胸膛前逃出, 撑着桌面轻喘着,压着这一刻难以平静的情绪。

“小景……”祁望选择这样的时机坦诚,便迫切地得到她的认同,他矛盾了许久, 忽然发现自己的挣扎与逃避有些可笑。何必抗拒,像她这样的女人,完全能够成为他志同道合的伙伴。

“祁爷!”霍锦骁下意识捂上胸前伤口, 声音冷了几分,“你有这样的理想与抱负, 是件好事,但成为第二个海神三爷, 却并非实现你理想的途径,甚至会颠覆你的理想。当初海神三爷集船起事,也是为着天下苍生, 可后来呢?还不是沦为满足私欲的手段,为了维持巩固地位权势不惜掀起无数战事,致使东海屠戮成灾,海疆动荡不安,曲家与你就是最直接的受害者,这一切都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我和三爷不一样。我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也不会让东海出现第二个漆琉岛,我要我的东海成为所有海民梦寐以求的世界。”他踱到舱壁前,看着舱壁上钉的东海海图道。

“你的东海?祁爷,你与三爷有何不同?你一样会为求得结果而不择手段,不会在乎这其间所发生的杀戮争斗会给东海和三港造成多大影响,在实现你的理想之前,你先要摧毁你的理想。”

两年了,霍锦骁不敢说完全了解祁望这人,但他的行事作派她却已心中有数。

“为了达到某个目标,有些牺牲是难以避免的。历来兵家之事便不乏杀戮流血,胜者为王,才有资格论及理想。”他的指尖沿着海图上的线缓缓划过。

“胜者为王?祁爷,东海不是你们追求个人私欲的附属物!东海的百姓也不是你们争□□势的刀刃!那是大安国土!千里海疆,尽归国有,安邦兴民,防御外寇,不可分割,绝非私有之物。”霍锦骁隐隐觉得祁望与自己越来越远,怎样都触不及彼此。

祁望盯着东海海图,沉默不语。

她还想劝他,外头小满敲门禀事,打断她的话。

祁望轻叹一声转过身来,眼中焰光已沉,看她时的目光仍旧平静,刚才风雷电掣般的对话似乎只是场梦。

“不说了,再说下去你该拉我见官了。你不必当真,我只是随口一说,要与三爷争雄,我还没那个实力。不过你也无需担心,此前因为你重伤之事,我已与三爷划清界限,不会再帮他了。”他淡道。

霍锦骁蹙了眉头。

“时辰不早,准备准备,咱们去壹台阁赴宴。”祁望走回桌前,低头将摊放的册子一一阖上。

“祁爷……”她轻唤一声,到底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便只得作罢。

————

日暮时分,海面橘色波光如鳞。祁望已换过身衣裳,带着霍锦骁下船。梁同康派了马车来接祁霍二人,已在码头等候多时。霍锦骁隔着老远就看到梁家醒目的马车,华盖宝顶,四角垂着金铃,风过时便叮叮咚咚响起,旁边候着好些人,穿着相同的衣裳鞋履,那布料款式看着比殷实人家的还气派。

另有两匹马停在马车前头,其中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人,瞧见祁霍二人便匆匆下马,往他们这儿迎来,竟是梁二。

“二公子。”霍锦骁跟着祁望一起向来人抱拳行礼。

“竟劳烦二公子来接,祁某罪过。”祁望客气道。

梁俊毅忙回:“祁爷客气了,是我多日不见你们,心里惦记得慌,想早些见到你们。”

话虽如此,他目光却直往霍锦骁身上瞟,眼里的惊艳毫无避讳。

跟着玄鹰号回到石潭后,曲梦枝便带着他与祁望告别回了梁家。梁家富贾天下,除祖宅在全州城外,两江三港各处都有梁家产业与外宅,他们如今暂时都还留在石潭。

霍锦骁的眼睛滴溜溜直往马上打转,那马毛色油亮,生得头颈高昂、四脚强健,十分漂亮。

“二公子,这是……伊犁马?”

伊犁马是战马,市面上可不多见。

“景姑娘见识广博,竟认得出来。这是在下托人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知道你喜欢这些,所以特地带过来。要试试吗?”梁俊毅殷勤道。

霍锦骁心动非常,在海上两年,她可许久没骑过马了,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战马。

“二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小景前些日受了些伤,伤势未愈,不宜剧烈运动。”祁望比她更快一步开口拒绝道。

自从平南岛上梁俊毅在祁宅听到他亲口否认与霍锦骁之间的关系时起,梁俊毅对霍锦骁的态度就不同以往了,那心思表现得太直白,瞎子都看得出来。

梁俊毅倒无失望,只关心道:“是我疏忽,前几日就听说你受伤,以为隔了这么多天你该痊愈……你的伤怎样了?”

“无妨,小伤罢了。这马我倒真想试试,不过与伤无关,我这今日这打扮也骑不了马,倒白费二公子一番心意,抱歉。”霍锦骁笑吟吟道。

“没事,我送你一匹,改日咱们约去城外打猎游玩?”梁俊毅仍旧殷勤,又命人将马牵出一匹往玄鹰号送去。

“使不得。二公子,我在海上漂泊,这马送我无用武之地,倒浪费了这么好的马。”霍锦骁忙阻止他,见他面现失落之色,不由又道,“码头也没有喂马的地方,船上也不合适,这马儿还是留在你那,我伤好了找你玩。”

梁俊毅听她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本要投其所好,不料还是没讨好芳心,难免有些失望。

“也好,那改日我来寻你一起。”

“好。”霍锦骁痛快应下,转身就和祁望踏上马车。

梁俊毅便跨上马,在前头领路。

马车里很宽敞,布置得也舒适,软榻迎枕、茶水果点,一应俱全,霍锦骁摸了把花生剥起来,吃了两颗发现祁望沉默地盯着自己,便朝他伸出手掌,掌心上是剥好的两颗花生仁。

“想吃?”

