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25)
怎么了?”魏东辞见她难得沉默,挨到她身边坐下问道。
霍锦骁放下帘子,从袖里摸出曲梦枝给的诊金,在手里掂掂。
好家伙,份量沉得很。
“还你。”她将这包银子扔给魏东辞。
“给我做什么?”魏东辞接下。
“你的诊金,不给你给谁?”霍锦骁打了个呵欠,从梁家出来已近三更天,她有些思睡。
“家里的银子本就要叫夫人存管,日后我的营收也是要交给你的,迟早的事,你先收着吧。”魏东辞把银子推到她脚边。
霍锦骁把脚一缩,挑了眉道:“跟我什么相干,快拿走。”
说着,脸就有些发烫。
“刚才有人答应过我,东海回来就嫁我的……”魏东辞凑近她。
霍锦骁神情顿滞,瞪眼凶道:“你漏听了两个字!我是说从东海回来……再议!我没答应你。”
魏东辞瞧她窘得眼神乱瞟,就是不肯看自己,一时爱极,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她被这人笑得羞恼,心里琢磨了几番,却也笑了起来。她本不是这忸捏之人,却老在他面前被逗得像三岁孩子,都怪魏东辞太无赖。
没脸没皮,哪家姑娘遇上了都要恨他。
又恨,又爱。
————
二人回到医馆,“梆梆”更声传来,不多不少刚好三下。医馆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已睡下,魏东辞不想把人吵醒,自己去了厨房烧水。霍锦骁回了厢门,将头发拆下,换上家常衣裳,把脸上的面具剥了,正想出外寻水洗漱,便听门外有人敲门。
她将门打开,却是魏东辞一手拎着铜壶,一手捧着托盘,铜壶里是沸水,因怕烫到她,他侧身而入,霍锦骁见状忙接下他手里的托盘。
“才刚烧水看到厨房里有些剩下的圆子,我顺手煮了两碗,趁热吃了去去寒。”他拎着铜壶反身将门关上。
霍锦骁低头一看,盘里搁着两只青花碗,碗里头是珍珠大小的白圆子,汤上浮着桂花,冒起的热气带着股甜香,着实喜人。
“师兄,君子远疱厨,你倒好,又是饺子又是桂花圆子,手艺不错呀。”她把盘子放到桌上,打趣道。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手艺,一个人在外头想吃点热的,有时就得自己动手,慢慢就会了。什么君子远疱厨,我只是个江湖郎中。”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盆架前,拿热水兑进凉水,转头喊她,“过来把你的易容洗洗。”
霍锦骁走来试试水,暖热伏手,她便化了些药粉在水里,将脸上和手上的易容药洗了,魏东辞又替她换过两遍水,才算完事。她拿着干净的绢布帕子拭脸,耳里听到水声,她心里奇怪,转头望见东辞已就着她用过的水俯头净面。
她的心头瞬间泛起些说不清的情绪,柔软甜蜜。
虽说这水已是第三遍,也算清清净净,可到底是她用过的,他竟半点不忌不嫌,这其中的亲厚无间,便是沉默的情意,再多的甜言蜜语都难企及。
世上多少夫妻,处了一辈子,也做不到这样的体贴亲厚。
不知怎地,她又想起曲梦枝和梁同康来,一时恍惚,便隔衣抚上他的背。
魏东辞正净面,不妨背上她的指尖划过,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水滴滴嗒嗒地落下,发丝也粘在颊边。
“小梨儿?”他惑然唤她,正欲转头,有双手却自他身后圈来,他胸中一震,背上已有温热的绵软贴来。
霍锦骁抱住了他,隔着衣裳摩挲他背上狰狞的伤痕。
便只这短短瞬间的感动,她已豁然明白,这段年幼懵懂时渐起的感情,早就融进生命。
难以抗拒。
“东辞,答应我,不许再瞒我,我不想像曲夫人那样。我情愿要明明白白的痛,也不要无忧无虑的喜。”
她原谅他少年时自以为是的付出,接受他曾经义无反顾的爱情,也感激他为她做过的所有事,但他们都长大了,该当明白漫漫长路携手共行,谁也无需谁来成全,山海同赴,即便有朝一日生死分隔,再痛也是圆满的生命,而非怀揣幸福的假像,活成另一个人想要的模样。
魏东辞久未言语,只背对着她,呼吸几经浮沉方将胸中炽火平息,平静而郑重地开口。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呃,9.14是离9.16很近了,而9.16,就是明天,是去青海湖的日子……
前后共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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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已飞。
☆、疑心
春雨绵绵, 一下便是多日, 霍锦骁的伤势已然无碍,只是因为梁同康之事并那细作的问题, 她未回玄鹰号,仍暂留医馆。说来玄鹰号已经在石潭停留了近两个月,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祁望这几日来的少了, 说是找了新的买主,看货、卸货、清点都要人盯着,他忙不过来。
霍锦骁这甩手掌柜对他有些歉意, 祁望到底没责怪她半句,只是要她好好保重。
医馆的日子很清静也很规律,她闲来无事就帮医馆里的学徒晾草药,也去厨房里打打下手, 和厨上的大娘学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做来给魏东辞献宝。魏东辞倒不舍她十指纤纤沾上阳春水,只是架不住她乐意。医馆事务繁忙, 他又要诊病,又要处理江湖事端, 每日都忙,她看着心疼, 总要找些办法替他解乏。
自打那日从梁家回来后,她便觉得两人之间添了些不可言喻的情意,便是再寻常的日子, 那时光也过得有滋有味,就像从前在云谷里一样。
“吃枇杷。”
趁着午间一点休息时间,霍锦骁把人唤到内室,拉着魏东辞吃枇杷。
枇杷是东辞的一位病患送来的,满满两大筐,这是入夏前的第一茬果,还有些酸,她剥好去核,果肉拿蜂蜜渍了半天。
“这种事,不用你动手。”魏东辞瞧她满脸堆笑的模样,那枇杷都不用入口就已经甜到心里。
“别罗唆,快尝尝。这两天你嗓子有点哑,多吃点润润。”霍锦骁推他的手。
魏东辞微微笑起,这丫头待人总是好的,贴心贴肺。他舀了勺枇杷肉送进口,果肉微酸,蜂蜜香甜,倒是刚刚好,她又满眼期待看着他,叫他一勺接一勺,将枇杷肉吃得干净,只觉这碗里装的若是苦药毒药,他吃着也甜。
“乖。”霍锦骁很高兴,抬手摸摸他的头。
他刚要说话,外头小厮进来传报。
“公子,外头有位霍爷求见。”
二人一愣,不约而同地站起。
竟是霍翎亲自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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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引入后园,魏东辞取来茶具,霍锦骁便帮着煮水,霍翎坐在上座瞧二人默契的模样,唇角微微上扬。他今日微服来此,穿着团花的箭袖袍,倒像哪家的富贵公子出游归来。
“殿下有事遣人来通传一声便好,怎么亲自过来了?”魏东辞泡好茶端到霍翎身边桌案上,笑道。
“总要你们过来也打眼。”霍翎掀了盖,闻到清冽茶香,不由深嗅了一口。
“皇兄定是在行宫呆得闷了,才找个由头出来走走。”霍锦骁倚在桌前,没个正形。
比起魏东辞的谦和有礼,霍锦骁就显得恣意许多。
“本王的心思竟瞒不过你这鬼丫头了?”霍翎打趣了她一句,便又正色道,“此番前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前去东海双龙岛的探子已经回来,果如锦骁所言,那图有问题。”
“不止图有问题,周阳也有问题。”魏东辞坐到霍翎旁边,意料之中的事并未引起太多惊讶,只是如此一来后边的事就不好办了,他已猜到霍翎要说的第二件事是何了。
