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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6)

颈间挂着八宝缨络,手腕上的珠串圈了三圈,梳着油亮的发髻,簪着两支小巧的赤金青台钗,又贵气又鲜亮。

林良说的,出入这种场合,打扮也需得体,她少不得将从前大大咧咧的作派收敛些许,拿出些官家架子来。

她一下马车就惊了众人的眼,只有梁俊毅笑得眉飞色舞,门口的管事见了立刻恭敬迎上来,亲自领着二人往园子里去。霍锦骁跟着他们缓步走着,目光左顾右盼,打量起宅子来。

梁家这宅子本就精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今日更是繁花夹道、金玉满目,灼花人眼,愈发显得富贵气派。因是曲梦枝生辰,梁同康又不在,故请的都是石潭港与梁家及曲梦枝交好的商贾或官员女眷,来赴宴的太太小姐皆携丫鬟婆子一大家子人同来。

霍锦骁见到曲梦枝时午宴已过,杂耍未开场,曲梦枝在贵喜堂摆了桌子,请太太夫人们抹骨牌、打马吊打发时间,年轻的媳妇与小姐们则逛园子去。曲梦枝一见她进来,便招手让丫鬟代替自己摸两把牌。

“你人来了便好,还送这么重的礼做什么?”曲梦枝知道她素来不喜繁文缛节,便拉着人到旁边的小厅里喝茶说话。

“不重,那礼我还嫌配不上夫人的份量呢,只是手头一时也没有好的东西,夫人先收着,下次我再挑更好的。”霍锦骁笑眯眯道,又站到她面前作了个揖,只说,“小景给寿星拜寿了,祝夫人年年岁岁人似花,朝朝暮暮笑如春。”

曲梦枝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只拉着她的手道:“快别闹了。你今日好好在我这里消散一天,晚上多喝两杯,祁爷不在这里,没人拘着你,你只管敞开了玩。”

“我定不客气的。”霍锦骁接过丫鬟送来的茶道。

曲梦枝又与她说笑两句,问了她的伤,她一一答过之后,曲梦枝忽有些歉然道:“小景,那日你同说的话,我还未找到机会同俊毅说,前几日老爷病重,我一时便顾及不上。那孩子还不知你的意思,这段时间常去寻你,你莫烦他,他是真心钟意你。”

“我没事,只不过这些事还是早些说与二公子知道,免得他白费心思在我身上才好。”霍锦骁闻及此事低下头。

“俊毅那孩子心实,这么些年不管是全州城还是石潭港,都有不少人家相中他,他一个都不要,偏对你情根深种,竟还顶撞起老爷来,我真是……不知该如何同他开口。”曲梦枝说着笑一落,露出些愁绪来。

霍锦骁便默不作声。

曲梦枝知道她心意已决,遂将后面想劝她的话收住。

“我家俊毅没福气,等这寿宴结束后,我便找机会同他说,只是今日你瞧在我的面子上,还请别拂了他的好意。”

“夫人,我知道。”霍锦骁点头,又将话题转开,“梁老爷的病可痊愈了?我听二公子说他又出远门了。”

“是啊,老爷已经出去有近半月时间,托你的福,他的病没有大碍,我们请了王孙巷替你治伤的魏神医来给他瞧病,魏神医果真是医术高明。”曲梦枝便道。

霍锦骁陪魏东辞来时都是易容,他们不知道她早已清楚此事。

“那便好,梁老爷事情多,还是平时多将养些才好。”霍锦骁柔声道。

看曲梦枝的神色,梁同康恐怕还是瞒着她自己的病。东辞说过,恶疾越到后面越痛苦,纵是神仙灵药都不管用,此时尚不明显,所以梁同康还瞒得住,也不知到时曲梦枝知道这事是怨他隐瞒,还是悲痛难过?不过若梁同康真是海神三爷,真相大白之时,她更不知曲梦枝会如何……

这般思来,霍锦骁心内不免替她惶惑。

曲梦枝见她神色淡淡,却只当她坐得无趣了,正要说些别的趣话,外头梁俊毅挑了帘子进来,只道:“夫人怎还在这里坐着,几位太太都在找你了,云州那丫头快把你的本钱输光了,夫人还不出去瞧瞧。”

“那死丫头!”曲梦枝笑骂一句,想出去,又看了看霍锦骁道,“小景,外头那些玩意儿你们年轻的姑娘恐怕都不爱,我找人带你逛逛园子吧,我这园子景致还是不错的,一会杂耍开场了,你再过来?”

“我带她逛园子就成,夫人是寿星,就别操心这些了。”梁俊毅自告奋勇。

曲梦枝想到适才霍锦骁的话,想要拒绝,可瞧着他拳拳期待的目光,又难以开口,还是霍锦骁大大方方地道:“那就有劳二公子了。”

梁俊毅高兴坏了。

————

梁家这宅子有好几个园子,每个园子都有个名目,或依山,或临水,或种蕉,或养宠,处处精妙,若想全部逛完倒要花上半日时间。梁俊毅带着霍锦骁不紧不慢地逛着,一边说起盖这园子时的各种典故与这园中一石一木的来历,说故事般娓娓道来,倒叫人听得津津有味。

“二公子对这园子感情甚笃。”霍锦骁感慨道。很少有人能将偌大园子的一景一物来历记得如此清楚。

“这园子建的时候我才十一岁,老宅的主母和嫡兄容不得我,曲夫人担心我受欺负,就劝父亲把我带在身边,父亲竟然同意了,把我带到石潭,我是看着这园一砖一瓦垒建而起的。喏,那个池子和花坛,还是父亲照着我画的图命工匠建的。”梁俊毅指着某处笑道。

“二公子有才。”霍锦骁含笑赞道。她听过梁家的事,梁家主母是个容不下人的人,手段阴狠,连带着梁家嫡子梁俊伦也是个手段残忍的人,治死过几个庶子与怀孕的妾室,现在梁家活着的,只有梁俊毅这一个庶子与几个庶女。联想到梁俊毅幼时失母,她便知他童年过得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水深火热,倒叫人唏嘘。

“哪里是才,分明就是我胡乱画的,被父亲当真了。”梁俊毅说着带她爬上一处叠石山,领她坐到山边的亭子里,命下人取出茶水果点。

霍锦骁站在亭前朝外眺望,目光落在一处被绿树包围的独立院落上。

他们已经两次路过那处院落,梁俊毅都没带她进去。

“二公子,那是何处?怎与外头景致大不相同?”她指着那院落问道。梁家的园子偏向江南园林之风,细腻雅致,唯独那个院落外头种了成片的松柏,将院中景象几乎全部遮住,只露出些许飞檐翘角,屋宇风格也和宅子里的不同,白墙青石,朴实无华。

“那是父亲的书房所在,平时父亲在那里理事,不许旁人接近,所以……”梁俊毅端了杯茶亲手递给她,口中解释道,“里面也无甚好看,我进去过两三回,只是寻常的屋舍,除了外头的树木外,院里山石草木皆无。”