祁望拈起花生,道:“二公子对你,有些别的心思。”

霍锦骁不以为意地往嘴里扔花生:“哦。”

“梁家有钱有势,梁同康又喜欢这个庶子,有扶持培养他的打算,要能嫁进梁家,便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他缓道。

“你想说什么?”霍锦骁问着,却又自己答道,“荣华富贵我不稀罕,衣食无忧,我自己就办得到。”

祁望笑了笑,靠在迎枕上闭上眼。

————

壹台阁是石潭出名的宴饮之地,除了可设宴之外,阁中还备有舞伶戏班各色杂艺人,不对外开放,是三港权贵宴请最有脸面的地方,寻常商贾小官可也不得进。

霍锦骁从马车上下来,跟在祁望身边,只看到朱漆大门,上悬“壹台”二字的匾额,像个富贵人家的宅子,倒不似寻欢作乐之地。

天色微暗,门口的绢灯已亮,将左右两侧迎宾小厮脸上谄媚的笑照得格外明亮。

“祁爷,景姑娘,这边请。”梁俊毅请两人进园。

园子很大,亭台楼阁似江南大宅,一路上皆有莲台灯柱为引,园中更有一片碧波清池倒映莲灯光芒,池上荷叶铺展,无穷无尽。许多丫鬟小厮在路上穿行,看到他们便都停下行礼,借着灯火,霍锦骁瞧见这些人不论男女皆生了好面孔,行动之上不自觉便流露风流姿态,显是自小便刻意培养出的,她心里便对这地方添了几分了然。

又是个权贵富贾纵情之处,看着高雅,也就是声色之地。

梁俊毅将二人带到园子里临水的三层楼阁处,屋里的貌美小婢掀帘恭请几人进入,一进屋,霍锦骁便闻到上好的龙涎香气,屋里陈设雅致,书画玉器绣屏,无一不精,虽不是金碧辉煌流于表面,却透着富贵底蕴。

“今日除了二位之外,还请了三港商帮的高、钱二位老爷,这高老爷是三港皇商;钱老爷做的是陆上买卖,商号遍布中原各地,专收奇货。另外还有三港布政司参议洪大人。”梁俊毅一边请二人上座,一边向他们介绍今晚宾客。

霍锦骁对三港商贾不熟,闻言望向祁望,祁望便轻声道:“高家是皇商,专替官府买办,置备各色上贡的物品。钱家明面上经营的是各种手工铺子,暗中做的是海上的贸易走私。都是三港大贾,这是要给我们介绍买家。至于这位洪大人,我倒没有接触过。”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进一阵说笑声音。

“父亲来了。”梁俊毅率先站起。

霍锦骁与祁望跟着他起身。

一阵低沉的说笑声音传入屋里,霍锦骁情不自禁侧耳听去,屋外来的人可不少。

侍女将门打开,又掀起帘子,梁俊毅迎上前,见人进来便躬身行礼,先道了声“父亲”又朝他身边的人行礼道:“俊毅见过洪大人,高世伯、钱世叔。”

霍锦骁的目光从祁望肩头望出,便看到个头戴织金网巾,髻束双螭玉冠的高瘦男人,此人穿着云锦所制的朱紫交领曳撒袍,面白无须,眉目温和,并无商贾精滑之色,倒带着几分天生的儒雅,仅管眼角有些细纹,他看起来还是比实际岁数要年轻许多。若她没有料错,这人便是三港首富,盐商梁同康。

这并非她第一次见梁同康,不过上次匆匆一面,她未放在心上,也没有细看,如今仔细看去,他的眉眼倒与梁俊毅有七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眸,形似非常,只是梁俊毅到底年轻,眼底风采比起梁同康逊色许多。

他身边站着个身着石青便袍的男人,方颌阔额,五官端肃,眉宇间有隐约上位之气,被众人拱着进来,应是刚才梁俊毅口中所说的洪大人无疑。

除这二人之外,后头还跟着不少人,曲梦枝也在其中,正站在梁同康身后招呼着众人。

祁望已经开口见礼,霍锦骁也露了笑,正要跟着行礼,忽然间熟稔的气息卷来,她整个人一僵,笑容也跟着凝固。

隐约并且遥远的气息,像阵错觉。

她一共遇过三次。

第一次,在海神三爷身边;第二次,与魏东辞在石潭城里;第三次……她差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剧情快给我跟上啊啊啊。脑子炸了。

☆、情意

前后三次相遇, 她不会弄错, 而区别就在于暗中潜藏的人是打算下杀手,还是在监视。

霍锦骁脑中嗡嗡一片, 心脏怦怦直跳,那气息若有似无的盘旋着,就像那回在三爷屋里所遇时一样, 不近不远监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

他不是来杀人的。

“小景, 小景?”

祁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衣袖也被他暗中用力扯动,她旋即回神。

怔愣之间, 眼前众人已寒暄过一阵,如今都望着她,她勉强按下心头骇然,扬起抹笑随祁望朝几人行礼, 胸中的惊涛骇浪却未平息。

“景姑娘可是身上的伤未痊愈?”梁同康面露关切问道。

他声音温柔,叫人如沐春风,入耳十分动听。

霍锦骁在众人目光下略垂了头, 道:“多谢梁老爷关心,在下的伤无妨。”

梁同康便不多问, 微一颌首,又朝曲梦枝道:“梦枝, 你多陪陪景姑娘,好好照顾她。”

“是,老爷。”曲梦枝从后头上来, 福了福身便走到霍锦骁身边,亲热挽起她的手,又道,“小景姑娘,我陪你。几天没见,我怪想你的。”

“劳夫人记挂了,我也想你。”霍锦骁露了个甜笑,渐渐冷静,虽与曲梦枝说着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在场所有人。

盐商梁同康、布政司洪参议、钱高二人,烛色之下每个人皆脸泛红光,已相互招呼着往里走去,霍锦骁心中惊疑不定。

暗中那人是海神三爷的心腹,此人武功高强,据她这几次所打的交道可知,此人除了帮三爷处理些棘手事务之外,应该还负责保护三爷安危。他今晚既然在此,又不是为了杀人而来,那便只有一个目的,他在保护某个人。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海神三爷。

魏东辞和她分析时曾提过,三爷大费周章隐藏自己的模样,极有可能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好方便他从三港私运军器入东海,如此一来,三爷应该有个白道上的身份,并且此身份必然不低,可能是官府中人,也可能是三港有头有脸的商贾。东辞当时应该怀疑过祁望,但从年纪上来说,祁望是三爷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今晚梁家所宴请的这些人,包括梁同康在内,似乎全都符合她与东辞的猜测。

他们之间,有个人是海神三爷?