霍翎一边点头,一边道:“按那海图,若我们贸然攻去,必会与庞帆陷入苦战。这段时日东海局势不好,海三有收伏东海诸岛的打算,他勾结东洋浪人,组建了新的船队,于上个月已和庞帆开战,双龙岛情势不妙。不过根据探子回报,近日有大批来历不明的军器流入东海,有一部分送到双龙岛,有人暗中支援庞帆和海三斗。”
“东海军器大多是由海三从大安偷出的,这一年来虽说未找出海三身份,但殿下亲自坐镇在此,严密监视三港官商,不可能再有大批量军器从陆上出去,这突然涌出的军器,看来并非来自大发。”魏东辞神色变得严峻。
“正是如此。探子带回一柄鸟铳,比大安的更小巧些,火力也更大,不是我大安之物,我送去找人查验过,此物应该来自西洋某国。”霍翎道。
“小梨儿?”魏东辞思忖着,抬眼见到霍锦骁捧着茶怔怔站着,心中生疑,便唤了句。
霍锦骁回神,道:“听殿下所言,东海似乎出现了新的势力要与海三争夺地盘,不过此人在暗处,比海三更神秘。若此人的军器有其他来源,那会比海三更加可怕。”
海神三爷的军器来自大安,有迹可查,他们尚能控制,可若军器来自外域,朝廷便难以追查控制,而一旦东海的军器泛滥,势必掀起狂风骇浪,整个东海会陷入厮杀屠戮,就算他们有十万水师,面对一群亡命之徒,这战也难打。
看起来,暗中藏的这个人,手段比海三更狠。
“这个人不能留,若是放任其坐大,会比海三更难对付。”魏东辞蹙了眉,海神三爷的身份才有些眉目,却又冒出新的人来,委实叫人头疼。
“嗯,所以本王想问问锦骁,东海可有什么人物或势力符合此人特征?”霍翎问向霍锦骁。
霍锦骁摇摇头:“没有。我去年远航一年,才回来不到一个月就来了石潭,东海有什么变化,说句实话,我并不清楚。”
她不清楚,但是祁望不可能不清楚,这么大的事,他一句都没对她透露过。
魏东辞看了看她,道:“这股势力虽说刚刚出现,但显然蓄谋已久,要查并非易事,殿下不必操之过急,如今当务之急是那十门红夷火炮的运送之事。”
他将话题扯开。
“这正是本王此番来寻你们的第二件事。红夷火炮再有不到半月就要运出,迫在眉睫,可运送线路却有些问题。”霍翎饮口茶,将杯盏放下,道,“从军器监到船坞有两条路可行,一走水路,由海入江,送达两江;二是走陆路,翻过白头山,越两城,送到船坞。周阳建议水路比陆路要快,风险较小,故而本王与徐大人商定走水路,但这人既然有问题,此路恐怕不通。”
“两条路线他都知道,就算我们临时换线路,周阳也一样知道。若他有问题,势必一早就将消息传出,就算我们马上将此人抓起,也无济于事。”霍锦骁分析着。
“这就是本王头疼之处。”霍翎捏捏头,眉心现出一丝愁色。
“水路……这么大的东西要抢很困难,如果我是海三,我知道这个消息,就会想方设法把这几尊火炮毁了。要毁如此大的物件,在陆上极不容易,但在海里就不同了,只要把船击沉,这炮也就跟着沉入海底,所以周阳肯定是选择水路。”魏东辞指尖沿着杯盏边缘划圈,缓缓道,“我们也不必急着抓人,反倒可以利用周阳,来个声东击西之计。”
“你的意思是……”霍翎眼一亮。
“师兄的意思是,不必打草惊蛇,就留着周阳,按他所说走水路,不过运的是假火炮。如此一来不仅可将对方注意力引开,还能借此机会擒拿海三之人,并能确定周阳是否真有问题。真火炮则通过陆路暗中运送,避人耳目,等到他们发现不对时,火炮应该进入三港境内,很难再抢。”霍锦骁出言补充。
魏东辞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霍锦骁却没笑,她心有些沉。
“好主意。”霍翎拍案喜道,眉间愁云渐散,“好,本王这就回去找军器监的人商议此事。”
语毕,几人又说了会话,霍翎便起身告辞。
————
霍翎一离,屋里就沉静下来。一番谈话耗费了半日时间,茶饮了数盏,水色已然变透。
“小梨儿,怎么了?”魏东辞走到霍锦骁身边,目现关切。
一下午变话,霍锦骁几不曾笑过,与平时的活泼大厢径庭。
“我没事。”霍锦骁帮他把茶具端到茶盘上,正要唤人收下去清洗,却被他拉住双手。
“你不必瞒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魏东辞先前转移了霍翎的话题,便是猜到她的心思。
霍锦骁微垂下眼,轻道:“不会,不会是他,我一直跟在他身边,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他就是个普通的海商,有些野心的纲首,对岛民和船员很好,也很照顾我。”
越说,她心里的不安却越大。
无数细枝末节,如今回想起来,好似都指向祁望。
她害怕。
他之于她,亦师亦友亦兄,她难以想象与他为敌的局面。
“别想了,你再想,现下也不会有答案,倒折腾坏自己。”东辞揉揉她的眉心。
她很少会将眉头皱得这么紧,这么久。
“要不要跟我去两江消散几天?”他又问道。
“两江?”霍锦骁不解。
“嗯,运送红夷火炮需要道上兄弟帮忙,我肯定得去,来回要一个月时间,你要随我同去吗?”魏东辞说着在她鼻根用力一捏。
霍锦骁拍掉他的手,想了想,道:“不去,我要回玄鹰号。”
回到玄号,留在祁望身边,看住他。
“唉……”魏东辞目光一黯。
“怎么了?你不高兴?”霍锦骁听他叹气,只当他介意自己与祁望,“祁爷像我师父,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男女之情,但他毕竟帮过我救过我教过我,这份情,我不能……”
她对男女感情极为认真,一旦心意确定,便不会再更改,那段海上情动,终已过去。
魏东辞戳了她的额头,道:“不必解释。你父王母妃都在两江,我难过是因为不能带着你去见他们,不能将咱两的事定下,如此一拖,不知又要到几时才能抱上媳妇了。”
“魏东辞,和你说正事呢,别不正经。”霍锦骁用力锤了下他的肩,将脸转到一旁。
“人生大事不是正事?别的事还能重过这事?”魏东辞不依不饶地逗她,如愿以偿看到她彻底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呀呀呀,去青海湖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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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自己生快!么么哒,爱你们。
☆、梁家
安排虽已定下, 霍锦骁倒没立刻就回玄鹰号。魏东辞收了梁同康这病患, 原定三日后复诊,不料梁同康临时有急事离开石潭几天, 曲梦枝遣人来回复,另改了诊病的时间,便是今日。霍锦骁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梁家, 打定主意要陪着他同去。
“若梁同康真是三爷, 这几十年他倒真是藏得够深,根都扎在三港也没让人瞧出端倪。”霍锦骁坐在镜前往脸上抹易容的药膏,和魏东辞随意聊着。
梁家的马车已经候在外边, 他们得准备出诊。
魏东辞正在整理药箱里的东西,闻言回道:“正是因为他在三港藏得够久,所以才能打通上下关节,做起军器买卖。先前我们只是以为梁同康是海三诸多环节中的一环, 倒真没往那方面去猜测。”
“他在三港已经有了庞大家业,为何还要涉足东海?”霍锦骁觉得奇怪。
“人心不足罢了,有了钱求权, 又或者他这盐商首富本就来得蹊跷,谁知道是他的哪一重身份成全了另一重身份。不管怎样, 他家在三港,若真是海三, 就容易对付得多了。”魏东辞漫不经心说话。
“倒也是,更何况如今他身染恶疾……”霍锦骁只要想起这事,便又觉唏嘘。
在东海叱咤风云的海神三爷, 与躺在床上满目暮气的梁同康,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不知东海没了他,又会生出何等变故?他若真是三爷,势必不会不作安排。
心里想着,她便问出口。
“实际上去岁开始,因为殿下清查三港官员商贾,这里人人自危,梁家首当其冲。正是因此,军器没法再输送到东海,才给了其他人可趁之机。大厦将倾,恐怕他已在安排了。”魏东辞道。
霍锦骁也是一叹:“难怪他要让梁二公子和曲夫人随我们西行,是想要避开去岁的清查,保他二人安全吧。但梁家其他人呢?”