“倒是稀奇。”霍锦骁随意笑了句,目光却隐约一沉。

果然,是梁同康的书房。

这一番逛园子下来,她没在宅子里发现丝毫属于那个高手的气息,也不知是走了,还是随梁同康离开,倒是那间书房外围藏着不少人,气息纷杂,功夫都不弱。

她要查探的,应该就是此地。

————

梁俊毅见她对园子的兴趣比看杂耍更足,便带她把园子逛了个遍,回到华禧堂时,杂耍已经开场许久了。曲梦枝过来将人拉到戏台前的好位上坐好,台上杂耍演得正酣,吞剑吐火顶碗走丝,好不热闹,台下掌声不歇。梁俊毅看她们瞧得高兴,便暗暗吩咐人打赏,要这帮杂耍艺人更卖力些。

杂耍结束后台上家什撤去,换成戏班,帮主捧了本子请曲梦枝点戏,曲梦枝点了一出,又让人身边的夫人。两人说笑间点好戏,锣钹笙箫响起,夜戏开场,台下席开数十桌,皆是女眷,一边看戏一边吃酒,痛快非常。

霍锦骁果然敞开了喝酒,叫曲梦枝领着,认识了几位石潭名门望族的女眷,陪着饮了好几杯酒,正笑得高兴,不妨被旁人一撞,叫酒浸湿了裙子。

那酒是梁同康带回来的西洋葡萄酒,颜色深得很,倒在裙上一大片,狼狈非常。

她一个人来的,没带下人与随换的衣裳,曲梦枝便命丫鬟将她带到自己院里,拿她新做的裙子换上。

“多谢夫人。”霍锦骁道了两声谢,便随着丫鬟离开众人视线。

☆、密室

“云州姐姐, 我自己来就成, 不用麻烦你。夫人那儿离不得人,你快去吧, 我记得路,一会自己回去。”霍锦骁接过云州递来的一条簇新的裙子,笑道。

云州望了望外头, 确有些急意, 今日宾客众多,人手本就紧凑,她又是曲梦枝的贴身丫鬟, 担心自己一离曲梦枝一时有个急事寻不着人,想了想便跺跺脚叫来个守屋的小丫鬟,命她陪着霍锦骁,她自去了前头服侍。

那小丫鬟才八、九岁年纪, 正是未经事的年纪,霍锦骁抓了把果子就将人哄开,她麻利地换上裙子, 悄悄出了院,依着白日的记忆, 往梁同康的书房摸去。

这时间人都集中在前院听戏吃酒,后头人倒少, 来来去去的都是梁府的丫鬟,她挑暗处避人耳目,不多时就到书房树林外的叠石山上。到了这儿, 路上就已经不再见到丫鬟小厮,树林黑漆漆的连灯笼都没有,屋舍的檐角更是淹没在夜色里,落进眼中只得一片墨影崇崇,倒衬得身后张灯结彩的园子像仙宫神境。

她沉心静气,运转《归海经》,将五感催发极致,很快便感觉到这树林里藏伏的好手,武功虽比不上那个杀手,却也不弱,且这树林还布了个巧妙的奇门遁甲阵,看着像是以木石为障的鬼木阴石阵,若是人贸然潜入,就算功夫再高,也要陷入此阵,兜转不出。

此前霍翎也曾派人前来打探,均无功而返,想来就被此阵所阻。

梁同康大费周章地在书房外布了这么多好手与阵法,此地必然藏有重要机密。

————

树林里鬼影森森,高耸的树木仿似化作鬼魅,山石如变恶鬼,借着夜色张牙舞爪,仿佛随时都会张口狞笑。霍锦骁身上出了细密的汗,在林中小心翼翼的飞掠。这阵法虽巧妙,但她自小就熟奇门遁门,虽说破不了阵,要走过去却非难事,再加上她有《归海经》的功法在身,这阵中一应气势变化均逃不过她的眼耳鼻,只要她能找到阵眼。

在树林间转了许久,她却陷入谜一般的境地。

外头戏声咿咿呀呀远远传来,也不知道有没人发现她的消失,可若就这样出去,错过这个机会,下次想再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就难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收敛心神,专注眼前之阵。

清月从云后钻出,银芒落下,她脑中电光闪过,人拔地而起,飞到身边一棵最高的树上,俯望而去,月光恰正落在树林某处,她看了看四周环境,在心中暗暗一算,朝着一处飞去。

月光很快又挪开,她却驻足在树林间一块巨石前,这巨石形如猛虎,虎嘴朝向正东,她看了两眼,伸手探向虎嘴的豁口处,果在里面摸在颗圆石,她用劲一拧,只闻得声轻微的石动响声,树林还是树林,并无异样,她却笑了。

这只是阵眼之一,她将这阵眼关闭,此阵便会露出破绽,她循着破绽走去,很快就能进去。

又走了盏茶时间,她果然看到出口。

树林正前方是个空旷院落,除了一幢方方正正的屋舍再无它物,借着隐约的月光,她能看这屋子就是白天隔着树林看到的那幢。四周有些气息暗流涌动,显是埋伏在四周的好手,到屋子这段路没有遮挡物,她想过去必然会现形,有点难办。

霍锦骁咬唇想了想,忽将尾指置到唇间,吹了声像鸟鸣般的古怪哨音,很快的,天空有团阴影盘旋而来,她在地上挥了挥手,那团阴影便俯冲而下,在林中发出一阵翅膀的扑棱声,将这树林中的好手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她察觉到旁边的气息一改,南面的人已经跟着异动前去察探,她便趁着这个空隙化作道闪电,疾掠进前边的屋子。

外头一声嘹亮鸟鸣响起,猎隼抓了只耗子纵飞而起,外头的人虚惊一场,又各归其位。

霍锦骁偷偷一笑,暗道,真是聪明的小东西。

屋里漆黑,她不敢点灯,只能摸着黑往里走。这屋子里外五进,外头是会客的正堂,并无特别,里边依次是暖阁起卧之处并一间书房,书房的陈设很简单,书案、多宝格、花几之类,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多宝格上是些贵重摆件与书简画卷,各处归置得井井有条,没有可藏物之处,她不禁奇怪。

桌上的文房四宝都是簇新的,架上的书画整齐崭新,似乎从摆上开始便没人动过。

这里不是梁同康真正处理事务的地方,这幢房子有密室。

如此想着,她又在各处摸起来,终于在墙上挂的画后摸到个古怪地方。她一把掀开画,在墙上摸了摸,用力在某处一按,机簧弹开,露出一个小暗格,里面是个小兽头。她将手探入,先在兽头与暗格上上下下各处均仔细摸过,这才动手转那兽头。

轰地一声轻响,随着兽头被转开,靠墙而立的多宝格从中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往下的暗道。她心中一喜,钻进暗道迈步下阶。密室建在地下,四周无光,她这才摸出火折子点起,往里面慢慢探去。

————

外头的戏咿咿呀呀唱了两出,天色渐晚,吃酒的女眷已是桃腮蜜眼,开始渐渐告辞回去。曲梦枝站在院里一边送客,一边朝院外张望。霍锦骁已经许久未曾出现,派去催她的丫鬟已经去了两拔,只说寻不着人。

“夫人,小景呢?”梁俊毅见宾客正缓缓散去,便来找霍锦骁,“我有些话想对她说。”

“我也正找她呢,才刚丫鬟不小心将酒洒在她裙上,我命云州带她去我院里换衣裳,不过云州那丫鬟先回来了,可小景到现在都未回来。”曲梦枝便道。

“可派人去找了?”