这个想法让霍锦骁不由自主心跳加速。

“你怎么了?”祁望瞧出她的心不在焉,慢了两步走到她身边问道。

“没事。”霍锦骁小声道。

“我陪着她,会照看好她的。”曲梦枝知道她受了伤,只当她伤未痊愈,便笑着安慰道。

“多谢夫人。”祁望虽觉不对,却也不便多说。

宴席设在二楼,还未踏进楼里,便有叮咚琴声传出,里边已候两个美貌少女,一人弹琴,一人唱曲,声音清泠泠的十分动听。

梁俊毅代替梁同康招呼众人落座,梁同康陪坐在洪大人身边,左便是钱高二人与祁望,曲梦枝位置在梁同康另一边,霍锦骁挨着她坐,旁边便是梁俊毅,那位置看着便像一早安排过的,将祁望怀霍锦骁隔开来。

稍顷便有下人端来精致盘碗,菜肴色香味俱全,便只以眼看着都觉舒服。菜端上后又进来一批美貌女子与捧着盥洗盆具的粗使丫头,服侍着众人净手漱口之后才退下,只留那几名美貌女子站在各人身后服侍,斟酒布菜。

梁同康挨个与身边的人说话,不管面对何人态度皆和颜悦色,只拣近日三港趣闻说笑,不多时就让席上气氛熟稔热络。霍锦骁很少参加这类宴饮,心道此番自己受邀大约是因为祁望关系,故很少说话,只暗中打量座上几人。曲梦枝并未落座,她挽了衣袖,褪去腕间镯子,洗净手站在梁同康与洪大人身后,亲自替二人斟酒布菜。

“怎敢劳烦曲夫人做这些事,快坐下。”洪大人受了曲梦枝斟的酒,忙道。

“大人客气了,能让您饮得尽兴,那是妾身的荣幸。”曲梦枝又为他斟满一杯酒,转头便拿白瓷碟子夹了只膏蟹,纤白素手在桌前小盘中摆的瑬金蟹八件中拣起只圆头剪子,将蟹螯与脚剪下,开始拆蟹剔膏,“江浙那一带喜爱文吃大闸蟹,今儿试试文吃海蟹,不过要我说,咱们都是海边长大的人,还是武吃更有滋味,就算是牛嚼,吃得也畅快,你说对不对,老爷?”

言谈之间,她已剔满一壳蟹膏,浇上一勺姜醋,将整壳膏先让给了洪大人。

“小孩子脾气,惹人笑话!”梁同康轻斥她,言语间却满是宠溺。

“我喜欢自己剥着吃,才香甜,夫人的情意,还是梁老爷收下吧。”洪大人忙笑着推却。他虽是官,梁同康为商,可言语之间他对梁同康却有十分敬意。

“好了,快坐下。都是自己人,谁要你在这里服侍了?今晚咱们不谈公事,只说风月,不必拘谨应酬,自在便好。”梁同康哈哈一笑,将曲梦枝拉坐在自己身边,“倒了这么多醋,分明是你自己喜欢,自己吃吧,我不用你服侍。”

他捏捏她的手,又嘱咐她:“蟹物寒凉,你别贪嘴,一会烫两杯黄酒喝了驱寒。”

“知道了,谢老爷关心。”曲梦枝笑着应了,有些小女儿神态。

霍锦骁看得有些惊讶。曲梦枝比梁同康小了十多岁,作他外室十年,先前她就说过梁同康对她极为宠爱信任,那时霍锦骁觉得梁同康这样妻妾成群的男人,不过是因为曲梦枝的模样手段而喜爱,可今日一见,霍锦骁方觉梁同康对曲梦枝的宠爱里是夹着几分真心的。

那眼神骗不了人。曲梦枝在梁同康面前也不似对着外人时的大方干练,倒像个要人疼宠的小姑娘,梁同康很是疼惜她。

如此看来,祁望说她在梁家日子过得不错,倒是真的。

思及此,霍锦骁转头看祁望,他正举杯与旁边的高老爷对饮,对梁曲二人间的情意视若无睹。

仔细想想,这人世间的感情,有时也叫人摸不着头脑。要说祁望对曲梦枝无情,可他分明又极在意曲梦枝的事,可若说有情,似乎又不像。

霍锦骁想不通,便低头端起酒杯要饮,却被梁二按住。

“别喝酒,你有伤。”梁俊毅轻道,目光在满室烛色下尤显温柔。

“谢谢。”她闻言便将酒丢开,他又让人给她夹来鱼肉,嘱咐人细细剔去鱼骨。

旁边曲梦枝见状笑道:“小景,我们家二公子最像我们老爷,懂得疼人。”

霍锦骁闻言蹙了眉,不解此话。

曲梦枝却又不说了。

“祁老弟、景姑娘。”那厢,梁同康却已向二人举杯,“这一年的西航,多谢二位替我照顾家人,这杯酒我敬二位。”

祁望忙道:“梁老爷客气,同上一条船就是过命的朋友,自当互相照应,何需言谢,况且曲夫人与二公子也帮了在下甚多,在下才是需要言谢之人。”

“梁老爷,我与二公子为平辈之交,您是他父亲,便是小景的长辈,您这杯酒小景不敢受。”霍锦骁也跟着笑道。

梁同康的目光便在她与梁俊毅之间扫了扫,笑里有些别意,夸道:“你们不必谦虚,梦枝与俊毅回来都我说过了,这一路多亏祁老弟与景姑娘对他们多施援手,数番救命。说起来景姑娘足智多谋,当真是女中豪杰,祁老弟年纪不大,已掌偌大船队,也是年少有为。俊毅,这杯酒你替我敬敬二位。”

梁俊毅便举杯朝两人:“祁爷,景姑娘,在下先干为敬,多谢二位一路照拂。”

语毕,他便饮尽杯酒,祁望也饮了一杯,只有霍锦骁举杯要饮时被梁俊毅按住。

“你有伤,随意便好。”

“多谢。”霍锦骁便只沾沾唇,笑道。

梁同康又道:“我先前听东海的朋友说,祁老弟与景姑娘之间已有婚约?”

祁望与霍锦骁相视一眼,霍锦骁开口:“梁老爷,那只是个误会,我与祁爷之间并无私情。”

她坦然而言,祁望摩挲着青玉酒盏不作声,记起漆琉岛上的惊鸿一现,她语笑晏晏挽着他的手,何等风采。

身后的侍女替他满上一杯,他仰头饮尽,才道:“是啊,只是误会。”

“这误会可大了。”梁同康闻言勾唇笑出声来,又问霍锦骁,“景姑娘是哪里人,家里还有哪些人?可有婚约?你怎么年纪小小就到东海闯荡?”

“……”霍锦骁不知为何话题会扯到自己头上,正要斟酌回答,旁边的曲梦枝已经开口了。

“老爷。”她拉长声音,嗔道,“哪有人在酒桌上问小姑娘这些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小景如何回答你?”