“梁二已开始涉及海事,频频接触东海事务,我猜测,若梁同康是海三,他身染恶疾,便要提早定下继承者。这梁二就是他给东海漆琉找的下任海神,而梁家明面上的生意则交给他的嫡子。”魏东辞走到她身后,轻轻抓起她披散的发,“倒是个心狠的人,千秋霸业交给最钟爱的儿子,剩下的烂摊子交给其他人。其实他心里把亲疏分得极清。”
梁家迟早要完,谁接手梁家,就是梁同康的弃子。
“他的嫡子,不就是梁俊伦之流?”霍锦骁想起初入三港时所遇之事,梁俊伦见色起义,杀了人家姑娘满门老小,可见是个心肠狠毒的人,她并不同情这人。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一事,便道:“梁二若是漆琉的继承人,梁同康想替儿子拉拢平南和燕蛟,让祁爷为他效命这很正常,可是……三爷应该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才对,为何又要曲夫人替梁二求亲?”
话时刚落,她脖间就有手臂揽来:“你说什么?”
魏东辞的声音凉凉的,像冷风吹进她背心。
霍锦骁一吐舌头,她忘了……她并没将这事告诉给魏东辞。
“向谁求亲?”东辞手臂往下一滑,把人抱住。
“我!不过我已经明确拒绝了,只是奇怪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她嘻嘻笑起。
“不奇怪,海三一贯的伎俩,喜欢掌控利用一切。他可能觉得你的身份特殊,如果嫁进梁家,以后也许会替梁二着想,况且梁二也喜欢你。”魏东辞用力掐了掐她笑得肉鼓鼓的脸颊,“不管如何,以后你离梁二远点,危险。”
“是你觉得危险吧?”她还是笑嘻嘻地转回头。
“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他反问她。
霍锦骁眨了眨眼,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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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正盛,三月花期,园中繁花盛开、绿荫成片,是萧瑟冬日彻底过去的征兆。
“举手无悔真君子!不许悔棋!”梁同康看着曲梦枝抢去才刚落下的黑子,不由笑道。
“我不管,老爷得让着我。”曲梦枝拈着棋子挥了挥,笑得满脸狡黠。
喝了魏东辞的药,梁同康气色好了许多,她心情跟着松泛,人也添了笑意,见午后阳光好,拉着梁同康一边在园子里下棋,一边等魏东辞。
“那我索性让你赢得了。”梁同康心情愉快,从下人手里捧过茶。
曲梦枝将黑子一扔,砸乱了棋局。
“不准喝茶。魏神医交代过,茶伤胃。”她按住他的手。
梁同康低声笑起,眼角有些细碎皱纹。
“哪里是茶,你自己看看。”
她掀盖一望,里头早就不是他常饮的铁观音,只是杯清水,她这才把杯子交还给他。
“老爷,夫人,魏神医到。”下人来禀。
“快把人请到德禧院。”曲梦枝一边吩咐着,一边扶起梁同康往院中走去。
“慢些走。你呀,多大的人了,性子还这么躁。”梁同康摇了摇头,笑着责她。
曲梦枝便道:“老爷说的,不管妾身再大,在你面前也还是小姑娘。”
梁同康闻言仰头大笑,笑过之后,眼角却微微一落。
“俊毅的亲事,你看得如何了?”他忽转了话题。
“妾身已试探过小景姑娘,恐怕……”她摇摇头,“二公子对小景姑娘一往情深,可小景姑娘她已经有意中人了。她亲口说的。”
“哦?”梁同康眯了眼,有些厉色,“是祁望?”
“她未明言是何人,但看起来似乎不是祁爷。”曲梦枝笑容微黯,心中浮起憾意,“小景是个好姑娘,若能嫁给二公子,倒是咱们家的福气。”
梁同康勾唇,笑得不以为然:“那小丫头有些朝廷背景,要是能嫁给俊毅,日后少不得替俊毅打算,对他有帮助,不过也要俊毅驾驭得住才行,他性子还是太软。”
情情爱爱哪能进得了他的眼?娶妻为的就是利益,女人出嫁从夫,若掌控得当,她便有可能是梁二的护身符。
曲梦枝却非常惊讶:“老爷,你说小景是朝廷的人?”