“怎么没派人,都去了两拔了,还是找不着人。”她回答道。

“莫不是咱们园子太大,天又黑,她迷了路?”梁俊毅想了想,又道,“我去园子里找找,这客人多,你先忙着。”

“也好,那就交给你了。”曲梦枝微一颌首就转身招呼其他人去了。

————

梁同康的密室以青石建成,除了下来的甬道之外,没有其他窗门。霍锦骁点亮了屋里的烛台,已在密室里搜索了一圈,此时正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上气恼地思忖。

密室里的陈设也极简单,不过花梨木的桌案,满墙的多宝格与斗橱,物件都是七八成新,多处磨损,笔墨纸砚等物也是用旧之物,显而易见此地才是梁同康处理正事的地方,不过可惜的是,这密室似乎在她来前……亦或是在梁同康离开前打扫过,所有的文书均被带走,多宝格上只有古玩摆件,斗橱里也只剩些发黄废纸,地上有几处没落灰的痕迹,看着像是原先摆着箱笼,不过箱笼已然不见。

费了这么大功夫进来,她竟什么都没找着,心中着实气恼,便不死心又捧起烛台在多宝格上摸索起来。

摸到一尊玉狮子像时,她推了推,玉狮子纹丝不动,底座似与多宝格相联。她心中一喜,知道这又是个机关,不知能打开什么暗格,便放下烛台,用力握着玉狮子一挪。

哐——

一声清脆闷响。

霍锦骁脸色骤变。

甬道的出入口竟降下一扇铁栅门,将这密室牢牢关住。

她飞快冲上前,握住栅门晃了晃,门纹丝未动。栅门以精铁所铸,难以凭蛮力打开。

“这老狐狸!”她暗骂一句。

千算万算,她也没算着他竟在自己屋里装了机关,利用人的好奇心对付闯入者。

她失策了。

————

梁府宾客一波接一波散去,台上的戏也已唱到尾声。梁俊毅带着两个小厮沿着曲梦枝院子外的路找下去,来来回回绕了园子两趟,都没找到霍锦骁。

他眉头紧蹙,心中渐渐浮起急意。

好好儿的,人怎么会不见了?这园子搜过两遍,能找的地方都找过,就是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儿,只除了一个地方……

他忽然想起,白天指给她看的书房并没去找过。

若是她误闯进那地方,叫人拿住……父亲下过命,擅闯者格杀勿论。

他心头一紧,便夺过小厮手里的琉琉灯,朝书房匆匆跑去。才靠近树林,他就被人拦住。

“二公子,你怎么来了?”穿着暗褐劲衫的男人举剑抱拳将他拦下。

梁俊毅倒是认得此人,这是守在书房外的暗桩首领。这段时日,他父亲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书房他来过几次,认得这人,不过……

“伍大哥,你不是在里边守着,怎么会到外头来?”梁俊毅问道。

“刚才属下发现林子里的阵法被人动过,怕是有人闯入,正带人在林中搜寻。”那人便回道。

梁俊毅心里一紧,忙问:“可抓到人了?”

“没有。才搜过树林,并无可疑人,我担心有人进了主子的屋子,正要回去查探,不过……”那人欲言又止。

梁同康有个规矩,这书房除非有他之命,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他们这些在外面负责守卫的没资格进去,可若不进去,又不知道里面有没贼人。

“这样吧,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梁俊毅思忖片刻道。

“这……”那人面露犹豫。

“伍大哥,别想了,若叫人在里边坏了父亲的事,便不好了,回头要是父亲怪罪起来,你只说是我的主意便成。”梁俊毅劝道,目光又往林中看了看。

“也好,横竖老爷也交代过,日后这里是要交给二公子的。”那人很快决定,转头命人暂时关了法阵,亲自带着梁俊毅进入林子。

————

密室无窗,烦闷非常,霍锦骁无计可施,只能背靠着栅门坐在甬道前,寻思着要如何才能逃出。忽然间她却心头一凛,听到阵轻细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通道上有火光照来,渐渐逼近密室。霍锦骁站起退到视线的死角处,脑中已晃过无数可能发生的危险。

脚步声停在栅门外,一只手握上铁栅用力摇了摇。

霍锦骁窥得此状,已暗中蓄力欲拿住此人脉门,逼他打开铁栅,正要出手之际听到他小声喊了句。

“小景,你在里面?”

梁俊毅的声音。

他嗓门压得极低,似是怕人发现。

霍锦骁咬咬牙,从旁边出来,站到他面前,道:“二公子。”

梁俊毅看到她面色一松,也不问原因,反将手上的烛台放下,双手在铁栅附近摸索起来。霍锦骁见状心中生愧,道:“二公子,你不问我闯进来的原因?”

“先救你出去再说。”梁俊毅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别找了,门边我都摸过,开门机关不在这附近,估计在外头。”霍锦骁打断他。

梁俊毅抬头道:“我往外找找,你在这里等会。”

说着他往外找去。

霍锦骁只觉他望来的眼眸复杂万分,她颓然坐到地上,心里浮起愧疚。

————

外院,梁家管事梁绪领着神色冷峻的少年疾步迈入华禧堂。

曲梦枝正候在堂上,见人进来忙迎上前去。

“见过曲夫人。”巫少弥抱拳见礼,声音如冰。

梁家宾客已走光,他在府外等了许久,却迟迟未见霍锦骁出现,就连他替她带来的猎隼都已飞回,她还是不见踪影。

白天临出发时,她忽然暗嘱他提早到梁府外候着,并将猎隼带来,他便知道事出有异。

“巫公子。”不知怎地,曲梦枝面对这个白皙俊秀的少年,竟生出丝莫名畏惧,仅管他表现得非常得体。

他眼神很冰,人似柄剑。

“我来接我师父回去了,烦劳曲夫人将我师父请出。”他道。

曲梦枝搓搓手,扬声吩咐道:“梁绪,替我招呼巫公子,我去请小景姑娘出来。”

心里却是急的。

不止霍锦骁,连梁俊毅都不见了。

☆、秘密

“哐——”

霍锦骁正垂头靠着铁栅门坐着, 不妨身后传来响动, 背上的栅柱往上升去,她脸色一喜, 忙站起转身。

果然,那铁栅门已然升起,看来梁俊毅已在外面找到机关。

她几步冲入甬道, 正与梁俊毅迎面撞上。

“二公子。”

“嘘。”他做个噤声的动作, 轻道,“父亲的人正在外头守着,你先在屋里躲躲, 待我去引开他们。”

“多谢二公子。”霍锦骁压低声音道。

梁俊毅摆摆手,举着烛台将她带到屋子里,让她在门口候着,他则自己出了屋子。

霍锦骁躲在门外, 已然察觉外头站满人,气息涌动。

不多时她就听到梁俊毅的声音响起:“伍大哥,不好了, 父亲书房果然有人潜入,里面机关被人打开, 我搜过一遍,贼人不在屋中, 恐已逃脱。”

“什么?!”另外一个声音惊道,“可有失窃?”