“我失言了?”梁同康挑了眉看她。

“罚您酒。”曲梦枝替他斟满酒。

“好。罚几杯,你说了算。”梁同康握住她的手。

“我替小景作主,罚您三杯。”曲梦枝巧笑倩兮。

“那就三杯。”他倒干脆,说饮就饮。

满桌人都跟着笑了,喝着“好”。

三杯过后,曲梦枝便按住他的杯:“好了,今晚您不能再喝了,小心喝多了又闹胃疼。”

“曲夫人温柔体贴,梁老爷好福气,叫小弟好生艳羡。”旁边人夸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就她事多。”梁同康拉着曲梦枝的手便不放,目光微熏,片刻后又问祁望,“祁老弟,我身边这两位高爷与钱爷,是三港商帮的成员,他们对奇货极有兴趣,听说你们这趟西行带回不少好东西,得空了请他们去掌掌眼。”

祁望向二人举杯:“一定,还请钱爷、高爷多关照。”

“祁老弟年少有为,不仅掌船掌岛还深谙商道,不知可有兴趣加入我三港商帮?”钱爷回敬一杯,忽道。

霍锦骁闻言望向祁望,他并无异色,似乎早有所料。三港商帮是三港商号集结而成的组织,若是祁望能加入,日后他的贸易便不用再受漆琉岛限制,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不过梁同康是三爷的人,他为何要给祁望这么大的好处?

“能加入商帮是祁某荣幸。”那边祁望已与钱高二人喝起。

————

一夜酒宴吃得少喝得多,席间几人都有了醉意,梁同康命人撤了席,邀了众人夜游壹台阁,去池中的聆乐榭听曲。几人上了停在池畔画舫,船娘撑篙将船驶离岸边。这池子环绕整个壹台阁,岸两边都挂满宫灯,满池清波印着月华,颇有一番韵味,船到池中间便停了,池畔有个小戏台,几个戏子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起曲来,声音隔水传来,带着几许虚无幻意。

“小景,你觉得我们家二公子为人如何?”曲梦枝寻了个借口把霍锦骁拉到了甲板上说起话来。

“二公子是个好人。”霍锦骁望着池中倒映的弦月,直接道,“曲夫人,你们今晚总是提及我与二公子,不知是何原因?”

她不打算拐弯抹脚。

“实不相瞒,这趟请姑娘来,除了才刚席间所说之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老爷也想亲自见见姑娘。”曲梦枝道。

“见我?”霍锦骁更是不解。

“这趟回来,老爷已经给二公子挑定一门亲事,不料他听说之后十分反对,竟与老爷大吵一架,只说已有心仪之人,非此人不娶。我们怎么劝都没用。”曲梦枝叹道,一边暗暗观察她。

霍锦骁心中已经了然,不自在地转开脸。

“想必你也猜到,他心仪之人,正是小景姑娘你。此前你与祁爷因有婚约在外,所以二公子并未有所表示,那日听到祁爷否认此事,他就……就疯魔了,不仅和老爷吵,还自作主张把亲事退了。老爷便想见见你,也让我打听打听姑娘的心事。说起来,二公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我是清楚的,必是良人之选,姑娘如今年纪渐大,可曾想过终生之事?”曲梦枝缓言道。

“……”霍锦骁倒没想过梁俊毅为了自己和家人闹翻,她与他并无过多接触,私交都谈不上,更别说私情。

“我知道你心志大,怕是不愿在后宅为妇,不过老爷有打算为二公子成立一支船队往东海发展,这也是他急于拉拢你与祁爷的目的,想请你们为二公子护航。”曲梦枝见她面露难色,又道。

“梁家家大业大,为何要二公子出海?”霍锦骁觉得怪。

“二公子喜欢,再说他是庶出,梁家祖业轮不着他,前头还有老爷两个嫡子,老爷想替他另谋出路。另有一重原因,便是这两年梁家也大不如前,朝廷对我们有所怀疑,一直卡着梁家多桩买卖。实不相瞒,此前我们跟你们西行出海,便是老爷担心官府查抄咱们家,所以要我们出海暂避。二公子往东海发展,也是老爷想替梁家留条后路。”曲梦枝解释道。

霍锦骁记起魏东辞说过的话,梁家早晚是要被查抄的,想来梁同康亦有预感,所以早作安排。

“曲夫人,二公子若要往东海求发展,祁爷与我必定相扶,只是这亲事,我如今并无此打算,还请夫人转告二公子,此心……小景恐难领受。”

“为何?难得与你同心同志的良人,二公子虽是庶子,可心性脾气都是好的,梁家也不会亏待姑娘,你不考虑一下吗?还是说……你与祁爷……”曲梦枝急道。当初若非她醉后一番胡言,祁望恐怕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伤人伤己。她对霍锦骁有愧。

“不考虑,她不会嫁给二公子。”

霍锦骁尚未发话,身后便传来祁望声音。

这人站在半明半暗处,虚虚实实,目光透着冷意。

曲梦枝微愣,他已上前将霍锦骁拉开,只道:“夫人不必多劝,她不会嫁进梁家,你们的好意,心领了。”

“祁爷,这是她的终生大事,她是个姑娘,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混,迟早有一天要嫁人,你自己不娶,难道不想她嫁得好人?”曲梦枝站在船头看着祁望。

祁望沉默。

霍锦骁轻轻挣开他的手,浅笑道:“多谢夫人与祁爷关心,不过我已有意中人,就不需二位替我操心,二公子的情意,小景恐难接受,抱歉。”

语毕,她转身掀帘回了船舱。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一包爆炸的作者碎片给你们,请收好。

☆、馄饨

曲子没听多久, 洪大人就告辞离开, 钱高二人看中戏台上的两个优伶,梁同康命人将这二人邀去壹台阁里的厢房, 让那两个优伶好生服侍,霍锦骁与祁望便也跟着告辞。

离去时,曲梦枝被梁同康搂着腰, 目送他们离去。

月色柔和照着碧波池上的画舫与人, 倒似一对寻常夫妻,在烟尘间生活,有敬有重, 大抵也有爱,有别于少年时如旭日乍起的情爱,已被时光缓慢雕琢成厚重的感情。

出门时,梁俊毅想送二人回去, 却被霍锦骁婉拒。

马车车轱辘在夜里发出清晰的嘎吱声,祁望挑起帘子,看着壹台阁门口灯笼下还舍不得进去的梁家二公子, 人在灯火下失落站着,却又满怀期待, 正是少年情动时暧昧不得的微妙时刻,像他年轻的时候每次见曲梦枝。