梁同康见她满目疑惑,不由轻叹一声,放柔眼神:“梦枝,你膝下无儿,幸而俊毅从小得你照拂,他是个心善的,必会侍奉照顾你。我想将他过到你名下,以后你就能跟着他。”
“老爷,你在说什么?”曲梦枝脸色顿沉,话说得好好的,这人不知为何又作悲音,她听不得这样的话。
“梁家快不行了,俊毅要往东海发展,你跟着他最好,也能指点指点他。你还年轻,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也不必替我守着,寻个好人家改嫁了吧。这么多年,是我耽误了你。”
曲梦枝猛地顿步,双眸通红:“老爷,你在说什么?好好儿的,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未雨绸缪,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倒是你,怎么就红了眼?果真还是个孩子,经不得事。”梁同康把人拉到怀里,抹着她的眼温言慰道。
曲梦枝抽抽鼻头,情绪仍未恢复,梁同康的话让人心颤,隐隐叫她觉得不安。
“好了,别哭了,再哭要叫人看笑话。魏先生来了。”梁同康拭去她颊上的泪,轻道。
曲梦枝这才从他怀中挣出,脸颊通红地整了整发,这才转头。
魏东辞带着霍锦骁已远远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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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光线充沛,曲梦枝将人请到德禧院的正屋里诊病。次间帷幔放下,梁同康躺在锦榻之上由魏东辞诊查。
霍锦骁陪着曲梦枝站在外头等着,她见曲梦枝实在忧心,不由安慰道:“夫人宽心。”
曲梦枝微一颌首以示谢意,正要开口,帷幔被人挑起,魏东辞走出,她便急切地进入次间,服侍梁同康穿衣。
“怎样?”霍锦骁问东辞。
东辞回望了一眼,神情微沉地摇头。
他已经能确定,梁同康确实患了恶疾。虽说这人有极大可能是海神三爷,但医者父母心,见到人恶疾能治,难免心沉。
霍锦骁也不说话,只替他铺纸研墨,他便提笔写方子。
一张方子,他斟酌了又斟酌,才慢慢写完,抬头时梁同康与曲梦枝都已出来,正坐在罗汉榻上等他。
“梁老爷这病恐非几日能好,需要长期服药,这方子先吃七日,待我复诊之时再作调整。”他将方子递给霍锦骁。
霍锦骁便双手捧到了典梦枝面前,曲梦枝拿着方子看了看,又道:“七日?魏神医,我家老爷过两日要出远门,恐怕要离开一个月,这方子……”
“要离开这么久?”魏东辞与霍锦骁交换了个眼神,“那我将方子改改。”
他收回药方,斟酌着改了几个药名,重新誊写一份交给曲梦枝。
“这方子先吃着吧,稍后我命医馆的药童送两盒祛痛散过来,若是梁老爷犯病,疼得难受,可服此散,不过切记不宜过量。”他道。
“多谢魏先生。”梁同康拱手。
“梁老爷客气了。”魏东辞淡道。
下人又送上包银两,霍锦骁接了一掂,竟比上次还要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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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霍锦骁将那包银子放在手中把玩着。
“小梨儿,你今日可曾发现那人气息?”魏东辞问道。
霍锦骁点头:“还是老样子,若有似无跟着梁同康,若想真的确认此人,恐怕要潜入梁府。”
她倒是想,但肯定得先说服东辞。
“别看着我,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魏东辞一眼瞧出她的想法,没得商量。
霍锦骁不和他争辩,只道:“你几时去两江?”
“三日后吧。”他道。
“梁同康也是这时间离开,太巧合了。”她猛地收紧手掌,袋中银两发出清脆撞击声。
魏东辞此行危险很大,可她又不得跟去,霍锦骁心里真有些不安。
“时间上确实巧。”东辞也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回玄鹰号。”霍锦骁打定主意,想提前回玄鹰上看看。
“也好。”东辞没有阻止她。
霍锦骁抱了银子往后一仰,倚在迎枕上,心里思忖开来。
梁同康若是离开三港,不知那个人会不会跟着离开,若是也离开了,她倒可以趁此机会潜进梁府。若梁同康真是三爷,居所内必定留有证据。
这可是个好机会。
☆、分别
翌日, 霍锦骁起个大早, 悄悄把住了多日的屋子收拾妥当。这些日子在东辞这医馆里,日子过得安逸, 忽然要回去,心里总是不舍。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医馆的屋里院里却都是她与魏东辞相处的画面, 像云谷一样, 满满当当。
天光薄铺,院子静谧,四周的花草经过春雨滋润长得正盛, 她想起闲来无事时东辞指着一丛丛花草细说花叶茎的药用,分明只是普通的花园,被他说得好似神仙妙药,真真好笑。
院里无人, 东辞不像往常那样早起打拳,也不在屋里。
“站在这里做什么?”
正在廊下发呆,她身后便传来他的声音, 清润温和,一如既往。她还没转头, 他就已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 推站进了屋。
书房也收拾过了,不像前两日那样乱,锦榻上放着两个包袱, 地上是个大箱笼,箱笼是当时祁望送来的,包袱大约是东辞自己整理的。
“过来。”东辞坐在锦榻边上,挑了个包袱打开,唤她过来。
“这是什么?”霍锦骁看着包袱里的东西问他。
“药。外用药、内服药,给你分开了。”
包袱里另有小包裹,打开来全是瓶瓶罐罐,魏东辞拣着重要的叮嘱她,从外用药到内服药,头疼脑热、伤风咳嗽、蚊虫叮咬……包治百病。
霍锦骁只听不说,唇角的弧线越勾越高。
就喜欢他絮絮叨叨叮嘱的模样,眉眼平和,神情专注,叫她打心底暖出来。
看他又打开另一个包袱,还要再说,她按住他的手,道:“东辞,瓶上贴着你写的字呢,我自己能看。我不是孩子了,不用你事无大小,巨细靡遗地叮嘱我。”
魏东辞看着压在包袱上纤长的手,脑中却浮现她儿时白胖的小爪子。什么时候长大了,他也不知道,好像走了很长的路,又好像是眨眼之间,她已经变成大姑娘。
“可你还是我的小梨儿。”他握住她的手,暖暖的手十分有力,不似寻常女子的绵软。
“别老说我。你自己也要保重,医馆里的事多,你还兼顾三港武林,多少的烦心,自己多顾着些身体。那些……蛊虫,若是伤身,好歹想想办法祛除了。”她不知不觉温柔。
“放心,不伤身,若还伤身,我也不敢求娶你。”他笑起,爱极她此时春风似的笑颜。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如果这些破虫子还能伤你,你就继续要瞒我?”她钻进牛角尖,顿时沉下脸。
魏东辞低头笑出声来,霍锦骁不依不饶拽他:“你给我说清楚!”
他身躯忽似虎般一翻,将人压在了锦榻后的窗台上。
“小梨儿,我爱你。”
最后一字,消失在她唇瓣上。
淡淡药香钻进她鼻间,化作缕缕情丝,勾魂夺魄,是他的情意与不舍,也是四年不见的思念,如毒如糖,纠缠不散。窗缝里的阳光薄薄一片,将他靠近的眉目照得清晰分明,他已半闭了眼眸,吻来的唇舌比先前更放肆霸道,很快就勾进她唇间,寻了她的甜蜜轻挑慢吮……
半晌无话。
余光温浅,照出春日清晨一场甜蜜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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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仍旧充斥着海物的腥咸,被阳光一照愈发浓烈,随着风一阵阵飘开,靠海吃饭的人早就习惯这气味,哪天没闻着反倒心生不安。
吆喝声不断响起,码头的苦力挂着汗巾,穿着短打,趿着草鞋,在船与岸之间来回奔走。天一放晴城市就开始转热,码头没有遮挡,人被阳光晒得肌肤发红,汗如雨下。
玄鹰号今日有批货要卸,船上一大早就开始忙碌,祁望坐在码头对面的茶寮里盯着,正捧了大碗茶摇着蒲葵扇听小满禀事,忽然就听到远处一阵骚动声传来。
“什么事?”视线被茶寮的柱子当着,他看不到,便问小满。
小满站到茶寮口一看,也笑了,转头扬声道:“祁爷,小景回来了。”
祁望将茶“砰”地放下,扔下葵扇疾步走到茶寮外,果见远处停了辆马车,马车前站着熟悉的人影。
多日不见,她风采如昔,仍是笑颜无双,叫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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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爷——”霍锦骁大老远看到祁望站在茶寮外,便冲他挥手跑去。
祁望看着她由远及近,像朵梨花飘飘扬扬落到自己面前。
“祁爷。”她站定后又唤他,双颊跑得发红,额头沁出薄汗。
祁望收回目光转身,淡道:“跑什么?大热天折腾出一身汗。”
霍锦骁已快步越过他,鸠占鹊巢地坐到他的藤椅上,拈起他的葵扇使劲儿扇风,还是一样没规没矩,却看得祁望勾起唇角,吩咐茶寮老板再给她上碗凉茶来。
“痛快!”霍锦骁看到茶端来便扔了扇,端起碗牛饮。
“魏盟主送你过来的?他人呢?怎么不请来坐坐?”祁望看到马车已经调转方向回去,车上搬下来的行李也交给船上水手往玄鹰号上搬去,不由问她。
霍锦骁抹抹唇,又打起扇来:“码头路窄,大伙正忙着,马车堵路,他就回去了。”
“你这是……”祁望坐到她身边的条凳上,沾些她扇出的风。
“祁爷不想我回来?”她见他坐来,换了只手扇风,好叫风能被两人吹到。
“伤好齐全了?”他问她。
“自然!可以再打一头老虎。”霍锦骁锤锤肩头,不无得意道。
“少吹牛皮,你安然无恙就谢天谢地了,还再打老虎?”祁望长松口气,道,“你回来的倒巧,要是再不回来,我也要去医馆请你了。”
霍锦骁坐直身体,奇道:“怎以了?有事?”