“这我倒没细看,父亲的东西我也不敢动。”梁俊毅想了想, 又道,“我估摸这人是趁你们发现法阵有异前逃出的,今日府内大宴宾客,我才刚领着小厮巡园,过来之时似乎看到个鬼祟人影往西角门窜去,不知可是那贼人。”

“西角门?”另一人思忖起来。

“正是。伍大哥快带人过去看看,兴许还能找出些踪迹。”梁俊毅急语。

“可是这里……”

“这里交给我,我在这儿守着,外面又有法阵,不会有事的。”

“也罢,那就拜托二公子了。”那人道了声谢,喝了句,“兄弟们,跟我走。”

接着便是几声疾步与起落响动,霍锦骁便闻得守在屋外的人很快离开。

“快出来,跟我走。”梁俊毅见人消失,转身跑到屋外轻道。

————

宾客彻底散去,外院的灯笼还没熄灭,下人穿梭其间忙碌收拾着,曲梦枝带着两个婆子打着灯往园里寻去。在园中找了半晌还是没找着人,却遇上起先跟着梁俊毅一道寻人的小厮,她将人逮住喝问。

“二公子没说去了哪里,走到莲池那儿就夺了小人手里的灯往北走了。”

北?

莲池往北只有一处地方。

曲梦枝略一思忖,脸色忽凛。那地方是梁同康的禁地,这两人莫非都跑那里去了?

真真要命。

她银牙一咬,也夺过下人手中琉璃灯,只命几人在此守着,她亲自往梁同康书房走去。

————

“快,这阵我暂时关了,你快跟我走。”梁俊毅跑到院落某处的石灯柱前,在旁边地上摸索一阵,找到机关转下,将法阵彻底给停了。

霍锦骁点点头,快步跟在梁俊毅身后朝外跑去。

梁俊毅显然这地方极熟,带着她七拐八弯,转眼就到了树林外头。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生怕晚了两步那些人回来撞上。

“走,咱们先出去。”梁俊毅瞧她似有些话想说,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带着她往外走。

霍锦骁只得慢慢跟了,心中百念交加,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

夜色越发深重,曲梦枝走到书房外的树林前,将灯举起照了照树林,微弱的火光只照出脚下方寸地方,却照不进这幽深的黑暗里。

“有人吗?”她扬声唤道。

叫了几句,无人应她,她便迈开步伐往里去。

梁同康这书房自打园子建起时便有,可她一次都没来过,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今日事出蹊跷,梁同康又不在,她担心梁二与霍锦骁,少不得豁出这一把。

树林里阴影重重,曲梦枝壮着胆往里走,弦月自云后钻出,照出满地碎影,她握紧了灯,索性跑起来,朝着树林那头冲去。不多时,她便冲出了树林,见到前头的屋宇,心口一松,呈出口气,忙又快步往屋宇行去。

屋里一片漆黑,她挑灯而入,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试探着唤人:“俊毅?小景?你们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她。

屋里景象与普通屋子一般无二,并无特别,她又往里走了几步,忽然瞧见书房里的敞开的密室门,心里一跳,提着灯又小心翼翼走下石阶。

及至密室,她将灯举高,一步步探去。

密室里仍旧没什么古怪,只有些寻常物品,一应家什都用得旧了,显是有些年头。她走到书案前,举灯随意看了看,正要离去,转身之际目光却忽被压在铜虎镇纸下的一样东西吸引。

曲梦枝放下灯,将镇纸挪开,把那东西取出展开。

那是块残破的金底丝料,上头沾了不少脏污,其上绣着大红的蛟龙,被从中间撕裂,只剩半只。

她双瞳陡然一开,双手跟着颤抖,久远的记忆忽然清晰,和着血色涌来。

这块残破的丝料,是绣着曲家家徽的旗帜,是十二年前曲家被屠之时,她从船上抢下死死攥在手中的东西。

她还记得父亲指着这旗上的徽记,不无自豪地告诉她,那是她曲家的标记,日后,要交到她手里的东西。

那时她想着,终有一日,她要像这旗帜一样,扬名东海。

岛破那日,她眼见父亡母丧,家园尽毁,拼着最后一口气抢下这旗死死护在怀中,哪怕后来被人关入笼中送到漆琉,抬上黑市的贩售台,她都不曾放手。

那一天海上刮起骤风,天空阴云密布,风刮得黑市顶棚都要被掀飞,来黑市的人很少,她麻木地蜷在笼子里,只觉得天地已然倾塌。有个人突然从黑暗之中冲来,伸手便抢她手中紧攥的旗帜。她如困兽发怒,不管不顾地护着那块旗帜,张口在那人手背上狠狠咬下。

那人吃痛怒吼,将她推开。

旗帜被撕作两半,从蛟龙处裂开。

她牙关里咬着那人手背上撕下的血肉,恨极竟一口一口嚼烂吞下,将那人下坏,捧着那块旗帜跑回远处垂着幕帘的屋子里复命。

后来,她才知道,那幕帘后坐的人,就是手握东海生杀大权的男人,也是她恨不能生啖其肉的灭门仇人——海神三爷。

兴许是看到她生嚼人肉这一幕,三爷竟起了兴致,叫人将她送到艳歌楼里仔细打扮调教,最终送给了梁同康为外室。

离那一天,已过去整整十二年。

她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看到这半面残旗。

这不是她手中留的那半面,而是当初落入海神三爷手中之物。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

霍锦骁跟着梁俊毅走了许久,他都沉默不语。

将人送到前院的二门前,他忽驻足,转头道:“小景,我就送你到这儿。你从这条道出去,直走便是华禧堂,曲夫人应该还在那里。我要赶回书房,免得那几人回来发现我不在要起疑。”

“二公子,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潜入你父亲书房?”霍锦骁心里愧疚越发深重。

“为什么?”他便抬头,月光下的目光清亮如星。

霍锦骁却语结。她既不想骗她,又不能将目的告诉他,反倒陷入两难。

梁俊毅瞧她揪着衣袖难以应对的模样,又想起她平时百般伶俐,几曾如此困窘,不由心软笑道:“别说了,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今日之事我就当不知道,只是没有下回。若再有下次,我也帮不上你。你快走吧。”

霍锦骁叹口气,不再多作纠结,抱拳道:“多谢二公子,此恩改日再报,告辞。”

他挥挥手:“快走吧。”

说完他便转过身,径自往来路跑去。霍锦骁站在原地看了他渐远的背景,片刻方也转头,朝外院迈步。

华禧堂上,巫少弥已经等了许久,指尖不住地轻扣椅子扶手,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可目光里透出的不耐烦叫他周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冷厉,宛如即将出鞘的刀。

旁边陪着的梁绪与几个下人都生起些微惧意,也不敢说话,只是垂头站着。

巫少弥等得极不耐烦,忽拍案站起,旁边陪着的人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外头忽然进来个人,巫少弥神色便跟着松泛,露了个笑。

“实在抱歉,适才喝多了酒,在园子花丛里睡着了,一时竟没能醒来,罪过。”霍锦骁冲巫少弥打了个手势,向梁绪歉然道,又找曲梦枝,“曲夫人呢?她可在这里?我要向她告罪。”

“景姑娘言重了,是我们府上照顾不周,竟让姑娘在园子里睡着。夫人此番带人去后院寻找姑娘,我这就命人去向夫人回话,只说已找到姑娘。”梁绪客气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这小景一出现,巫少弥就换了个人。

“师父,我们该回了,明日要出船,码头还有些事等你处理。”巫少弥朝她道。

“这……可曲夫人还未回来。”霍锦骁犹豫,她心中事沉,早想离开,却碍于未和曲梦枝辞行,不好意思离去。

“景姑娘若有要事便先走吧,夫人那里小人会与她说明的,姑娘不必挂心。这天黑露重,姑娘也该早些回了。”梁绪看出她的为难,主动打了圆场。

霍锦骁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就烦劳梁管事转告夫人一声,就说小景先行一步,今夜之事小景失礼了,叫夫人操心,改日再登门致谢。”