只是这期待注定落空。

祁望放下帘子, 看着坐在对面怔怔出神的霍锦骁。

她没什么表情,对梁二的爱意既无少女虚荣的欢喜,也无歉疚的难过, 不爱便是不爱,连一丝虚伪的关注都吝啬给出。

这人,似乎比他想像的更加无情些,除了对魏东辞。

“发什么呆?一整晚都心不在焉,是不高兴梦枝和梁家对你的叵测居心?”祁望打破车里的沉寂。

“没,我只是……”霍锦骁还在想在壹台阁里发现的那缕气息,梁家的居心和梁俊毅的心意倒没对她造成影响。

那个人藏得隐密,气息也若有似无,她虽能感受到,却无法探知位置。

“嗯?”祁望挑眉问道。

霍锦骁目光垂落,将要说的话咽下,改口道:“只是在想梁同康好端端的怎么让你加入三港商帮。”

有些话,她不能再与他说了。

“为了二公子吧,梁家这一年来势头不好,官府盯得紧,万一哪天查抄起来恐怕都是大罪,所以才想让二公子入东海,也希望我们能照拂。”祁望不以为意回答。

“可是梁家不是与三爷有关系?为何还要找上你?你不是……”她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才与三爷划清界限?”

祁望思忖片刻方道:“朝廷在三港大费周折正是为了对付三爷,梁同康不可能不知道,他不选择三爷而选择我,恐怕也是为了让二公子避开三爷这边的风险。梁同康可是老狐狸,他从来不把宝押在一样东西上,对他来说,不存在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要能利用就可以。”

霍锦骁细想想也对,便又感慨道:“话虽如此,可他对曲夫人,倒似真心。”

今晚所见,梁同康与曲梦枝也让她惊讶,她以为曲梦枝在梁同康面前必是伏低作小的妾室模样,不想竟是十足小儿女脾气,倒大出她的意料。

“快十年了,是人都会产生感情,何况面对的是梦枝。”

当初他选择放手,不正是因为曲梦枝在梁同康照顾下活得更好?

“祁爷不会心酸吗?”霍锦骁好奇地望着他。

“心酸?有何可心酸?”祁望不解。

若说心酸,这一夜下来,千头万绪,都及不上她那一句话。

她说她有意中人了。

“你倒是看得开了。既然看开了,怎么还孤家寡人的?还不快找个人成家。”霍锦骁随口打趣一句,祁望却没了声音,她察觉对面的目光变得沉重,方想起两人先前的事,自忖无心失言,便转头挑起帘子。

“小景,我……”祁望心头一动,有些话沸自唇边,将要吐出。

“停车!快停车。”霍锦骁突然叫起,人也冲到车门前。

“怎么了?”祁望直起身子。

马车缓缓停下,霍锦骁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上,道:“我在这里下来就成了,你们送祁爷回码头吧。”

“小景?”祁望跟着她探出马车,发现马车已经行到王孙巷前的大街上。

时辰虽晚,不过三港并没宵禁,街头摆着几个露天摊子,食客零零落落地坐在简易的木桌前,在春寒料峭中吃一碗滚热的汤面或馄饨。

茫茫夜色间,街口第一个摊子最外头的桌旁孤伶伶坐着个男人,这人穿了身单薄的夹棉素袍,头发高高扎着,眉目在夜里模糊成一团,却还是叫霍锦骁一眼认出。

“祁爷,你回去吧,别送我了。”她笑了笑,欢喜地朝那人跑去。

祁望连开口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这丫头就已经跑远。

那边坐的人是魏东辞。

他看着她跑到摊前,裹进夜色里,轮廓与魏东辞融在一起,难以区分。

————

“等多久了?”霍锦骁上前二话没说便坐到桌旁。

魏东辞挑了挑眉,想问她怎么就能笃定他在等她,摊子的老板已经把两碗馄饨端过来。

“这小哥从我的摊子摆开,一直坐到现在。”老板笑呵呵道,“二位的荠菜馄饨,一份鲜汤,一份凉拌,花生酱桌上自取,慢用。”

半个拳头大的馄饨皮薄馅厚,隐约可见皮下菜肉颜色,汤里放着紫菜、虾皮,洒着珠翠似的葱花,汤气暖暖浮起,闻一口就像人间仙气。魏东辞又拿勺舀了满满一勺花生酱浇在凉拌馄饨上,浓厚的花生扑鼻,勾得霍锦骁魂都快没了。

“你赴宴没吃饱吗?”魏东辞拿了竹筷递给她。

她已经迫不及待尝了两口馄饨汤,正捞馄饨吃。

“那些富人家的酒宴不合我胃口,你又不让我喝酒,我能饱吗?”

两碗馄饨他们并不分食,一起吃着,有滋有味。

“看来你没享福的命,只适合陪我浪迹天涯。”魏东辞吃了两口想起一事,便摆筷抓起她的手。

“不用你陪着我也能浪迹天涯。”霍锦骁回嘴,又问,“你干嘛?”

这人莫非大夫当出毛病来,大晚上的吃个宵夜还给她把脉?

魏东辞轻扣她的手腕,仔细把了片刻,才松开,道:“给你诊个平安脉。”

“怎么?怕我被人下毒呀?”她收回手笑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借着摊位上黯淡的马灯灯光看她,她精神十足,和白天出门时一样,“一天没见你,怪想你的。”

霍锦骁听他感叹,不禁要喷汤:“你没毛病吧?我才出去半天。”

“是吗?我总觉得好久了。小梨儿,咱们什么时候回趟云谷?”

“好好的回云谷做什么?”她奇道。

“想见见你爹你娘。”东辞的狡色藏在夜里,她看不出。

“你不是说我爹娘在两江秘训水师?”

“对哦,那我们不用回云谷。”他恍然记起这茬。

“你找他们这么着急,可有急事?”霍锦骁正色问他。

“急!急得不能再急,我都急四年了。”东辞笑眯眯道。

霍锦骁总觉得他笑得可疑,当下不回话。

东辞盯着她,知道小丫头学乖了,怕又中他话里的圈套,不肯接茬,便自言自语道:“可就是见了他们二位,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该怎么办才好?”

“快说,到底何事?”霍锦骁果真忍不住问他。

“终生大事。”

霍锦骁一下会意过来,将筷上夹的最后半口馄饨送入口中,一按筷子,冷着脸站起来:“那我可不妨碍你的终生大事了。”

说着,她便往医馆走去。

魏东辞匆匆结了账,笑着跟过去。

————

回到医馆,霍锦骁自去洗漱,将一身繁复的衣裙头面通通卸下,换上松快的家常小袄,才觉得松了口气。

魏东辞已将药给她端进屋里,热度正好下口。

“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吃这药?”霍锦骁一看到药就垮了脸。

“伤好之后。”魏东辞坐到锦榻上,翻出针袋打开,“或者你可以选择,喝药还是下针?”