祁望拿着铜壶给她添茶,垂眸漫不经心点头:“是啊。请你回来主事。”
“什么?”霍锦骁更惊奇,“那你呢?”
“过两天我要离开石潭一段时间。”祁望盯着她的眼眸。
霍锦骁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祁爷要去哪里?”
“去趟泰泽,钱爷囤了一批锦缎丝帛在那边还没脱手,你知道的,大安的丝织品在木束那几个国家很紧俏,我今夏想跑一趟木束,不过这批货量大,金额不小,不容有失,所以我想过去看了以后再决定。”他便解释道。
霍锦骁捧起茶慢慢地饮。
他离开的时间太巧,不过是去泰泽,与全州城是两个方向,又不在火炮运送的路线上,倒叫她摸不透此事是否和火炮运送有关。
“祁爷一个人去?要不我随你过去,也有个照应。”
“不成,你我要留一个在码头主事,况且小满会随我前去,不必担心。”祁望将她放下的葵扇拿起,给两人打风,“高爷看了我们去岁西航时带回的锡器与宝石样品,以及毛皮等物,他很感兴趣,这趟带到到石潭的货他都收走了,但他还想要,所以前几日我让大良他们带两艘船回去,把平南和燕蛟剩下的货都运来。这批货贵重,你要亲自在这盯着,以防有失。”
霍锦骁无法再劝,便只看着他。
墨玉似的瞳眸倒映出微缩的世界,祁望看到自己藏在她澄澈的眼中,心口有些沉闷,便将目光转走。
“你要带着玄鹰号去泰泽吗?”她沉默片刻,又问他。
“我跟钱家的船去,咱们的船都留在这,你看着。”祁望望向茶寮外的阔海晴空,这难得的艳阳也不知能挂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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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船上,霍锦骁的日子就变得忙碌。祁望过几日就要离开,先前经手的事务未了结都要交到她这里,一桩桩一件件能压死头牛。她倒没想过自己就离了这么些时日,祁望已替她打点了诸多事情,一时间她心里有些歉疚,便用心将诸般事宜接下,白天里跟着祁望与几位主顾一一打照面混个脸熟,夜里随祁望一道看账册整库存,从前的争执好似已烟消云散。
看账册的时候,祁望把自己的书案让给她,他就坐在书案对面的锦榻上抽水烟。
几日不见,霍锦骁发现他这水烟抽得比从前厉害得多,一抽水烟他就格外沉默,只有时不时的清嗓声。入夏的时节气候不好,他犯起嗽疾,抽了水烟咳得就更厉害些。
她能察觉他的目光沉敛复杂地落在自己身上,可一抬头,看到的不过被烟雾缭绕的模糊眉眼,到底他在看向何处,她也不知。
两人面对面坐着,隔着大半间屋子的距离,已经猜不到彼此在想些什么了,面上仍旧熟稔,心却离得遥远。
一日三餐,他照旧叫她来吃,虽坐在一处不过却各吃各的,她也还是同他说笑打闹,只是那杯牛乳,从温热到冷凉,她没再碰过,也没再劝过,他心里有数,不再多说。
到底疏远了,不复从前,只有刻意为之的熟稔,有时反倒像剑,倒刺入心头。
钝痛难当,又难以出口。
转眼三日便过,该熟悉的事务她已然熟悉得差不多,这日看完最后一本账册,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抬眼看到祁望倚在锦榻上又点起水烟,她这回没忍住,上前就将水烟从他手里夺下,怨道:“别抽了,屋子都被你抽成盘丝洞了。”
“不要多事。”他懒道,伸手要烟枪。
霍锦骁把烟往背后一藏:“你近日是怎么了?烟瘾犯得这般厉害?从前要是咳嗽你断不会碰烟。”
祁望倚回榻上,眯着眸瞧她,手里把玩起桌上放的锡制烟罐。
“男人愁了喝个酒,闷了找姑娘,闲了赌两把,我什么都没有,也就是烦的时候抽个烟,你还有意见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烦什么?说来我替你解解。”她把烟枪扔到书案上走回,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些颓靡。
“你解不了。”他咳了两声,随口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她倒了杯水给他,“最近事情多,烦到你了?”
他喝了一大口,却只咕噜几声漱了口,吐到榻前的盂盆中。
“我缺女人。”他抹抹唇,把脚盘到榻上。
霍锦骁闻言蹙眉,这人没喝酒,说话怎么一股醉态。
正要开口说他,外头小满来禀,说是魏东辞来了。霍锦骁眉间顿松,露出几分喜色,朝小满道:“小满哥,你看着这人,别叫他再抽水烟了。”
语毕她便往外跑去,跑了两步又折回,从袖里摸个瓷瓶子扔给祁望。
“止咳的药。”
药在她袖里捂了两天,是东辞配的,她总觉得祁望对东辞有些敌意,也不知他领不领情,如今她再不管了。
丢下一句话,她又转身离去。
祁望看着这人背影消失,捏着瓷瓶朝小满道:“把烟枪拿过来。”
小满可不是霍锦骁,他拗不过祁望,只得从命。
烟雾缭绕,又将他笼罩。
☆、辞行
魏东辞是来辞行的。
“明日一早, 我随殿下一起出发。”他靠着码头的护栏眺望海面。
码头的夕光细碎铺在海面, 随波荡漾,橘色云霞在天海交接处变幻出种种形态, 夕阳裹在其间像馋人的流心蛋。
“行李打点好了?”霍锦骁的指尖沿着护栏木头的纹路一圈圈划着。
从小到大,他们经历过无数次长长短短的分别,幼年时她会抓着他的衣袂不放, 大了一点她会用水汪汪的眼看他, 不是要他留下,是想跟着他的祈盼。她就是个小小的拖油瓶,后来长大了, 这拖油瓶说要保护他,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还是不依不饶要跟着他。
每一次分别都难舍难分, 可忽然之间,她不再跟了,知道放手, 她问他几时出发,行李如何, 路上保重……分别的话一句句说着,没有挽留与可怜巴巴的眼神。
他们都长大了。
“别替我操这些心, 我四海为家,已经习惯了。”魏东辞笑道。
“佟叔会跟着你吗?”她问他。
“会。”他知道她不放心。“你不在,我也会跟紧他, 好好保住我这条小命。”
霍锦骁转了个圈,背倚在扶栏上斜睨他:“知道就好,你的小命是我的,谁都别想取。”
飞扬的眉宇还是只在他面前才有的骄纵,魏东辞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天地虽美,又怎及她眼中碧波、唇角春色,便是年华老去,也无可取代。
霍锦骁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窘迫,垂眸往随身小包里摸去,假意避他目光。
“找什么?”魏东辞问她。
“去年远航带回来的咖啡,比茶更醒神,熬夜久了可以试试,不过不许多喝。”她边找边说。
“咖啡?我听过,这可是金贵的东西。”魏东辞看她毛毛燥燥地在包里翻来翻去,扬唇笑起。
“有了。”她神色一喜,终于摸到鼓鼓囊囊的袋子,“给你。”
五色棉布缝的抽口圆袋儿,里头被装得满满的,她很得意地翻出,抽口的绳子不知勾到了什么,竟带出件东西,在空中划出道青芒,直坠入地。
魏东辞眼明手快接下了那东西,还没等看清,就叫霍锦骁又抢了回去。
不足巴掌大的玉,是他父亲的遗物,也是他的传家玉,是幼年他赠她之物。
“玉佩……你一直带在身边?”他看清那东西,目光瞬间温柔。
“你当时不是让我好好收着吗?”霍锦骁往玉上呵了两口气,用袖口用力擦着。
“送你玉的时候,我还说了别的,你可记得?”他含笑问她。
霍锦骁摇摇头,五、六岁时的事,谁记那么清楚?