二人又客气两句,霍锦骁便跟着巫少弥匆匆走了。

梁府的灯火渐渐便远了。

☆、大案

巫少弥见她无碍便宽心, 也不问她在梁家到底做了什么。霍锦骁心里藏事, 双眸怔怔盯着某处不动,一路两人无话, 只有马蹄嘚嘚儿的声音压过石板。回到玄鹰号的舱房里,她囫囵洗漱后便倒上床,翻来覆去却难入眠。

虽未寻到确实证据, 但梁家确有古怪。一个普通盐商, 即便有些门道,又怎养得了这样的江湖好手,还能在家中暗凿密室, 又赶得这么巧,在近期将密室的文书全部搬空?这梁同康即便不是三爷,也必与三爷有莫大联系,远非他们最初所设想的二人之间不过利益往来。

梁同康是个突破口, 从他身上顺藤摸瓜也许能找出三爷身份,可这藤到这儿便断了。

霍锦骁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办法,又记挂着运送红夷炮的事, 也不知两江那头出的事和这事有没关系,魏东辞的计策是否奏效……心头思绪纷杂, 理不出个头,每样想过一遍, 天就已现出些微浅光。

外头传来些轻响,她索性起身,穿衣出舱。天色尚早, 码头还笼在黯淡的灰夜里,天际光芒只薄薄一线压着海,码头上已经有人来来往往,玄鹰号旁边停的另一艘船甲板也站着不少人。巫少弥站在桅杆之下盯着船员检查船上各处,目冷神敛,衣裳被晨风吹得贴着身骨往一侧飞,那身形瘦削却笔挺,像裹着布的无鞘剑。

一转头,他瞧见霍锦骁,眉色散开,朝身旁的人吩咐几声,便匆匆翻身下船,跑到玄鹰号来。

“师父,怎不多睡会?”巫少弥看看天色,问她。

“睡不着。”霍锦骁坐到船舷上,她本想早些起来替他打点出船的事,不想他却比她还早起来,“都准备好了?”

“好了。”巫少弥笑开,“师父别操心,这点小事我能办好。”

霍锦骁抬头瞧他瞳眸,清澈里有些执拗的小心翼翼,看起来还像个努力的孩子,用心做功课,想求先生的赞许,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

时间最是炼人。

“我不操心船上的事。”她摇头,也随之笑起,“这趟来回也要个五六日时间,也不知那边情势如何,你自己小心些,别莽撞,多听高爷的意见。他在三港行商多年,熟悉这一带情况,多请教他总不会有错。早去早回,我在这儿等你。”

“我晓得。”巫少弥站她面前总有种自己还是孩子的错觉,他搓搓手,又道,“师父你坐会,我去给你买早点,想吃什么?”

“码头口第二家粥铺,我要清粥和炸鱼卷,你再给船上的兄弟带些别的。”她拍拍他的头,受了他的好意。

巫少弥应声而去。

不多时他便拎来两份粥,一袋鱼卷。霍锦骁挑眉:“就这点?”

他回身指指码头:“哪能啊?这是师父的,兄弟们的早点我叫老板送过来了。”

他把整间粥铺的早点都给买来了。

霍锦骁莞尔。

————

吃过早点,码头更加忙碌,霍锦骁也不得空闲,带着柳暮言点好货物,等高老板带人前来又是一通寒暄,直至巳时中日正当空,船方出海。隔着港口长长的码头,霍锦骁挥手送别巫少弥。

长空阔海,少年渐远,化作天边一叶舟影。

巫少弥一走,霍锦骁便得闲,坐在港口的茶寮里小憩,喝着新煮的凉茶,摇着大葵扇,隔着陈旧的竹帘看码头上的人来人往,慢慢眯下眼眸。天越发热了,躲在阴凉处被风一吹,别提多惬意。

竹帘被人轻轻一挑,有人闪入茶寮里,她也不睁眼,听那脚步声有些像林良,便懒懒道:“大良哥?”

“是我。景姑娘。”那人在她身边的条凳坐下。

霍锦骁立刻睁眼坐起:“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身边坐的是梁俊毅。

他今日穿了身浅淡的衣袍,脸颊有些红,显得紧张,手在膝头握了又松,语气倒还平静:“我来寻你。”

霍锦骁只当他要问昨夜夜探梁同康书房之事,心里已斟酌过几重说法,闻言道:“二公子有何事?可是要问昨夜之事?”

岂料梁俊毅却摇了头,双手紧紧一握:“景姑娘,我……近日父亲在替我相看亲事,可他挑的,我不要,我心里……”

他说着一顿,看了看她的神色,又道:“我心里已经有钟意的姑娘,只是不知她的想法。”

这些话,本是他昨夜想对她说的。她这样的姑娘,寻求的是天高海阔,不拘礼法,若是找媒婆上门未免落俗,有些话,需要他亲自对她说。

霍锦骁闻言立刻会意,不免添上几许尴尬,倒情愿他来质问自己夜探梁家之事。

生平最不怕的就是硬碰硬,最怕的就是这种非说不可的拒绝。

“二公子出身好,门第高,这姑娘定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和我们这些江湖人可不一样。”她少不得硬了头皮接话。

“小景,不是大家闺秀,我家里也没有门户之见,我就喜欢江湖儿女的爽快性情。”他只差没直言心事。

霍锦骁端起茶食不知味地饮了口:“江湖儿女习惯漂泊,怕不适合二公子。”

“不会的,她若想漂泊,我就陪她,若想停下,我可以为她筑巢,只要她愿意。说起来,倒是我配不上她,我虽出身富贵,却是庶出,日后若想有些成就少不得自己打拼,还要她陪我吃苦,她会不会嫌弃我?”既然说开了,他就没了顾忌,反倒紧紧盯着她,目光兴奋而期待。

霍锦骁不好接,想了半晌才道:“二公子别妄自菲薄,嫡庶之分不过世人眼中桎梏,你很好,她不会嫌弃你,只是人各有缘法,江湖儿女有江湖儿女的归宿,富贵锦绣有富贵锦绣的去处。她既然是直爽性子,若是与公子有意,必不会迂回,若是无意,公子多问也无用。”

虽未明言,却已回答了他。

梁俊毅目光垂落,眉间浮现痛色,只淡道:“小景,你还喜欢祁爷?”