“喝药。”霍锦骁不作二想,仰头就把药饮尽,皱着眉拿清水漱了口,含了一颗他备好的甘草渍梅,坐到他身边,“你干嘛呢?”

他正盘腿坐在榻上,对着矮案上的油灯拈了针正穿线,案前放了块去了毛的带皮猪肉,皮上划开三寸长的口子。

“练手。上回给你缝的伤口不够漂亮,我想再练练。”魏东辞盯着那猪肉道。

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霍锦骁愣了半晌方阴森森道,“魏东辞,你拿我和猪肉相提并论?”

“这不是练手嘛。练好了下回再给你缝,保管不留疤。”魏东辞认真道。

“还有下回?”霍锦骁看他缝肉觉得瘆得慌,没好气道。

“没,绝对没有。”魏东辞不想和纠缠这个话题,便改口问她,“你今天赴梁家的宴,可有发现?”

说到这事,霍锦骁来了精神。

“有!”她凑过头去,“我在壹台阁遇到上次追杀我们的人。”

魏东辞手上动一停,俊容之上浮起凝色:“接着呢?”

“我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却无法探知他的位置,但应该是在壹台阁内。那人是三爷的心腹,我在漆琉岛上见三爷时就曾遇过此人,他藏在暗中,应该是保护三爷的人。今晚他出现在壹台阁,又无其他动静,我猜测他还是在保护某个人,而这人极有可能就是海神三爷。”霍锦骁道。

魏东辞把针用力戳在了猪肉上,霍锦骁看得皮一紧。

“今晚来的都有哪些人?”他问出关键所在。

“梁同康、布政司洪参议、皇商高永良、钱记商号的钱嗣同,还有就是梁家二公子梁俊毅,梁同康外室曲梦枝以及祁望。”她一一报出赴宴人的名姓。

“这些人殿下都查过,并没发现有何不妥。”魏东辞仔细回想道。

“会不会有什么遗漏?要不咱们重头查查?”霍锦骁低下头,与他眼对眼。

“你想怎么查?”

“从梁家开始,夜探梁府,你觉得如何?”她道。

“我看你是想再让我给你缝一次伤。”魏东辞拔起那针,“免谈。”

霍锦骁将嫌恶的目光从猪皮上挪开,道:“那你想怎样?”

“我会让殿下派人再查一遍,你别插手此事。如今你身份太特殊,又在东海行事,万一叫人发现你暗中查探此事,会非常危险。”魏东辞可不愿再把她扯下浑水。

她还想劝他,他摆摆手,又道:“眼下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工部督造的十门红夷火炮过两日要从军器监运往两江船坞,路上恐怕不太平,我和殿下还未想到运送之法。”

“不是打算请两江三港的绿林豪杰出手帮助吗?”霍锦骁便问道。

“话是如此,但具体行事还未定下,况且程家和清远山庄的事也没完全解决。明日我要出门一趟,先了结程家的事再议其他,你乖乖在医馆里,别到处乱跑。”

作者有话要说: 啊,你们一定嫌弃我送出的碎片,还我还我,我自己粘起来!

☆、惩戒

魏东辞一大早出门办事, 医馆关门半日, 霍锦骁伤已大好,困在园中无聊, 便到前院。

医馆里的药童和学徒在院里来来去去,晒草研磨蒸膏,正忙碌着各自手上的活计, 即便魏东辞不在, 他们仍旧有条不紊,并无半点懈怠。东辞虽然年纪轻,青峦居和医馆里却已收了不少学徒, 只不过这么多人中称得上亲传弟子的只有三人,其中一个年纪比东辞这老师还大上两岁。他收徒弟严格,以品性为首要条件,资质倒排在其次, 医者仁心才最重要,资质不足便以勤补拙,所以医馆里的这些药童与学徒皆是纯良勤勉之辈, 极好相处。

霍锦骁在院子里看他们制药看得津津有味,外头却有人匆促进来。

“不好了, 清远山庄的人和程家人在外头闹起来了。”

霍锦骁叫住那人一问,方知事出凑巧。程家的人得了魏东辞的解药, 不出三日便药到毒除,慢慢都好了,为了感谢魏东辞, 今日程家人带着几车厚礼前来,要赠予医馆,可偏偏清远山庄的人也挑在今日来找魏东辞商量与程家和解之事,两家人在门外撞见,因来的都是年轻弟子,血气方刚,一言不和就在医馆门口吵起来,眼见要动手。佟叔陪着东辞出了门,医馆里都是普通学徒,无人镇得住场子,众人便慌乱起来。

————

外头乱成一团,王孙巷巷口处停了三辆牛车,车上堆满各色礼物,将狭窄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医馆门口站着两帮对峙的人,约有二十来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彼此手上的刀剑都已亮出,只差大打出手。医馆两个小厮正扶着门瑟瑟看着,喝骂声音传进医馆,秽言难听,都往两方祖宗八代上头飘。

“别跟他们客气,打死一个算一个!”有人大喝一声,立时便响起一片附喝。

“打就打,真以为咱们清远山庄怕了你们?兄弟们,上!”清远山庄里亦有人暴喝道。

剑花刀光晃过,呼喝声响成一片,两帮人按捺不住在医馆门动起手来,霍锦骁赶到之时,情势已然危急,双方已在门外混战,不少人挂彩。眼见着情势一发不可以收拾,她蹙紧眉,运气入掌,往中间挥出一道气劲。

“给我住手!”众人只闻得一声疾喝,气劲与人影同时来袭,像道旋风转入人群之间,将缠斗的众人逐一分开。

————

“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你们逞凶斗狠之处。”霍锦骁捂着伤站在两方人马之间。

伤未痊愈,贸然动武还是牵动伤势,如今她只觉胸前隐约钝疼。

两帮人分而立之,三三两两搀扶着伤者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是你?”众人正要问她是谁,程雪君从人后上来,“海匪婆子?你为何会在这里?”

霍锦骁当初易容跟他们出的海,如今恢复真颜,程雪君自然认不出。

“我会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们程家。程姑娘,这么快就忘了海上那一巴掌?”霍锦骁冷道。这刁蛮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海匪婆子,她就是脾气再好也要动怒。

程雪君下意识捂住脸颊,脸色一变,道:“原来是你!”