“我当时和你说了,这是我传家之物,我娘交代过,只能给媳妇,结果你一把抢走了。”他笑得越发狡诈。自动送上门的小媳妇,他哪能拒绝?
霍锦骁手上动作一停,飞快把玉塞回给他,只道:“帮你保管而已,还你就是。”
一块玉就想娶她,门儿都没有。
“小梨儿,我的东西送出去,就不许退;你收下,便不能还。”
物如人心,给了就收不回来。
他拿起玉佩解开活结,往她颈前一挂,将结扣紧,魏家的玉佩便安安稳稳地垂在她胸前。她抬手抚过玉,目光随着海面粼粼橘波轻轻起伏。
这次,不会再取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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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东辞一离,霍锦骁就有些打不起劲儿。事情还是照常做着,只是人显得恹恹的。她本当自己习惯分别,不会思念,岂料这人前脚才走,她后脚就觉得心肝脾肺肾哪都不对。其实也不是非要见着面才算在一块,他在医馆呆着,她在码头忙着,彼此都寻得到着对方的踪迹,想见时见上一面,对她来说就足够了,可他这么一走,倒有大半个月摸不着影,办的事又危险,叫人挂心。
海边的城市热得早,在山里这时还穿着毛皮袄子,这儿却都已换上轻薄夏衣。祁望比东辞晚两天离开,霍锦骁就帮着小满替他打点行装。
“就去几天,钱家什么都有,不用带那么多东西,拿两身换洗衣裳便成。”祁望看着包袱越装越鼓,无奈地冲二人开口。
没人听他的。
霍锦骁正从小满手中夺走水烟壶和烟丝罐子。
“小满哥,虽然他是咱们老板,你也不用事事都听他的,这种东西就不用带着了,你还嫌他抽得不够凶?”
小满只好看看祁望,祁望耸耸肩,不接腔,这两天她跟吃了火药一样,就是他没顺着她的意,也被她骂了两回,这时候还是闭嘴的好。
“再带件披风,省得变天了临时找不着挡风的衣裳。”她叨念着,一边把他惯用的秦权壶与一包茉莉春茶放在包袱里,那壶和茶是他不离身的东西,一时寻不着了他就不自在。
祁望静静看着,没像从前那样与她说笑打趣,眼前人影晃来晃去,他总觉下一刻这人就要消失,都是抓不住留不下的事物。
霍锦骁再三检查过他随带的东西,衣裳鞋袜、常用物件并两箱送去钱家的礼品,确定无误后方让小满全部打包,搬到外间。
“明天一早就出发,今晚你早点歇吧。”她办妥事就不再进来,只倚在次间那月洞门的门框上说话。
祁望点点头,淡道:“知道了,你也早点歇吧。”
语中无波澜,仿若初识。
霍锦骁转了身,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微扬的声音,叫她名字。她回头,这人却说:“没事,去吧。”
那面色神情都寡淡得不像从前的祁望。她也不知要说什么,迈步离了他的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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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祁望就启程上了马车去钱家码头。霍锦骁寻了个空隙悄悄地跟在他后头,到了钱家码头,果见他上了钱家的船,和钱老板在甲板上一阵寒暄后,两人便进了船舱。不多时,钱家的船传出号角声,慢慢驶离港口。
待这船行得远了,霍锦骁才从暗处出来,抓着在钱家船上搬抬的苦力打探消息,连问了两人,都说这船是要去泰泽的,她心稍稍落下,却又愧疚起来。
明明从前那样信任过对方,如今却不得不防着彼此,霍锦骁心里不舒坦极了。
祁望一走,船上的事就都由她照管着,所幸有柳暮言等人帮衬,新的货还没运来,她还算不上忙碌。
如此又过十来日,石潭还是安安静静,码头也没什么变化,她算了算时间,火炮应该已从军器监运出,押往两江,也不知生没生变故。
霍锦骁坐在船舷上驯猎隼,看着猎隼高起俯冲,心里却想着该找个时间去梁家探探底。若梁同康真是三爷,府邸里应该会有蛛丝马迹。一旦确认他是海神三爷,那东海的战就好打了。
心思正活跃着,不妨码头上有人远远喊她。
“二公子?”霍锦骁看到来人站起,小指放在口中吹了个响哨,天空传来一声尖锐鸟鸣,猎隼便俯冲而回,稳稳落到她戴了金乌软甲的手臂上,扑棱着翅膀得意万分地转着眼珠子。
“小景。”梁俊毅被人请上玄鹰号的甲板,看到霍锦骁极是高兴,笑得眼眸敞亮。
“二公子来码头有事?”霍锦骁摸摸猎隼的头,问道。
“嗯。大后天是曲夫人生辰,我父亲正好不在,嘱咐我替她做个寿。我见石潭近日来了个杂耍团,颇有意思,就请到家里给她表演贺寿,再邀几个石潭的熟人一道热闹热闹,你也来吧?”梁俊毅言语间甚是期待,就怕她拒绝。
霍锦骁心中一动,还未开口,他又殷勤道:“夫人喜欢你,你去了她肯定高兴,而且请来的女眷里面有不少是石潭商贾的家眷,你去认识认识,对日后行商有大助益。”
她便笑了:“多谢二公子一番美意,给曲夫人做生辰,小景必是要凑这个热闹的,只是这事儿你派个人给我送帖便是,怎亲自过来了?”
梁俊毅眼眸一亮,大喜:“你答应了?”