这话已问得直白。

“没,我和祁爷只是师友之情,不过我确已心有所属,只是尘埃未定,我……”说着,她低下头,脸有些红。

他问得直接,她回答得明白,再说下去未免又过了头。

梁俊毅点点头,不再追问:“其实早上出门时,夫人已经与我说了,只是我不死心,想亲自问问你。”

他站起,扯出些许笑,眉头却展不平,这强颜欢笑落在霍锦骁眼中,总叫她心里过不去,可男女之情若是无意,她要不说明白,难免叫他耽搁更多,倒不如痛快一刀来得干脆。

“二公子,对不住……”她跟着站起,低语。

他很好,温柔和煦如三月阳光,可终究不是她心里那缕光,纵然再明亮,也是要被辜负的。

“你道什么歉?与你又无干。好了,我出来许久,也该回去,告辞。”梁俊毅冲她一抱拳,也不待回话便转身掀帘离去。

霍锦骁跟着他走到帘外,他的步伐起初缓慢,渐渐加快,在港口的阳光里落下细长的影子。她盯着那道影子发起怔,连人什么时候消失在港口也不知道。

————

石潭港的日子平静,大事结束,平南和燕蛟的人难得清闲,每日都躲在码头茶寮里头吃酒赌钱。霍锦骁却掰着指头数日子,她心里可不太平。进了四月,天一日热过一日,闹得人心更烦躁,太子那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魏东辞像投进海里的石头,没有动静。

她又去了趟梁家,为上次的事专程给曲梦枝致歉,曲梦枝却有些心不在焉,不像从前那般爽利,言语间倒是几次问起祁望。

可祁望也未回来,曲梦枝极为失望,更加恍惚。

霍锦骁见她脸色不好,眼底有些黑青,只当她身体不好,略劝了几句就离开梁家,梁俊毅她也没见着。

隐隐约约的,总透着不寻常的味道,可所有人都离开石潭,她更走不了,只能在这守着。

心像热锅上的蚂蚁。

四月上旬末,医馆那里终于来了消息,说是梁同康回了石潭,旧病复发,曲梦枝遣人来找魏东辞前去诊病,可魏东辞不在医馆,叫人跑了个空。

霍锦骁得了消息还没想出所以然来,便又接到巫少弥托人带回的信。

那信走的是陆路,快马加急。他们的船到全州城果然被扣了,不过幸而有高家上下疏通,所以没有大碍,她收到信时船应该在回来的路上,除此之外,她要他打探的事也有了眉目。

两江那边果然发生大事,朝廷运往两江的货出了差子,船在海上被人袭击劫掠,所以全州城到两江的沿海才被水师管控,所有船只一律不得放行。

意料中的事却叫她心头越发沉重,如坠沉铅。

————

天已热,蝉虫声渐起,可梁家德禧院的屋子却门窗紧闭。梁同康半倚在床头,盖着夹棉的秋被,额上出了层汗,唇色却是灰白的,曲梦枝攥着他的手,他手掌宽大厚实,向来暖和,冬天里常捂她的手,可如今一犯病,他的手就凉得像冰,见不得一点风,这么热的天还一阵阵发冷。

“别担心,我好些了。”梁同康见她目光恍惚地坐在床边,不由松开眉头道。

这两天他犯病,她陪在床边彻夜守着,一刻不离,他疼迷糊了恨不得把指甲掐进石头里,竟把她的手攥得青黑一片,她也不作声。

听到他的声音,她倒像大梦初醒,道:“老爷不遵魏神医的医嘱,将祛痛散都吃了,我能放心吗?”

话里有些怨责,引得他一笑,又是宠溺万分。

“梦枝,打开那箱子,将里边的墨玉盒子取来。”他指着自己随带回来的箱子道。

曲梦枝依言将墨玉盒子递到他面前,他不接,只命她自己打开,她便疑惑地开了盒子,里头装着一撂纸,她逐张翻过,都是些田契房契与铺面,不是梁家的名字,写着她“曲梦枝”的名,地点也不在三港,都在江南。

那可是富庶之地,这厚厚一撂纸,价抵万金。

“你收好了,万一日后有什么意外,这些就是你傍身的东西。你要不喜欢呆在这儿,不想跟着俊毅,就去江南,那儿太平。我会叫梁绪一家跟着你,替你打点。”梁同康缓缓说着。祛痛散的药效上来,他舒服了些许。

曲梦枝捏着纸的手微微颤抖,低垂的眉眼上睫毛也打着颤,似哭非哭,唇抿了又开,竟吐不出半句话来,只将那纸攥得发皱。

“怎么了?一句话不说?”梁同康撑起身边,挑起她的下巴望她。

盈润的眼眸里汪着水,透出悲意只是心底矛盾冰山的一角,更多的东西埋在海面之下,只隐约浮起层影子,叫人看不真切。他不知怎地被她望得心里刺疼,便伸手抱过她,只道:“别哭,我没事。”

曲梦枝便将头歪在他肩头,许久方平静下来。

“俊毅和那小景的事,如何了?”他抱着她靠到床头,又问起家事。

“这两人没有缘分,我已经在另挑人家了,只是这坎俊毅恐怕不好过。”她淡道,指尖抚过玉盒上的纹路,摸出个“梁”字来。

“既然如此,就算了,那丫头也不是俊毅能降得住的。儿女情事,过个几日他也就淡了,无需多管。”梁同康不以为意。

“老爷,你对我,也是这般看得淡吗?”她忽然抬头问他。

梁同康一愣。两人在一起十几年,她很少问他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他会宠她,最初多少也因为她的洒脱。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只是想知道老爷心里的想法。我跟了你十二年,都不知道自己哪点入了你的眼,叫你宠了这些年。”曲梦枝看着他,梁同康年轻的时候是全州有名的英俊少年,如今轮廓棱角没那么分明,也还是好看的,反更温和儒雅了一些。

“宠爱宠爱,梦枝,有爱才会宠。”他抚过她的发,轻道。

“老爷爱我?”曲梦枝今日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不肯轻易结束这话题。

梁同康想了想,才点头:“算是爱吧。”

谁知道呢?他纵横半生,到如今也不知道爱为何物,不过承认了,她能开心些,那便承认吧。

到底,她在他心里也是重的。

————

四月中旬,去全州城的巫少弥最先回来。

石潭与全州一个来回,正常需要五到六日时间,不过因为两江的事,巫少弥的船被扣在全州城,仅管有高老板上下疏通也还是慢。霍锦骁接到巫少弥来信之后便亲自去了趟奕和行宫,霍翎虽然不在,但他在行宫里留了主事的人,她悄悄表明身份,要全州城那边放行巫少弥的船。东宫出面,再加上巫少弥的船又是事发之后才进的全州城,并未涉事,故而很快就得以放行,回了石潭。

“师父。”巫少弥从甲板上跳下,朝霍锦骁奔去。

一来一回十来天,他毫无疲色,反倒有些兴奋。

“累坏了吧?”霍锦骁递给他一块拧好的湿帕。

他展开抹脸:“不累。高爷送了咱两筐上贡的蜜瓜,回头我拿给你尝尝……”

正说着话,眼角余光瞧见霍锦骁已朝他的船走去,他忙拉住她:“船上空着,没货,舱脏乱,还没仔细打扫过,你别上去了,一会我把账册送去给你过目。”

霍锦骁便止步,站在原地打量起他来。

巫少弥被看得不自在,垂头又抹起脸来,闷道:“师父看我做何?”