“在下燕蛟景骁,在场几位少侠对在下应该不陌生!”霍锦骁却朝众人抱拳,“两年前几位为了诛杀金蟒四煞被困燕蛟,在下还曾与魏盟主协力对付四煞,营救过三港绿林诸君。”

换句话说,三港绿林很多人都还欠她一份情。

“燕蛟?那不就是金蟒岛?”清远山庄一名褐色劲装的汉子思忖道,“你就是燕蛟新主?”

“正是在下。”霍锦骁朝那人拱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这人看起来还算冷静,又有些年纪,清远山庄的弟子似乎都敬他几分,她便朝此人开口。

“在下陆华,清远山庄大弟子。”陆华客气回礼。诛杀金蟒他虽没去,后来却也听说了。

“原来是陆少侠,失敬。”霍锦骁微微一笑。

两人这厢客气寒暄两句,程家人已经按捺不住,有人跳出嚷道:“什么蛟蟒蛇的,都是东海盗匪,今日是清远山庄同我程家之间的仇怨,不相干的人都起开,免得小爷手里的剑不长眼伤了人!”

霍锦骁望去,说话那人是程家一个年轻后生,容长脸,眉眼皆是戾气,瞧他挥剑姿势与周身气息,武功怕是这些人当中最好的。旁边人都让着他,想来此人是三港绿林后起之秀,平时同少被人捧着。

“六师弟说得好!”程雪君挺挺胸脯,娇斥道,“我程家百来口性命,现在还有十多人因毒伤过重仍旧垂危,这仇不能不报!”

“诸位,连我一个外人都知道你们两家间的仇怨事出蹊跷,魏盟主大费周折寻找解药除了想救人之外,也是不愿将事态扩大,变成三港绿林之战,你们为何不能冷静想想前因后果,非要以武力解决问题?”霍锦骁站在众人之间,无意退让,边劝边以目光扫过众人。

“景姑娘所言甚是,我等此番前来,也非为与程家私斗,只是他们不肯放过,跟他们有理也说不清!”陆远道。

“呸!你们哪里来的理?”霍锦骁还不及回答,便被程雪君斥声抢先,“躺在床上的不是你们亲人,你们当然没感觉!这事不都查出来了嘛,下毒者就是你们清远山庄的人,还有什么可说!”

“对!”程家的人纷纷附和。

“放屁!你们害得我们少主武功被废,如今下毒人也死在你们程家,什么话都叫你们说尽!不就是想报仇,来啊,真当咱们清远怕了你们?”清远山庄的帮众也按捺不住。

这两家积怨已深,区区三言两语的挑衅就能燃起大火,叫霍锦骁头疼不已。

“别吵!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医馆乃救人之处,要打要杀你们上外头去!”她怒喝一声,压过两边声浪,“魏盟主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彻查此事,为的是化干戈为玉帛,可你们却在这里私斗,不仅辜负他一番苦心,还可能放走真凶,让对方的离间计得逞,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哼,说得动听,你还不是为清远山庄说话。我倒差点忘了,你也是东海上的人,谁知道你和清远山庄是不是蛇鼠一窝,串通来颠倒是非?妖女!”程雪君越看霍锦骁越不顺眼,俏脸布满煞气。

“程姑娘,我瞧你长得也算聪明,怎么脑子里尽是草?”霍锦骁勾唇笑了,“我来自海上,所以我串通清远给你家下毒,然后再冒性命之险替你们寻药?你蠢吗?”

“你!”程雪君大怒。

霍锦骁话却未完:“你怎么不想想,你们两家为何这么刚好撞到一起,你们来送礼,清远也来寻魏盟主?又偏巧今天魏盟主去寻几家掌门了断此事?本来可以解决的事被你们这一闹,仇怨又起,岂不是白费功夫?到底是谁让你们今天来的?”

“魏盟主去了断此事?”陆远惊道,“我只听说今日程家聚众来此逼盟主下令集人攻我清远山庄。”

“何人说的?”霍锦骁问他。

“是……程家的三当家。”

一语才落,程家那少年当即跳起:“胡说,我师父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你血口喷人,看剑!”

他说话间朝陆远刺出一剑,这剑来得狠毒,存了杀心,霍锦骁见状不对,将陆远推离,旋身弹出软剑接下了他这一击。

铮然数声响过,两边的人又各自抽出武器。

“哼!这是我们三港的事,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插手,你既然非要替他们说话,那就尝尝小爷的剑,受死吧。”那少年被霍锦骁一剑震退两步,非但不退,反而戾色更重,要置霍锦骁于死地。

“今天谁敢在这里动刀剑,就先过我这关。”霍锦骁震剑挽了朵剑花,飞身而上。

剑光如疾电闪过,晃花众人眼眸。

“六师兄,快拿下她!”程雪君替那少年喝彩道。

少年冷笑数声,长剑如蛇,阴冷游去,缠上霍锦骁。霍锦骁存的是退敌之心,这少年却招招狠毒致命,一时间她竟制不住此人,二人正缠斗间,巷子的墙头忽然射来两点青光。

淬毒的飞针来得无声无息。

霍锦骁凭敏锐五感察觉到危险来袭,眼见飞针刺来,不是击中她,就是击中这少年。那少年还一意要杀她,对此毫无所觉,她咬咬牙,避开一剑,收了攻势掠到少年身边,按着他肩头往旁边一跃,那针“咻咻”两声没入旁边树上。她松了口气,那少年却瞧她露了破绽,举剑斜刺向她。

她不想这人心毒至此,明知她救了他还能再出杀招,两人太近,她要避困难,只得狼狈就地一滚,那剑却如影随形,眼见要刺中她。

“好歹毒的后生!”半空忽传来一人沉如雷势的喝声。

青影从天而降,以掌风将少年的剑扫开。少年踉跄两步,还未回身,便叫人从后一脚踹上背心,转眼又被来人掐住了脖子。

霍锦骁扶着墙咳嗽着站起,她别的事没有,就是因为擅自动武牵动伤口,如今胸前痛得直抽。未等她站直腰,有一人便从后而至,将她拥进怀中。

魏东辞赶回。

“小梨儿。”他满面急色,扣了她的手腕脉门便诊起。

霍锦骁摇摇头,只道:“我没事。”

那厢,程雪君与程家其他弟子纷纷惊起:“六师弟!”

那少年已被佟岳生制在手中,半点动弹不得,只能恨恨回头道:“哼,江湖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焉有留情之理?”

“那娃娃对你已经手下留情,否则你在她剑下岂能走出十招?她救了你,你反不思报恩,竟还要痛下杀手,看来果然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佟岳生眉眼冷怒,他一生纵横江湖见惯厮杀,如今跟了魏东辞早不理江湖中事,如今见到这少年行事,却也不禁动了怒。

“爷爷,爹!”