“嗯。你把名帖给我,我必备了大礼准时到。”她点下头。
“不用,我到时候来接你。”他喜不自禁,恨不得马上就到那日。
霍锦骁瞧他这模样,便觉这梁俊毅真不像梁家人,既没其父的内敛气势,也没有梁俊伦的纨绔歹毒,却有颗赤子之心,良善温和,若是梁家出了事,倒真可惜他。
“我自己去便成了,何需劳烦到你,你……”她刚要拒绝,就听另一侧船边传来几声呼喊。
“小景姐,大良他们回来了。”
霍锦骁冲到船舷边,拿起旁人递来的观远镜一望,果见平南号的旗帜迎风飘扬,五、六艘船远远驶来,她心里一喜,忙挥手吩咐众人:“快,快把人都召集过来,准备帮他们泊船。”
甲板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众人都拥簇而来,平南的船渐渐近了,船上景象在明媚阳光下愈发清晰,霍锦骁放下观远镜,已能看清站在甲板上的人。
当前一人负手而立,身着蓝白的格纹长袍,腰间束着暗青色的玉扣革带,也正望向玄鹰号。
“阿弥?”霍锦骁蓦地扑到船舷上。
“阿弥是谁?”梁俊毅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徒弟。”短暂的惊讶过后,霍锦骁露出硕大的笑容。
她的小徒弟长大了。
☆、徒弟(修)
平南与燕蛟的船靠了港, 就停在离玄鹰号不远处。巫少弥翻下船舷跳上码头, 几步走到码头前的过道上,与候在茶寮棚子下的霍锦骁遇个正着。霍锦骁没想到巫少弥亲自来了, 惊喜非常。
“快过来,我看看!”她满脸欣喜,把巫少弥拉到身边, 上上下下地看, 又绕着他慢慢转了一圈。
一年多没见,徒弟长大了,个子也超过她, 像变了个人。她记忆里的巫少弥还是个腼腆怯弱的少年,如今却已没剩多少旧时模样。腼腆化作沉默,怯弱被英挺取代,他容貌本就轮廓深刻, 长开后更是棱角分明,再加上内敛的气势,真叫人刮目相看。
“师父。”巫少弥看到她, 寡淡的表情变得鲜活,一笑, 便还有些过去腼腆的痕迹,白净的脸庞泛起淡淡红色。
“一年没见, 你稳重不少。”霍锦骁越看他越高兴,拉着人坐到茶寮里。虽然远航回来她还没机会回燕蛟,但巫少弥的事她可是听了不少。
她不在燕蛟, 这一年多来由巫少弥代为掌岛,不仅将岛务处理得妥妥当当,还顺利组建燕蛟岛的卫所与船队,和丁喻拜了把子,操练了一支燕蛟水军,又带船往来诸岛之间,做了几笔大买卖,与临近岛屿签了合作契约,甚至于打垮两支小海盗船队,立下赫赫威名。
如今“巫少弥”这三字在东海也算名头响当当,因他年纪轻,东海的人少不得恭敬称他一声巫公子。
燕蛟今非昔比,巫少弥也一样。
救他之时,她只想他能平安度日,不想他竟能有此作为,这样的改变,却是霍锦骁始料未及的。
梁俊毅见两人久别重逢忘乎所以,也不在意,唤来老板让沏上好茶,再来几盘好果子。
“师父教导得好。”巫少弥的声音微沉,有些激动的颤意。
再见她,他心里欢喜得不行。
“你别哄我了,我哪有教导你什么?说来惭愧,得你叫这声师父,我却总是放牛吃草,都没怎么认真教过你。不过瞧你现在这样,倒比从前好了许多,我也放心了。”霍锦骁想起三年前的巫少弥与他经历的种种,不由心生怜爱,笑里透出几分为人师长的慈爱,抬手将他鬓边落下的发勾到他耳后。
指尖划过,几许温意,巫少弥垂了垂眸,道:“师父别这么说,阿弥此生幸能得遇师父,师父的恩情阿弥这辈子都不会忘。”
“傻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我给你捎去的东西收到了没?”霍锦骁揉揉他的头,眉眼温柔。西行回来,她给他置备了两箱东西,全托船队先运去燕蛟给他了。
“收到了,谢谢师父。”巫少弥回答她,见茶寮老板将茶端来,他便起身奉茶予她,又问,“师父,这位是……”
霍锦骁这才记起,还没向他介绍过梁俊毅,忙也站起:“梁二公子,这位是我的徒弟巫少弥,如今在燕蛟岛掌岛。”
“原来是巫公子,失敬失敬。”梁俊毅抱拳笑道。
她又向巫少弥道:“阿弥,这位是……全州城梁府的梁二公子。”
说话间她想起昔年白鸭之事,怕他介怀,便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巫少弥声色未动,仍如故:“巫少弥见过二公子。”
两人寒暄几句,巫少弥进退得宜,不复从前模样,看得霍锦骁暗暗点头。
“二当家,船上的货今天就开舱清点吗?”寮外有人匆匆跑来,躬身问巫少弥。
看衣裳是燕蛟的人,不过脸生,想是后来到燕蛟的,霍锦骁不认识。巫少弥闻言蹙了眉头,笑容倏尔消失,道:“燕蛟没有二当家,只有岛主景骁。”
霍锦骁似乎看到那人颤抖了一下。
“是是,那……”这人忙道。
“你们先带人清点一遍货物,看是否损毁,回头把货单送过来给岛主过目。”巫少弥简单吩咐道。
这人喏喏应声退下,巫少弥才又转身朝她道:“师父,你不在,岛上有许多新来的人不认识你,他们胡乱叫的,你别介意。”
霍锦骁翘了腿,捧着茶,边饮边道:“是你比较介意,为师不介意。我就是个甩手掌柜,一去一年多不管事,他们认你是当家没错呀,那个‘二’字都可以去了。”
“师父。”巫少弥急了,又露出从前神色。
霍锦骁拍拍他的肩头,笑而不语。
原来她还琢磨着如果自己要离开东海能找谁接管燕蛟,祁望一人难顾两岛,心也大,并不合适,如今看到巫少弥,方觉这是最合适的。
————
回来的五艘船又运来满满的货,平南和燕蛟的船员忙到深夜也才清点出两船东西,都抬到码头对面的仓库里暂时放着。见夜已深,众人劳累不已,霍锦骁就叫停大伙,掏钱命人到城里买了两大锅糖水红薯、炒米粉并一大堆卤味儿,又打了几坛酒来犒劳船上的兄弟们。
海风吹得人皮肤发干,月色倒映在海面上,像被碾碎的银纸。本该夜深人静的码头并不清静,昏黄的马灯下是排开的旧木桌,水手们翘着脚坐在桌前,抓着卤鸡腿子,稀哩呼噜吃面,觉得干了就两口糖水,亦或喝几口酒,消乏又痛快。灯下飞来几只蛾子,怎么赶也不走,吃饱的人挨着扶栏随意坐了,嘴里叼着卷起的劣制纸烟,一边抽一边闲话。
霍锦骁坐在船舷上静静望着,不知在想什么。
“师父。”巫少弥端着碗糖水红薯递给霍锦骁。
看到他递来的糖水,霍锦骁不由想起魏东辞带自个儿去吃的那碗。她尝了一口,觉得甜得倒牙,比不上杨婆婆煮的糖水,不过她自己去可吃不到,需得魏东辞带着,卖他那张俊脸,才有得吃。
“这趟怎么想到亲自过来石潭?”她拔着红薯问道。
“岛上没什么事,我也很久没来城里,就随船来了。”巫少弥坐到她身边,年轻的面容上是明亮的眼眸。
“还是祁爷会看人,知道你是条龙。要真听了我的话,你这才能就被埋没了。”霍锦骁心生感慨,颇有“徒大十八变”的错觉。
巫少弥在她面前还是青涩,不自在地垂垂眼:“哪有什么才能,师父别夸我。”
“没有?”她一挑眉,声调微扬,手松开。
那碗糖水落下。
巫少弥忙伸手接下,只是未等糖水落稳,霍锦骁又是一脚扫来,他只得单手捧紧碗,朝后跃起,委屈地低唤出声:“师父?”