“我徒弟能干!我欣慰。”她夸他一声,转身往玄鹰号行去,“让你船上的人休息吧,我再找几个人去清理你的船。”

“不用。”他把帕子一甩,跟着她,“船上是我的人,熟那船,换别人不好。师父莫替我操心。”

霍锦骁想了想也就作罢,船是他的,人是燕蛟的,他不愿意平南的人插手自己的船也正常。

“做了纲首就是不一样!”她笑起。

“师父别笑话我。”巫少弥也笑了,腼腆温和,眉目如弦月。

————

巫少弥这趟回来,便不再跑船,等着祁望一起回航。不过祁望迟迟未有音信,倒叫霍锦骁奇怪,按理去泰泽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三港之间相距差不多,巫少弥都已经回来,祁望没道不回。

她去钱家商号打听过,钱家的船也没回来,中间出了何变故却无人得知,不免叫人担心,外加近日曲梦枝频频遣人来问祁望踪迹,总让她觉得心头不宁,她亲自去找了曲梦枝一次,曲梦枝却不肯漏口风,只是要见祁望,她也不好多问。

霍锦骁牵挂着几件事,千头万绪总像有些联结,可仔细一摸,却又寻不着蛛丝马迹,越等越是焦急,便想着横竖巫少弥已经回来,码头并无他事,她打算亲自去趟两江。

“师父要去两江?”巫少弥极为惊讶。

“嗯,你留在石潭港看着船,我去去就回。”她道。

“我陪你去。”他想也不想就开口。

霍锦骁摇头:“不成,这儿要人守着,祁爷不在,大良主不了事,你留着帮他。”

“可是……”巫少弥还想劝她,却被她摆手打断。

霍锦骁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推着小车在码头上来回兜售着炒货,时不时朝她这里望来。霍锦骁认得此人,那是霍翎留在石潭的探子头目,姓名不实,她只管叫他老赖。魏东辞离开前为她引见过老赖,若有要事,此人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如今他在这里出现,霍锦骁心里咯噔一声,脑中最先浮闪的便是魏东辞。

该不会是他那儿出事了吧?

念头掠过,她人已跟着下了船。

“姑娘,全州城有大事发生。”老赖一边慢条斯理地包着瓜子,一边沉声开口。

全州梁家老宅五日前遭遇入宅劫掠,满府的人都被屠尽,梁同康的妻妾儿女全部失踪,疑似被绑。

消息刚从全州城传到石潭,恐怕是这么多年来三港最大的一桩案子。

霍锦骁的心怦怦跳起,差点没接牢那包瓜子儿。

而梁同康此时在石潭港,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回来了,然后发现好像被抛弃了,T.T

唉……

☆、惊变前夕

霍锦骁没办法再等下去, 生平头一次, 她沉不住气。

这事儿要么不来,要来便是一桩接着一桩。红夷炮的运送、东辞的安危、祁望的不归、梁同康的身份, 现在再添一样,梁家人的失踪……

东辞与祁望都不在,她已经习惯了有事找他们其中一个商量, 如今身边没人, 思绪乱糟糟的,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事实上大事也的确发生了, 梁家首当其冲,可她无能为力。

老赖卖了她一包瓜子就离开,她捧着瓜子浑浑噩噩回了船上,还是巫少弥端着切好的甜瓜过来找她, 顺便又沏了壶茶,说是高家送的春茶,具体什么名字她都没听进去, 只端杯喝了一大口,连甘苦都没尝出来, 就将杯一掷,又把瓜子塞到巫少弥怀里。

她要去梁家走一趟。

巫少弥拦不住她, 眼瞅着她身影消失,只有声音随风飘来:“我去梁家一趟。”

到底没说什么,他就站在原地, 目送她离去,眉间渐渐拢起,露出一缕迷惑,捏着手里的瓜子隔着纸摸出一颗颗水滴的形状。

————

石潭梁府的角门紧闭,门口站了两个守卫,腰间佩着刀,站得笔直。

角门向来是下人或女眷日常出入的门,白天一般不关,都由小厮或者婆子守着,今日却与往日不同。霍锦骁便知梁家确实出事,所以守卫得森严,她在角门外的大榕树后站了一会,也不见有人进出,便又拐去正门。

正门倒正好打开。

好些人从影壁之后绕出,往正门外行去。霍锦骁看得仔细,当前穿着官服的男人是石潭港的知府,梁同康陪送出门,身畔是随侍的曲梦枝,往后是梁俊毅与几个佩刀衙役。这些人脸色都不好,梁同康面色苍白憔悴,比上回见时更瘦一些,只有眼神隐约透出狠劲,曲梦枝脸上不见笑容,只时不时搀扶一下梁同康,梁俊毅也是满脸哀肃,官府的人则是清一色的沉重。

迈过大门,几人抱拳告辞,不过片刻,知府就带着人离开。曲梦枝上前扶住梁同康,梁同康挥开她的手,朝身后跟的梁俊毅厉色吩咐起来,回转时的神情不见半分儒雅,倒有股子悍匪的精厉,藏也不藏。

那股熟悉的气息又绕着梁同康散开,比前几次都要强烈,霍锦骁甚至无需费力就能轻易察觉,潜在暗中的人一直跟着梁同康。

很快的,曲梦枝就随他又进了宅,门口只留梁俊毅一人指挥着。大门很快阖上,门外跑来群护卫,按着梁俊毅的分派将整个宅子团团围起。

霍锦骁找不到机会上前询问。

按老赖的说法,全州城梁家的案子是大案,整个宅门上下百来口人,一夜之间死的死、伤得伤、逃的逃,大半夜的嚷起来,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遭遇这样的灭门大祸,不声不息就叫人潜进府里逞凶,官府的人赶到时,整个宅子都成了阿鼻地狱,事后一搜寻,才发现梁同康的妻妾儿女通通被绑,不知去向。

这么大的案子,全州城的百姓看在眼里,悠悠众口想堵是堵不上,早就震惊三港,传到石潭港也是迟早的事,她只是得消息早些,再过两天,恐怕石潭港也该议论纷纷了。

全州知府怀疑这案子是海匪所为,最近三港极不太平,海匪和倭寇频频滋扰生事,梁家是三港有名的大户人家,被人看上绑走家人要胁银钱并不奇怪,只是怪就怪在这起人竟然绑了梁同康的所有家人,宅中下人护院但凡有反抗的都被杀了,手段狠辣,不像是求财。

梁同康即便不是三爷,也与三爷有莫大关系,他的家宅岂是普通海匪能轻易闯进去的?普通海匪又怎么进入全州城?被绑走的人都藏到哪里?这事与三爷可有关系?

霍锦骁想得头疼,没有答案。

“小景?”梁俊毅安排完院外的事,突然看到远处墙根下的她,便快步前来。

“二公子。”霍锦骁打了声招呼,从墙根下走上前。

那日过后,梁俊毅没再找过她,两人乍一相逢,她还有些尴尬,但这不是尴尬的时候。梁俊毅脸色很差,笑也是勉强扯起来的,只问她来此何事。

她也不隐瞒:“听说了些全州城发生的事,所以过来看看。”

“家里是出了点事。”梁俊毅点头,又想起前几日她夜探梁府之事来,强扯的笑淡了些,“多谢你挂心,不过此事……与你可有关系?”