程雪君她正情急,忽听到后头传来几声恭敬叫唤,转头一看发现程老爷与自己父亲也来了,不由大喜地跑上前。

“你们快救救六师弟。”

“啪——”程老爷子却毫不留情甩了个巴掌。

程雪君捂了脸惊呆。

“我程家怎么养出你们这样的不肖儿孙!差点铸成大错!”程老爷子痛心疾首道。

程雪君红了眼眶,待要分辩,却见自己父亲也怒容一片,脸色很差,便不敢多说,被人拉到人后,她再定睛一看,不止程老爷子到了,巷子里还来了许多人,除了清远山庄庄主之外与几个三港绿林有名望的前辈外,还有些陌生人,正站在后方冷眼旁观着。

“佟前辈,这次是我程家弟子犯了大错,还望佟前辈看在他年轻气盛的份上,将他交给程某带回好好管教。”程老爷子已走到佟岳生身前抱拳低声下气道,“今日之事,程某一定会给这位姑娘一个交代。”

以佟岳生在江湖上的地位,程观岩见了他也只有乖乖称“前辈”的份。

佟岳生蹙蹙眉,正要松手,冷不丁响起个霜刃般的声音。

“在我医馆闹事又伤了人,这样就要算了?程老爷子教得好门生哪。”

众人一转头,发现说话的人竟是素来谦逊温和的魏东辞。

魏东辞替霍锦骁把了脉,确认无大碍之后才开口。霍锦骁眨眨眼,抬眼瞧他时发现这人已无半分温和模样,目光如覆冰霜,唇抿似剑,虽无武功,一身肃杀气势却足已震慑在场所有人。

佟叔会意:“公子有个规矩,但凡在他医馆四周动武伤人者,必要受罚。”

众人此时方记起,魏东辞的青峦居确有这规矩,只要在青峦居上动手伤人,便会受惩,或挑手筋,或断脚筋,或废武功,从无例外,只是这里不是青峦居,众人一时间都没记起。

“魏盟主!”程老爷子脸色一变,“玉珩年少无知,还请饶他这一回,回去后我定会好好管教!”

这玉珩是程家几年里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被所有人寄于厚望,若就这么废了,当真可惜。

“心肠如此歹毒,毫无善念,学了武功也只会为祸江湖。他也说江湖争斗就是你死我活,既然有如此觉悟,那也清楚败了自然该有惩罚。佟叔,右手,我要他今后不能拿剑。”

森冷的声音如春日降冬雪,连霍锦骁都听呆了。

“啊——”凄厉的喊声让她回神。

想是佟岳生已经动手,她转头要看,却被魏东辞按了脑袋。

“别看了,我们进去吧。”他语气浅淡,无波无澜。

霍锦骁却知,他动了大怒。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了一个秘密,似乎有祁望的时候,评论才多?捂脸……

☆、饺子

“招呼几位侠士去善药堂暂坐, 把外面受伤的人请进医馆妥善包扎。”魏东辞一边拉着霍锦骁进医馆, 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身边的人。

医馆里的人见他回来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纷纷依言行事, 再无慌乱。

“我不是让你在医馆里好好呆着,你去凑什么热闹?伤都没好就与人动武?”魏东辞将她拉进后院后俊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彻底垮下,呈现出一种可算是狂躁的神色, 连声调都高了。

霍锦骁被他按坐在屋里的矮榻上, 看着他风风火火地转身去柜里翻药,她掏了掏耳,道:“我不出手, 难道眼看着他们打起来?”

“打就打,与你什么关系?”魏东辞从斗柜里翻出个浅朱色的瓷瓶,坐回她身边。

“怎么没关系?这事明摆着有人暗中捣鬼,我和你冒着性命之险去荒岛把药找回来, 不正是为了阻止这场争斗,你现在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打起来,我这伤不是白受了?”霍锦骁接下他塞过来的瓷瓶, 目光跟着魏东辞转。

魏东辞倒了半杯水,发现水是冰冷的, 便又起炉煮水,身影就没停过。

“那种情况下, 你就不该救钟玉珩。”他点了炉又寻葵扇旺火,心里憋着团气,他动作大了些, 火没旺,倒差点被他一扇扇灭。

“怎么不能救?暗中那人冲着我和钟玉珩来,不管我和他之间哪个人死了,都要掀起乱子,到时候就不是程家和清远山庄的事,还把你的医馆搭进去。我倒没料到那钟玉珩年纪轻轻,心肠竟歹毒至此,我救了他他还要杀我!”霍锦骁回想起来也觉得郁闷。

魏东辞便“啪”一声把扇子扔在桌上,走到她身前,将头俯至她眼前,咬牙道:“霍锦骁!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不能替自己多打算打算?”

“你激动什么?他也杀不了我,顶多就是让我受点伤,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差劲,好歹在云谷同辈中也算佼佼者。”她咬咬唇,被他眼中带着关切的痛怒看得脸红,心怦怦跳起,看他紧张的模样,又让她有些小喜悦。

“别狡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不替自己打算,也替我想想,你知不知道刚才我……”魏东辞话说一半恨然而止,只狠狠盯着她,将头越俯越下。

霍锦骁立刻捂了唇:“火,火快灭了。”

声音从指缝间含糊传出,她怕他又像上回那般偷袭。

“公子,诸位侠士已经请入善药堂,佟叔问你几时过去?”门外突然有药童前来禀事,看到二人模样忙低了头,还算冷静地把话交代清楚。

霍锦骁脸色刷地飞红,魏东辞却只是转头冷道:“急什么,让他们等着。”

药童不敢多看,领命而去,魏东辞才又看回她。

“火真的快灭了。”她小声道。从小到大她都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过的,就是发怒的魏东辞,整个云谷,也只有魏东辞能治住她跳脱的脾性。

魏东辞重哼一声,转身又拿起葵扇旺火。

“程家的事解决了?”霍锦骁又凑到他身边巴巴问道。

“解决了。已经查出是程家有人觊觎家主之位,勾结外人挑起祸事,离间两家。早上本来布好局要抓人,不料对方竟然还留了后手,想在医馆外再掀事端挑是非,幸好我赶回来了。”说着他又瞪她一眼。

“是钟玉珩的师父?”霍锦骁只差没拿葵扇给他把火气扇走。

他点头,又道:“另外还有一个小帮派,已经全抓了,应该是被人利用,不过看样子利用他们的人并没留下线索,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炉上的铜壶盖被气顶开,水“咕嘟”直响,魏东辞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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