哪有人说打就打的。
“一年多不见,我考校考校你的武功。”霍锦骁接二连三地出招攻向他。
他频频退步,糖水洒了一些出来,他见霍锦骁毫无收手之意,招式反倒越来密集,只得迎击而上,与她在甲板上拆起招来。月色之下两道人影不断掠起缠斗,拼抖的喝声伴着清脆笑声响过,拆了百多招,其中一个人才被掀在地上。
装糖水红薯的碗稳稳落进霍锦骁手中,她单膝落地,一掌按在巫少弥胸口,一手捧着碗,笑得满脸灿烂:“果然有些真功夫,不愧是我徒弟。不错!你没丢为师的脸,也没荒废功夫!”
她斗得酣畅淋漓,伸手拉他起来,在他站定之后又往他肩头一锤,乐呵道:“好小子,你这武学天赋我都比不上,两年时间就有此成就,实属罕见,看来很快就能出师。”
“我不要出师,我要一直跟着师父,服侍你,报答你。”他撑着船舷利落坐上,抹抹额上的汗道。
“你长大了,总要出师,再讨媳妇成家生个娃娃……对了,你有没意中人,说出来我替你作主。”霍锦骁忽想起他只小自己一岁,早就到了婚龄,忙凑过去问他。
巫少弥脸顿时涨红,将头转开,冷道:“没有。没有意中人。”
“那你脸红什么?师父又不是外人,说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快,我要知道到底哪家姑娘能叫我的徒弟心动。”霍锦骁跑到另一边,笑嘻嘻地与他对视。
“我说了没有!”巫少弥难得有些生气,从船舷上跳下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你要真没有,那回去我可找平南和燕蛟的媒婆替你相看了?”她在他后边笑道。
“不要!”巫少弥头也不回地生硬拒绝她。
霍锦骁在后头嗤嗤直笑,嘴里还唱起荒腔走调的小曲儿——
“哪家的少年郎玉树临风,叫挑着花灯的小姑娘看红了脸儿,哟,原来是巫家的公子才长成……”
都……长大了。
————
又是两日,新到的货盘点完成,部分搬进仓库里放着,部分仍放在船里由自己人守着。霍锦骁挑了个时间约高老板来看货,又在附近的富馨楼置了桌席面请他吃酒,巫少弥、林良几个陪着。高老板对这批货很满意,二话不说便应下了,只是两家签契约时他又犯了难色。
“高爷,可是对货还有何疑问?”霍锦骁见他拿着印信迟迟不落,便问道。
“倒不是对货有疑问,祁爷的货,我是放心的,就是最近船运有些问题,让我犯愁。”高老板捋了把胡子叹道。
“哦?高爷不妨说来听听,看我们是否能帮得上。”霍锦骁便坐到他身边问道。
“这批货是上贡的,要先运往江南,作今年的春贡。可如今我的船去了两江一带,那里近日出了些事,所有商船都被扣了,船回不来,我呢……正犯愁找谁替我运这批货。”高老板摇了摇头,愁色不展。
霍锦骁蹙了眉。
两江一带出了事?莫非是红夷火炮的事?
“高爷原是走的水路去江南?”巫少弥便接话道。
“正是。水路方便,咱们又是现成的船,比陆路要安全,现如今没办法,我就想好歹运到全州城,从那边走,还算稳妥,也节约时间。可两江一出事,没有船主愿意走全州城,唯恐波及。春贡的时间马上要截止了,我愁啊。”高老板都要将胡子给捋下。
全州城的海港是通往两江的必经之路,船主们怕被波及也是正常。
“师父,要不这样,我替高爷跑这一趟?横竖咱们船队近期无事,就算在全州城被扣个几日也碍不着事,倒是高爷这春贡的事,万万耽误不得。你看如何?”巫少弥思忖片刻,先向霍锦骁开了口。
“巫公子,景姑娘,若真能替我运货去全州城,就是解了高某一个大难题,高某必铭记于心。”钱老板忙站起,朝二人拱手。
“高爷客气了。”霍锦骁忙还礼,心里略作思忖后便下了决定,“既然如此,那便让我这徒弟帮钱爷走这一趟。”
高老板面色顿松,不住言谢,又爽快地签了订单,付了定银,满脸堆笑地说定时间才离去。
屋里人散去,霍锦骁拉住巫少弥,待外边的人走远了,方才开口。
“阿弥,你去了全州城,自己要多加小心,另外帮我打探两江出了什么事。”
“好。”巫少弥应得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个BUG,汗。
☆、生辰
霍锦骁命人腾了两艘船出来给钱家运货, 高老板带人验好货, 又装货物逐一搬入舱中封好,两相清了库存, 与霍锦骁钱货两讫,平南和燕蛟的人熬了两个通宵才算办妥此事。船会在隔日午时启程去往全州,巫少弥带着燕蛟的人同去。
这几天霍锦骁可算真正见识巫少弥办事的能力, 她这徒弟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 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燕蛟的人在他手底下服服贴贴,有时她能从他们脸上瞧出些畏惧来, 不比跟着她的人,平时里与她没大没小,打闹惯了。
船还未去全州城,曲梦枝的生辰之日先到了。
“搬下船的时候小心些, 里边是送给曲夫人的寿礼,易碎。”巫少弥亲自站在甲板上盯着人往下搬东西。
寿宴是晚上,杂耍在下午, 晚上另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梁俊毅存心要让曲梦枝好好受用这一日, 所以祝寿的宾客早上就去了,只是霍锦骁事忙, 到了午后方得空。到了约定时间,梁俊毅早就套好马车在港口等了许久。
霍锦骁早上忙完,匆匆换了衣裳梳洗打扮出来, 手里还捏着对耳珰,一边往耳垂上挂,一边道:“东西都备妥了?”
“妥了。”巫少弥转头看到她,不禁莞尔。
很少见她像个姑娘家的那样打扮。
“笑什么?”霍锦骁横他一眼,耳珰怎么都扣不上,她恼得很。
“下船小心些。”巫少弥没回嘴,叮嘱了声先下船上了码头。
霍锦骁只得发狠扣好耳珰,抱起裙子下船,扶着巫少弥的手跳到地上,道了声谢将裙子放下,不住拍打上边的皱褶。
“师父,晚上我去接你。”巫少弥道。
霍锦骁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道:“也好。”
万一有事,他来了也好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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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在石潭的别苑已热闹非常,正门大张,门外站的小厮穿着簇新衣裳,每每有马车驶停,便满脸堆欢地搬了下马的竹凳上前迎人。曲梦枝虽只是梁同康的外室,可因着梁同康的宠爱与自己的手段,在梁家的地位可说非常特殊,这里又不是梁家老宅,无人管束,梁同康平日以妻子之礼相待,以至别苑里的下人与这石潭的商贾圈子都高看她一等,而梁俊毅向来视她如主母,此番做寿有意要比过老宅的正室,所以办得大张旗鼓。
霍锦骁穿了团花簇锦的袄裙,银雪红梅的上袄,宝蓝的马面裙,