“没有关系。梁府逢此祸事,我只是……”

“没有关系最好,你回去吧,别惹祸上身。”梁俊毅干脆利落地打断她,“别再来了,快走吧。”

霍锦骁的话再难问下去,他也已转身回宅,她挠挠头,回了港口。

————

霍锦骁觉得自己需要静静,把最近的事厘清之后才能决定是留在石潭,还是往两江去找东辞,又或者去全州一探究竟?傍晚她就吩咐下去,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她,连巫少弥都没来烦她。他只在玄鹰号徘徊了一会,就回了自己的船。

燕蛟来的那艘船,也是双桅沙船,比玄鹰号小一些,取名为“双燕”,是巫少弥出海时最常用的船,船上都是燕蛟人,轻易不许外人进出,连平南的人也不行。

霍锦骁不出来,他就坐在双燕的甲板上,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玄鹰号,一看就是个把时辰,也不知在想什么。

玄鹰号上来往的人都放轻了脚步,夕阳余晖散漫地落在海上,霍锦骁趴在船舱小小的圆窗前看朦胧的光,手摩娑着自己脖子上挂的玉。

她有些想魏东辞。

他脑子比她好使,遇事也比她冷静,这种情况肯定不慌不忙抽丝剥茧,想好对策,她就不行了。虽然常有人夸她聪明,可她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在东海能混到今天,有一大半还都靠自己的运气,她这人运气一直不错。

小聪明她有,但大局观,她不如东辞,也比不上祁望,这两人哪怕有一个在石潭,她都不会这么愁。

心里想着,愁绪就写在脸上,一照镜子她就看到自己打结的眉头,拿手揉了许久,她歪到床上,连晚饭也没吃,就浑浑噩噩睡过去。

翌日一早她被舱外动静吵醒,眼皮睁开就见天光透亮,舱门外影影绰绰的,脚步声虽多,却又显得小心翼翼,克制着动作,不让声音更大。她心里奇怪,翻身起来

舱门才开半扇,就见前边甲板背光站着个人。

压着嗓的低沉话语传来:“知道了,不用叫醒她,让她歇着吧,你们动作轻些就是……”

那声音,那语气,霍锦骁把舱门彻底打开,冲出来:“祁爷。”

背光那人转过身,露出她熟稔的面容,果是祁望回来了。

祁望身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刚回玄鹰号还没回过舱就听人说她吩咐谁也不准烦她,再一问,又没人知道发生了何事。能叫霍锦骁苦恼成这样,他心知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没叫人吵她,倒是她自己出来了。

“醒了?”他走上前,像褪去光芒似的。

她还没开口,他又皱眉:“穿成这样就出来?迎接我?”

霍锦骁低头,发现自个儿穿了身素白寝裙,披着头发就出来了,幸而两人舱房都在甲板上并排挨着,旁边也没什么人,她很快又退到舱门后,伸出只手冲他挥着,示意他进屋。

“你干嘛?”祁望心里奇怪,难不成这人和他小别几日,还生出相思的急切不成?

嘴里问着,他已经进她屋里。

霍锦骁手脚麻溜得很,转眼已经把外披的裙裳上身,头发随便扎个辫,正把脸埋在盆里胡乱洗洗,拿巾帕抹了,又端起隔夜茶水漱口,喉咙咕噜两声把茶水全吐在漱盆中。

祁望耐心等她做完所有,才道:“叫我过来有事?”

他看出她眉中急切与喜色来。

急是因为那事,喜是由于看到他。

霍锦骁寻思过了,梁家大案没什么好瞒他的,就算她现在不说,过两日传得满城风雨他也要知道,再加上曲梦枝频频找他,不知和这事有没关系,若见到曲梦枝他肯定会知道,倒不如她现在说了,看他如何想。

给祁望倒了杯隔夜茶,她坐到他对面。祁望看着冰凉的茶,没伸手,只挑眉等她开口。她理理思绪,将梁家的事与曲梦枝三番四次问及他的事一一道来。

中间祁望没有插嘴,只是神色越听越沉,眉宇几乎拢作死结。

她言简意赅交代完事,问他:“祁爷,这案子起得蹊跷,你看会是何人所为?目的何在?”

“看手段和行事作派不像寻常盗匪,梁周康不是个普通商人,老宅那边必也请了高人看宅,这伙人能悄无声息潜进,又在官府的人到之前把人全抓走,这身手不是一般海盗做得到的,要对付他的人肯定事先做足准备,恐怕不是掳人勒索这么简单。”祁望指尖叩着桌面道。

“我也这么想的。梁家除了做正道上的生意,暗中还和三爷有来往,你说会不会是海上出事,有人要对付他,才派人下这重手。这不像是求财,倒像是要威胁梁同康。”霍锦骁早就想过,其实有这能力在三港犯案的,东海倒有几个人,海神三爷自不必说,十大海枭前三都有这实力,再来就是先前与东辞分析过的那股暗中新生势力。

“有很大可能。有些事我没告诉你,怕你想太多。去年一年东海都不太平,三爷迫切地想一统东海,勾结倭人打下不少岛屿,近期正在攻打庞帆的岛。梁家是三爷的军器和物资来源,若是出事,后勤储备吃紧,三爷实力必大打折扣,这其中涉及太多人的利益,有人要对付梁同康一点都不奇怪。”祁望略一沉吟道。

他大方承认了自己对霍锦骁有所隐瞒的事。

按他所说,庞帆最有可能,因为目前来看利益冲突最大的就是庞帆。

霍锦骁盯着他。有时信与不信,就只一瞬间的事。

但显然祁望不在乎她信不信,他继续道:“小景,这浑水我们不能淌,不管梁家是死是活,都和你我没关系。东海战事暂时还未波及平南和燕蛟,若是沾上一点,那可就不是几个人、两三艘船的私斗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别的事我能纵容你,这件事没得商量,你不能插手。”

“祁爷,我没想插手,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出的手,也许……能找出三爷身份,难道你不想?”她又道。

“小景,于我而言报仇固然重要,但平南更加要紧。”祁望端起隔夜茶润了润嗓,“至于三爷身份,该水落石出之时自然会大白天下,不必急于一时,我都等了十二年,不差这点时间。”

霍锦骁不知怎的,想起那天他拉着她看海图时说的那番话。

他的理想,志在四海。

“那曲夫人呢?她现在也是梁家人。”她不再多说。乱世之中,明哲保身也是无可厚非的做法。

“我会找机会见她,探探梁家的事,到时再与你细说。”祁望站起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好好休息。”

言下之意,便是不欲再谈,他的态度很坚定,毫无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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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望回来之后,船上又忙碌起来,他与钱家谈妥生意,定了一批丝绸,要派船去泰泽运回。货量很大,祁望便点了去运货的船,除玄鹰号之外,所有船都去泰泽,巫少弥也在其中,收到货后不再回石潭,直接运去平南与燕蛟。

第二天船就走了,霍锦骁和祁望却还要在石潭留段时间,将余事处理妥当。

日子一过又是两天,梁家的事果然瞒不住人,风风雨雨从全州城传到石潭港,只猜是海匪所为,一时间石潭港人心惶惶。

三港是大安沿海要地,若连这三城都被海匪滋扰,那沿海已无安生之地,大安的海线也岌岌可危。

第三日,祁望收到曲梦枝的信,约他辰时一刻相见。

这事他没瞒霍锦骁,那信送到她面前,她翻看两眼,只是很普通的信,除了时间地点与落款,没有更多内容。

“是曲夫人的字?”

“是她的字。”曲梦枝的字,祁望不会看错。

霍锦骁有些担心。这两日梁府守卫严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曲梦枝却这时约他私下见面,也不说缘由,谁知道是不是圈套。

“我陪你去吧,可以替你们放个风。”

她想了想道。

其实还是怕出事,外头风风雨雨,东海也不太平,谁知道有没人觊觎平南想杀祁望。

祁望从她手里抽走信,道:“好。”

这好意他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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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起风,这风来得玄妙,厚云压着天,风声呼呼作响,海浪拍岸,叫船撞得砰砰作响,天地阴沉得像是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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